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师满天下[穿书]》 作者:景焕 【文案】 穿进一本仙侠小说,江言笑绑定了一个拜师系统,从此走上了乔装改扮、死缠烂打拜各种大佬为师的道路。 狂傲系魔君:“谁敢欺负本君的徒弟!找死!” 禁欲系高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子。” 冷酷系剑圣:“跪下。” 妖孽系鬼王:“这采补术十代单传,以后就传给你了:)” …… 眼见师父越拜越多,江言笑生怕露陷,在掉马前心虚地溜了。 爱徒不知所踪,师父们心急如焚,走上了漫漫寻徒路。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收的徒弟都是同一个人! 外表冷酷内心波涛汹涌攻vs自娱自乐想得开受 李玄清x江言笑 1v1,年上,he,请勿拆逆。有事请假,尽量日更。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系统 穿书 主角:江言笑,李玄清 ┃ 配角:师父们,萌宠们,主角反派,系统 ┃ 其它: 作品简评:一朝穿书绑定拜师系统,江言笑被迫开启了疯狂的拜师之旅。冷酷的剑圣,温柔的高僧,邪魅的鬼王,狂傲的魔尊……眼见师父越拜越多,江言笑生怕露馅,在掉马前心虚地溜了。爱徒不知所踪,师父们心急如焚,一场“你追我跑”的抢徒大战就此展开……本文语言轻松,诙谐幽默。不论是个性迥异的师父,啼笑皆非的修行过程,还是别具一格的升级流,不定期触发的修罗场,每个情节都充满意想不到的转折与笑点。“你会有很多师父,却只有一个爱人”,主角一路收获亲情、友情、爱情,治愈了他人,也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第1章 穿书这事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机缘。 从历史的经验来看,要么读者穿,要么作者穿,极少有人像江言笑这般,书都没读过就被迫穿了进去。 五个小时前—— 窗外阳光灿灿,万里无云。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江言笑掐指一算,选修、大课、不点名——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正适合逃课回宿舍开黑。 他刚上大一,专业课不多,老师管的也不严,因此选修课是名副其实的“选修”,想上就上,想逃就逃,已经养成了习惯。 溜出后门,一路飞奔,一切都很顺利。就在江言笑走到宿舍楼下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卧槽!” 江言笑循声抬头,见到三楼窗边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似乎拿着一本书,书页被风吹的翻起来。从江言笑的角度,看不清那男生的脸,却能听见他愤怒至极的咆哮: “团灭的轻松文?!合葬的he?!” “我他妈熬夜苦读三天!三天啊,就给我这样的结局?!” “噗!”江言笑没忍住直接笑出声。谁料到那男生大概是气疯了,咆哮完手一滑,比字典还厚的书从窗台直直坠下! “辣鸡作者辣鸡文!” “哈哈……咚!!” 江言笑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过久,久到江言笑以为一切是一场恶作剧,黑暗中终于响起一道声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叮咚!与宿主匹配成功!】 【数据传输完毕。系统绑定中……】 【江言笑,男,年龄十八,性向不明(江言笑:???),xx大学工商管理系大一新生,爱好众多,游戏为首。】 【二零一八年九月九日,因嘲笑心灵受创的读者,穿入原著《相爱相杀之仙魔殊途》中。】系统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恭喜宿主一举穿成本书最大的炮灰!】 【……】诸多猜想得到验证,江言笑心中最后一点儿波澜也归于平静。他呼出一口气,从善如流道:【谢谢,我会努力活久一点的。】 不像绝大多数穿书新人刚被绑定时哭天抢地或沮丧麻木,江言笑语气轻松,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毫不挣扎便接受了一切。这太出乎系统意料,它试图检测其他指标: 心率较高——倒不是紧张,而是略微激动。 脑电波忽上忽下——思维跳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只能见到一片黑暗,眼珠却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四周。 系统对着检测结果沉默了,一分钟后才道:【……宿主,你的心态真是万里挑一。】 【过奖过奖。】江言笑道,【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想得开。】 系统:【……】 系统:【下面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拜师系统,编号2333。作为上一届宇宙百强系统,我做虐渣系统时,曾帮助宿主达成让233个渣攻痛哭流涕下跪挽回之成就,做绿帽系统时,曾让宿主假扮太监成功睡遍皇帝的后宫……】 刻板的机械音环绕在耳边,像是陷入了空空荡荡的旷野之中。江言笑没有听系统炫耀丰功伟绩,而是在心中飞速整理了一下刚才被迫接受的声音与画面——被书砸中之后,他的魂魄似乎脱离了身体,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随即,源源不断的微电流化作白光,涌入了他的额心。 这段时间里,他被迫接受了非常多的信息,也快速做好了心理准备。 比如,刚才对他道喜的机械音叫系统,来自更高一级的宇宙。在他被书砸中时,该系统强行绑定了他的魂魄,只有完成系统规定的任务,才能解绑回到原来的世界。 又比如,既然是穿书,又怎能不了解原著剧情。他在短时间内把那本砸中他的、名叫《相爱相杀之仙魔殊途》的小说读了一遍。 江言笑:【……】 一句话概括,《相爱相杀之仙魔殊途》书如其名,是一本天雷滚滚的小说。它讲述了一个主角与反派年少时相遇,我爱你时你不爱我,我不爱你了你却纠缠我,导致我再度爱上你但因为我们正邪不两立不能在一起只能相爱相杀,最后爱而不得执念成魔选择和所有人同归于尽的“轻松、he”故事。 强迫自己读完后,江言笑不得不承认,那丢书的男生骂的不错,这本书槽多无口,不仅剧情渣文笔烂,还毁三观辣眼睛。 然而,最让他无法理解不是剧情,而是这本书的主角和反派都是男的……敢问一个男生为何要花整整三天去读一本辣鸡(还开车的)耽美文?! 江言笑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反正他没有穿成主角或反派,而是穿成了炮灰。作为原著最大的炮灰,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避免与主角反派产生过多的交集。 这样一来,他们是不是基佬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一刻钟后,系统终于介绍完自己的过往业绩:【……综上,这一次作为拜师系统,我们的任务很简单——疯狂拜师,博采众长。】 【我们的口号是:拜最多的师,让别人无师可拜!】 江言笑:【哇哦!】 系统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任务完成判定标准:通过拜师成为天下第一,改变原著团灭结局。完成主线任务宿主可回到原来的世界,主线任务失败所有人经历原结局。隐藏副线随机触发,完成副线任务有几率获得神秘奖励,失败不设立任何惩罚。】 【这样啊,】江言笑若有所思,【有意思。】 他记得原著中主角是天下第一,反派是天下第二,难怪他们要毁灭世界时别人拦都拦不住,只能被迫陪葬。 倘若他超越他们成为天下第一…… 江言笑眼睛一亮,勾了勾唇角。 第2章 再次恢复知觉时,江言笑第一反应是硌得慌,似乎有很多坚硬的东西戳住他的背,泛起阵阵酸痛感。 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板门,门旁边开了个小窗,阳光从窗格泄入,将眼前的寒酸景象照的更清晰。墙体是泥胚的,到处长满了青苔,正上方,爬满裂缝的屋顶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砸下来。 江言笑一扭头,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堆柴火上。 【……】 【系统,系统你在吗?】江言笑眨眨眼睛,【这,这莫不是原著中反派囚禁主角的小黑屋?】 【……想多了,就是普通柴房。】系统顿了顿,才道,【你不妨走出去看看。】 江言笑挑挑眉,依言站起。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吱呀一声推门走出。 不比柴房内的寒碜,外面的景色倒是很好。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太阳刚升起,空气久违的清新,弥漫着淡淡的草叶香。 荒野山林,本该人迹罕至。盎然翠意中,却立着三间屋子。一间高大而气派,一间是普通的瓦房。最后一间,自然就是他那小到堪堪能落脚、没床没铺、一无所有的泥巴柴房了。 这三间大小不同风格亦不同的屋子坐落在一起,本就很奇怪。还同时出现在山野之中,更显突兀。江言笑按捺住心中兴奋与好奇,三步并两步往前走,试图探一探这附近的地形。 没等他走几十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墙,将他阻隔在内。纵使他可以看见远处的景色,听见空中传来的鸟鸣,却怎么也突破不了这一层透明的屏障。 江言笑:【系统,这是什么?】 系统:【介绍一下,这是芥子。】 既然穿进的是一本仙侠小说,那么这里肯定是一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世界。江言笑首先遇见的便是这世界中的一种通用法器,名为芥子。 所谓芥子,取自佛语须弥芥子,意为不论广狭大小,皆可融通无碍。这三间房子可能是由芥子变换而来的,也可能是从芥子中取出来的。 有人住华楼琼宇,却偏偏给他睡柴房。江言笑心道,看来自己穿成了一个苦命的主儿。 他边摸索结界的边缘,边听脑海中系统告知原主的信息。 原主名叫江河,是个人傻钱多的富家公子。 可惜,虽生来富贵,命却不太好。他本是凡间一富商家的长子,刚出生时,父母请一道士前来卜卦,算出他是个招惹妖邪、克父克母的命,最多只能在家中养到十三岁,久必招祸。 一开始富商夫妇抱有侥幸心理,毕竟是他们第一个儿子,怎么舍得送出去,还是留在身边宠得紧。可随着江河越长越大,事情也越来越邪门。 不论是外出还是留在家里,江河总有办法吸引到各种妖魔鬼怪,就算一大家子求了护身符,寻常邪祟不敢近身,却还是时不时被突然冒出的邪物吓个半死。明明是个靠做生意吃饭的人家,踏破门槛的不是客人友商,却是和尚道士,久而久之,生意自然受到影响。江河父母很心累,加上又渐次生了正常的次子幺女,便对这个长子愈加疏远。直到三年前,江河十三岁那年,其母一夜之间无故大病,差点撒手人寰,江老爷才终于熬不住了,狠下心把江河送进一个修仙门派,试图让江河修仙改命,再也不见。 江老爷本意是长子去了仙门,一来可以学仙术自保,二来也不会连累家人。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亲子,张老爷从头到尾没有亏待过江河,把他送进那个小门派后每月定期给大量银钱,托他们照顾好自己的儿子。 可坏就坏在,他们送进的这个门派,并不是什么正统仙派。这野鸡门派名字倒取得好听,名叫扶仙派,掌门扶仙散人只是一介散修,看上去仙风道骨,实则法力低微、贪财好色。他们早就盯上了江家,听说江河的命格后,三番五次放凶兽设套再出手相救,取得了江老爷的信任,拐骗到了江家长子。 江家给的钱,全都被掌门等人挥霍了,压根没有花在江河身上。江老爷更不会想到,他们从小到大衣食无忧的儿子被送走后,吃穿都成了问题。 扶仙派的人用江家的钱吃香的喝辣的,掌门还时常逛青楼春宵几度。江河却天天喝稀粥吃烂菜,穿破布睡柴房,饿的头晕眼花,瘦成了一串排骨。 他从前被保护的太好,天性单纯,又只是一介凡人,不是个修仙的料,呆在这样一个尽走歪门邪道的门派里,学不会法术又不会骗人,只能被当作“摇钱树”,被师兄弟呼来喝去,奚落欺负,视作苦力和笑柄。 听了原主的故事,江言笑心中不免唏嘘。 系统道:【这里正是原著中从未写到的炮灰支线。这一次,扶仙散人的儿子特意带了一拨人马来试剑壁试剑。】 【你也被选在其中。供他们一路打骂取乐。】 【……打骂取乐?】刚穿书时太兴奋,他都没注意到身体不适,这会儿被提醒,才察觉到不对。 江言笑撸起袖子,一眼见到胳膊上密密麻麻或深或浅的淤青。胃部饿的发疼,腿上也青青肿肿,脑袋后面更是鼓起个几个大包,一碰就痛,像是被谁用木棒敲击过。 总而言之,内伤外伤不计其数。江言笑敛了笑意,道:【那老色鬼是我的师父?】 【不是。】系统道,【原主的父亲本想让你拜他为师。扶仙散人明面上答应,转头就忘,一直把你当奴仆使唤。】 【……】江言笑道,【然后原主因为对父母愧疚以及怕老色鬼报复,一直默默忍受,任由别人欺凌?】 系统:【正是如此。】 【……好吧。】难怪都想不开到把身体让给他了。听系统介绍完,江言笑正好围着芥子边缘绕了一圈,发现除了那三间屋子,芥子中还有一口水井,几棵树,一架马车与两匹拴在树干上的白鬃马。 江言笑来到水井旁,弯腰打起一桶水。他本来是口渴了,兼饿的难受,想喝点水压一压。目光落在水面上时,却是一怔——他穿进这具身体的样貌,竟与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样! 原本置身事外,看见自己这张脸,代入感一下子强了许多倍。万幸虽然浑身是伤,脸倒是没破相,江言笑皱了皱眉,忽地开口道:【对了系统,作为本书最大的炮灰,我还能活多久?】 终于想起这个了呀。系统幽幽道:【还有两个时辰。】 江言笑:【……咦?】 系统道:【两个时辰后,你将死于一场混战。】 【好吧,】江言笑道,【我是怎么死的?】 系统:【被扶仙散人的儿子推了一把,后脑磕在石头上,当场身亡。】 【……擦。】江言笑低骂一声,当机立断朝最大的那间屋子奔去,越跑越快,脚步如飞,【是不是改变时间线,就有可能改变命运?】 系统:【有可能。】 语毕,江言笑已来到华阁门前,抬脚一踹,惊起一声巨响: “砰——!” 系统:【喂,你干什么?!】 系统:【喂,喂!】 江言笑没时间和它解释。闪身侧入,饶进里室,一眼便瞧见两人宽的大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呈大字状,锦被被蹬到一边,微张着嘴,呼噜震天响。 破门声这么大都没吵醒他,无论体型还是睡眠质量都可与肥猪媲美。江言笑踱至他床前,当胸又是一踹。 “咚——”扶仙散人的儿子压根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 “啊,少主你没事吧!” 江言笑浮夸地喊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担忧。 “唔,你这个小野猫……”那胖子正在做一场春梦,正在酣畅淋漓时,身体忽然剧痛,紧接着是一片冰凉! 他骂骂咧咧,迷迷瞪瞪,半梦半醒中睁开眼。 一张俊秀的脸凑在他跟前,神情焦灼,不似作伪:“少主,你做噩梦了吗?怎么睡得这么不安稳,都滚到地上去了!” 江言笑边说边殷勤地扶起他。那胖子还是懵的,被强行灌输一串鬼话,真以为自己掉床了。可他还是困得很,惦念的春梦还没做完,眼皮一阖,倒头打算继续睡。 还睡?猪都没你睡的多! 江言笑支起身,瞥见旁边桌腿上搭了一块抹布,拎起来就往胖子脸上招呼。 “少主,该起床了。”他下手没有轻重,洗衣搓布似的,把胖子脸上的横肉搓的东倒西歪,红成一片,“来,小的伺候您洗脸。” 胖子想睡睡不成,脸上又麻又痛,下意识睁眼,看到这傻子在自己面前晃,心中愈加烦躁。 “滚!滚你娘的!别他妈在老子面前碍眼!”胖子抬手一挥,一巴掌朝江言笑扇去。江言笑敏捷地躲开,拿抹布在地上蹭了蹭,又抬脚踩了踩,改去擦他的脖子。 “少主息怒,小的并非故意打扰。您不是要去试剑壁么?”江言笑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听说试剑壁已开,若是去晚了,您可就拔不到头筹了。” 第3章 半个时辰后,胖子终于洗漱完毕,手一抬收了芥子,那三间房顷刻消失不见,只余一片浓绿蔓延到远方。 江言笑叫醒他后立即回到柴房,没有给胖子发难的机会。大约是知道试剑壁机会难得,胖子没空深究起床的事儿,指天指地乱骂一通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启程了。 马车边,众人一一上马,江言笑知他们不会让自己同乘,思忖片刻走到白马边,摸了摸马头。 他突然没由来地一阵腿软,随后是一片眩晕。 属于江河的记忆碎片涌入他的脑海——他看见了江河逃跑被抓起来,胖子气黑了脸,命人将他绑在马上,一路拖行;畜生不懂事,当他血肉模糊从地上爬起来时,尥蹶子踢中他的后脑勺…… 江言笑天生唇角微勾,此刻笑意一凝,手背紧紧扣住马鞍。 须臾,他又放松了手,原地跳了跳,准备上马。 一共两匹白马,另一匹上已经坐了人。那人见江言笑的动作,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傻子,你干嘛?坐到后面去啊。” 江言笑看他一眼:“不,我要骑它。” 他一出声,车里的人都听见了。胖子掀开车帘斜睨他:“……你说什么?” 江言笑并不搭理,一手提缰绳,一手提鬃毛,左脚脚尖内蹬,用力一跃,跨坐在了马背上。 众人皆惊。连系统都没想到,江言笑居然会上马。车中一人小声道:“傻子原来会骑马?” “我记得他不会呀。那次之后,他不是见马就晕么?” “……好啊,都是装的。”胖子眼神越来越冷,他的手指摩挲几下,一条细长的鞭子出现在手心,“让他驾车,驾不好就给我滚下来,和上次……” “——驾!!” 没等他说完,江言笑一声大喝,两腿用力夹住马肚。白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车里人猝不及防栽倒一片! “哎哟,我的头!” “滚你娘的,你撞到老子了!” 骂声与叫嚷声中,风一下子烈起来。江言笑衣角翻飞,长发飘舞,心中的憋屈好似被风吹走了一半,忍不住又弯了弯唇角。 系统:【……我的天,这种情况你也能笑出来?】 【其实我不会骑马。】江言笑道。 系统:【啊?!】 【只是在公园遛过弯,十元一次的那种。】 【……】系统忽然有点后怕。 【还有,我读过原著,知道他们都是炮灰。】 【他们活不了几天,嚣张给谁看呢。】江言笑轻声地,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总会给你报仇的。】 按照他的想法,想要改变炮灰命,时间线就得错开,并且,所作所为一定要与原主相反。因此,他催胖子起床,主动驾车,一切都是为了尽快赶到试剑壁。 江言笑刚读过原著,如果没有记错,他们正位于仙界云浮山。 云浮山,三空境。 一曰万象,二曰归元,三曰上真。 试剑壁便位于第一境——万象境。相传太微清尊得道后曾凿一壁。壁有九孔,每个孔中镶有一把宝剑。每隔三年,中秋之日壁开,外人可入万象境试剑。 试剑壁如其名,是用来测一个修士的天赋与剑缘的。根骨好不好,能否凝炼剑心,就看你能拔出哪几把剑。 【从一到九,难度递增。】江言笑道,【原著中写道,这么多年以来,唯有主角一人拔出了第九把剑。】 【而拔出第九剑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万象境深处,去试万象境真正的镇境之剑。】 【系统,你说……我能拔出第几把?】 【你猜。】系统刻意卖了一个关子。毕竟为了改善江言笑这具身体的天赋,他几乎耗尽了所有能量,以至于没有能量去提供其他金手指了,【切记,系统能量守恒。宿主完成的任务越多,完成度越高,我们才能够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能量。】 江言笑道:【那我要拜哪些师,总可以告诉我吧。】 【不行。只有攻略完第一个师父,拜师进度条满格后,才能开启新的任务和地图。】系统道,【可惜,我的能量已处于最低档,没法给你换脸和变装了。】 江言笑以为自己没听清:【啥?】 系统:【万事靠自己,努力拜师吧笑笑。】 大概说话也很耗能量,说完,系统便不吱声了。无论江言笑怎么呼唤它,它都不应,仿佛休眠了。 “……”江言笑只好继续扬鞭前行。因为系统的加成,他原本只会上马和驱马小跑,现在却能自如地策马狂奔,颇为肆意潇洒。 大概是怕被他带到沟里去,车里的人暂时没为难他。半个时辰后,江言笑到达地图的终点,试剑壁。 隔着老远,便能见到不少人围在一面石壁旁,身着各色仙服的修士来来往往,看上去还挺热闹。 “吁——” 江言笑停下马,右脚用力一踩,翻身跳下。 他手上还牵着缰绳,正要放开,耳畔蓦地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啪!”长鞭如蛇,狠狠抽在江言笑手臂上。 江言笑眼前一黑。低头一瞥,胳膊上的粗布被抽烂了,鲜血霎时涌了出来。有人为胖子掀开帘子,他手持长鞭,竖目骂道:“蠢货!驾那么快是要颠死我们吗?!” 说完又是一鞭甩出,直取江言笑双目! 这具身体本就受伤体弱,不然也不会在石头上磕一下就完蛋了。江言笑一路狂奔,又被抽了一鞭子,一时头晕目眩,竟无法避开。长鞭携风而至,眼看就要抽中江言笑,一只手倏地出现,挡在了江言笑面前。 那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电光石火间抓住鞭尾,在食指上绕了一个圈儿,轻轻一拽—— “咚!” 众目睽睽之下,胖子被扯下马车,摔了个狗啃泥! “你……你……”胖子气的话都不会说了,等旁人赶来扶才挣扎站起。 “你,你什么你。”他的嗓音也很好听,凉凉的,带着点儿漫不经心,“一群连御剑都不会的废物,驾车来试剑壁嘛?专程来丢人的么?” “噗。”江言笑肩膀抖了抖。 那人闻笑转头,看了江言笑一眼。 这下,所有人也清清楚楚地见到了他的脸。江言笑一时愣住,胖子则唰地跳了起来。 “哈,你这丑八怪,好意思说我?”他边跳边骂,“你看看你长的鬼样,来试剑壁干什么,专程来恶心人的么?” 可惜这样恶毒的话也没让那人着恼。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道:“你跳什么跳?我长得再丑也比你好看啊……啊不不不,猪都比你好看!” “你……”胖子气得脸都肿了,“你他妈有脸说这种话?!” 那人压根不理会,拉住旁边一个围观群众,指着胖子道,“看到没?这,就是传说中的丑人多作怪!” 江言笑:“……” 虽说打量别人是不礼貌的,但这人的长相的确与众不同。江言笑没忍住,偷瞄了几眼——这人一身青衣,身形高挑,五官其实长得普普通通,无可指摘,但坏就坏在,他左脸上爬满了黑灰色的胎记,从额头到眼窝,再到嘴唇、下巴,几乎盖住了半张脸。 这胎记不规则,边缘更是奇怪,毛毛躁躁,层层叠叠,像是……某种鸟类的羽毛。 那人很敏锐,立即发觉有人打量自己。他转头,正好对上江言笑的视线。 江言笑尴尬一笑,拱手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敢问如何称呼?” “哎……”那人挪开目光,仰天长叹一口气,“无名无姓。” “今日,我只是一个因胎记遮脸而饱受他人白眼的悲情男子。” 江言笑:??? 那不肯透露姓名的“悲情男子”说完摆摆手,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江言笑伸长脖子张望半天,没见到他,注意力重回试剑壁。 他走过去和众人一起围观。试剑壁宽约十几丈,高不可测,江言笑抬头,只能望见山顶缭绕的云雾。整面山壁光滑如黑玉,没有一点儿多余的植被与土石,仿佛神兵利刃削出的一面镜。 而九个试剑孔便位于山壁之上,从左到右,每个相隔五尺,离地三尺。每一柄剑都只露出一把剑柄,剑身则藏在石孔之中。 试剑壁没那么多规矩,只要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上去试剑。 于是江言笑见到了这样一幕——众人走上台阶后,都会面朝试剑壁,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拜三拜……求神拜佛都没这么虔诚。随后,大部分修士会来到第一把剑旁,从第一剑试起。 据江言笑观察,几乎没有人会被第一剑拦住,毕竟能来到云浮山试剑的人都是有一定天赋的。但是越往后,留下的人越少。众人更是神情各异,有的额头与手臂青筋暴起,有的涨红了脸满头大汗,有的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更有甚者嚎啕大哭,边哭还边继续拔剑,旁人怎么劝都不肯下来。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我拔不出来!”大约是嫌他哭起来丢人,那大汉很快被同门师兄弟生拖硬拽弄了下去。他犹在挣扎,将鼻涕眼泪抹在抬他师兄弟的衣衫上,“放开我!我还要上去!我不信我拔不出第五把剑!!!” “……”他的同门只好劝道,“大李,你已经很好了。” “是啊,我只能拔出第四把。” “哭也无用呀,天赋如此,认命吧。” “……” 哭声渐渐远去,江言笑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胖子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鄙夷,扫一眼大汉的背影,又扫向不远处围观的江言笑。 “一个两个都是废物。”他低骂几句,整理了一下腰带,挺着肚子,昂首大步走上前。 下面扶仙派弟子齐声道:“少主威武!!” 胖子随意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他似乎颇为自负,并不对试剑壁行礼,直接走到第二把剑处。 他侧过头,目光从左到右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第九把剑上,又转了回来。随即,他脸上的肥肉抖了三抖,迈开腿做前弓步状,抬手握紧了露在外面的剑柄。 “嚯!”第二剑并不难拔,胖子大喝一声,剑刃脱鞘而出! 扶仙派众人大叫:“好!!!” 江言笑:“……” 江言笑:【系统?系统你在么?】 没有应答。江言笑无处吐槽,用尽全力憋住才没有笑出声。 另一边,胖子被吹捧后更是得意忘形,直接越过第三剑,来到第四剑。 众目睽睽之下,他肥硕的双手搭在剑柄上,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嚯!”他怒喝一声,脸涨成了番茄。 可长剑纹丝不动,依旧紧紧嵌在石缝中。 胖子咬牙又喝一声,脸变成了猪肝色。从江言笑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浑身的肉都在颤抖,不过片刻,衣衫就被汗水湿透了。 这一下显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长剑仿佛封死了,依旧不挪分毫。扶仙派的人终于安静,不敢再喊加油。胖子却更愤怒,那种仿佛扒光了衣服被众人围观的羞耻感令他着了火,他开始疯狂地、用各种姿势拔剑——扎马步双手握剑柄拔剑、一手撑住山壁一手握剑柄拔剑剑、脚尖抵住山壁握剑柄拔剑…… 当他终于换成双脚离地、脚掌蹬在石壁上拔剑的姿势,人群中忽地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 江言笑再也忍不住,笑了个痛快。 胖子怒火攻心,正要扭头看是谁胆敢如此猖狂,一只手突然伸到了他面前。 “废物,看好了。” 江言笑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了没有被胖子覆盖住的一小截剑柄。 他的手指也很好看,指甲莹润,长如修竹。手中夹的明明是冰冷的杀器,做出的动作却仿佛拈花般温柔。 他根本没有用力,手指往外一抽,第四剑便如同抽出薄泥的花茎,落在了他手中。 同一时刻,“砰”一声响——因反弹力过猛,胖子一下子摔了出去! 众人哗然。 人群中,左脸布满胎记的男子也望过来,目光微微诧异。 可还没完。 江言笑压根不停留,转身向右走。他走的很快,步伐却很从容,每路过一个剑孔,右手便伸出握住剑柄,轻易举地抽出剑,又送回去。 只听“唰唰唰”接连几声,剑刃反射的雪光不断亮起又熄灭。江言笑已然来到第九剑,倚靠石壁,单手搭在了剑柄上。 第4章 他的姿势太随意,甚至透出几分慵懒。唇角微微勾起,如穿花入云,游鱼出水,他手指一紧,将第九把剑也拔了出来! “他、他拔出了第九剑!!” 试剑壁下的众人沸腾了!议论声、高呼声一波盖过一波,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盯住他,羡慕、嫉妒、自哀…… 江言笑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手心微微出汗——还好还好,装逼成功了。 ……他是想到系统会给他天赋加成,可没想到会这么逆天呀! 胖子也被镇住了。他的眼睛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红了起来,脸色却一片青白,像是脸上的血液全都冲到了眼球里。 这使他的面容分外可怖。江言笑却对着他这张脸,缓缓笑了出来。 “废物,想知道怎么拔出第九剑么?”他抬起右手,对胖子勾了勾食指,“过来啊,我教你。” 听到这话,胖子的第一反应是暴跳如雷,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江言笑。 毕竟在他眼里,江言笑不过是他家养的一条狗。有一天,这条狗突然骑在他身上,骂他废物,他还犹犹豫豫不敢反击……那滋味真是憋屈的可以。 江言笑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他越是走火入魔,江言笑越是笑得温和可亲。 他跳下石阶,走到胖子旁边,俯下身对他道:“怎么,不信?你还怕我骗你不成?” 胖子直喘粗气:“你……你……” “淡定淡定,气大伤身嘛。”江言笑循循善诱,“你想想,好生想想。你们都知道我没有灵力,不然也不会混成今天这样。一个毫无灵力的人,怎可能拔出这么多把剑呢?” 胖子的眼睛中慢慢浮起迷惑的神色。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都知试剑壁可测天赋,却不知试剑也是有规矩的。”江言笑道,“少主,您这样资质卓然、当世罕见的天才,怎么可能卡在第四剑呢?定是姿势不对,心态没放平稳,这才没有测出真实的水平。” 胖子想了想,冷哼一声, 江言笑:“……”这就信了? 行吧,不指望炮灰的智商。 “这样,你随我来。”江言笑道,“我告诉你刚才我是怎么做的。只要你照做,一定能拔出第九剑。” “拔不出我就宰了你!!”胖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纵使心中怀疑,还是抵不过盲目的自信与不甘,踯躅片刻,随江言笑重新上了试剑壁。 他们站定在第九剑前,又吸引住大片的目光。 “诶?他们这是做什么?” “谁知道呀,刚才我可是亲眼见到那胖子用鞭子抽人的。” 众人不解,纷纷仰头望去。扶仙派的弟子也不知自家少主和傻子凑一起做什么。记忆里,这可是他们三年以来唯一一次不动手不骂人,肩并肩哥两好般站在一起……一时间竟让人产生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江言笑对他道:“伸手,握住剑柄。” 胖子又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虎口抵在剑柄处。 江言笑赞美道:“真乖。” “……?”没等胖子咂摸出这句话有何不对,江言笑语气陡然严厉了极度:“握紧!” 胖子下意识听令,一下子握的更紧,手心都汗湿了。 江言笑道:“闭目,屏息,气沉丹田!” 人群中有人“噗”了一声,江言笑余光一扫,发现是那个胎记男。 他藏身在人群中,双手交叠,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掌。 “……”江言笑扭头,确定胖子照做后道,“心无杂念,便可心想事成。”“听我口令,数到三时用力拔剑。” 胖子点头。 “很好,”江言笑轻声道,“一。” 他的二指搭在了剑柄最前端。 “二。” 他的手指再次夹住剑柄。 “三!”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猛地用力。与此同时胖子睁开眼,惊讶地发现他手中的剑真的“出鞘”了整整三寸! 他张大嘴,脸上喜色一览无余,江言笑简直被他的智商感动了。 “你还真以为是自己拔出来的啊?!”江言笑一脚踩在胖子脚背上,骤然松开二指! “噌——”一声,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窜入壁,胖子的手却还牢牢抓着剑柄没放。那股力极烈极猛,远非胖子可以驾驭。他完全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身体瞬间朝前冲去,一头撞在了石壁上! “砰!” 这一下撞的颇为响亮,听得众人浑身一抖。随后,胖子小山般的身体晃了晃,沿着石壁滑下去。 他的额头破了一个小洞,细细的血顺着流下,糊住了眼睛。 江言笑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来,我告诉你——怎样才能拔出第九剑。”他笑的还是那么温和,落在胖子眼里却比恶鬼还可怖,“一头撞死,重新投胎去吧!” 说完,江言笑松开手,任由胖子晕过去。 他拍了拍手,又理了理衣袖,才走下石阶。 他每走一步,众人便退一分,生生给他让出一条道来。第一次,江言笑发现自己竟然有恐吓人的本事。 他在心中呼唤系统,询问下一步该去哪里拔镇境之剑,系统尚未应答,一道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别人躲江言笑都来不及,这人却主动凑上来。布满胎记的脸微微垂下,那人嘴角噙笑,眼睛里闪着饶有兴致的光。 “演得不错,”他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就比我差一点点。” 江言笑眼睛微微睁大,尚没想好该如何接话,那人又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道为何往年无一人拔出第九剑,原来都赶在这个中秋了……” 他意有所指,江言笑不傻,当即意识到他在提醒自己。 “你是说,有人先我一步拔出了第九剑?!” 胎记男微笑道:“别人可比你低调多了,抽出第九剑后压根没有声张,直接赶去了万象境境眼。” “……!”江言笑快速道:“是不是一个长相出众、气质沉稳、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 胎记男道:“哦?你认识他?” 废话,我何止认识他!江言笑心道,我还读过他的春宫本呢! 他费尽心思将时间提前,就是为了赶在主角前来到试剑壁。现在看来,主角竟然也先行一步,比他还早地拔出了第九剑。 事不宜迟,江言笑道:“阁下可知境眼在何处?” 胎记男盯着他,抬手指向正北方。 “多谢!”江言笑没再和他废话,更没时间思考为何这人会知道境眼所在,撒开腿一路狂奔! 试剑壁原本在开阔之地,面朝正北望不到尽头。江言笑越跑却越发觉得不对——周围景物渐次闪过,山丘、树林、草地……万般景色交融错杂,化作洪流飞速后退。 他似乎跑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刹那,眼前世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站在了一座悬崖上。 悬崖高耸,云雾翻腾。向下是浮生万象,向上是渺渺峰雪。 忽然之间,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江言笑屏住呼吸,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等周遭逐渐清晰,他看见一束光在悬崖边缘冲天而起! 那光莹白,瑰丽,有生命般流动着,围成了一个一丈宽的圆柱形。 风声呼啸,将脚步声淹没。浮云中出现了一道深灰色的轮廓。 那身影比他瘦一些,矮一些,离悬崖边缘也更近一些。 他站在那光芒之外,略微弯着腰,似乎在观察什么。 江言笑提起一口气,大声道:“洛小非!” 那少年下意识回头,见到不远处的江言笑,脸上闪过戒备之色。 江言笑没有更进一步。他与洛小非保持了一段距离,对他施了一礼:“你就是今日拔出第九剑之人。” 洛小非盯住他:“是。” “不错,不错。小小年纪,竟天才至此!”江言笑道,“我奉太微清尊之命,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洛小非露出狐疑的神色,“你是太微清尊派来的仙使?” 悬崖上雾气浓重,正好遮掩住江言笑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他言辞恳切:“当然。从你拔出第九剑时,我便注意到你了。” “这么多年,无数剑修来到试剑壁,唯有你一人拔出了第九剑。”江言笑边说,边悄无声息地迈开步子,离洛小非越来越近,“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你。仙尊特意命我前来为你打开结界,以便于你试最后一剑。” 洛小非动摇了,紧接着是沉默。好一会儿,他才道:“……多谢。” “别客气。”江言笑指了指光束外三尺处,“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开了结界你再进来。” 从未想过还有第二人紧接着拔出第九剑,洛小非乖乖听命,后退了两步。 等的就是此时! 江言笑足底生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光束! 只见一道残影闪过,等洛小非反应过来,江言笑已然到达光束正中,一把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长剑! “嗡——!” 白光爆起,长剑尖鸣,江言笑握紧手中剑,被剑芒刺地湿了眼睛。 “你……你……”洛小非当场愣住。 江言笑抬起左手,用袖子擦掉眼泪,心里有些惭愧。 额,怎么感觉在欺负小朋友…… 可是想想原著团灭的结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抢师父嘛,就得不要脸,先到先得。 江言笑不知道的是,他这一拔剑,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试剑壁下,所有人听到一声玉山崩裂似的剑鸣,齐齐抬头望向正北方通天的白光! 风林之中,胎记男仰头注视云浮山最高峰,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云浮山,上真境。 千山覆雪,天地渺茫。一只白鹤飞入千年玄冰洞,落在冰台旁。 它弯折长颈,收起双翼,乖乖卧在一人身侧。 那人盘坐在冰台之上,白衣胜雪,眉目更胜雪。 双目轻敛,面无波澜,静静立于冰台上时,仿佛一座无悲无喜的神像。 ——直到极北传来一声尖鸣,被霜染白的睫毛微微一颤。 “浮生剑出。”他缓缓睁开眼睛,“他……来了。” 第5章 悬崖顶。冷风吹过,雾气弥散。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相隔十尺,静静对峙。 “洛小非同学,你可以不要这样看着我么?”江言笑两手紧紧抓着浮生剑,“不论如何,拔出剑的是我,不是你。你再怎么瞪我,我也不会松手的。” “……你,”洛小非狠狠瞪向江言笑,胸膛剧烈起伏,“你这个无耻的骗子!” “……”不愧是主角,骂人都这么正统,这么没有杀伤力。江言笑眨眨眼睛,收拢双臂,恨不得把浮生剑贴在心口上,“这个……我的确骗了你,是我不对。” “可是,我是有难处的。”江言笑认真道,“我并非故意和你作对,而是不得不这么做。我必须拜太微清尊为师,否则……” 洛小非:“否则什么?” 江言笑:“否则我就活不下去了!!” 洛小非道:“……我不信!!” 江言笑:“……” 看来得换种方式。 “也是,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拜太微清尊为师对我有多么重要?”江言笑道,“我从小听他的故事长大,崇拜他,景仰他,把他当做我的榜样……” “我也是啊!”洛小非打断他,“我也是从小听仙尊的事迹长大,这么多年努力修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上云浮山见他!” “天生寒体、凝练剑魂、血洗魔界、一剑封圣……每一桩每一件我都牢记于心,从不敢忘。”洛小非道,“你以为自己很特殊么?成为剑圣的徒弟,是每一个剑修的梦想!” “……等下,”江言笑豁出去了,“我还没说完。” “洛小非,你以为仙尊于我,就只是榜样和梦想?”江言笑撸起袖子,又掀起裤腿,给洛小非展示满身伤痕。在洛小非越来越诧异的目光中,沉痛道,“看到了么?我空有天资却无灵力。三年前被奸人所害,一直遭受囚禁与暴力,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是什么支撑我活到现在,哪怕托着这样一具残体,也要来试剑壁试剑?”江言笑道,“是成为仙尊徒弟的信念!” “你如何能懂?每次被他们欺凌,我就在脑海中想象太微清尊的模样,想象他手持太微剑,一步步朝我走来,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于你们,仙尊是仰止高山,于我,他却是黑暗中的一束光,是我生命的信仰!”江言笑抖落一地鸡皮疙瘩,用颤抖的声线道,“讲道理,不拜尊上为师,你们不会怎样,还能拜其他大能为师。可我呢?如果这次拜师不成功,我就无家可归了。我会被那帮人追杀报复,回到那个冷冰冰、四面漏风的柴房,过着胆战心惊、生不如死的日子。” “若最后一束光熄灭,我可能就真的撑不下去了。”江言笑的眼中似乎有水光浮动,“小朋友,你真的忍心吗?” 洛小非:“可是你骗人!!!” 他抿着唇,看上去委屈极了:“明明我也能拔出那把剑的!” “……”这孩子也忒耿直了。江言笑一时无言,心知他说的是实话。可正因为是实话,他更不能让洛小非呆在这儿了! “不论如何,我比你先拔出剑,你回去吧,别跟着棒槌似的杵在这儿。”江言笑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不近人情,放缓声音道,“想开点,你这样优秀的小孩,什么师父拜不到,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呢?与其纠结至此,不如看淡一点,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不走!”洛小非大声道,“你别想支开我!” 江言笑:“……” 不愧是主角,够聪明,够执着。江言笑简直有点佩服他了。 劝也劝不走,又不能真对他怎么样。江言笑无法,只能表明自己的决心:“行,随便你好了。不论如何,我是不会放手的。” “这个师我是拜定了,非太微清尊不可!”江言笑斩钉截铁道。 “哈哈哈哈哈——说的好!” 忽然,浓雾中传来一串大笑。伴随着笑声,一道青色人影渐渐从中显现。 他没有看江言笑与洛小非,而是转过头,对身后一人道:“师兄,你都听到了吧?” “嗯。” 一道冰寒至极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他的身影几乎隐没在云雾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待到长风拨开云雾,江言笑与洛小非都愣住了。 雪衣如云,乌发如墨,面如冷月,眸似寒星——在见到洛小非时,江言笑就知道,只要在这个世界排的上名号的人,颜值一定非常高。 可是高到这个地步,简直有些不真实了。 江言笑一阵恍惚,想起方才自己胡编乱造的剧本和夸张的誓言,面皮微微发热——难怪美色可误人、伤人,乃至杀人。太微清尊,真的是谪仙下凡,不论容貌还是气质,都令人不敢直视。 【叮咚!检测到第一位师父!】沉睡良久的系统忽地发出声音。 江言笑这才回神:【系统!】 系统:【李玄清,尊号太微清尊,俗称剑圣,乃天下第一剑太微剑之主,云浮山上真境境主。】 【请宿主谨记任务——宿主需拜李玄清为师,令浮生剑认主。取得绝密剑籍后,至少掌握其中一个绝招,方可完成任务。】 【叮咚!检测到能量不足!系统即将休眠!请宿主尽快拜师!】 【……】江言笑发现系统一旦能量不足,说话语气都变了。他将系统的话反复咀嚼几遍,心里大概有了数。 【我记得原著中洛小非经过了好几层考验才拜师成功,】江言笑道,【这才刚开始,系统你一定要撑住呀!】 说完上面一大串话,系统又不吱声了。好在没有立刻死机,江言笑略微松了一口气。 事不宜迟,他已经拔出浮生剑,就差临门一脚磕头拜师了。 现在该做什么呢?直接噗通跪下喊师父?被拒绝就抱大腿?! 一瞬间,江言笑脑海中划过数种方案,又被他一一否决。他尚没定好该说什么、做什么,李玄清已经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俯视他。 周围温度骤降,江言笑一下子僵住。他下意识抬头,对上那双凤目,竟有种身处冰天雪地的错觉。 “我不持剑,不问人间事。”李玄清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从江言笑脸上转移到他手中紧攥的浮生剑上。 “拿来。”他伸出手,冷冷道。 第6章 “……?”江言笑愣住。 【系统!他什么意思?】他有点慌,【这是要收回浮生剑?】 【还有,我非得太微清尊为师么……他的眼神能吃人啊!】 系统还是不应。纵使万般不情愿,江言笑也不敢忤逆,免得触怒李玄清,这师可就真拜不成了。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将浮生剑放在李玄清掌心,一留神碰到李玄清的手指,被冰的一颤。 江言笑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迅速收手,目光扫过李玄清眉心,果然发现了一道浅蓝色的冰棱纹。 江言笑不敢多看,垂下眼,有些懊恼地咬了咬牙。 ——我不持剑,不问人间事。 这就是在赤裸裸地打他的脸呀! 太微清尊是什么人?原著中早就写得很明白了。他早已人剑合一,化剑于无形,何须手持剑?他常年在云浮山清修,只有妖魔为祸凡间时才出手,又怎么有时间管仙门琐事? 他方才却道,每次被欺负,就会在脑海中想象太微清尊手持太微剑,一步步朝他走去,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江言笑脸皮微微发麻,更不愿与李玄清对视了。 李玄清收回浮生剑后,先用目光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后,他没有看江言笑,走到悬崖边缘的光束中,手一松,浮生剑噌一声复原。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一股凉意从江言笑脚心窜到脑袋顶。 很快,那股不详的预感成了真——李玄清测过身,对一旁的洛小非道:“你说他骗你?” 洛小非一愣:“是,仙尊。” “过来,拔剑。”李玄清面无表情道。 洛小非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张大嘴。一时间,他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道:“多、多谢仙尊!” 李玄清没有多说,向后退几步,把地方留给洛小非。洛小非连忙走上前,先对李玄清行了一礼,才迈进光柱之中。 江言笑闭上眼睛:【看不到看不到。】 大约是休息良久攒了点能量,系统终于出声:【……你干嘛?】 江言笑:【防止脸疼。】 系统:【……】 可不论江言笑在心中怎么懊恼,怎么自欺欺人,都改变不了事实——本书主角,是一定能拔出剑的! 没有人在面对浮生剑时还能保持淡定,更没有人会在试剑时隐藏实力。洛小非也是如此。 他激动的脸颊通红,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势半跪下来,抬手握住剑柄。紧咬牙关,手臂带动全身用力,只听“嗡——”一声剑啸,浮生剑又被拔了出来! 江言笑:“……” 行吧,看来战线要拉长了。 几步外,洛小非仰起头对李玄清道:“仙尊,我拔出剑了!” 他的声音响亮,表情雀跃,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了光。 江言笑莫名有一点儿不爽。 没等他弄清楚心中那点儿不爽是怎么回事儿,李玄清又平平板板、没有一丝起伏地应了一声:“嗯。” 那点儿不爽顷刻间又烟消云散了。 “仙尊,我叫江言笑,我也拔出来了的!”江言笑用更大的声音喊道,还举起手朝李玄清挥了挥。 李玄清:“……” 大概是没想到江言笑还这么不要脸,洛小非唰地转向江言笑,目光恨不得能戳人。江言笑却改向他挥手,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见到他的酒窝,洛小非一愣。随后,他看见江言笑对他吐了吐舌头,又扮了个鬼脸。 洛小非:“……” 胎记男就在旁边默默吃瓜,见此更乐:“哈哈哈!师兄,两人都拔出了剑,你却立誓收一个徒弟,这……” “洗干净你的脸再开口,”李玄清冷冷道,“若有下次,禁入云浮山。” “……师兄你也太残忍了吧。”胎记男笑不出来了,摸着脸嘟哝,“不是挺好看的么……” 之前江言笑与洛小非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浮生剑上,没空去辨别胎记男的身份。如今听胎记男连喊了几声师兄,还有什么反应不过来? 所谓万象归元,是为上真。相传云浮山三空境,每一境都有一把镇境之剑。浮生剑镇万象境,太微剑镇上真境,而归元境的镇境之剑,便是寂尘剑了。 面前这胎记男,便是归元境境主、寂尘剑剑主、李玄清的嫡亲师弟——李玄羽。 原著中李玄清的戏份本就少,李玄羽的戏份则更少。江言笑只隐约记得这位寂尘剑剑主性好动、顽皮跳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与其师兄太微清尊恰恰相反。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听李玄清的意思,李玄羽原本并不长这样,只是易了容或在脸上瞎涂了点东西才成了现在这模样。 他还觉得自己挺好看……也不知是审美异于常人还是内心太过自信了。 李玄清说完又闭口不言,目光远眺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状,李玄羽用手捂住左脸胎记,上前几步来到李玄清身边,俯身对他说了几句话。 片刻后,李玄清点了点头。 李玄羽转身,对江言笑与洛小非道:“两位今日同来试剑壁,又同时拔出浮生剑,天赋可谓万里挑一。” “可惜,我师兄只收一个弟子,注定只与你们两人中一人有缘。”李玄羽道,“虽难以抉择,却不得不择。考验的第二轮与第三轮,决定了你们两人中谁能留下。” 洛小非年纪太小,闻言一下子紧绷身体。江言笑倒是没什么反应,在心中对系统道:【系统,如果我没有记错,拜师有三道考验,分别是试剑、鹤选、三问?】 系统:【不错。】 果不其然,李玄羽接着道:“之前拔浮生剑,测的是你们的天资和根骨。身为剑修,还必须对剑道有形而上的理解。” “这一关,便是考验你们的剑心与悟性。” 李玄羽抬袖一挥,空中倏地出现两张宣纸,长约一丈,宽约三尺,从上斜铺而下,高度正好供人书写其上。与宣纸一同出现的,还有两方砚台、两只紫毫,悬浮在宣纸旁,散发出淡淡墨香。 “总共三问,”李玄羽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进行思考与解答,需将答案写于纸上。一炷香后,由师兄进行评判。” 洛小非连忙道:“好。” 江言笑也道:“没问题。” “听好了,”李玄羽点点头,“这三问依次是——何为剑,何为道,若持此剑,尔当如何。” “开始吧。” 他说完,与李玄清踱到一旁交谈,没有再关注这里。而在李玄羽转身的一刹那,洛小非便提笔落墨,不过须臾,已经写满了一行字。 【……】江言笑一阵心虚,赶紧向系统求救。 【系统!我记得这一环节洛小非同学拿的是满分啊!】江言笑道,【我再怎么作弊,最多也就和他打平。问题是……】 江言笑欲言又止,系统等了会儿没听到他的声音:【是什么?】 江言笑:【我不会写毛笔字啊!】【……】系统顿了顿,才道,【那你大学考试写什么字,这里也一样,可以吧?】 江言笑:【没问题!】 系统的声音虽然还是机械音,音量却小了不少,听上去很是虚弱。后面一段时间里,系统没有再开口,只是疯狂地给江言笑提供资料,供他参考选择。江言笑穿书前没别的本事,除了会打游戏、心态好,就是善于临时抱佛脚了。因此,面对海量的信息,他苦思冥想,加上自己的理解,用一半的时间硬生生拼凑出了答案。 接下来轮到“填写答卷”。 江言笑活动了一下手腕,用拿筷子的姿势拿起毛笔,躬身在宣纸上勾画起来。 “……”身旁早就答完题、一直默默观察江言笑的洛小非忍不住开口,“紫毫不是这么拿的。” “咳,这你就不懂了,”江言笑强行解释,“这叫作——下笔在心不在形。” 他以前没学过毛笔字,握笔姿势怪异,用力也奇大,紫毫落在纸面上,发出阵阵沙沙声,不像是执笔作书,倒像是在撕纸玩儿。 这声音引起了李玄羽的注意,他走过来一瞅:“!!!” “我这笔怎么被你写秃了!” 江言笑赶紧减轻力道,从“握筷子”转为“握铅笔。” 李玄羽改去看他的字,盯了半天,忍不住又道:“还有,你这写的都是什么?” 江言笑瞥一眼自己的答案:“你看不懂?” 李玄羽用一眼难尽的眼光看向他。 【……】江言笑在心中问系统,【系统,你总能看懂吧。】 【数、数据……】系统卡了卡,道,【数据读取失败!】 江言笑:【……】 时间不多,江言笑没法和李玄清解释清楚,只是埋头写,总算在一炷香前完成了他的“杰作”。 李玄羽还低着脑袋,眉头紧蹙,努力辨认他的字。过了一会儿实在认不出,只好对李玄清道:“师兄你快来看看!” “这到底什么玩意儿啊,鬼画符都比这清楚。” 江言笑:“……” 李玄清依言走来,先驻足在洛小非旁,扫了一眼他的宣纸。 洛小非抿了抿唇,生怕李玄清不肯评价,主动问:“仙尊,您看我答的如何?” 李玄清点头道:“不错。” 洛小非差点蹦起来。 接着,江言笑看到他这位准师父走到他的宣纸前,目光凝在宣纸上,停留了很久。 一时间,周遭只余风声与微弱的呼吸声。江言笑握了握拳,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儿紧张。 李玄羽在一旁道:“师兄,你看懂了?” 李玄清并不回答,目光一转,落在江言笑身上:“你未读过书?” “额……”江言笑硬着头皮道,“家境贫寒,读不起书。” 李玄羽与洛小非恍然大悟,看向江言笑的目光都不免带上了一丝同情。李玄清却不为所动,只道:“读。” 江言笑:“啊?” “写不清,那就读出来。” 李玄羽知道自己这个师兄话少,不屑解释,干脆帮他揽过去一并说了,“这样,我来问,你来答,可以么?” 江言笑:“……好。” 李玄羽清清嗓子,道:“第一问,何为剑?” 话语在心中绕个弯儿,江言笑似有所悟:“百兵之君,百炼之心……除魔奸邪,冷铁有灵。” 李玄羽:“那么,何为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江言笑深呼吸一口气,“道,就是无为自在,天人合一。” “不错。最后一问,”李玄羽道,“若持此剑,尔当如何?” 江言笑抬起头,目光一转,落在李玄清眉心的冰棱纹上。一瞬间,脑海中转过千百幅画面,是云浮山终年不化的积雪,是那双冰冷的凤目,是原著中太微清尊的结局——为六界安宁重出云浮山,最终剑折身陨,魂飞魄散…… 江言笑闭了闭眼睛。 “入红尘,历世事,”他一字一顿道,“……以剑证道,万死不辞。”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住了。李玄清朝他走近几步,明明没有发出一丁儿声音,每一步却像踩在江言笑心口上,如压重石,难以呼吸。 那是来自剑圣的压迫,剑气无形而逼威有形。 李玄清停留在江言笑身旁,注视他:“为何不愿避世修行?” 四目相对,江言笑没有躲开。 “因为……此剑生于万象之境,唤作——浮生。” 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李玄清才挪开目光,摆摆手:“罢了,交给它们吧。” 他这话语焉不详,江言笑与洛小非对视一眼,又双双扭开头,不确定李玄清的意思。李玄羽却是再清楚不过。 他师兄的意思是,第二试两人打了个平手,他无法抉择,干脆交给仙鹤了! 云雾翻滚,长风浩荡。悬崖边,李玄清白袍与黑发被风吹起,半隐没在浮云之中。他伸出手,举过头顶,是一个召唤的姿势。 不过片刻,天边传来一声清脆长鸣,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天空中,盘旋几圈后落下。 它轻巧地停在李玄清的手臂上,收了双翼,用长颈蹭了蹭李玄清的颈窝。 “小白!”李玄羽走过去,摸摸仙鹤的脑袋,“你不能光理师兄不理我呀。” 小白转过脖子上下打量他,黑豆一般的眼中闪过狐疑、恍悟、嫌弃……最后扭过脑袋,不理他了。 “……”李玄羽开始自我怀疑,“有这么难以入眼么?我脸上画的可是你的尾巴啊!” 众人:“……” 江言笑瞅了瞅小白——仙鹤头顶朱砂,尾部纯黑,其余地方都是雪白的。这么一看,那胎记还真是鹤尾的形状。 他已经猜到后续考验,上前一步打断李玄羽的表演:“真人,第三轮比试是什么?” 李玄羽戳了一下小白的脑袋以泄愤:“最后一轮,出题人不是师兄,更不是我。” “云浮山古时又叫鹤山,仙鹤多居于此,乃是祥云汇聚的福泽宝地。”李玄羽道,“仙鹤有灵,可辨善恶,系剑缘。你们太过出类拔萃,师兄与我已无法抉择,最后一试,便交给这些仙鹤,请它们来做出最终的选择吧。” 相较于江言笑因先知而淡定,洛小非全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试炼。他咬了咬牙,道:“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召唤仙鹤?” 李玄羽:“正是。” 江言笑:“所以,我们也应该像太微清尊那样举起手?” 李玄羽:“……那倒不用。” “你们两个,过来。”李玄羽对他们招招手。江言笑与洛小非依言走到悬崖边。 李玄羽道:“就呆在这儿,不用动。等小白发出号令,仙鹤自然会做出它们的选择。” 江言笑、洛小非:“……是。” 李玄羽回过头,又去逗弄被李玄清抱在怀里的小白。趁着这个间隙,江言笑疯狂呼唤系统。 【系统,系统你还在么?!最后一轮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系统:【……实话实说,我快不行了。】 江言笑道:【那就请你回光返照一下,拜托了!】 系统:【……】 【我记得原著中说,洛小非拜师时,鹤选一试闹出好大的动静——统共九十九只仙鹤应他而来,围绕他翩翩起舞,以此证明他是真正的天选之子,】江言笑道,【我想了想,都到这个地步了,我只有召唤来更多的仙鹤,才能成功拜师!】 【……嗯。】系统弱弱道,【可惜我能量不足,不确定能帮你到什么地步。】 江言笑:【尽力而为吧。】 系统道好,然后又不说话了。江言笑只好祈祷一切顺利。 另一边,李玄羽已经哄好了小白。小白非要赖在李玄清怀里不肯下来,李玄清便抱着它,走向悬崖边两人。 “你想选谁?”李玄清淡淡道。 他一下子放开手,将怀中仙鹤抛了出去。 “呼啦——” 雪白的翼展开,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小白引颈长鸣,飞向远方,渐渐化作一个雪点。 “洛小非,”江言笑忽然扭过头,“不论结果如何,很高兴认识你。” 洛小非脊背一僵,诧异转头:“你……” “等会儿你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江言笑对他笑了笑,指向天际,“看——仙鹤来了!” 天边忽然出现一线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时,延展成一片漂浮的云。 是选择他的么? 江言笑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见那一群仙鹤飞向洛小非,全部停在他头顶上方,欢快地盘旋起舞。 江言笑:“……” “!!”洛小非惊喜地不知说什么好,立即望向不远处的李玄清。 “九十九只?好大的阵仗。”李玄羽站在李玄清身旁,轻声道,“可惜旁边那孩子,居然没有引来一只鹤?” 闻言,李玄清只道:“不急。” 他的话音刚落,天边蓦然传来一阵哄响。群鹤展翅,响声震天,仿佛雪浪滚滚而来,天边一线白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很快铺满整片天空! 李玄羽呆住:“那……那是?!” 李玄清:“整整九百九十九只仙鹤。” 第7章洛小非的仙鹤被召唤来只是翩翩起舞,并不近人身。江言笑召唤来仙鹤却没有丝毫停顿,全部疯了一般朝他俯冲而去! 江言笑傻眼了。 愣了一秒后,他转身就跑! “扑棱棱——轰!” 仙鹤化作雪白的炮弹,前赴后继地扑向他。江言笑刚转过身就被其中一只扑倒在地,随即眼前一花。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热情啊!!! 一段时间内,除了扑翅声、鹤鸣声,他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黑白与间或闪过的一点鲜红,他看不见任何事物。不断有仙鹤撞上他的背、爪子勾住他的头发、喙戳到他的肚皮、羽毛钻进他的鼻子…… “阿嚏——!!” 江言笑忽然有些绝望。 整整一刻钟后,群鹤才完成它们的“欢迎仪式”,把江言笑折腾的没有人形后,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江言笑又打了几个喷嚏,才挣扎着从鹤羽中爬起来。 其他三人:“……” 洛小非:“……你还好吧?” 江言笑摆摆手,“阿嚏——!!” 说实话,江言笑活了快二十年,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么狼狈——他的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发间夹杂着白色羽毛;衣服灰仆仆的,又皱又脏,还沾上了一些不明液体;但凡露在外面的肌肤,没有一处完好,全都留下了红痕或爪印……他有想到以系统残存的能量,差不多能召来几十上百只仙鹤,可怎么都没想到,系统一出手就玩这么大的,将云浮山鹤巢都掏空了! 不过虽然这些仙鹤选择的方式凶残了些,结果却正合江言笑意。 他顶着一头鸡窝走到李玄清面前,眼角泛红,看上去有点委屈: “仙尊……这些仙鹤都选我了。” 他说话时,还有鹤毛不断从身上抖落。李玄清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右手一抬,遮住了唇角:“嗯。” 【啊啊啊啊,我被承认了!】江言笑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心里却乐开了花,【系统!系统!你太牛逼了!】 系统没有回应。 【系统,你看到了吧!】江言笑道,【我可以成功拜师了!!!】 脑内还是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心里咯噔一下,江言笑边整理头发和外袍,边尝试与系统对话。 一行字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亲爱的笑笑,这不是遗书。我只是消耗光了能量(包括备用能量),死机后被强制返厂。】 【在我死机前,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你可能以为自己的成就都来自于我的帮助,其实不然,你本来就是特殊的,所有成功都源自我们共同的努力。】 江言笑鼻子一酸。 【在此告诉你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我会回来,归期未定。】 【坏消息是,之前我帮你屏蔽了大部分痛觉,这就是你觉得可以忍受的原因。】 【接下来,请做好准备——你将痛到晕厥。】 江言笑:??? 【最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万事靠自己。请务必在在昏倒前做些什么,比如倒在太微清尊身上。】 江言笑:“……”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真是白感动了! 等系统留下的字条渐渐消散,江言笑突然感觉一阵气血上涌,蛰伏在身体深处的疼痛如海潮一般席卷而来,他眼前一黑,忍不住弯下腰来。 ……不是吧,这么快! 江言笑还没做好准备,身体上旧伤带来的痛感再次袭来——脑袋嗡嗡作响、浑身肌肉抽搐、胳膊上被胖子打出的那道鞭痕开始流血,五脏六腑都像颠倒了个个儿。 他倒抽一口凉气,硬是没有出声,而是飞快地扯了扯袖子,将开始出血的伤口遮住。 时间不多了! “洛小非!”江言笑强打精神,“快过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李玄清与李玄羽都望向江言笑。 洛小非身体一晃,站在原地没动。 从江言笑召唤来九百九十九只仙鹤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很不好受,脸上血色一层层褪去,到现在已经一片苍白。现实的打击令他魂游天外,甚至连江言笑叫他都反应不过来。 “……”江言笑无奈,只好三步并两步来到洛小非身边。 第一次,江言笑发现连走路都那么困难,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淌在刀山火海中。 他停在洛小非身旁,勉力调整呼吸才没有背过气。他将胳膊搭在洛小非肩膀上,在洛小非诧异的目光中,微微俯身,贴在他的耳边: “洛小非,这是忠告,你一定要听……”江言笑呼吸粗重,眼前一阵眩晕,“无论如何,远离一个叫‘楚离’的人,千万不要招惹他。” “……什么意思?”洛小非脸更白,“楚离……是谁?” 江言笑摇头不语,心说还能是谁? 原著中最大的反派楚离,是你的死对头,也是你的心肝肉。你会先爱上他,被他利用抛弃,后来他悔过,用尽各种办法挽回你,比如谁敢追你就杀谁全家、强取豪夺、关小黑屋、对你下药做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事…… 可他不能给主角剧透,洛小非也不一定信他。 “喂,你怎么了?!”洛小非没问到结果,一抬眼,却发现江言笑脸色惨青,眼神涣散,鼻孔下端一红,流出两道鼻血。 “江言笑!”洛小非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唔,”江言笑抬手擦掉鼻血,哑声道,“没事。” 当疼痛到达一定的极限,意识都会模糊起来。他只觉得身体很沉,仿佛被千万斤的巨石压住,一呼一吸都带了铁锈味。 这就是濒死的感觉么? 恍惚中,江言笑记起,自己好像还有件事儿没做…… 他艰难地垂下头,不让别人看见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仙尊……”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发颤,“我可以喊你师父么?” 他用尽全力朝李玄清奔去,意识溃散的前一瞬,冲向了李玄清的怀抱。 * 整整三天后,江言笑才恢复意识。 第一反应是乏——眼皮重到睁不开,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好似躺在云朵上。四肢也灌了铅一般,抬都抬不起来。 江言笑惊喜地发现,虽然自己晕乎乎又虚弱,但是那要人命的疼痛不见了! 他实在太累,干脆一动不动地假寐。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那床板硬邦邦的,硌的他腰疼,枕头也又硬又凉,枕着很不舒服。身上虽然盖了被子,却一点儿不暖和。 “……”这是哪儿? 江言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屋中。 这木屋不大,看上去是个单间。屋中陈设甚少,唯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简直称得上简陋。 木桌上摆了一个小香炉,炉口处细烟袅袅而上,倒是挺好闻。 江言笑扯下一截被子,侧过身,正对门。 屋外呼啸的风声一下子撞入他的耳朵。 窗外大雪纷飞,一片纯白。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风声雪声,还是不愿相信所见所闻。 这里真是上真境? ……好吧。 江言笑想起原著中主角拜入太微清尊门下,入上真境修炼三年后出世,但凡有人问他这几年在云浮山经历如何,他都会用一个词概括——“苦寒。” “……”江言笑觉得这个描述很准确。 他脑袋依旧昏昏沉沉,正在胡思乱想,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寒风一下子灌入,雪花打着旋儿吹进来。一双黑色靴子迈入门槛,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江言笑愣了一下才抬起头,发现是李玄羽。 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李玄羽脸上的胎记不见了,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庞。他将手上端着的药碗搁在床头,一掀衣摆坐在江言笑旁边。 “感觉好点了么?”他笑吟吟地问。 江言笑半爬起来:“多谢真人,好多了。” “那就好。你就躺着别动,免得牵动了伤口。”李玄羽扶着他躺回去,犹豫片刻道,“有一事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在重伤之下拔出浮生剑,还撑了这么久的?” 江言笑想了想,道:“因为太微清尊!” 李玄羽叹道:“看来你真的很想拜我师兄为师啊。” 江言笑连忙点头:“嗯!” “我知道了。”李玄羽道,“能这么早遇见你,师兄也是好运。我本来以为按照他的脾气和要求,这辈子都不会收徒。没想到啊没想到,缘分来势汹汹,挡都挡不住。” 这话说的略微有点儿怪,还没等江言笑琢磨出怪在哪儿,李玄羽又道:“不过,虽已内定,到底是没有真正拜完师,你先不要改口叫师父,更不要与师兄产生直接的身体接触。” 江言笑:??? “师兄不喜与人碰触。”李玄羽解释道,“你原本就伤痕累累,昏倒前已然意识不清。那时你似乎想找个人靠靠,你说你选谁不好,偏偏倒向师兄,最后伤上加伤……” 李玄羽啧啧两声,摇了摇头,看向江言笑的腿:“师侄,你的膝盖还疼么?” 第8章 江言笑一愣。 他唰地掀开被子,卷起裤腿,一眼瞅见了膝盖上鸡蛋大小的青肿。江言笑:“……” 他伸手戳了戳,疼到是不疼了,肿起的小包却触目惊心,像是遭受了虐待,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好几个时辰。 江言笑陡然明白过来——他这是扑了个空啊! 试想,当时他遍体鳞伤,摇摇欲坠,满怀期待地倒想李玄清的怀抱,却被李玄清躲开,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个冷酷的男人! 江言笑半晌说不出话来。李玄羽就见他盯着自己的膝盖,恨不得盯出个花儿来,片刻后幽幽叹了一口气,放下裤腿。 “额,你不必如此介怀,师兄并非故意躲开的。”李玄羽为李玄清说了几句话,自己都觉得没啥说服力,“来,先把药喝了。” 他端起药碗递给江言笑。江言笑双手借过,将碗沿凑到嘴边。 然后被冲的往后一仰。 “……”那股气味又热又腥,还带着血气,江言笑看着碗中黑红粘稠的汤药,胃中一阵翻涌,“真人,敢问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鹿血。”李玄羽笑眯眯道,“魔界千年雄鹿之血,劲力最为霸道,药效也最好。” 江言笑嘴角一抽。 “放心,这鹿血中魔气已被师兄净化,如今只有滋补的作用。你受伤过重,虚不受补,我还加了老参、银藿、甘草、茯苓……一边滋养你的脾胃,一边给你补肾。” “……”江言笑觉得后腰隐隐作痛,“多谢。” “不必。”李玄羽摆摆手,“年纪轻轻就这么虚,小心留了病根。早点调养好身体,也好早点开始修行。” “……”江言笑动了动嘴唇,还是放弃了辩解。 他屏住呼吸,一饮而尽。等那股冲劲儿过去,身体很快暖和起来。 困意再度袭来,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李玄羽收了碗,推门离开木屋。外面狂风呼啸,雪片如席,他呼出一口热气,刚走几步,身上发上都被雪染白了。 靴子踩雪,发出脆响。一连串脚印通向右方,不出片刻消失不见。 他停在另一座更大的石屋门口,敲了敲门。 “师兄,是我。” 说完,不等里面人回答,推门走入。 “师兄,江言笑已经喝药睡下了。”李玄羽拍拍肩上的落雪,向李玄清走去。 李玄清正在给香炉添香。他薄唇微抿,神情专注,玉竹般的手指捻起香末,将降真香插入炉灰之中。 他取来一道火折,点燃了青灰色香柱。清幽香气很快弥漫在屋中,令人心静神宁。 李玄羽忍不住环顾四周——石屋、石床、石凳……入目比方才那间木屋大不少,却冷清了许多倍,一点儿人气也无。 如此一来,降真香顶端那一点金红,倒是这石屋里唯一一抹亮色了。 石桌边,李玄羽停下脚步。他伸出手指,拦住在袅袅香烟上,正在直上的白烟一下子被打散,绕过他的指腹,化作渺茫的薄烟。 李玄羽这才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为何回云浮山?”李玄清侧对着他,淡淡开口。 “回来找点仙草。”李玄羽顿了顿,道,“不过更重要的是,试剑壁三年才开一次,我想回来看看。” “世人皆道云浮山归元境境主常年闭关,却不知他宁可呆在下界,也不愿长居于此。”李玄清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一次,你打算呆多久?三日?” 李玄羽道:“师兄……” 李玄清道:“这也是你更青睐江言笑,暗中提点他的原因?” “……”李玄羽静默片刻,道,“没错。” 他竖起手指,以白烟为轴,环绕着往上绕圈。于是,那烟气也越绕越大,成了螺壳状的云。 “他的性格与我相像。”李玄羽一笑,“我第一眼见他,便觉得与他气味相投,或许能做个朋友。” “至于洛小非,那孩子自然是好的。年纪虽小却格外稳重,不论天资、品行皆无可挑剔,将来必大有作为……若只有他一人拔出浮生剑,自然也就选他了。偏偏还有个江言笑,两厢一对比,我还是觉得江言笑更适合做你的徒弟。” 李玄清沉默,目光从李玄羽面上挪开,望向石窗外。 “师兄,你知道我这人闲不住,让我天天呆在归元境苦修,简直是要我的命。”李玄羽放缓声音,“我不肯回来,你不肯出去,终究是个两难之局。” “如今上真境来了那孩子,有他陪你,我便放心了。” 李玄清:“……我不需人陪。” “是么?”李玄羽道,“那你为何说方才那番话?难道不是想我了?舍不得我走?” “若是完全不寂寞,又何须小白作伴?又为何打开试剑壁,非得找到命定之徒?” 李玄清:“……” “人非草木,终究是高处不胜寒。你虽已人剑合一,却仍旧是肉体凡胎,总得有个活泼热闹点儿的人来陪陪你。”李玄羽想到江言笑,忍不住开始想象他师兄未来的生活,“我总觉得,那个孩子不一般。有他在,很多东西都会不一样。” 听了半晌,李玄清终于开口:“说完了?” 李玄羽:“……嗯。” 李玄清声音有点冷:“他的确和你年少时相像。你不妨想想,那时候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李玄羽:“……” 这不提还好,一提还真让他回忆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与他师兄不同,李玄羽并非在云浮山长大,他十岁才拜入师门,本以为修仙很有意思,没想到却开启了一段凄风苦雨的修炼生活。 准确说,他的师父很好,仙气飘飘又待人温和,仙逝后给他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一切可怕的记忆都来源于他这个师兄! 李玄清年少时便冷漠、坚硬,对人严苛,对己更严苛,可以在冰洞中打坐整整一个月不觉枯燥乏味,也会因李玄羽偷懒耍滑而惩罚他,给他布置各种非人的修行任务…… 回想起自己因练剑不用功被罚面壁三月、明明还不能辟谷却只能啃野果喝雪水的日子,李玄羽扶住额头,头皮有点发麻。 当初,可是连师父都无法劝动自己这个师兄…… 江言笑会如何? 李玄羽心道,自己这么活泼的性子都差点折在李玄清手里,江言笑恐怕也得吃点苦头。毕竟,但凡在红尘中滚过一遭的人,又怎能耐得住寂寞,日日夜夜在云浮山苦修呢? 头一次,他对江言笑产生了真真切切的怜悯之心。他试探地问:“师兄,你不会那样对江言笑吧?他伤都还没好透。” “不会,”李玄清回答的很快,“他与你不同,当初你已筑基,有灵力,怎么磨炼都不要紧。” 李玄羽:??? “江言笑则不然。他天资奇高,基础奇差。”李玄清皱了皱眉,“若真用对你的方法对待他,我怕他承受不住。” * 江言笑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变成了一头雄鹿,头顶犄角,威风凛凛,是鹿群中最受尊敬的头鹿。 他有着金褐色的皮毛,矫健雄壮,奔跑如风。 不知怎么地,他闯入了一片茫茫雪原。寒风瑟瑟,整个世界都是白的。他很快迷了路,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拼命地跑,却怎么都找不到来时的路。 他跑了很久,终于耗尽力气,膝盖一软,卧倒在雪中。 太冷了。哪怕是他,都抵不过这等酷寒。 风灌入五脏六腑,骨头都结了冰渣。江言笑的意识逐渐模糊,似乎一放松,就会永远睡过去。 恰在这时,风雪中出现一个人影。 一身白衣,黑发落雪。他越走越近,最后停留在江言笑身旁。 江言笑勉强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冰冷的凤目。 【快死了么?】那人蹲在他身旁,伸手卡住他的脖颈,【正好取点鹿血,去喂我那娇弱的徒弟。】 “……啊!!!” 江言笑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 “…………”他咚一声坐下,回想了一下方才做的“噩梦”,只觉得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想了一会儿,江言笑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放弃。毕竟这种关乎男人自尊心的事儿,还是不要深究为好。 他发现自己依旧呆在那座小木屋里,与上次醒来相比,困乏减少许多,经脉也畅通许多。 外面的雪似乎停了。 江言笑掀开被子,一下子跳下床。地板很冷,他嘶了一声,快速套上靴子,又披上外衣,推开门走出去。 雪果然停了。 风很静,冷冽的空气一下子钻进肺部,江言笑咳嗽几声,继续往前走。 原著中曾写,上真境位于云浮山之巅,终年积雪,冰川高悬。这景色万年不变,该是寂寞的,乏味的,可江言笑第一次见,只觉得美到不可思议。 此时大约是巳时,太阳正朝中间走,撒下淡淡的金。天空霁蓝,大地银白,三种色彩铺就在天地间,意外地清新和谐,令人心旷神怡。 木屋修在半山腰,江言笑慢慢往下走。绕过一个雪丘,他忽然发现远处的雪地上出现了许多移动的红点。 定睛一看,尾巴纯黑,脑袋上顶着一抹朱红,不正是云浮山的仙鹤? 那些仙鹤散落在雪地中,有的垂头觅食,有的扇翅扑飞,有的引颈高歌,有的睡卧雪中。奇异的是,它们彼此间隔得并不远,大体围绕成一个圆儿,似乎正围着什么人。 “仙尊!”江言笑极尽目力,才发现鹤群中一个移动的人影。 他一身白衣,几乎与雪融为一体,长发也只化作一片黑羽,与仙鹤的尾羽间杂,分辨不出谁是仙,谁是鹤。 江言笑忽然就觉得这场景极美,极安宁,令人不忍心打搅。他定定地远眺,努力捕捉李玄清的身影,可眼睛都要看花了,却还是看不太清。 “相传太微清尊年少时曾遇险,为一只仙鹤所救。”身后倏地传来一道声音,那人一袭青衫,缓步朝江言笑走来,“从此往后,便对仙鹤格外亲近。” 李玄羽站定在江言笑身旁,也朝远处望去:“师父、朋友、仇敌、师弟,有的人永远离开,有的人暂时离去。只余太微清尊一个人,甘愿留在云浮山,守着仙族千年基业,外界无乱,则终身不出山一步。” “师兄得道前有一名号,正与仙鹤有关。”李玄羽侧头问他,“想知道是什么么?” “……是什么?” “怜鹤真人。” 江言笑心脏莫名一颤,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李玄羽默默打量江言笑的神情,目光复杂难言。他想起李玄清说的话,还有悬崖顶、群鹤扑面时他掩袖微勾唇角,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仙鹤于他是特殊的存在。”他用极轻的、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那你呢?” 第9章 江言笑没有听见他的自言自语,跃跃欲试道,“真人,我们可以过去看看么?” “行啊。”李玄羽道。 江言笑身体痊愈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得到准许,他一下子跳起来,也不管李玄清听不听得见,用力挥手喊道:“仙尊——!” 远处雪坡上传来一声鹤鸣,李玄清本在躬身喂鹤,听到一声呼唤,缓缓立起身。 于是他看见一个灰点越来越近,绕过一片山岩后,陡然变成了一道灰影。 江言笑跑得很快,每踏一步便溅起一片雪沫,在雪山上留下一串显眼的脚印。 李玄清注视着他,发现江言笑奔跑的姿势有些奇特——像是第一次踏雪的孩子,他每一步都狠狠踩下去,在深浅不一的雪地上踩出一个个小坑。旋即又化作一头小鹿,高高地弹跳起来,撒着欢儿来到他身边。 怎么可以这么高兴? 李玄清想不明白,一时间竟挪不开眼睛。 江言笑跑到李玄清身旁时,刚好踩到一个凹陷,脚一崴,朝旁边栽倒。 李玄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江言笑差点撞到他怀里,一个激灵,连忙挣脱。 李玄清扶他时,胳膊正好按在了江言笑的肩膀上。江言笑不好直接甩开他的手,只好另辟蹊径。他矮下身,嗖地一下从李玄清手臂下钻过去,后退几步,与李玄清保持三尺的距离。 “……”李玄清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刚要开口问他这是做什么。江言笑又笑盈盈地喊了一声:“仙尊!” “好多仙鹤啊,”江言笑心中庆幸自己刚才躲的及时,没有再碰到他,“你在这里喂它们么?” 李玄清点头:“是。” 江言笑道:“那我可以喂它们么?” 李玄清没说话,递给他一个小锦囊。 江言笑接过,打开锦囊,发现里面装的是草籽,粒粒饱满,呈土黄色。草籽是仙鹤最喜食的小食,他将草籽倒在手心,蹲下身,开始引诱周围的白鹤。 仙鹤的叫声很难模仿,江言笑一边抖着手臂,一边尝试道:“咕咕咕,咕咕咕!” 李玄清:“……仙鹤不是这么叫的。” “那是怎样?”江言笑道,“啾啾?” “……”李玄清转头就走。 这一会儿,李玄羽已经赶到此处。不像江言笑第一次见这种场景新鲜的紧,一路不紧不慢,愣是走出了翩翩公子的范儿。 他停在李玄清身旁,看了一眼江言笑,道:“到底是个少年人。” 李玄清:“……嗯。” 他们在一旁低声交谈,江言笑便锲而不舍地引诱仙鹤。他本以为,鹤选时他那么招仙鹤喜爱,现在也该不差,怎么都会给他点面子。没想到,那群仙鹤压根不理他。该睡觉的还是睡觉,该整理羽毛的还是整理羽毛,都把他当空气。 “……”这怎么回事儿?难道因为系统不在,这些鸟儿对他不感兴趣了? 江言笑又逗弄了一会儿,还是招不来一只鹤。他百思不得其解,四处望了望,发现有一只仙鹤正卧在李玄清足边。 小白? 江言笑回想一下鹤选当天的场景,心下有了主意。 他直起身,踱到李玄清身旁,复又蹲下。 “……”李玄清垂目看他,“你做什么?” 江言笑指指李玄清足边的仙鹤,还是决定确认一下:“仙尊,这只是小白么?” 李玄清:“嗯。” 李玄羽两人自然知道江言笑忙活半天都没喂到一只鹤,心中并不奇怪。毕竟太微清尊在此,刚刚还亲自喂过一轮。 “你这是打算喂小白?”李玄羽饶有兴味地看向江言笑,“真会挑,一上来就挑战鹤群中的小霸王。” 小霸王早就注意到江言笑的接近,不想离开李玄清,便没有躲开。可要他赏脸吃这人喂得东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小白,你好哇,”江言笑伸直手臂,手心对准小白的喙,“你饿不饿?” 小白扭开头。 “你看这草籽,颗颗饱满,色泽晶莹,一看便是仙家圣品,”江言笑开始推销,“吃一口,活到九十九。确定不试一下?” 小白鄙视地瞅他一眼,干脆把头埋进翅膀。 江言笑没辙,想了想,决定放大招。 “给点面子,吃点呗。”江言笑道,“毕竟咱们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都住在上真境,都陪在太微清尊身边……” 小白脖子上的毛一下子炸起来,探出脑袋,黑豆儿眼虎视眈眈地瞪着江言笑。 “哈哈哈哈!”江言笑道,“你居然吃醋了!” 小白一眯眼睛,伸出脖子开始叨他。 江言笑左闪右避,扭来扭去才没被叨中。小白见状更气,扑腾翅膀一下子飞起来,边飞边跳,势要取下江言笑的狗头。 “哇,你这脾气可有点大,”江言笑瞅准机会,一下子擒住小白的翅膀。小白拼死挣扎,长颈甩来甩去,江言笑怕自己眼睛被戳瞎了,连忙腾出一只手,按住它的脖子。 手心绒毛又细又软,触感意外地好。江言笑轻轻卡住小白的长颈上端,哄他:“小白,白少!求你屈尊降贵吃一口吧!” 小白宁死不屈,黑豆眼儿恨不得喷火。江言笑一面要防它叨自己,一面还要紧紧抱住小白,免得它用翅膀扇他巴掌,顿时左支右绌。 “仙尊!我抱不住了!”情急之下,江言笑胡乱喊了一声。 小白也反应过来,立即停止扑腾,伸长脖子面对李玄清,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李玄清:“……” 李玄羽:“哈哈哈。” 他们一直在旁围观,既没有出手阻止江言笑喂小白,也没有阻止小白反击。看他们打闹好半天儿,本以为江言笑还能继续战斗,没料到他居然撑不住朝李玄清求了救,小白也开始道委屈。 一个是准徒弟,一个是爱宠,两个都把李玄清当家长,请他主持公道。 李玄清沉默片刻,道:“小白,过来。” 江言笑松开手,小白立马挣脱,得意地瞥他一眼,连跑带飞来到李玄清身边。 李玄清又道:“江言笑,你也过来。” 江言笑:“啊……是。” 他走到李玄清身边,对小白眨眨眼,咧嘴一笑。小白尖鸣一声,又炸了毛。 脑海中浮现出三天前江言笑昏迷前扑向自己,自己却下意识躲开的画面,李玄清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江言笑的胳膊。 江言笑:??? 他条件反射想躲开,李玄清的手却宛如铁钳,令他动弹不得。 在李玄羽诧异的目光中,李玄清将江言笑的右手送到小白面前,江言笑下意识松开五指。 掌心还好好地躺着一把草籽,李玄清低头看向小白,淡声道:“吃。” 不论是江言笑、李玄羽还是小白都结结实实愣住了。小白呆呆地与李玄清对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低鸣。它扭扭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一向偏爱他的太微清尊竟成了这个样子。 冷风吹过,碎雪纷飞。好一会儿,它才垂下头,衔起几颗草籽,艰难地吞咽下去。 江言笑:“……” 大概是气也气饱了,吃完这一口,小白怎么都不肯再吃。李玄清放开江言笑的手臂,俯身摸了摸小白的脑袋:“乖。” 不过须臾,小白很没骨气地消了气。 它扇了扇翅膀,更凑近一些,伸出脑袋蹭了蹭李玄清的脖颈。李玄清抱起它,又摸摸它的背,放手一抛:“去吧。” 小白清鸣一声,展翅高飞。 从李玄清乍吐出“吃”这个字开始,江言笑便陷入恍惚,小白走了都没反应过来。 李玄羽望了望天空中逐渐变小的雪点,又瞄了瞄状况外的江言笑,心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来了。 他道:“师兄,你……” 李玄清:“一码归一码。” 李玄羽不说话了,思索片刻,来到江言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江言笑下意识一缩,见是李玄羽,赶忙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真不知他师兄之前那一躲和刚才那一抓给这孩子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冲击),李玄羽道,“师侄,淡定。” 江言笑道:“我很淡定。” 李玄羽干脆岔开话题:“其实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我要走了。” 江言笑:“啊?” 李玄羽看一眼李玄清,发现他师兄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遂道:“我此次回云浮山,本就是回来看看,并不打算久留。” “如今,我采到了需要的草药,师兄也得偿所愿,找到了浮生剑的继承人,我也能放下心继续外出游历了。” 江言笑张了张口。李玄羽猜到他要说什么,抢先打断,“我不像师兄,自小便憧憬外界,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因此常年在外,四海为家。” “你却不同。” “你是师兄选中的徒弟,要继承他的衣钵,必须留在云浮山。”李玄羽认真道,“师侄,你一定要撑住,努力修行,不辜负师兄的期待。” “我真的很看好你。”看好你做出更多我都不敢做的事儿,“不要让我失望哟。” 江言笑:“……?” 他怎么觉得李玄羽话中有话,还从中听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李玄羽说完,又郑重地拍拍江言笑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过去和李玄清道别,简单说了几句,转身离开。李玄清与江言笑目送他,默默无言。李玄羽负手走了几步,忽然抬手在脸上一抹,回头对江言笑灿然一笑。 江言笑:“……”他怎么转眼间又换了一张脸? 江言笑惊觉自己与李玄羽相识几天,很可能压根没见过他真正的长相。他回忆起李玄羽的话,心中有些不解,余光扫向李玄清,又不着痕迹地挪开。 太微清尊,也是怜鹤真人。前面的尊号给人以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后面的名号却格外柔软。 江言笑心道,李玄羽为何不肯多留几日?太微清尊又为何长留于此,他不觉得寂寞么? 想来想去,最终的结论无非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遵照本心就好。 刚才李玄清那一抓,让他产生了一种难得的、微微尴尬而不知所措的感觉。他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又不想对上那双眼睛,靴底无聊地磨雪,整个人陷的更深。 他这番模样李玄清都看在眼里。他顿了顿,道:“过来。” 江言笑连忙跑过去。 “思绪乱则心不定,”李玄清道,“我方才并非帮你,只是小白性情矜傲,需得收敛一下。” 江言笑:“……哦。” 李玄清:“你的伤好了?” 江言笑斟酌道:“应该好了大半。” “好。”李玄清道,“现在便开始筑基。” 这转折猝不及防,江言笑一下睁大眼睛。 “你身体太虚,体质太差,只能夯实基础,从最简单的训练做起,”李玄清一眼看穿江言笑的心思,“就在此地扎马步。两个时辰后方可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扎马步,跑圈圈,一切锻炼都是为后来的性福生活做准备呀~ 不然…… 李玄清:“我怕你承受不住:)” 第10章 “……?” 江言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扎马步?还一扎就是四个小时?! 这不是训练他,这是要废了他啊! 江言笑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李玄清,是因为之前他“欺负”了小白?还是因为李玄清说他心不定,竟敢胡思乱想? 反正不管是哪个原因,先发制人总是没错的。 “仙尊,我错了。”江言笑当即低头,肩膀轻轻抽动,“我真的知错了。” 李玄清:“……” 他看向江言笑,这孩子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很难不起怜悯之心。 可是对他没用。 李玄清冷冷道:“再多话,加到三个时辰。” 江言笑:“蛤?!” 他连忙捂住嘴,不敢再说话,更不敢求李玄清减少时间。 李玄清抬眼看了眼太阳。此时日头高照,阳光最盛。李玄清道:“转身。”江言笑只好转身,正好面对太阳。 好在太阳并不毒辣,只是有些刺眼。江言笑眯起眼睛,心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天下第一,到时候定会以牙还牙……咳咳,也收个徒弟让他扎马步晒太阳! 他将两腿分的与肩同宽,伸展双臂,扎了一个不太标准的马步。 “……”李玄清道,“腿再岔开一尺。” 江言笑赶紧迈成两肩宽。 李玄清:“手臂不要侧举,伸到前方成拳状。” 江言笑依言照做,屁股毫无征兆地一痛! “收紧臀部,”李玄清收回剑气,冷冷道,“成何体统!” 江言笑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动作失误,看上起屁股微翘,简直像在练便秘神功。 李玄清又让他调整了几次姿势,勉强满意。 “定住。眼观鼻鼻观心,注意用腹而非用口呼吸。”李玄清道,“若是快坚持不住,可意守丹田,务必潜心不移,视肉身为虚无。” 交代完,他背过身,似乎要离开。 江言笑露出欣喜的神情。 谁曾想李玄清只走了几步便停下,在离他一丈远处坐下,直接开始面对他坐忘。 所谓坐忘,即盘腿静坐,彻忘己身。江言笑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这不就是监督他么?只要李玄清在此,不论是站或坐、醒着还是睡着了,他都觉得压力山大,比当年在考场上坐第一排被监考老师“特殊关照”还令人心烦。 何况,他在太阳底下晒个正着,李玄清与他相对,刚好背对着乘凉。 江言笑:“……” 此时已经离他摆好姿势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江言笑感觉手臂开始发麻,大腿肌肉泛起酸痛感。 又过了一会儿,额头浸出细汗,呼吸也粗重起来。 长时间扎马步犹如钝刀子割肉。江言笑双臂越来越酸,越来越重,举在胸前,仿佛挂了两个铁锤。他的后背不停出汗,两腿开始发抖,连意识都模糊起来。 江言笑干脆去看李玄清,借此转移注意力。 眼珠转了转,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人身上,一寸一寸,细细地打量过去: “仙尊可真好看啊,”他想,“可惜又凶又冷,注定找不到老婆。” “打坐的样子也很冷酷,不像活人,倒像个雕像。” “对了,他一直坐在雪地里,不冷么?” 就这样,他盯着李玄清,盯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竟忘记了身体的痛楚。 隔着一丈,他观察他,没有放过任何细节——李玄清的皮肤冰白,没有一丝血气。五官如用画刀雕刻而成,俊美冷冽仿若神祇降世。阳光下,眉心那道冰棱纹似乎浅了一些,嵌在眉心,宛若一颗冰蓝色的宝石。还有睫毛,似乎还挺长挺密的…… “咦?”江言笑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李玄清的睫毛上似乎覆了一层薄薄的霜? 下一刻,那双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一颤,李玄清倏地睁开眼睛。 “……” 四目相对,他没有挪开目光,江言笑也没有,两个人仿佛都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连呼吸都静止了。 准确说,江言笑是被吓愣住了。可不知为何,李玄清也没有挪开。 他与江言笑对视片刻,站起身,朝江言笑走去。 江言笑一下子绷紧身体。 “心乱则癔生,”李玄清站在他面前,微微低头俯视他,“你的肩膀又歪了。” 李玄清本就比江言笑高大半个头,如今江言笑半蹲着,更是比他矮了一大截。不论身高、气场,这个男人总是给人以很大的压迫感,江言笑正考虑要不要再说几句好话卖可怜,李玄清已然伸出右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唔!”一股劲力猛地打进江言笑的身体,江言笑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整个身体都不能动了。 像是被锁链捆住,他试图用意念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做不出任何一个动作。 ……他被定身了?! 所幸还能说话,江言笑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仙尊。” 李玄清已经转过身,闻言脚步一顿。 江言笑又道:“仙尊!我真的不得要领,可以请你指点一下么?” 李玄清背对他,道:“我早就说过要领。” 他回到之前坐忘之处,盘腿坐下。江言笑心知他不会再理自己,只好咬咬牙,继续扎马步。 他并不愚笨,既然太微清尊说了要领,那一定就是扎马步的关键所在。他闭上双眼,放松身体,尝试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肚脐,努力摒弃外界干扰……就像方才盯着李玄清一样。 江言笑有所领悟。慢慢地,他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状态——仿佛被一根羽毛托起来,他的身体很轻,魂魄漂浮,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在周身经脉中窜动…… 等他再度睁眼,惊觉天都黑了! 江言笑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这不仅说明他做到了,还超额外完成任务,整整扎了四个时辰! 天空飘起小雪,温度比白天低了许多。李玄清还在他对面坐忘,一动不动,肩上发上落满雪。 月色与雪光交映,他整个人呈现一种冰白色,宛若一座玉石雕像。 江言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朝他走去。等他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定身术也解开了! “仙尊。”他来到李玄清身边,叫了他几声。李玄清没应。 江言笑:“仙尊,该回去吃饭了!” 李玄清还是没有反应。 江言笑心里咯噔一声。这回他站的近,可以清晰地看见李玄清眼睫上覆了一层白霜,雪花飘到他的鼻尖,如同落在玉石上,一点儿也没有融化! 更可怕的是,江言笑发现,李玄清的鼻前没有喷出白雾…… 江言笑连忙伸出两指,放在他鼻下,抖着手指探息。 好一会儿,指腹都没有感受到一点儿热气。 这就很惊悚了! 太微清尊不会冻死了吧?! 第11章 江言笑手臂僵直,后脑发麻——雪夜、冰原、活人雕塑……他穿的不是修真文,而是一本恐怖小说吧!江言笑摇摇头,强迫自己淡定,深呼吸好几次,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指上。 好一会儿,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感觉到了李玄清的呼吸! 不过,他的呼吸很浅,几乎感知不到。因为没有丝毫温度,与刮过的寒风混在一起,令人无从分辨。 刹那间,江言笑心中转过各种念头——李玄清是人么?真的不是雕像成精?当年洛小非拜他为师,天天被折腾还撞见师父猝死,会不会吓得哭出来?! 如果这就是天生寒体,也太恐怖了……就算用这张脸骗到了老婆,晚上睡一起也能被冻死,更别说那什么——活脱脱的尸奸啊。 他不着边际地想了一堆,等心情终于平静,李玄清还是没有醒。 此情此景着实有些渗人。江言笑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太微清尊像”打扫一下。 由于怕自己一碰他就被掀飞,江言笑始终与李玄清隔着一步。他躬下身,对李玄清的左肩吹了一口气,见积雪落地,满意一笑,又去吹右肩。 就这样,清理完李玄清肩膀和头发上的雪,江言笑把目光转向了他的脸。 鼻如挺峰,睫如白羽。雪夜中,眉心冰棱纹细长,仿佛一簇迎面而来的剑锋,发出极淡的光。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想在那道冰棱纹上点一下。可又怕真的引出天下第一剑,伸到半路很怂地往回缩。 忽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 “看够了么?”李玄清睁开眼睛,冷冷地看向江言笑。 江言笑:……太微清尊诈尸啦!!! 手臂自然是疼的。可再多的痛感也掩不住他的心乱如麻——李玄清其实是醒的?早就发觉他过来了? 那为何一声不吭?这是要干什么?暗中观察准徒弟怎么给自己扫雪么? 他的表情像是见了鬼,李玄清极轻地皱了一下眉。 他一下子站起,拉住还在目瞪口呆的江言笑,将他往山顶扯。 江言笑被拖了几步,心中更是悚然,连尊称都忘了:“你不是不让人碰触么?” 李玄清一顿,道:“是。” 说完继续拖着他走。 江言笑整个人都凌乱了,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别人碰李玄清不行,李玄清主动就不要紧? “等等,仙尊,我自己会走路啊。”江言笑立马站直,与李玄清肩并肩,“就不劳烦您老人家拖着我了,哈哈,哈哈哈。” 他干笑几声,李玄清终于松开手,目不斜视地朝山顶石屋走。 雪还在下,气氛莫名地尴尬。江言笑决定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仙尊,晚饭吃什么?” “不吃。”李玄清道。 “……为什么啊?”江言笑扎马步扎了一天了,虽然不知为何并不觉得饿,但还是习惯性想填填肚子。 李玄清道:“修炼需辟谷。” ……好吧。江言笑道:“那我可以洗个澡么?” 李玄清抬手指向天边一处雪山,“走三十里,雪山顶有一瀑布。” 江言笑:“…………” 他要洗的是热水澡啊! 似乎能料到江言笑的反应,李玄清背对着他,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要热水,自己砍柴烧。”他丢下这一句,身形一闪,下一秒出现在山顶石屋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江言笑:“………………” * 江言笑长这么大,还真没烧过柴。 木屋和石屋都在山顶,他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花费了整整半个时辰才爬上去。 李玄清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回去歇息了。江言笑推开门,意外地发现空空荡荡的小屋里多了些什么。 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摆在正中,桌上多了一颗石头、一把镰刀与几片火折。 江言笑:“……”这玩意儿怎么用,怎么感觉一点都不修真呢? 他用推门出去,在木屋后面发现另一间石屋。那石屋更是简陋,连个门都没有,看上去无人住。江言笑走进去,发现墙角堆了不少干柴。另一边有一个石头打造的灶台,上面端着一口石锅,下面的空当正好用来点燃柴火。 他废了好大劲,才研究出火石和火镰怎么用。打火花,点火折,再引燃干柴,等锅热的时候,出屋捧雪,一箩一箩地撒进去。 好在那石锅够大,柴火也够用。等江言笑终于烧够泡一次澡所用的热水,已经子时了。 没有系统告诉他现代的时间,他只知道是深夜,不知确切是几点。唯一确定的是,他忙活许久,又出了一身汗。如此一来,热气腾腾的木桶简直是摆在眼前的诱惑,任何一个人面对它都把持不住。 江言笑脱去衣服与靴子,迫不及待地踏进木桶,将自己沉入水中。 “咕咚……” 这感觉太舒服,像是累极之后来一场桑拿,将积攒多日的困乏都泡了出来,筋骨舒络,精神也松散下来,江言笑的思绪越飘越远—— 他一会儿想,这才第一天,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一会又感慨,洛小非真的牛逼,在上真境一呆就是三年…… 还有系统布置的任务,到底怎样才算完成拜师?浮生剑如何认主? 绝密剑籍在哪儿?那么多绝招,有没有能速成的? 堂堂天下第一剑,住的这么简陋,生活这么清贫……连泡澡都只能现烧现泡,方式如此原始…… 江言笑一下睁开半眯的眼睛——等等,难道他不会火系仙法? ……还真有这么个可能。江言笑失笑,毕竟是天生寒体,雕像成精…… 他漫无边际地想了一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江言笑是被生生冻醒的。 他唰地从木桶中站起,溅起一串水花,心道原来如此,他怎么说自己做一个坠入冰窟的梦,原来是睡过头了。 上真境终年积雪,酷寒难耐,一大桶热水不到一个时辰便凉了个透。睡过去还好,一醒来那股冷意便钻进了骨头缝里,身上鸡皮疙瘩直蹦,冷得直打颤。 江言笑正要出去换衣,外突然传来三声敲门声。 “江言笑。” 江言笑脚底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栽倒,又灌了个冰水浴。 水花四溅,沾湿了地板。外面李玄清听到水声,没有再说话。江言笑赶紧一骨碌爬出,赤着脚丫啪嗒啪嗒跑到床边,套上里衣。 “仙尊请进!” 李玄清推开门,见到的便是一个浑身淌水,正在拼命系衣带的少年。 他的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背后,身上的水大概还没擦干,将里衣染成了一块块深色。因为太急了,里衣没有穿好,后面叠上去一截,露出一双笔直而修长的腿。 李玄清默默看了一会儿,在江言笑转身前移开目光。 “仙尊!”江言笑有些尴尬地对他一笑,心道您老人家深夜造访,总不是要拖我出去夜跑吧。 李玄清依旧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朝江言笑走近几步,江言笑才看清他手上托着一块叠成四四方方、宝蓝色的布。 这是什么?古代浴巾? 李玄清将那块布放在江言笑床头,道:“换上。” “哦……好!”江言笑连忙将那块布抖开,发现是一套宝蓝色的新衣。 这套衣服分里衫和外袍,衣料很新,看上去泛着宝石一般的光泽,颇有质感,与他之前那件灰扑扑的仆役装截然不同。江言笑盯着外袍,眨了眨眼——李玄清竟然不是来折腾他,而是来送关怀的! 他直接将外衣套在身上,比了比,倒是挺合适。 李玄清道:“都换上。” 江言笑:“啊?” 李玄清:“会着凉。”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言笑又觉得身上冷得不行,牙齿都开始打颤。若一直穿着湿衣服,第二天很可能感冒。问题是,感冒不代表能休息,依照李玄清的性子,说不定连他发着高烧都会拖他出去跑个三十圈…… 所以太微清尊深夜造访,是怕他着凉生病,继而耽误了修炼的进度? 江言笑脑补一堆,脑补完,发现李玄清竟还没走,就站在他身旁,用一种冷然的目光看着他。 “……”江言笑被看的蛋疼,硬着头皮对李玄清道,“还请仙尊回避一下?” 李玄清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去。 江言笑狂舒一口气,快速擦干身上的水,换上新衣服。 屋里点着油灯,光线昏暗,聊胜于无。江言笑就着灯光与外面的雪光将这套新衣看了一会儿,准备上床睡觉。 刚脱了外衣爬上床,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换好了么?” 江言笑差点跳起来,结结巴巴道:“换,换好了。” 木门吱呀一声,李玄清又走了进来。 寒风裹挟雪花卷入。他身后是冷冽的雪色,面容却笼罩在浅黄的灯光中,染上了一点暖色。 江言笑嘴角抽搐,心道您又回来干什么?难道是专门来检查我是否穿上了衣服?接着便见李玄清朝他越走越近,停在他的床边。 他什么也没有说,微微俯下身,握住了江言笑的头发。 江言笑:“……!!!” 他穿到这个世界,一头利落的短发换成了长发,本就不适应,如今被人捏住,发根微微扯动,居然泛起了一阵酥麻感。 下一刻,一阵轻微的剥裂之声在空气中响起。江言笑愕然转头,发现从李玄清握住的发尾起,一片银白直染而上,转眼蔓延到他的头皮! 他的长发竟全被冻住了! 头上极冷,像是整颗脑袋埋在了雪里。脖子也疼,毕竟托着十斤重的冰坨子,换成谁也受不了。 江言笑呆若木鸡——仙尊这是看他不顺眼,趁着月黑风高要将他冻成冰雕、杀人灭口吗?! 大概是他脸上表情过于惨不忍睹,李玄清看了他一眼,终于道:“湿发入睡易着凉。”他的手心用力一握,只听“噼啪——”一声脆响,无数冰晶碎裂纷飞,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江言笑:“…………” 他不知的是,那一瞬冰晶反射出目眩神迷的光,映在他骤然睁大的瞳仁中,仿若炸开了一场烟花。 江言笑望向李玄清时,李玄清收回看向他瞳仁的目光。 “睡吧,”他淡淡道,“明早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任何火系仙术的仙尊一脸冷漠:来,给你干头发。 第12章 第二天,江言笑还是感冒了。 倒不是冻的,而是在李玄清用如此清奇方式给他干发后,江言笑没盖被子发呆了小半个时辰。 ——他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李玄清明明不喜与人接触,为何三番五次碰触他? 难道是因为之前躲开导致江言笑摔倒心里过意不去?还是拿他做脱敏治疗,借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前世江言笑是个孤儿,长那么大也没人给他吹过头发,没想到穿到这本书中,到体验了一番冷酷的“父爱”。 不知是喝鹿血或扎马步的原因,江言笑体质有所改善,天刚朦朦亮他就自动醒了,不像前世总会赖好久床。 穿好衣服,推门走出。寒风一吹,江言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吸吸鼻子,望向不远处雪丘上负手而立的身影。 “仙尊。” 他喊了一声,因受寒带上鼻音,声音微微发糯。 李玄清转过身:“过来。” 江言笑乖乖跑过去。 上真境冰封雪盖,太阳尚在地平线下,整片雪原已亮如白昼。江言笑停住脚步时,寒风正吹过李玄清的衣角。淡淡的降真香扑鼻而来,他一个没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李玄清眉尖极轻地一皱:“你昨夜……” “意外,真是意外啊仙尊……”江言笑忙道,“我不是故意着凉想偷懒的!” “……”李玄清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道:“伸手。” 江言笑顿了顿,伸出胳膊。 李玄清一挽广袖,将二指搭在江言笑右手手腕上。江言笑被冰的一颤。 “风寒入体,解表发汗可愈。”李玄清道,“绕上真境跑五圈。” 江言笑:“啊?!” 真被他猜中了!江言笑望了望一眼不见尽头的上真境边缘,边跑边想,再这样下去,不长八块腹肌都对不起他的努力! 他边慢跑边按照李玄清所说调整呼吸,吐纳愈发自如,吸一口气可以跑好几步。跑了一会儿,身体真的热起来,背后微微出汗,昏沉沉的脑袋清明了些许。 可上真境太大了,且一片白茫茫,跑久了头晕眼花,怕是要得雪盲症。 恰好今日李玄清没盯着他,不妨做点别的。 云浮山有三境。到这儿这么久,他却只去过上真境和万象境。江言笑尤其想知道归元境得是个什么样,才让李玄羽避之不及,不愿久留。 他在雪山顶上奔跑时,望见远处有一块山脉未被白雪覆盖,似乎是黑褐色的。江言笑便朝着那黑褐色跑去,大约跑了三个时辰,终于抵达。 此时已是正午,日头高悬,江言笑呼出一口白气,抹掉头上的汗珠。 体内因受寒而致的淤堵之感全然不见,他的脸色泛出健康的粉,筋脉舒展,浑身畅快。 看来太微清尊虽严苛,但的确是个靠谱的师父。江言笑甚至觉得,照李玄清的法子,他还能再跑上一天一夜。 他环视归元境——同他料想的一样,之前所见黑褐色正是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山岩。这里不如上真境那般严寒,温度却也不高,像是万物萧瑟的深秋。 江言笑走了几步,脚下忽然吧唧一声响。他默默挪开脚步,从靴底拎出一只被踩扁的蝎子。 江言笑:“……” 如果说上真境白雪皑皑,尚且有一番风雅趣味,这里一望无际的山岩与戈壁,却只有无限的寂寥与未知的危险。 江言笑很能理解李玄羽为何好好的归元境境主不做,执意游历四方了。 他没有久留,避开一路冒出的蛇蝎蜈蚣,继续朝万象境奔去。跑着跑着,江言笑发觉面前的景色变了——风化的山石上开始出现细嫩的小草,地上也出现了零星的野花。 江言笑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 他一直推测这几天他不饿是因为喝过鹿血,如今药效已过,他并未达到辟谷的层级,自然还是会饿。 不饿则已,一饿惊人。仿佛几日未食的饿意报复性归来,江言笑越发头昏目眩,捂着胃一路朝万象境跑去。 上真境没吃的,归元境的东西不能吃——万象境总该有些食物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江言笑来到两境边缘。正捂着胃蹲下休息,一抹鲜红忽地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从他身后游了过去。 江言笑:? 他连忙转头,只见到身后的一片草地。江言笑揉揉眼睛,以为自己饿的眼花了,没有深究,朝前走去。 万象境倒是草木丰盛,展现出各种各样的地形与生态。有树林、山丘、小河、湖泊……不足而一。江言笑担心万象境不得杀生,不敢捕鸟捉鱼,打算只采点野果子饱腹。 可他绕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找到什么常见食材! 没办法,只能将就。江言笑刚到万象境时,曾见过一株银杏树。此时此刻,他站在那株一人环抱粗的银杏树下,仰头望了望繁茂如盖的树顶。 枝叶间缀着密密麻麻的白果,乳白色,芸豆大小。江言笑抱住树干,运气用力摇了几下,噼里啪啦,白果撒落了一地。 他脱下外衫,包起白果,又回到之前经过的一块野人参地。 他蹲下身,拽住一簇绿叶,用力一拔。 “哇哇哇哇哇!!”人参发出凄惨的哭叫声。江言笑赶紧把这株成精的埋回去,拔了几株不会哭的,和白果放在一起。 等他揣着鼓鼓囊囊的外袍跑回上真境,天已经黑了。 李玄清不在石屋里,不知是去喂鹤还是去修炼了。 不在正好。 江言笑抱着食材来到木屋后的简陋厨房,熟练地生火、洗菜、涮锅。不一会儿,锅里的雪水融化,咕噜咕噜翻腾起来,放入食材后,微苦的香气在石屋中弥散开来。 江言笑拿着木勺搅了搅,正想舀一勺尝尝什么味儿,余光里,一抹略微熟悉的红色又是一闪。 江言笑登时跑出去,手里还举着锅勺。 “出来!我看见你了!”他盯着墙角柴堆里露出的一截红色尾巴,凶狠道,“一路鬼鬼祟祟跟踪我,你想干什么?” “刚好我好几天没吃肉了,”江言笑露出一口白牙,“是红烧蛇肉,还是干脆做一锅蛇汤?” 闻言,那一截红色的尾巴猛然颤抖起来。 江言笑见它还缩着,三两步上前,一把拨开柴火。一只赤红的小蛇趴在柴堆中,正埋着头,浑身抖如筛糠。 江言笑:“……” 这条小蛇约婴儿手腕粗,三尺长,通体鲜红,没有花纹。大约是听得懂人话,正努力隐藏自己,装作不存在。 可它实在是太鲜艳,太显眼了。江言笑出手如电,一下子抓起蛇尾巴,刷刷抖了三下。 小蛇软绵绵地垂下,金色的竖瞳中满是惊恐。见状,江言笑一笑,用汤勺指着它的脑门儿,道:“落到我手里了,就得乖乖听我的话。我问什么就得答什么,听到没有?” 小蛇连忙点头。 江言笑:“你跟踪我,是想要下毒害我?” 小蛇疯狂摆头,扭成一朵麻花。 江言笑一想,也是——这里可是李玄清的地盘。太微清尊出了名的凶残,寻常毒物哪敢在他面前造次? 他又问:“那你是归元境的生灵?” 小蛇顿了顿,又重重点头。 江言笑不禁更同情李玄羽了。 “好吧,既然你是归元境的,我就放你一马,”江言笑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饿了,闻到香味才跟到这里?” 这一次,小蛇犹豫更久,点了点头。 江言笑颇为满意,这可是对他厨艺的肯定!他进屋盛了一碗野参白果汤,置在桌上,又将小蛇也放在桌上,道:“喝吧。” 小蛇弓起前半身,被热气冲得后仰。它一直折着身子,似乎想后退,最终还是挪到碗边,幽幽地盯了一会儿清汤,选择认命。 它闭上眼睛,将整个头扎进碗里,很快将一碗汤喝了个精光。 蛇肚变得圆滚滚,它垂下脑袋,卧着不动了。 江言笑惊喜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小蛇艰难地摇了摇头,坚决拒绝了江言笑的好意。 江言笑:“那你明天一定要过来,我再煮给你喝。” 小蛇:“……” 送走红色的小蛇后,江言笑又等了一会儿,李玄清才出现在山顶。 江言笑立即跑过去:“仙尊!” 李玄清看向他:“你去了万象境。” “……哈哈,是。”江言笑早就料到会被李玄清看穿,干脆地承认了。 “我虽然擅自改变了路径,但跑的路程比您规定的多,”江言笑道,“实话实说,我去万象境是为了找点吃的。虽然您要求我辟谷,但我认为应循序渐进,饿着肚子于修炼并无好处。” 李玄清:“万象境只有药材。” 江言笑:“……” 他想了想,强行解释:“其实,很多药材亦可食用。我做了一菜一汤,还是热的,仙尊不妨尝一尝?” 李玄清沉默须臾,道:“不必。”说完,他转身回到自己的石屋,却没有关门。 江言笑心道有戏,不一会儿,端着几个直冒热气的碗,出现在石屋门外。 “仙尊,尝一下吧。”江言笑笑盈盈的,也不等李玄清应许,胆大包天地迈了进去。 李玄清:“……” 江言笑将碗碟摆好,放上筷子又挪来石凳,殷勤的用袖口擦了擦:“——请。” 到这种地步,连李玄清也不好再拂他的面子。他走过去坐下,拾起竹筷,目光凝在蒸腾的热气上,定了许久。 “我来介绍一下,”江言笑以为他不知这是什么菜,忙道,“这汤名为珍珠玉片汤,由白果与野参熬制而成,十分滋补;这道菜叫双拼翡翠,由白芨与茴香合炒而成,更是清爽。” 李玄清:“嗯。” 他先看一下那碗青菜,夹了一筷子,送到嘴边。 江言笑便见他面无表情地将茴香与白芨叶吃了下去,神色并无变化。 所以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李玄清又开始喝江言笑为他盛的汤。先小饮一口,顿了顿,慢慢地饮尽了。 看来是很好喝了?江言笑喜形于色,连忙低头,也尝了一口汤。 噗——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江言笑强忍着才没有喷出来,咕咚一声咽了,只想狂奔出去抓一把雪,塞进嘴巴漱口。 李玄清又开始吃青菜。江言笑心道,这至少说明青菜还能吃,于是也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 “……”他又差点喷出来! 如此一来,只能说明李玄清是在强行忍耐,就为了给他面子!江言笑心中一时百味陈杂,有点懊恼,又有点儿感动,还很想劝李玄清不要再吃了,毕竟这玩意儿有毒。 他一时兴起做菜,一方面是实在饿极,哪怕吃点中药也认了。另一方面却是灵机一动,想变着法儿讨好李玄清。 试想李玄清辟谷多年,又一人呆在上真境,活得没有一丝人气,倘若有一天突然有人给他做了热菜热汤,他会不会很感动? 他江言笑再加一把火儿,日日如此,用精美的料理征服太微清尊的胃,让太微清尊吃惯他做的菜,离不开他……这样一来,不论是拜师还是获取绝密剑籍,不都是早晚的事儿? 可惜云浮山压根没有能吃的食材。江言笑自问厨艺不差,难得做一次黑暗料理,都是被现实逼的…… “仙尊……”江言笑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劝说,却发现面前盛青菜的小蝶空了。 “你……额……”江言笑瞪大眼睛,原本的劝说在嗓子中转了一个弯儿,出口时化作另一个问题,“这菜……好吃么?” 李玄清放下筷子,面色依旧冷白,嘴唇却因吃了热食而泛起湿润的粉:“……不错。” “…………”江言笑踯躅道,“那,我再给你多盛点?” 李玄清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江言笑:“……” 他抄起碗碟,刷地冲出石屋。深呼吸好几口气后才去厨房,再次盛满汤和菜。 如此,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李玄清终于将筷子放在石桌上,道:“不必再盛。” 江言笑:“……” 我也没法再盛了!您老人家可把一锅汤和一锅菜全都吃完了! 如此魔幻现实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江言笑简直不知道李玄清是怎么做到的。 若要类比,那就是将鸩酒当水喝,将毒药当饭吃啊! 只能说,太微清尊不愧是太微清尊,不仅是天下第一剑剑主,还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江言笑默默收拾好碗筷,退出石屋。肚子咕咕连叫几声,他一时不知该喜该悲。 ……这饭,明天还做吗? 最终,为了避免自己活活饿死,江言笑还是每天按时做饭,只不过尽量挑能饱腹的食材,没敢做过偏的尝试。 他本以为那条小蛇在被他逼吃如此一言难尽的食物后不会再来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做好饭,那条小蛇居然如期而至,又闭着眼睛把他当日做的菜吃光了。 见小蛇吃饭时狼吞虎咽,只求速食,吃完后摊在那里一动不动,意识不清。江言笑难得起了怜悯之心。 “吃不下就别吃了,”他捧着饭碗,强迫自己咽下,“我是为了不饿肚子,你又是何苦。” 小蛇摇摇头,第三天还是来了。 如此,一连五天,江言笑都用药材做饭。只要他去请李玄清,李玄清就会赏脸吃不少。红色小蛇也会日日来吃,与江言笑堪称一对难兄难弟。 江言笑每日的筑基训练也不断加强,除了扎马步、长跑,他还要挑水、爬坡、蛙跳……从日出到日落,没有一刻闲下来。 令人欣慰的是,虽强度增加,江言笑适应得也很快。他按照李玄清教的法子训练不过一周多,便感觉身体发生了质的变化,似乎有气生于内腑,可收放自如,为他所用。 这日,江言笑做了清炒茯苓与凉拌马齿苋。他还在万象境发现了一种野米,正好做主食。 石屋内,两人静静对坐,执箸用膳。 江言笑小口小口的吃,心道这野米虽口感粗糙,饱腹倒是不错。凉拌马齿苋细嫩爽滑,也堪堪可入口。 李玄清仍旧不发一言,下筷快而准,不知怎么地,没一会儿面前碗碟中食物便见了底。 咽下最后一口,江言笑偷瞄一眼李玄清,准备收拾碗碟。 石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鸣,随后是越来越近的扑翅声。 李玄清站起身,走到门口。一只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小白? 江言笑手上动作一停,探头望去——小白淡黄色的喙中似乎夹杂着一封信,它将信递给李玄清后,弯折长颈,蹭了蹭李玄清的手心。 江言笑过去跟它打招呼:“哟,白少。” 小白立马扭过脑袋,装作看不见他。 李玄清摸摸它的背,捏着信走回石屋,在石桌旁坐下。江言笑也回去继续收拾,目光无意中一瞥,正瞥见信封上的落款。 那字迹是正楷,笔触清隽,温润不失洞达。 ——大昭恩慈寺,慈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李玄清:吃出了小时候的味道。 师祖:^_^ 第13章 等等,慈心?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江言笑差点抓不住。身旁,李玄清已然拆开信封,开始读信。 江言笑将石碗叠在一起,放在石盘上。正要将竹筷搁在石碗之上,那阵熟悉感又是一闪,江言笑手一抖,竹筷啪嗒一声掉了地。 “仙尊,慈……慈心大师可是您的好友?”他没有去捡筷子,先问出了口。 李玄清的目光从信纸上挪开,落在江言笑脸上。 “你是如何得知的?” 江言笑心道当然是看原著啊,嘴上却道:“我自幼仰慕您,自然知道大昭恩慈寺的慈心大师是您的至交。” 李玄清阅速极快,已经读完信。他将信叠好,又摸摸小白的脑袋,对江言笑道:“我现在要下山一趟,你和小白在此呆着,我一会儿就回。” “哦,好的。” 等李玄清转身走了几步,江言笑忍不住小声嘀咕:“难道慈心大师来云浮山了?” “是。”李玄清听见了,背对他淡淡道,“伏魔印出事,如非必要,这段时间你们不要乱跑。” 语毕,门前白光一闪,李玄清转瞬不见了踪影。江言笑愣了一会儿,才端着碗碟,准备去厨房清洗。 一只爪子却按在门槛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江言笑:“……” 小白名字中虽有个小字,个头却着实不小,足足有半人高。它杵在门口,一只淡黄色的爪子点在门槛上,长颈朝后扭,蓬松的身体挡住夕阳,拉出长长一道影子。 “白少,”江言笑乐了,“几日不见,你这是做什么?” “若让仙尊知道他一不在你就过来欺负我,你猜会如何?” “……!”小白脖子上的毛一下子炸开,转过头,虎视眈眈地盯向江言笑。 江言笑改成左手托盘。他俯下身,与小白对视片刻,突然伸出右手,在它下巴上撩了一下。 小白头被撩得往后一仰,愣住了。 趁这个空隙,江言笑侧身闪过,发出一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小白出奇地愤怒了,翅膀一抖,冲上去就要啄江言笑屁股。江言笑端着碗碟,左闪右避,小白干脆飞起来往他身上扑。 “哈哈哈,我认输,我认输行了吧。”一人一鸟对战一阵,江言笑身上又落满鹤毛。他嘴上求饶,拔腿跑入厨房,正要放下碗,蓦地发现灶台下躺着一条红色小蛇。 “喂!”他迅速迈开脚步,用身体挡住小蛇,“你怎么还在这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江言笑的黑暗料理,这条小蛇无精打采,软绵绵地缩成一个圈。江言笑习惯性捏住它的尾巴提起来:“喂喂!你还醒着吗?” “快离开这儿吧,若是被太微清尊发现,我可保不住……擦!!!” 江言笑怎么也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那条看似意识不清的小蛇忽地上弹,一口咬向他的手腕! 幸亏江言笑眼疾手快,才未被咬中。他一把将小蛇甩在地上,噔噔后退三步,道:“你终于受不了了?受不了早说呀,干嘛咬我?!” 小蛇不会人语,自然不应。被江言笑甩到地上后,它突然翻腾起来,不停扭动,似乎正遭受极大的折磨。 江言笑想上去探查情况,又怕再次被攻击,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地,道:“你到底怎么了?” 江言笑隔着远,小蛇又埋着头,因此他没有发现,小蛇金色的竖瞳已变得一片血红,身上鳞片翕合,冒出丝丝黑气。 小白本留在石屋内,听到动静慢悠悠踱来,准备看江言笑笑话。它还没踏进厨房,一眼瞅见地上红色的小蛇。 它一愣,浑身羽毛都竖了起来,二话不说朝小蛇冲去! 江言笑:“等等!” 可小白怎么会听他的话?凌空一飞越过江言笑的头顶,竟要俯冲而下,叨死那条小蛇!江言笑忙跳起,一把抓住小白的爪子:“冷静啊白少,它是归元境的蛇,不害人的!” 小白尖鸣一声,疯狂挣脱,江言笑手心立即被划出几道血痕。他忍痛向前几步,隔开小白与红色小蛇,侧头吼道:“还不快走!” “沙沙,沙沙……” 背后突然传来蛇腹贴着地面游动的声音。 江言笑肩上一重,似乎有什么压了上来。他垂目一瞥,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竖瞳。旋即脖子一痒,一条黑色小叉从他脖子上舔了过去! “……!!!”江言笑瞳孔骤缩,手一松,小白立刻飞起,直冲小蛇。 不,现在已经不能用小蛇称呼它了。江言笑惊恐地发现,这条蛇比原先大了至少两倍,竖起身子攀上他的肩膀时,还能留下一截尾巴在地上。 小白冲过去,尖喙直啄蛇的眼珠,却被蛇灵敏躲过。 “嘶嘶……” 不过转眼,这蛇竟又长大了一倍,长度一丈有余,比成年男子小腿还粗! 江言笑心中警铃大作——不对!且不说小白是否会对归元境的蛇抱有如此深的敌意,一见面不打招呼便直取性命,再怎么说,正常的蛇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断变形。 难道这条蛇并非归元境的? 那细细小小的样子,其实不是它的本体?! 刹那间思绪百转。江言笑喝道:“白少——走!” 他已看清形势,蛇的身体不断长大,力量也不断增强,且攻击凶猛,直取要害。纵使小白是仙鹤,是寻常蛇的克星,与之频频斗法也渐落下风。 打不过赶紧跑呀。等李玄清回来,看你还敢嚣张! 在这紧要关头,小白没有与他计较,而是听令,与江言笑一同冲出厨房。不过须臾,那蛇又变得大树那么粗,盘着身子堆在厨房里,宛若一座血红的小山。见江言笑与小白逃走,它嘶嘶一声,化作一道红色闪电,朝小白直奔而去! “砰——!” 那蛇头朝上一甩,竟将展翅欲飞的小白从半空中打了下来! 所有的动作发生在一瞬间——江言笑冲上前接住小白抱在怀里;红色巨蟒攻击不停,蛇口一张又朝小白咬去;腥风扑面而至,江言笑伸出手臂,挡住了蛇牙。 “……唔!!”一阵锥心的疼痛。江言笑闷哼一声,拔出被蛇咬穿的手臂,同一时刻体内灵力拔升到极致,他抱着小白一下子消失在原地! 可他快,巨蟒比他更快!四溅的鲜血更刺激了它,它刷地游上前,转瞬赶上江言笑。 江言笑只觉一阵劲风掠过,一团黑影登时罩在他头顶,下一秒便要将他整个人吞进去! 太微清尊救命!!! 他抱住小白,紧紧闭上眼。等了片刻,那道劲风却莫名消失了! “叮——” 江言笑勉强睁开一条缝,撞上了一片晃眼的金。 他一下子睁大眼! 一根金环锡杖横在他面前,杖头卡在巨蟒嘴里,杖柄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 蛇头不断扭动,撞的十二金环叮铃作响,实际却被禁锢在无形的桎梏中,不能移动分毫。 身后传来轻诵的咒语声,须臾金光大盛,红色巨蟒徒劳地挣扎几下,闭上双目,彻底不动了。 金环锡杖落地,发出极轻地一声响。 那人伸出另一只手,扶住江言笑:“这位小施主,你还好么?” 第14章 江言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他抬起头—— 一身灰色僧袍,手持十二金环锡杖,修长的颈上挂了一串佛珠。那人正微微垂首,关切地看着他。 慈心。 江言笑对上他的脸,当即一怔,甚至忘记了伤口的疼。 直到他从那双浅茶色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脸,江言笑才察觉失态,忙撇过目光,道:“没什么大事,多、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江言笑。”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江言笑转过头,见到一身白衣的李玄清。他站在不远处,依旧面无表情,江言笑只看了他一眼,胳膊上被巨蟒咬出的伤口又开始疼。 “……仙尊。”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没有像往常一样卖可怜。 李玄清眉尖几不可察的一皱,慈心也看向李玄清,面上闪过一丝不解。 倒是小白反应最直接,它立刻伸长脖子,对李玄清叫了一声。 之前它受到惊吓,堂堂仙鹤化作鹌鹑缩在江言笑怀里瑟瑟发抖,十分没面子。见给自己撑腰的来了,头一昂眼一转,神色恢复矜傲。 江言笑放开手,小白正要起飞,突然想起什么,绕了回来,用翅膀拍了两下江言笑的肩膀,这才飞向李玄清的怀抱。 李玄清抱住小白,江言笑垂眸不语。慈心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江言笑。 “我看你右臂被火蟒咬伤,”慈心温和道,“此丹可解百毒,吃了就没事了。” 火蟒? 江言笑看了看被定在半空中的红色巨蟒,双手接过丹药,道:“多谢大师。” 慈心:“不必客气。” 江言笑一口咽下丹药,发觉这丹药居然不苦,而是甜丝丝的,心里一松,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还没轻松两秒,李玄清走到他身边,抬起他的手臂。 江言笑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他的手臂被蛇牙咬出两个血洞,周围肿起,乌血直流。他想挣脱,最终没敢动,僵着半边身子任由李玄清打量他的伤口。 然后他听见李玄清那种无波无澜的声音道:“小伤。” 江言笑忽地觉得有点冷,伤口无端更痛。 “玄清,高足的伤三日内可痊愈,你不必担心。”慈心歉然道,“也是我疏忽,伏魔印将破,早晚困不住他。自进入云浮山,他便暗中操控方圆百里内的魔物,试图偷袭。” “只是谁都没想到,三空境中竟藏了一只魔界生灵。”慈心举起金环锡杖,杖头对准定在空中的巨蟒,源源不断的金光从杖头涌出,蛇口中,鳞片下,黑气溃散而出,尽数被金光打灭。 “咚——”声巨响,火蟒瘫软倒地,将雪地砸出一个深坑。 江言笑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师,你叫错人了。” 李玄清与慈心皆是一愣。 “我并非太微清尊‘高足’,没什么让仙尊满意的地方,”江言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小声而快速道,“准确说,我还没拜师,太微清尊还没有收我为徒。” 气氛瞬间冰冻。 慈心面上微愕,李玄清倒看不出什么,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收了收,紧握成拳。 沉默中,一片黑气突然从李玄清身上腾起,转眼笼罩住他。 “李玄清!”黑雾中传来一声暴喝,“放老子出来!!!” “你就像你那短命的师父,都是缩在乌龟壳里的杂种!”那声音疯狂咒骂,“有种放老子出来,老子定要打爆你和那死秃驴的狗头!!!” 江言笑:“……?” 这是哪来的疯子?骂人都毫无章法。 李玄清的眼神彻底冷下来,慈心也重新举起金环锡杖。三人都没发声,默默听那疯子骂了一会儿。等那声音骂累了,渐渐低下去,李玄清伸出手,从广袖中掏出一枚金印:“如你所愿。” 他并未怎么用力,合掌一捏,本就破碎的伏魔印霎时化作金粉,朝四面八方炸开! 黑雾瞬间暴起,在半空中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不,准确说那不是人,而是一只魔。 人头兽身,浑身浴血,如果说有什么丑到让人无法直视,便是他了。 那大魔虚弱到幻化不出实体,却还是气焰嚣张,又开始骂慈心:“慈心你这杀千刀的死秃驴,假清高的伪君子!说什么从不杀生,却把老子关在伏魔印中,日日夜夜折磨我!” “老子好不容易能出去,你却来云浮山找李玄清……慈心慈心,慈心个屁!姬九云都没你黑心!!!” 江言笑:“……”他不知道这大魔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只知道他在找死。 果然,李玄清听了几句,耐心耗尽。 “他不杀生,我杀。” 话音未落,一道雪白剑光从天而降,闪电般刺过大魔的胸口。 大魔哀嚎一声,另一道剑光毫无停顿地落下,钉住大魔的右爪。 鲜血四溅,淋漓如泼。江言笑压根没见到李玄清出剑,也没见到太微剑的模样,那雪光已唰唰落下,连劈几十道。 “……你……有本事给个痛快!!!”大魔强撑着吼了一声,栽倒在血泊中,不出片刻,睁着眼断了气。 慈心愣了愣,看向江言笑。 “……”江言笑却只感觉一阵后怕。 刚才他一时冲动说出大逆不道之话,李玄清会不会气坏了,故意杀鸡儆猴? 他又怎么知道李玄清向来一剑诛万魔,何曾像今日这般连续使出多剑,只为解决一只重伤濒死的魔族。 如此一看,不仅是报仇,更像是泄愤了。 …… 师父,前任魔尊最后一位旧部已死……你可以安息了。 李玄清闭了闭眼,绕过大魔的尸体,停在红色巨蟒前。 至于你…… “师兄,有人一路跟踪我到云浮山,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李玄清想起李玄羽临行前特意交代他的话,“倘若你在云浮山内发现任何魔物,劳烦处理一下,多谢多谢!” 眉心冰棱纹一闪,太微剑高悬于火蟒头顶。 这条火蟒突然发出人声,呜呜哭了起来。江言笑:“……” 原来,一刻钟前它就醒了。这只火蟒身型巨大,胆子却颇小,亲眼见到魔界一方霸主被李玄清碎尸万段,吓得眼泪哗哗,染湿了一片雪地。 如今太微剑剑尖正对着他,它终于崩溃,痛哭流涕。 慈心于心不忍,正要说什么,江言笑抢先道:“且慢!” 李玄清眉头微皱,转头看向他。 江言笑:“仙尊,我想留下它!” 太微剑微微一颤,李玄清道:“理由。” “我觉得它不会害人,不妨将其囚禁在云浮山,将功补过。”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江言笑想了想,没敢说——今日他就是要和李玄清(暗中)作对,李玄清要杀,他便偏要救! 火蟒听到有人出言保他,泪眼汪汪的竖瞳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李玄清没有收剑。顶着太微剑的寒芒,江言笑低头对火蟒道:“我有几个问题,你想清楚再答,答不好,我也保不住你。” 火蟒忙不迭点头。 江言笑道:“第一,你虽来自魔界,但众生平等,我且问你,自你出生以来,可害过人?” 火蟒用力摇头,它真的从未害过人,有灵识后第一件任务就是被魔尊派来跟踪李玄羽,结果三空境提前关闭,它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很好,”江言笑道,“第二,之前你天天来蹭我饭吃,是不是为了用仙界的食物掩盖身上的魔气?” 火蟒羞愧的低下头,轻轻嘶了一声。 “第三,”终于问到关键处,江言笑的语气一扬,竟显出几分兴奋,“你既然叫火蟒,是不是会御火之术,能发热生火?” 前两问倒还正常,听到到这一问,李玄清面色一僵,慈心面上赞赏也化作淡淡疑惑。 生死关头,巨蟒哪敢撒谎。它点头如捣蒜,恨不得当即喷出一口火,展现给江言笑看。 江言笑满意了:“好,这就好。” 他转过身,直视李玄清:“仙尊,此蟒生性胆怯,从未害人,虽不知为何闯入三空境,但在云浮山只顾着躲躲藏藏,从未起害人之心,今日铸错,也是为大魔所控,并非本意,罪不至死。” “更重要的是,它会御火之术,在上真境有用武之地。”江言笑分明只是阐述事实,落在李玄清耳中,每一句都仿佛带了刺,“我看与其错杀,不如留它一条命,让它将功赎罪。” “仙尊以为如何呢?” 第15章 是夜,江言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在他提出要求后,李玄清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收起太微剑,带走了那条火蟒。 慈心则带江言笑清洗伤口,嘱咐他服下丹药后早些休息。 一直到晚上,李玄清也没有出现。江言笑并不知那条火蟒的命运如何,总归他与它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一个二个被迫待在李玄清身边,苦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不论前世今生,江言笑一直是个乐观的人,很少丧,也很少对未来感到迷茫。 可今日火蟒发狂,差点咬下他的脑袋时,是慈心及时赶到救下他,也是慈心给他解药吃。从始至终,他的准师父站在几步外冷眼旁观,最后只淡淡来了一句:“小伤。” 江言笑捂住手臂,翻了个身,胸中气血翻涌。 得亏他性命攸关时想的都是李玄清,结果呢?现实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李玄清压根不在乎。 慈心还对他说“不必担忧”……可李玄清说的话、露出的神情,哪有一点儿担心的样子。 等胸口的憋闷散去,江言笑自嘲一笑,又觉得自己有点儿矫情。 想什么呢?太把这一切当真了吧。江言笑开始用他独特的方式自我开解。 “我只是一个过客,完成任务就会走,”江言笑闭眼喃喃,“我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全息网游,李玄清只是我的攻略对象,何必真情实感地对待一场游戏呢?” 这样嘀咕半天,江言笑终于觉得好点儿了。被子薄且冷,他又翻过身,一眼瞅到木桌上熄灭的降真香,不知怎么地,瞬间回忆起李玄清身上淡淡的香气。 “砰——!!”他狠狠锤了一下床,咕噜一下爬起来。 李玄清!我好歹会与你有一段露水师徒情,你稍微表示一下关心会死吗? 更可气的是,这套可以让他迅速适应环境、哪怕穿书、被迫绑定系统都能从容以对的“秘法”,好像不管用了! 江言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之间很想出去走走。 他掀开被子,披上外衣,推门走出去。 上真境是一片雪国,积雪反射月光,哪怕在深夜,也显得比寻常的夜更亮几分。 月光凉薄,雪色如水。江言笑刚迈出几步,便看见不远处立着的一个身影。 李玄清? 他定睛一看——竟是慈心。 翻腾而起的怒意顷刻消散,江言笑踩着雪,一步步走向他。 慈心也察觉到木屋前动静,抬眸望来。 “大师,这么晚还没睡啊。”江言笑双手合十,笑眯眯地向他问好,“你是出来赏雪的?” 慈心轻轻摇头,回礼道:“我送玄清出来,路上遇到了它。” 慈心依旧一身灰色僧衣,没有带金环锡杖,右手竖在胸前,左手手心正捧着什么。 江言笑忙凑近,发现是一只小鸟。 这鸟只比麻雀大一点儿,浑身羽毛深灰,喙却是橙红的。它蜷在慈心掌心,仿佛一个毛茸茸的小球,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江言笑很想伸手戳它一下:“大师,它在睡觉?” “不是的,”慈心温声道,“它误闯入上真境,冻伤昏迷了。” 江言笑更奇:“那你是在为它取暖?” 慈心没有回答,抬起左手掌心,让江言笑看得更清——那只小小的鸟儿胸口微微起伏,尚在呼吸,羽毛和爪子却被冻住,结了冰雪。 慈心并未动作,江言笑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小鸟羽毛上的冰渣一点点融化,化作水滴淌入他的指缝。接着,那双橙黄爪子上覆盖的白霜也渐渐消散,爪尖勾了勾,小鸟慢慢睁开眼膜。 江言笑惊喜道:“它醒了!” 慈心:“去吧。” 这只小鸟刚从昏迷中苏醒,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听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它抖抖羽毛,歪着脑袋看向慈心,确认这人面相和善,容色可亲,遂张开翅膀,在到慈心的头顶绕了几圈,这才欢叫着飞走了。 江言笑心中触动,道:“大师有好生之德。” 慈心:“众生皆有。” 江言笑脱口道:“那可不一定。”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 慈心看向他,顿了顿才道:“江小施主,你误会玄清了。” 江言笑:“……” 他本意是这世界上既有纯粹的善,便有纯粹的恶。大约是心中总会想到李玄清冷冷的神情与太微剑的肃杀之气,他那句“那可不一定”带了些许埋怨之意,被慈心敏锐地听出了。 “大师,我发誓刚才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无针对太微清尊的意思,”江言笑忙道,“你可别告诉他呀!” 见他慌里慌张,显然是很怵自己这个好友,慈心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道:“好,不说。” 江言笑长舒一口气:“多谢多谢!” 那只小鸟早就不见了踪影。两人并肩看向远山与雪景,绵延雪峰与一轮弯月倒映在慈心的眼眸中,他开口道:“其实此番我来云浮山,并非仅为解决伏魔印一事。” “七日前,试剑壁开。当日下午,一则消息飞出云浮山,天下皆惊。”慈心道,“传言接连两位少年拔出第九剑,又先后拔出浮生剑。此举引得太微清尊破关而出,设下三道比试,最终留下一人。” “早在上山前,我就在想这是一位怎样的少年。”慈心转头看向江言笑,温和一笑,“如今一见,果然天资聪颖,颇有慧心。玄清得偿所愿,能收到这样好的弟子,倒叫我有些羡慕了。” 江言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慈心夸奖,忙道:“大师过誉。”想了想,又低下头:“不过我真的不是仙尊的弟子……” “仙尊曾说我天资甚高但基础极差,”江言笑道,“总归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他才不肯收我为徒……” 不知为何,面对慈心,江言笑会毫不设防地吐露心声。他就是有这种魔力,令人安宁,令人心定,哪怕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也会心生好感,甚至无条件信任他。 慈心却道:“未必。” “我虽不知玄清怎么想,但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慈心道,“可能是还没准备好,可能是用另一种方式考验你,但无论如何,绝不可能因成见而不肯收你为徒。” 江言笑眸光闪了闪。 “江小施主,你是玄清选中的人,早晚会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不必妄自菲薄。”慈心话音一转,“玄清此人,从不会将情绪表现在面上,因此时常被人误解,他也从不解释。” “你可能认为今日你为火蟒所伤,他不着急,也不在乎。实际上并非如此。”慈心的语气一直很平缓,好似淙淙水流淌入人心,“他是关心你的,只不过不得其法,有时候方法独特,有时候略显笨拙,望你不要在意。毕竟,一个人对你好不好,是否在意你,是可以用心感受到的。” 江言笑默然良久,道:“多谢大师指点。” 慈心道:“夜已深,你还有伤在身,快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言笑又道了一句谢,慢慢走回木屋。 他重新爬上床,还是睡不着,只不过不再为火蟒一事烦扰,漫无边际地想起了别的。 原著中慈心戏份不多,多出现于主角等人口中,为众人称颂。江言笑记得他声名显赫,传奇事迹也颇多——他是大昭恩慈寺史上最年轻的住持,慈悲为怀的在世佛陀,凡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佛教信徒更是视他为信仰。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相处,的确名不虚传。 这样牛逼的人物,又是李玄清的好友……江言笑灵光一闪,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有没有可能也是自己的攻略对象?是自己的某一任师父?! 可系统说过,只有完成第一个任务,才能得知下一个师父是谁…… 慈心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江言笑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李玄清。 见鬼了!他一下子捂住脸,心中哀嚎——明明慈心比李玄清好多了,李玄清还不肯收他为徒,可为何想到要离开三空境改拜慈心为师,他会产生一种背叛李玄清的错觉?! 到最后江言笑也没想明白,干脆放弃睡了。 第二天他醒来,慈心已离开云浮山。 江言笑不知道。他洗漱好,又做了点热身运动,推门走出。 果然,他又见到了一身白衣的李玄清。他负手立在雪原之上,正抬头眺望天际的飞鸟。“仙尊,”江言笑左右望了望,没见到那一抹灰色身影,“慈心大师呢?” 李玄清回过头,看他一眼:“回去了。” 江言笑:“……哦。” 李玄清顿了顿,道:“你很失落?” “那倒不至于,”江言笑道,“只是多个人,上真境会热闹些,我还以为大师会多留几日呢。” 李玄清背过身,不说话了。江言笑耸耸肩,没有像往常一般主动活跃气氛。 接下来便是凝神练气,扎马步跑圈……李玄清早已将修行要点传授给江言笑,江言笑也掌握得极快,两人一直无话可说,度过了江言笑入上真境以来最沉默而漫长的一天。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江言笑惊喜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饿。 这就代表着他不用做饭了! 看来只要服了滋补或解毒的丹药,一段时间内他就不用进食。 借着这等意外之喜,江言笑一口气绕归元境跑了十圈。等天都黑了,才踏着雪,慢悠悠走回上真境。 他还没走到山顶,便见到石屋前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正对他的方向,不知站了多久。 江言笑加快脚步爬坡上去,爬着爬着,开始心虚。 仙尊这是干什么?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给人很大压力好不好…… 天色已然全黑,呼啸的风吹来北天的云,遮蔽住仅有的一点月光。 江言笑终于爬到山顶。 这下他看清了——李玄清的目光凝在他身上,正定定地看着他。 江言笑无法,只好停下本想拐到木屋的脚步,侧过身,露出一个笑脸:“敢问仙尊有何事吩咐?” “今日的训练我都做完了,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 “今晚吃什么?”李玄清忽然打断他的话。 江言笑:“啊?!” 李玄清盯着他空空的双手,又重复一遍:“今晚吃什么?你还做么?” 江言笑呆住。半晌,磕磕巴巴道:“今天……今天就算了吧……毕竟这么难吃……你又何必勉强……” “不,”李玄清道,“我觉得很好吃。” “……!!!”骗人的吧?! 江言笑瞪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觉得很好吃?” 李玄清:“嗯。” 他的神情认真,不似作假,江言笑回过神,心底的某一小块突然就炸开了——他还以为李玄清天天吃他做的饭菜,是因为他早已辟谷,吃什么都无所谓,万万没想到,其实是太微清尊口味独特,真的觉得自己做的菜好吃! 江言笑晕晕乎乎:“那……那……” 李玄清:“那明日便拜托你了。” 第16章 语毕,李玄清回到石屋,江言笑愣了愣,才走回自己的小木屋。 他在床边坐了半个时辰,心中还是思绪纷杂,遂脱掉靴子,在床上盘腿打坐。 越是修为高深,越不用如凡人般作息。江言笑以坐忘代替睡眠,不知不觉坐到了后半夜。 寅时末,他才结束打坐。灵力运转一周身,江言笑缓缓吐息,睁开眼睛。 入目是简陋的小屋与窗外黛黑的夜色。江言笑感觉身上黏糊糊的,起身套上外衫,打算去厨房烧点柴,简单地冲个热水澡。 外面寒风依旧,下了点小雪,江言笑却感觉没有初来时那么冷了。他绕到厨房角落,正躬身拾柴,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扑翅声,似乎有鸟儿降在了屋顶。 “啾——”它叫了一声。 白少? 江言笑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仙鹤的声音都差不多。他跑出去,一道白影从天而降,优雅地落在他面前,朝他点了点头。 江言笑:“真是你啊白少!你来做什么,你们都不睡觉的么?” 小白眼膜一翻,疑似是个白眼。它抖抖羽毛,上前两步,仰起长颈看向江言笑,向右侧甩了甩头。 “咋了?你脖子扭了?”江言笑瞅它几眼,“也不像啊……你这是深夜散步,刚好散到这儿了?” 小白瞪他。 江言笑莫名其妙:“我继续去烧柴了,天亮前必须搞定,不然就没时间冲澡啦。” 小白:“……” 看来这个愚蠢的凡人是看不懂它的暗示了。江言笑一头雾水,转身准备回去劈柴,屁股上突然一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戳了一下。 江言笑回头,小白挑衅般张了张喙,一口衔住他的衣角。 “大爷,你究竟要干嘛?”江言笑无奈,“我以为咱两生死之交,也该冰释前嫌了。没想到你还记仇,你说你……” 他的话音陡然顿住,因为小白毫无征兆地松口、腾飞、叨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提起至离地三分! 江言笑:“……”看不出来啊,这小子力气还挺大。 他双脚悬空,被小白拽着飞了几米。小白终于撑不住了,嘴一松,江言笑双脚点地。 这下,他怎么会不明白小白的意思。 “你是要带我去个地方?” 小白瞥他一眼,点了一下脑袋,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嫉妒。 “你是发现了什么宝藏,还是带我去探险?”江言笑没注意到小白的情绪,兀自兴奋,“走走走——!” 小白:“……” 它在空中领路,故意飞的很快,江言笑勉强跟上,不知翻越了几座雪山,小白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江言笑迟疑道:“白少,这也太远了吧。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要是太微清尊早上找不到人,我就说是你把我拐跑了……等等,太微清尊不会在那儿等我吧?” 小白在空中飞,压根不理他。江言笑没办法,只好调整呼吸,继续跟着。 跑着跑着,视野愈加狭窄,山路也愈加陡峭,等小白终于落下,江言笑发觉自己停在了一处山洞前。 小白收起翅膀,脑袋朝洞口点了点,示意江言笑自己进去。 江言笑:“一起呀。” 小白忿忿看他一眼,扭头飞走了。 江言笑耸耸肩,看向面前的山洞。这洞口约一丈高,五尺宽,刚好容两人并肩进入。江言笑尚未迈入,便感觉到一股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他睁大眼,快步走进,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什么? 上真境万年极寒,寸草不生,冰雪是水唯一存在的形态。江言笑回忆了一下,确定他从未见过流动的水。 可这里,竟然有整整一池活水,还是热的! 水雾缭绕,如烟如云,恍惚间,江言笑以为自己误入了瑶池仙境。他挥了挥手,打不散眼前云雾,又掐了掐手心,确定自己不在做梦。 这就很匪夷所思了……小白专程引他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儿有热水? 雾气朦胧,模糊了水池的边界。江言笑一时分辨不出这山洞有多深,水池又有多大。他走近几步,脚尖顶到硬邦邦的东西,才发觉自己来到了水池边缘。 他俯下身,打量水池,更加不可思议。 这水池竟是由冰凿成的,边线笔直,棱角锋利,仿佛由一把利器将冰山削砍而成。冰池不透明,呈现一种奇异的乳白色,江言笑将手放在外侧,可以感受到浓郁的寒气从表面散发而出,他又将手探入热水,在水池内侧摸了摸,摸到了一种难以形容、冷热交杂的温凉感。 这激起了江言笑的好奇心,恨不得跨坐在冰池上研究。等他越凑越近,终于看清水池内侧的冰块是活的!准确说,那里的冰块不断冻结又不断融化,周而复始,始终保持这一方冰池中的水是暖的。 “……”江言笑想到什么,当即沿着边缘摸索起来,走了大约半圈,他的脚尖踢到一处凹陷。 他俯下身,一眼瞧见水池下方的凹槽,以及凹槽中盘成蚊香的火蟒。 “……果然是你!”江言笑蹲下身,拍了拍它的鳞片,“出来一下,我和你确认点儿事。” 火蟒闻声转动身体。一阵沙沙声过后,它露出了鼓面一般大的头。 那双金色竖瞳愣愣地盯着江言笑,江言笑从中轻而易举地读出了半分欢喜、半分犹疑,还有一点儿委屈。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的。”江言笑摸摸它的头,“是太微清尊把你抓到这儿的。” 火蟒想点头,但因为冰槽太矮,施展不开。只好吐出蛇信,上下摆了摆。 江言笑:“……”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热气氤氲的冰池,心中有那么一块突然塌了下去。 然后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沿着冰池慢慢地走,手指划过切面与冰棱,脑海中浮现出李玄清造冰池时的景象——他冷着脸祭出太微剑,唰唰几下令冰山崩碎…… 那可是天下第一剑啊……谁能想到,李玄清会用太微剑做这种事情呢。 江言笑想了想,自己应该不是自作多情,笑容更大。他绕完一圈,再次驻足在火蟒边,俯下身时,长发也散下来:“我看你以后就长居云浮山了,这样,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火蟒凑近他,竖瞳中满是希冀。 “唔……你长得这么喜庆,”江言笑灵机一动,拍拍它的前额,“就叫一串红吧。” 一串红:“嘶嘶~” 这下,江言笑彻底明白小白为何带他来这儿,一路上还不情不愿了。他本就想冲个澡,此刻衣上发上都沾染了水汽,只想赶紧跳下水池,好好享受一番。 “我这可是奉命泡澡,”江言笑飞快褪去衣物,一头扎进水里,“师命难违嘛。” 一入热水,江言笑化身一尾灵活的鱼,干脆在冰池里游起泳来。好久没泡过这么痛快的澡,还是在如此豪华的浴池中,江言笑恨不得种在冰池里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游累了,靠在池边休息。虽然靠在冰上,触感却并不寒冷。江言笑闭上眼睛,水珠从头顶滚落,划过脸颊、胸膛,最后归于冰池,化作一圈圈涟漪。他抬起手,抹一把脸,眼睛刚睁开一条缝,便在雾气深处瞥见了什么—— 那似乎是一道人影,轮廓模糊在水雾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江言笑哗啦一下站起:“仙,仙尊?!” 闻言,那人影又走近几步,站定不动了。江言笑忙翻出冰池,低头套衣服。等他再度抬头,雾气中的人影居然消失了! 江言笑连忙追过去,一直跑出水雾,来到洞口,也没有见到一个人。 洞外,雪停了。一轮暖橙色的初阳挂在东边,将满山的雪染上了一点金色。 江言笑环顾四周,除了风雪与山岩,空无一人。他重新回到洞中,对着冰池喊道:“仙尊,是你吗?” 等了许久,无人应答。江言笑开始怀疑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江言笑套衣服套的急,身上水都没擦干,洞口风一吹,冷的打了个哆嗦。 原地思忖片刻,他道:“一串红!” 一串红:“嘶嘶!” 江言笑寻着这声音找到火蟒,问它:“刚才你看见仙尊了吗?” 一串红金瞳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好吧。”江言笑心知问不出什么,话音一转,道,“那劳烦你帮我烤干衣裳吧。” 一炷香后,江言笑身着干爽温暖的外衣走出洞口。他凭借记忆中的路线跑回小木屋,期间特意数了数,共翻过三座雪山,直线路程不过十里……小白分明是因妒生恨,带他多绕了上百里的路! 等江言笑回到木屋前的雪坡,已是辰时末了。 因沐浴与奔跑,他的皮肤白里透粉,额头上覆了一层薄汗,眼眸亮晶晶的。还没接近李玄清,江言笑便朝他招手,喊道:“仙尊!” 等终于跑到李玄清面前,又郑重施了一礼,笑道:“多谢仙尊。” 刚才他一路跑回时,发觉身体发生了神奇的变化——那池水似乎有活血化瘀、通经疏络之效,泡了一会儿,体内灵力运转愈加通畅,跑步时足下生风,仿佛能飞起来。 听到道谢,李玄清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没有开口。 江言笑又道:“对了仙尊,方才你去了冰池吗?” 李玄清睫毛微微一颤,道:“没有。” “这样啊……”江言笑犹豫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很像你,但不知是不是看错了。” 李玄清顿了顿:“……你看错了。” 第17章 “也是。”江言笑很快接受这个说法。毕竟李玄清乃上真境境主,上真境无论闯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主动道:“仙尊,今日我们练什么?快开始吧。” 如果说昨日江言笑还消极以待,今日他已心态大改,跃跃欲试。李玄清也准备教他新的法术,即如何运气,将体内灵力化作外用。 李玄清弯腰捧起一把雪,摊开掌心。他并无任何动作,掌心松软的雪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来,化作一柄短刀,刀尖正悬于掌心之上。 这柄短刀刀刃雪白,薄如蝉翼。江言笑毫不怀疑,自己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被划出一道口子。 “灵气不光能为你所用,还能驾驭外物。”李玄清松了手,那柄短刀并没有掉落,而是嗖一声飞出去,直直没入石墙之中,“当心定神凝,抱元守一。以意御气,方可连通自如。” 以雪化刃,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江言笑叹为观止,更迫不及待想试试。 他有学有样,也抓起一把雪,握在手心。 李玄清道:“摊开。” 江言笑连忙张开五指,自发收气,免得还没学会法术雪就化了。 “你已学会在体内周转灵力,现在要学的,是如何驾驭身外之物。”李玄清道,“首先,当静心屏息,消除内外之见,将这捧雪视作自己的一部分。” 江言笑心中默念,雪就是我,我就是雪。 李玄清:“接着,运转内腑之气,沿经脉运至掌心。” 江言笑只觉一股热流从丹田上升至任督二脉,又沿手太阴向下,汇聚在手心。 “砰!”极轻的一声。 江言笑手心的雪突然炸开,溅了他一头雪渣。 江言笑、李玄清:“…………” 江言笑连忙抖掉身上的雪,又拍了拍手,重新捧起一掌雪。 李玄清看向他:“知道自己方才错在哪儿了吗?” “嗯!”江言笑道,“运气不稳……我太心急了。” 李玄清颔首。江言笑再一次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掌心。 这一次,他仔细感受灵气的运转,从丹田开始,仿佛无数条小溪汇聚成一条河流,灵气凝聚,逐渐变得汹涌。 江言笑将右手内关穴想成入海口。如此,当灵气运至手腕,奔涌的河水一下子散开,如大江入海,变得平缓而深厚。 他在心中道,我不铸刀剑,不妨造点别的。 淡淡的白光环绕住积雪,塌软的雪花忽地漂浮起来,化作点点碎萤。江言笑的掌心仿佛一个小小的世界,雪花飘舞旋转,慢慢聚拢,凝结成一个小小的人儿。 因第一次运用这种法术,江言笑造物造的并不精细。这个迷你版的雪人只有圆滚滚的头身,却无五官手足,勉强看得出是个人形。 李玄清盯着那个雪人,道:“这是什么?” 江言笑狡黠一笑:“大概是……一个雕像。” 李玄清身形一僵,看向江言笑,又很快收回目光。 江言笑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用余光打量李玄清,在心中对比掌心小人与李玄清的模样。 还是差的太远,江言笑想,不论是太微清尊的相貌亦或是他的神韵,都太难刻造了。 他试图更精准地控制灵气,想给雪人按上鼻子眼睛,最终却只在雪人头上画出了两条横线和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权当作简易的五官,看上去颇为滑稽。 雪人:—o— 江言笑:“噗哈哈哈!” 他捏雪人、画五官时,李玄清的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等到江言笑噗嗤笑出声,李玄清终于确定,一切只是巧合,江言笑并未察觉。 袖中手指松了松,李玄清道:“为何要造雪人?” 江言笑:“因为可爱啊!” 李玄清眼角一跳:“……放下。” “好吧。”江言笑恋恋不舍地将雪人放在雪地上,偷瞄一眼李玄清。 等他学艺精湛了,定要造个更好的! 江言笑又试了几次,没敢再造雪人,捏出了一只矮矮胖胖的秃顶鸡、一条粗细不一的“蚯蚓”,对李玄清道:“这是小白,这是一串红。” 李玄清:“……嗯。” 江言笑话音一转:“仙尊,你知道一串红指的是谁?” 语气用的是疑问句,心中确是肯定句——方才他可是在冰池给一串红取名的。 李玄清淡淡道:“还能是谁。” 毕竟擅闯上真境还活着的火蟒,世间仅此一条。 今天李玄清虽看上去还是冷冷淡淡的,但一直没阻止江言笑胡闹,等他用驭物之术玩了个够,才打发江言笑出去跑圈。 江言笑:“得令!”遂一路飞奔,跑过一望无尽的归元境,来到他的大本营。 万象境生机勃勃,四季如春。江言笑在树林里撒野飞奔,到处寻找能吃的药材。 等他袖中塞满人参,外袍也装的鼓鼓囊囊,他忽然意识到,哪怕万象境在云浮山内,也鲜少见李玄清过来。 他似乎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修炼,一个人喝露水,一个人镇守在上真境,终日对着巍峨冰峰与茫茫雪原…… 江言笑不禁想,虽然他只是一个过客,但总归与李玄清有过这么一段“相依为命”的时光。 也是缘分。 就像李玄清为他造冰池,他也可以为他做些什么——于是这晚,江言笑特意做了三菜一汤。 菜是干煸槐花、清炒紫苏、酸枣覆盆子,汤是人参白茅汤。 他特意将一串红从冰池召唤来,令它待在灶台下,专门负责生火。一串红可比没灵性的柴火好使多了,江言笑想要大火或小火,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有了一串红在,保温也不是问题。江言笑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渐次摆在石桌上,道:“仙尊——请!” 李玄清颔首:“坐。” 两人吃饭时都不多话,面对着面,一时间石屋中只余木箸汤勺与碗碟的碰击声。 李玄清吃饭速度快,且饭量不小,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能用疏离而矜雅的姿态,在短时间内干掉一大锅食物。 江言笑一边小口扒饭一边偷偷观察他,心里啧啧称奇,又觉赏心悦目。 这一次,李玄清吃的似乎比往常还快。没有狼吞虎咽,也没有风卷残云,碟中菜肴转眼便少了一半,李玄清的碗空了。 他特意给江言笑留了一半,然后放下筷子,默默看向江言笑。 江言笑:“……” 他本只求饱腹,吃得又慢又少。此时李玄清特意为他留菜,他总不能不识好歹。 好在今天事事顺心,心情甚好,连做出的菜都仿佛比往常好吃了几分。江言笑顶着李玄清的目光,越吃越快,腮帮子鼓成了松鼠,终于花了不到平时一半的时间吃完了。 他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没想到李玄清也豁然起身,挡在了他的对面。 江言笑:“……” 李玄清没有挪开目光,江言笑觉得自己快要顶不住了。 指腹捏住筷尾,江言笑迟疑片刻,道:“仙尊……你还有什么吩咐?” 李玄清:“跪下。” 江言笑:??! 如果有什么可以形容那一刻他的心情,那仿佛是一只正在午睡的猫被踩了尾巴,浑身上下的毛瞬间炸起——我做错了什么,你二话不说就让我下跪? 江言笑并不打算屈服。他抿了抿唇,小声但坚定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李玄清顿了顿,冷冷道,“你要师父,还是黄金?” 江言笑一下子瞪大眼。 旋即,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李玄清:“……” 江言笑整个人都是蒙的,以为自己活在梦里。大脑一片空白,江言笑好一会儿才回神,试探地喊道:“……师父?” 李玄清:“……嗯。” 江言笑又炸了,不过这次是开心的。 李玄清看着他傻乐的样子,面色难得柔和了些许。他道:“还记得‘三问’吗?” 江言笑忙点头:“当然!” 何为剑,何为道,持剑何如。 他的回答是,剑为百兵之君,道为天人合一。 若持浮生剑,当入红尘,历世事……以剑证道,万死不辞。 “很好。”李玄清道,“记住你说的话,用行动来证明。” 他抬起手,虚虚一握,一柄流光璀璨的长剑出现在他掌心。 “此乃浮生剑。”李玄清将长剑授给江言笑,江言笑双手接过,“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玄清的徒弟。” 江言笑将浮生剑举过头顶,俯身叩首三下:“多谢师尊!” 他抬起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李玄清被那笑容晃了眼,凝滞片刻,才道:“起来吧。” 江言笑提剑起身,心里美的不行。他将浮生剑拿到眼前细细地看,越看越觉得这柄剑巧夺天工,实属剑中绝品。 等看了个够,他忽地想起什么,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李玄清眉心的冰棱纹上。 原著中道,太微清尊早已人剑合一,而那柄天下第一剑——太微剑,便凝于他的眉心。 江言笑早就想知道太微剑究竟是怎么幻化无形的,如今时机正好,他仰起头,对李玄清道:“师尊,我一直很好奇,太微剑到底是什么样的。” “能给我看看吗?” 李玄清:“……好。”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像个邀请的姿势。江言笑一直与他面对面,距离不过一尺,见李玄清的动作,不知怎么地脑子一抽,将手搭了上去。 李玄清:“……” 江言笑:“……” 李玄清:“…………” 江言笑:好像有哪儿不对? 下一刻,李玄清眉心冰棱纹一闪,太微剑凭空出现在两人贴合的掌心之中。 江言笑只感觉到一瞬间的温凉与柔软,回神后,掌心只余一片彻骨的寒。 “哈哈、哈哈……”江言笑触着太微剑的剑刃,浑身都僵了。 第18章 这尴尬来的太突然,江言笑甚至忘了将手拿开。 两人沉默片刻,李玄清终于开口:“……放下。” 江言笑还是没动。他苦着脸盯向自己的手,“师尊,我的手会不会废?” “……不会。”李玄清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江言笑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拿开了手。不用说,手心被冻得一片通红,整条手臂都麻了。 他放下手后,不知为何,李玄清依旧保持抬臂的姿势。 他顿了顿,道:“还看么?” 江言笑狂摇头:“……不了不了。” 他也分不清自己手臂麻究竟是冻的还是因为碰到了李玄清。脑袋一片混乱,江言笑连招呼都忘了打,抄起碗碟筷子便冲出石屋,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 李玄清:“……” 等江言笑溜走,李玄清掌心白光一闪,太微剑消失,眉心冰棱纹随之出现。 李玄清缓缓放下手臂,面向石屋外的雪地,面无表情地甩了甩胳膊。 第二天,新的修炼开始了。 两人心照不宣不提昨天那件事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江言笑见到李玄清后,主动冲上去打招呼,左一句“师尊早”右一句“师尊今天我学什么”,喊得不亦乐乎。 李玄清:“为师今日教你御剑。” 从昨晚李玄清将浮生剑交给江言笑开始,江言笑便将它挂在腰上,睡觉都不离手。 他将浮生剑抽出剑鞘,只听刺啦一声尖响,炫目的白光闪过,浮生剑已落入掌心。 江言笑紧紧握住剑柄,手心都出了汗:“师尊,今日我们学什么剑法?” “欲速则不达。”李玄清看他一眼,“你握剑的姿势错了。” 咦? 江言笑低头看自己的手,剑不都是这么握的吗? 见他目露茫然,李玄清上前一步,俯身握住他的手。 “虎口抵住此处,腰腹用力。” 他的声音仍旧平稳而冷淡,落在江言笑耳中,却炸起了一道惊雷。 江言笑:“……!!!” 他的手背完全被包住了。一股熟悉的、温凉而柔软的触感化作电流,沿着他手指的每一条神经滋滋上窜。 “师、师尊……”江言笑嘴角一抽,“麻烦你先松一下手。” 李玄清:? 江言笑:“我的手臂抽筋了!” 李玄清一愣,松了手,又想去按江言笑的手臂。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江言笑忙不迭躲开。 他龇牙咧嘴地按摩半天,右手才恢复正常。 李玄清一直在几步外默默看着他。见江言笑神色恢复如常,道:“继续。” 江言笑:“嗯!” 接下来,李玄清没有再碰江言笑。江言笑松一口气,终于能集中精神听李玄清讲解。 李玄清教会江言笑正确的握剑姿势后,亲自示范最简单的几招剑法。 挥、劈、削、刺,他特意祭出太微剑,将每个动作分解放慢,连持剑时的运气与呼吸之法都一并传授给了江言笑。 或许是因为天赋加成,江言笑无论学什么都很快。他有学有样,很快掌握动作要领,虽达不到应用自如,一招一式却标准而漂亮。 “师尊,你看我这招使的如何?”江言笑凌空刺出一剑,收剑后,满怀期待地望向李玄清。 李玄清心中满意,表面还是淡淡的:“有进步。” 江言笑当即蹦起来。 确认江言笑基本掌握后,李玄清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立即开始下一轮训练。 李玄清随手抛出太微剑,太微剑并未如重物坠地,而是悬浮在空中。 “看好了。”李玄清并无任何动作,太微剑突然暴涨几倍,化作一柄长三丈宽一尺的巨剑。随即,巨剑轰一声横飞而出,剑气化刃,在雪地上劈出一道极深的沟壑。 江言笑被剑风吹得鬓发后扬。他裹紧衣服,神色兴奋无比:“师尊这是在以意念驱动太微剑?” 李玄清:“嗯。” 话音刚落,巨剑又动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摆布,巨剑突然转弯直刺天际,很快化作一个小点。 江言笑扬起脖子:“哇哦!” 他仰头对着天空看了半天,却没有见到太微剑掉头飞回来。 江言笑忽地想起什么,猛然转身,果然见到李玄清额心冰棱纹一闪。 江言笑:“这是化剑于无形?” 李玄清颔首,道:“该你了。” 他又给江言笑细细的说了一遍要领。譬如他已人剑合一,可随心所欲使剑,江言笑却不行,必须运气辅以口诀。 江言笑会意。他取出浮生剑,心中默念方才李玄清传授的口诀,向上轻轻一抛—— “哐当!”浮生剑摔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江言笑懒得弯腰捡,脚尖一勾,将长剑挑起,重新握在手中。 “乖。”他拍拍剑柄,小声道,“我师尊在这儿呢,给点面子。” 也不知是不是浮生剑听懂了他说的话,江言笑再次尝试时,这柄剑真的给了他面子,悬在他面前不动了。 “好剑!”江言笑欣喜不已,“下面请你变身。” 他运转体内灵力,与面前的浮生剑建立联系,同时心中默念御剑口诀。只听嗡一声响,浮生剑颤了颤,陡然涨大了两倍。 江言笑不知足:“再大一点!” 浮生剑又长了几寸。 江言笑:“还不够粗。” 浮生剑嗡鸣一声,变得更粗。这下位置够了。江言笑蓄力,一下子跳上剑背,对李玄清笑道:“仙尊!我做到了!!” 李玄清:“……” 他的嘴唇动了动,见江言笑太开心,没有说出真相,只道:“……嗯。” 江言笑:“那我可以去万象境吗?” 李玄清:“……去吧。” 这孩子太飘了,栽栽跟头也是好的。 李玄清想的没错。今日一切格外顺利,江言笑有些飘飘然。他踩在剑背上,觉得自己就快飞起来。 “走,咱们去万象境。”江言笑对浮生剑说了一句。话音未落,浮生剑便化作一道流星,嗖地飞了出去。 风很烈,吹得人衣袍鼓荡,头皮发麻。江言笑却觉得刺激万分,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一屁股坐下,盘腿望向远方——视野里,李玄清的身影越来越小,很快融于雪中,看不见了。 江言笑撑着下巴,开始思考今晚吃什么。 他尚没想好,身体突然一轻,整个人猛然下坠! 剧烈的失重感使他眼前一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江言笑后背结结实实一痛。 他喉头一甜,差点喷出一口血。 “我擦!”江言笑砸在剑背上,浑身剧痛。他摇摇晃晃准备站起,长剑又毫无征兆地加速,江言笑一下子滚到后面,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这下,江言笑还有什么不明白? 浮生剑方才那么温顺听话,全都是装的! 李玄清在,它总得给几分面子。李玄清不在,它就开始折腾江言笑。 长剑上窜下跳,一会儿斜飞,一会儿下坠。江言笑被颠得浑身散架,几欲呕吐。他逆着风,一步步爬到剑柄处,双臂搂住剑柄,才勉强没有被颠下剑,成为第一个在云浮山摔死的人。 “……”江言笑闭上眼,死死扒在剑柄上,一边喝风,大脑一边飞速运转。 果然,系统的任务没有那么容易——拜师是拜师,令浮生剑认主却是另一个环节。 浮生剑就像一个桀骜不驯的野孩子,压根不听江言笑的话。之前江言笑命令它,它当着李玄清的面不得不屈服,现在李玄清不在,它便悉数报复回来,可以说是个龇牙必报的性子。 “看来你坏是坏,到底不敢把我摔下去。”江言笑咬牙道,“我还不信了,今天我治不了你!” 他修行没几日,尚在筑基,体内灵力微薄,又怎么扛得过万象境的镇境之剑。江言笑心知,凭硬实力,他是征服不了浮生剑的。 不如另辟蹊径。 灵力和口诀加起来不够,那么,他的体质可会有作用? 江言笑记得原主江河是个招惹妖邪的体质,后来系统附身,他被加强天赋,体质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虽不知结果如何,试试总是没错的! 趁长剑歇息的空隙,江言笑放开搂住剑柄的手,贴着剑背,缓慢而小心地朝剑尖爬去。 长剑立即意识到他的动作,陡然下冲! 风一下子灌进身体,江言笑漂浮了起来!失重使他的神经崩裂,大脑炸开,那一瞬间,他将灵力运到极致,逼迫自己下冲,尽量贴近浮生剑。 发带散开,长发飞舞,他将食指塞入口中,用力一磕—— 鲜血霎时涌出,化作滴滴血珠逆行而上。江言笑将全身灵力汇聚在指尖,往下一按,一滴血珠正点在剑尖上。 “嗡——!” 浮生剑发出一声尖鸣,剑身一顿。 等的就是此时! 江言笑一下子跃到剑背上,以指腹为笔,鲜血为墨,笔走龙蛇,从剑尖到剑尾画出一道道鲜红而刺眼的咒语。 “浮生剑听令!”江言笑道,“饮吾之血,为吾所用,剑魂在下,速来俯首!” “收——!!!” 剑背红光大盛,将江言笑包裹在其中。恍惚中,江言笑似乎听见了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浮生剑载着他极速下坠,在接近地面的前一刻停住,缓缓着地。 哐当一声,浮生剑恢复原状。 江言笑喷出一口血,瘫软在剑旁。 第19章 江言笑蹲在一片草地中,埋头找人参。 很快,他瞅准了一片人参叶子。抬手,举剑,剑尖对准泥土,江言笑用力一压,浮生剑便戳了进去。 无辜中剑的人参:“哇哇哇哇哇!!!” 江言笑冷酷地按下剑柄,将白白胖胖的人参翘起来:“哭也没用,今天我都破相了,就得吃你补补。” 他抬手摸摸嘴角,痛的嘶了一声。身上肉痛,骨头也痛,江言笑怎么想还是不解恨,又拿浮生剑去削人参的叶子,直到把人参削成了秃顶白胖子,才收手装入袖中。 半个时辰后,江言笑一手提着各种食材,一手抓着死气沉沉的浮生剑跑回上真境。 他没有御剑飞回,原因有二。其一是他尚有心理阴影,其二是浮生剑被他强行画上血咒后就像死了一般,听话倒是听话,但没有一丝生气了。 夕阳西下,上真境被镀上一层金红色。江言笑跑到石屋旁,探头瞅了瞅,没见到李玄清,心里松了一口气,绕到后面的厨房。 “一串红!” “嘶嘶!” 随时待命的一串红从角落钻出,麻溜地钻到灶台下,躺平生火。 江言笑拿了个竹簸箕到外面铲雪,一筐一筐地倒进石锅。有一串红在,雪很快化成水,在石锅中荡漾。 江言笑凑近一些,垂头看向石锅。 鼻子肿了,下巴磕破……看着石锅中惨不忍睹的面庞,江言笑出离地愤怒了。 他“砰”一声将浮生剑拍在灶台上,撸起袖子便舀水洗菜。 这次他特意挖了许多土里埋的药材。有人参、葛根、菊苣根等等。江言笑将其表面的泥土洗净,抄起浮生剑,开始削皮。 他每削一下,浮生剑便抖一下,似乎不堪受辱。 江言笑狞笑道:“你不是装死吗?现在抖什么?” “叫你嚣张!成了我的剑,不听话就只能削皮挖人参!” 江言笑削到第三只葛根时,浮生剑放弃了挣扎,不再抖动。江言笑对自己的恐吓效果很满意,心道这剑销铁如泥,用来做菜也挺好用。 他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用剑刃对准食材,开始刷刷刷切菜。 浮生剑突然尖鸣一声,差点从江言笑手中跳出来。 江言笑低头:“你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冷冷的:“江言笑,你在干什么?” 江言笑身形一僵,啪一下丢开浮生剑,转身面对李玄清:“师尊!” 李玄清看到他的脸,一愣。江言笑又道:“我正在做晚饭。” 李玄清道:“用浮生剑切菜?” “哈哈、哈哈……”江言笑干笑道,“这不是没刀么……之前做的菜都没削皮。” 李玄清顿了顿,道:“需要削皮?” “……当然!”江言笑道,“这样口感好,更好吃!” 李玄清不说话了,目光落在江言笑脸上,片刻后转开。 浮生剑盼了半天,终于盼来了李玄清。本以为李玄清会拯救它并把江言笑臭骂一顿,没想到李玄清不仅没有惩罚江言笑,还和罪魁祸首聊起下厨心得。 江言笑:“师尊你看,这个人参长的白白胖胖,一看就更脆更甜,味道更鲜美。” 李玄清:“嗯。” “还有这个,”江言笑道,“我打算把葛根捣成泥,做成清汤丸子。最后加点蒲公英叶,就叫白玉翡翠汤。” 李玄清点头。 灶台上,被遗弃的浮生剑再也受不了了。长剑嗡鸣一声,它唰地直立起来,飞到李玄清面前。 李玄清伸手握住它。浮生剑喜极而泣,转了一个圈儿。 江言笑仿佛没有见到浮生剑的小动作,在一旁头也不回道:“师尊,麻烦递一下。” “我要将菊苣根切丝,一会儿凉拌了吃。” “嗯。”李玄清答应着,把浮生剑递了回去。 浮生剑:“……” * 接下来几天,浮生剑渐渐接受了自己白天是杀器、晚上是菜刀的命运,尽心尽力为江言笑服务,再不敢造次。 这天清晨,风不大,日光有些蒙昧,仿佛罩了一层纱。雪地上,江言笑正练习以意御剑,李玄清站在一旁不时指点两句。 一切如常,平静而美好,直到狂风乍起,江言笑终于觉得不对。 他与李玄清一同抬头——只见极西一道黑雾冲天而起,仿佛墨汁喷涌而出,那一片天空很快被晕染成灰黑色。 江言笑:“师尊,西边怎么了?” 李玄清淡淡道:“每隔十年,九幽山崩,魔界会生出一只大魔。” 大魔? 江言笑想起那只破开伏魔印后被李玄清凌迟而死的大魔,还有被控制后癫狂可怖的一串红,目露忧色,“会出事么?” “不会,”李玄清道,“明日就是它的死期。” 江言笑:“……” 果然,第二日清晨,等江言笑起床后去找李玄清,李玄清已经不在了。江言笑在桌上找到了一张字条——“三日即归,勿念。” 一如既往的简洁,却不见了之前的疏离感。 江言笑手指捏住纸条,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勿念”二字,轻轻笑了出来。 这是江言笑来上真境以来,第一次连续几日不见李玄清。一开始他还挺新鲜,毕竟李玄清不在,无人管束他,江言笑重获自由,乐得自在。 他可以一觉睡到三竿起,也可以在冰池中畅游几十个来回,偶尔坐忘练剑,傍晚就生火做饭……然后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吃。 夕阳沉下,天色渐深。江言笑独自一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小木屋内,默默扒着饭,听外面的风雪声。 降真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江言笑闻着这熟悉的、李玄清衣角的味道,高昂了一天的兴致霎时降了下来。 ——才过了一天,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李玄清一个人在上真境一呆就是十几年……他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江言笑无聊透顶,干脆早早的睡了。次日他醒的早,精神十足,加上不敢过于懈怠,干脆出门练剑。 他从日出东方练到正午,又坐忘一个下午,终于熬到傍晚。 浮生剑学乖了,载着江言笑去万象境找食材。江言笑见它这几日任劳任怨没有作妖,加上自己也想吃点别的,没有再去挖人参,而是试图去树林采点蘑菇吃。 昨日万象境刚下了一场雨。江言笑特意找到枯枝烂木,绕到其背阴潮湿处,果然发现了不少白色的蘑菇。 蘑菇形如小伞,看上去十分漂亮。江言笑心道蘑菇越鲜艳越有毒,这种纯白的应该没事。于是捏住蘑菇根部,一个个拔起,采满了一袖。 他御剑飞回上真境,召唤一串红生火,做了一锅蘑菇汤。 江言笑特意熬了很久,将汤汁熬成乳白色,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江言笑很久没有闻到这种正常的食物香气了,他连碗都懒得用,用石勺舀起一勺汤,送到嘴边吹了吹,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终于有能吃的了!”江言笑被这锅汤感动到热泪盈眶,分给一串红一点后,自己一次性喝了个饱。 胃被汤汁温暖,整个人也随之暖和起来。困意上涌,江言笑回到小木屋,靠在床边坐下,坐着坐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叮咚!成功检测到宿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忽地响起一道机械音。江言笑皱了皱眉,没有醒。 系统:【经检测,宿主已成功拜师,令浮生剑认主,现获取奖励:无所不知读心术。】 【使用注意:该奖励仅可针对一人使用,次数为三次,使用完毕作废。请宿主继续努力,尽快获得绝密剑籍并掌握至少一个绝招!】 系统自顾自的说了半天,发现江言笑还在沉睡,压根不理他。 系统:【……】 系统:【我回来了……笑笑?】 它呼唤了几声,江言笑还是不应,像是睡死过去了。 系统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通过场景回放,系统清楚地看见江言笑采了一堆蘑菇,做成汤后尽数吞了下去。 系统检测了一下白色蘑菇,机械音陡然拔高:【你吃了温柔乡?!】 系统慌了,连忙去探查江言笑的身体状况——呼吸急促,面色潮红。脉搏紊乱,灵气四窜。 传说误食温柔乡的人会陷入幻境,不可自拔。一旦醒来,行为不受控制,可能会做出惊世骇俗之举。 系统:【……】它刚好来晚了一步! 第20章 江言笑似乎做了一个梦。 他在一片黑暗中醒来,整座屋子都在摇晃。慌忙中,他推门跑出,天旋地转—— 天空与雪原颠倒了个儿,雪花从地上飞到空中。呼啸的风声仿佛猛兽嘶吼,银白的雪化作汹涌奔流。 天幕灰白,脚下是深蓝的星空。江言笑一时只觉头重脚轻,分不清方向。 他踩着星光,跌跌撞撞地跑。前面似乎有个石屋,他跑进去,在一片灰烬中发现了一朵鲜红的花。 江言笑睁大眼睛:“哇!这花是活的,还会动!” 瑟瑟发抖的一串红:“……” 此时此刻,在江言笑眼里,这只花朵细长,颜色艳丽,还有生命似的扭动。江言笑一下子来了兴致,伸手把花拔下,揣到袖中。 花旁边还有一把菜刀。江言笑一把抄起菜刀,跳了上去。菜刀立即化作流星飞出,江言笑在菜刀上开心的大喊:“哇哦——!” 等菜刀停下,似乎来到了一个山洞。洞口黑黢黢的,像猛兽的巨口,里面散发着热气,引诱江言笑走进去。 江言笑摇摇晃晃地走入,一眼便瞅见一个巨大的浴池。他兴奋的高呼一声,连衣服都不解,便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卧槽……好冷!!” 刺骨的寒意包围住他,他赶紧爬出来,拖着湿衣湿发,茫然四顾。眼前一片眩晕,江言笑似乎看见池水倒流,银白色的鱼从池中跃出,刚出池水便被冻成一条条冰鱼干。 ……这个梦太诡异了,江言笑想。 他扶着冰池边缘,用力拍自己的脑袋,想要把自己拍醒。不远处却蓦地出现一个人影,江言笑心脏一顿,连忙追上去大喊:“师尊!” 那人影没有停下。江言笑却因跑得太急,脚下一滑,啪叽一声摔倒在地。 他栽下时,不知触发了什么阵法,地面突然白光大盛,将江言笑笼罩其中。 江言笑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跪下。】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玄清的徒弟。】 耳畔忽然传来冷淡的声音,江言笑骤然弹起身:“师尊!!” 他大口喘息,半天才平复心绪。眼前依然一片花白,往常不会动的景物全都错乱地交杂在一起。 江言笑揉揉眼睛。 这……是哪儿? 他还在做梦吗? 他不知道的是,他所认为的梦境就是现实,他所看见的景物都是由真实演变出的幻象。方才他在冰池,意外踏入传送阵,来到了上真境最高峰! 雪夜,悬崖顶。狂风呼号,如万鬼同哭。雪花坠落,很快消失在黑色的深渊中。 江言笑完全感知不到。 他捶了几下脑袋,愈加头晕目眩。再度睁开眼睛,江言笑摇了摇头,努力聚焦。 他终于看见了什么,瞬间睁大眼睛! ——那是一尊雕像,由冰雪雕刻而成,静静地端坐于雪中,似乎正在坐忘。 此处悬崖顶并非完全暴露。往里走几步,山岩中有一处极深的凹陷,仿佛用剑劈砍而成,形成一座宽广的洞窟。洞窟上方延展出长达数丈的石檐,挡住了大半的风雪。 那冰雕便位于石檐正下方。 江言笑走近几步,打量这冰雕——如果他是清醒的,他会发现不论是长相还是身段,这座冰雕都与李玄清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惜他吃了温柔乡,只能看见幻象。 于是,江言笑见到那座本该一动不动的冰雕对他笑了笑,对他招手道:【过来。】 江言笑很开心地跑过去。 此时在他眼里,这冰雕俨然变成了一个欲拒还羞的美人。美人招他过去,他怎会拒绝? 江言笑停在冰雕身边,微微低头:“这位美人,有何吩咐?” 他听见冰雕对他道:【我好冷。】 江言笑一下子起了怜惜之心。 他俯身抱住冰雕,左手环住冰雕的腰,右手抚在冰雕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没事,我抱抱你,你就不冷了。” 冰雕还道:【冷。】 江言笑干脆脱了外袍,罩在冰雕身上。他将冰雕搂得更紧,抚摸他冰刻的头发,摸了一会儿,松开手使劲搓了搓。 他把手心搓得又红又热,哈了几口气,贴在冰雕的脸上。 “给你暖暖。”江言笑轻柔地摩挲冰雕的脸颊,对冰雕笑,“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冰雕道:【我很寂寞。】 江言笑有点为难——这该怎么办? 他兀自惆怅,而系统已经快疯了!! 从江言笑离开木屋前,它就在不断呼唤他,试图喊醒他。可江言笑身陷温柔乡,压根听不见系统的话。 系统眼睁睁看江言笑冲出去,站都站不稳。他把一串红当花侍弄,抄起浮生剑飞向冰池,手一撑跳了下去。 这还没完,不知怎么的,他触发阵法来到上真境秘境。这里的确有一尊冰雕,与太微清尊长得一模一样,但这座冰雕从始至终一动不动,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江言笑不知幻听到了什么,不仅对着空气自导自演,还对冰雕动手动脚,疯狂揩油。 他把外袍都脱了,神志不清地将冰雕搂在怀里,低声哄着,简直像在哄他的小情人。 系统:不忍直视…… 它想了想自己得知的信息,无比肯定,江言笑完蛋了! 可江言笑没有半点自觉。他用自己混沌不清的脑子想了想,想到一个办法:“有了!” 系统崩溃地看着江言笑蹲下身,捧起雪,开始堆雪人。 没了外袍,他也不嫌冷,神色兴奋,脸蛋红扑扑的。他一边傻笑,一边拢起雪,堆了一个又一个手臂高的雪人,将它们垒在冰雕旁边。 “这下人多热闹,你就不会寂寞了!”江言笑拍拍雪人的头,对冰雕道,“还有什么愿望?我一并帮你实现。” 随后,他听见冰雕对他道:【我要你身后的星星。】 江言笑:“好。” 江言笑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那条亮闪闪的银河又出现在脚下。 仿佛将金粉撒在墨中,用指尖轻柔地搅动,足下银河流动,星光璀璨,是江言笑一生未见过的绚烂之景。太美了,江言笑心中震撼,很想一脚踏进去。 他刚迈出一只脚,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喊:【停下,快停下——!】 可那声音太细了。江言笑听了一会儿,辨别不出,便没有在意。 脑海中,系统声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回来——!】 系统:【你疯了吗?跌下去会粉身碎骨的!!!】 系统嗓子都快喊破了,奈何江言笑压根听不见。系统无奈,刚才它爆发出最大一次能量,才让江言笑听到了一丝细喊,再这样下去,哪怕它能量耗尽,江言笑也醒不过来! 悬崖边,蓝衣少年张开双臂,伸出脚尖,踩在一颗“星星”上。他满目新奇,似乎看不见脚底噬人的深渊与嶙峋的崖壁,也不在乎自己脚下土石崩碎,摇摇欲坠。 ——再伸出一只脚,他就可以踏入星河,捞起到星星了。 江言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迈出另一只脚。 ——他猛地坠了下去!!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闪过,从崖顶跳了下去! “江言笑!”李玄清衣袂在狂风中翻飞,不过眨眼,拉住了江言笑的手。 他抱住江言笑的瞬间,太微剑出现在脚下。 两人快速上升,逆着风雪回到崖顶。 “你吃了温柔乡?!”李玄清一把捏住江言笑的手腕,把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江言笑还在状况外。 他刚明明在摘星星,怎么又回来了? 他甩了甩手腕,甩不脱,疼的皱了皱眉。又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个美人近在咫尺,正寒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他。 美人的脸色冷的可怕,耳垂却是通红的。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江言笑甚至能感觉到温凉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 美人生气了? 江言笑心里一慌,忙道:“美人别气!你不是要星星么?我给你摘来了!” 江言笑将另一只手伸到李玄清面前,张开五指。 掌心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神却唰地亮起来,仿佛真见到了一颗星星在手上闪烁。 江言笑忙递上手,讨好道:“送你,别气了。” 李玄清浑身僵硬,没有动。 江言笑对他笑:“快拿呀。” 李玄清看了看他的笑脸,默然片刻,伸出手,在江言笑掌心虚虚一抓。 【啊啊啊啊啊——!】系统崩溃,【太微清尊也疯了!!!】 江言笑却很开心,问他:“好看么?” 李玄清顿了顿:“……嗯。” 系统:【…………】 它已经把嗓子喊哑了,不仅没叫醒江言笑,还眼睁睁见太微清尊被传染了。 难道太微清尊也吃了温柔乡?系统绝望地想,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它都不会惊讶了。 可江言笑总能一次又一次刷新它的认知。 江言笑看着李玄清笑了会儿,忽然伸出手,一把抱住了李玄清! 系统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瞬间李玄清身上剑气暴起,下一秒便会震飞江言笑!可不知为何,在即将喷薄而出一刹那,剑气倏地弱下去,如风卷残云,就那么消散了。 李玄清感受到了江言笑的体温。 他的徒弟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一股灼热感顺着里衣传来,烧得他嗓子发干。 砰砰,砰砰,他们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大约是感受到他的紧绷,一只手绕到他的背后,轻轻地拍了拍。 江言笑一边轻抚李玄清的脊背,一边哄道:“不冷了,不冷了。” “我给你星星,给你雪人。有我在,你不会再寂寞了。” 李玄清浑身一震。 江言笑又道:“对了,我还有一朵花,也送你。” 他从袖中掏出抖成麻花的一串红,递到李玄清面前。 一串红浑身一抽,彻底昏了过去。 “……”李玄清瞥一眼被吓到奄奄一息的小蛇,没有伸手接。 “哦!”江言笑恍然大悟,“你的手拿不下了。” 在他眼里,李玄清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另一手捧着星星,无法腾出手来拿他送的花。 还有……他送花的姿势好像也不对。 江言笑想明白了,拍拍李玄清抓住他的右手,道:“乖,放开。 李玄清眉尖一抽,松开手。 怀抱一下子空了,李玄清看到江言笑后退一步,单膝跪下。 他右手举起昏死过去的一串红,眸中似有星光闪烁。 “这位美人,我把花送你了。”江言笑仰起头,将“花枝”塞入美人手中,顺势握住李玄清的手背,“……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是系统和笑笑的脑内对话,这里还包括了笑笑的幻听。 第21章 江言笑是被冻醒的。 自打他筑基以来,鲜少觉得这么冷,更别说被活生生冻醒了。 眼皮重若千钧,江言笑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眼。 头很晕,视野是模糊的。江言笑茫然环顾四周,只见到一片黑与白。 ……这又是哪儿? 等江言笑视力恢复,他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正身处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洞穴封闭,不见天日,四周是黝黑而湿润的山壁,山壁上挂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 幽幽白光反射在冰面上,将本该一片黑暗的洞穴照得仿佛水晶宫,他发现自己正卧于一座冰台之上,衣衫不整,形容狼狈。 江言笑:“……” 难道他被非礼了? 他刚冒出这个想法,一声重重地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 系统:【嗤。】 江言笑惊喜道:【系统?!】 江言笑:【是你吗?你回来啦?】 【嗯,】系统应了一声,小声嘀咕,【……到底是谁非礼谁。】 江言笑沉浸在系统归来的喜悦中,压根没注意到系统后半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还好吗?能量还充足吗?】 【……不劳费心,】系统凉凉道,【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江言笑:? 他终于发觉不对,四处望了望,疑惑道:【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系统:【恭喜你,你被关禁闭了。】 江言笑:【……】 他有点不信,于是跳下冰台,沿洞穴边缘走了一圈,试图找找出口顺便暖身。一圈后,江言笑回到冰台,盘腿坐下。 【没有出口,四周还下了禁制,这地方真的与世隔绝啊。】江言笑用手撑住下巴,喃喃道,【看来,我一定犯了什么大错。】 系统:【何止是大错……简直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江言笑:【……!】 江言笑:【说来听听!】 江言笑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记得他采到了一种很鲜美的蘑菇,熬成汤喝下后睡了。 再后来发生过什么,他全然记不清了! 系统看他这样,心知他真的忘了个精光。 【好,我来告诉你。】系统道,【你误食了一种叫温柔乡的毒蘑菇。温柔乡可致幻,令人行为失控。你食用后,干了不少荒唐之事。】 【额……】江言笑有点紧张,【我干了什么?】 系统:【你非说天空在脚下,把一串红当成一朵花。】 江言笑:【蛤?】 系统:【你闯入雪山秘境,对秘境中李玄清的雕像上下其手,还把衣服脱了,罩在雕像身上。】 江言笑:【……】 系统:【更荒唐的是,不知你听见了什么,开心到自寻死路,非要跳崖!是李玄清及时赶到,将你救下……你倒好,不仅不收手,还变本加厉,一会儿搂着李玄清说要送他星星,一会儿又单膝跪下,把一串红送给他。】 系统隐去了江言笑欲亲李玄清手背,最后一刻被李玄清躲开的事实——它觉得太羞耻了,压根说不出口。 【你知道太微清尊都被你气成什么样了吗?】机械音拔高三度,【他被你气得双耳通红,呼吸急促,几乎要背过气去。】 【这么严重……】江言笑心中越来越慌,坐立不安,以至于压根没有注意到李玄清为何会被气到耳朵红。系统继续道:【后来你闹腾累了,是李玄清将你抱回去,给你换上外袍。可你居然还不老实,胡言乱语,动手动脚,最后李玄清忍无可忍,把你关到这里了。】 【……】江言笑双手捂住脸,【我居然没被师尊一剑捅死!】 系统:【是啊,你居然还活着。】 江言笑:【……】 系统:【我都做好你至少被逐出师门的准备了,没想到太微清尊冷面慈心,到底是没和你计较,只罚你三个月禁闭。】 江言笑眼前一黑:【……三个月?!】 【已经不错了。】系统道,【你想想,你干了这么多荒唐事,太微清尊还会想见到你么?】 也是,肯定眼不见心不烦。江言笑有点沮丧,好不容易拜师完成,浮生剑认主,和李玄清关系也慢慢好起来,他一作死,全都没了! 这样一来,绝密剑籍不知何时才能到手,绝招总不能完全靠自己领悟,需要李玄清指点吧。 他该怎么面对李玄清呢? 江言笑摸摸下巴:【看来,只能另寻机会了。】 只要还能见到李玄清,他就有信心让李玄清原谅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行不通,装乖卖惨摇尾巴他总是会的! 到时候再告诉师尊自己这段时间不仅深刻反省还努力修炼,哭诉自己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给他做饭哄他开心,他就不信李玄清还狠得下心! * 石屋中,李玄清盘腿在石床上坐忘。 他已经坐忘了整整三天三夜,眉心冰棱纹还是没有恢复正常。 此时此刻,原本应是冰蓝色的纹路隐隐透出红光,李玄清眉头轻蹙,胸口起伏,急促的呼吸混在冬夜的风里,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他闭上眼,看见的不是一片宁静的雪原,而是江言笑的脸。 是他或嗔或笑,痴痴呓语,是他跳崖也要摘来的星星,单膝跪下送出的一串红。 拥抱的温暖久久不散,越是沉淀越是炙热,化作一滩融化的铁水。李玄清想到他抱江言笑回来时,江言笑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一边笑,一边扯他的白衣,摸他的脸……铁水咕咚咕咚沸腾起来,灼地他喉头一甜。 李玄清咽下这口血,倏地睁开双目。 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满目血丝,眉心冰棱纹彻底变成赤色。 ——这是心魔产生的征兆! 李玄清又发呆了许久,江言笑的音容笑貌还是挥之不去。他干脆推门走出去,迎着风雪,眺望远方。 此时约是寅时末。天空霁蓝,雪原银灰,呼啸的狂风卷起雪雾,模糊了天地万物。 李玄清忽然觉得,连天空的颜色都异常扎眼。 他很快收回目光,眼睛只盯着雪地,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不觉,绕到后方破败的石屋。李玄清脚步一顿——平日简陋却热闹的厨房空空荡荡,异常冷清,没有一丝烟火气——一如这十数年它原本的模样。 这间屋子是李玄清师父留下的。李玄清天生寒体,出生差点夭折,是他的师父路过,将他带回上真境,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那时,师父怕他饿死,专门造了一间石屋,亲自下厨喂他吃的。这是多年以来上真境唯一的烟火,虽然云浮山没有食材,师父厨艺极差,但小小的李玄清还是吃的很开心,并永远记住了那独特的味道。 后来师父被魔族设计、重伤身陨,他就再也没有踏进这里一步了。 如今,他收了一个徒弟——这间被遗忘的石屋居然重新燃起了灶火。 李玄清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倘若他是踽踽独行的风雪夜行人,江言笑的存在,就像一盏油灯、一碗热汤,远远望着,令人不由加快脚步,待到近处,捧着碗喝下一碗汤,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玄清皱了皱眉——当时他只感觉再这样下去要出事,干脆将还在胡闹的江言笑一掌劈晕,锁到他时常修行打坐的冰洞里。 他知道自己产生的心魔与江言笑有关,可不确定究竟是怎样的因果。 ——不如把他关起来。 李玄清算了一下时间,温柔乡作用已过,江言笑差不多该醒了。他在雪原上徘徊片刻,最终还是慢慢地朝着东边走,来到关押江言笑的洞穴之外。 他还没迈入,一道声音突然划破寂静。 “师尊,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那少年的声音透过石壁传来,仿佛隔得很近,又仿佛很远,“我不该趁你不在吃独食,误食温柔乡,以至于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师尊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还请师尊给我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江言笑声嘶力竭道,“我真的不能没有您,一想到您不肯见我,我就彻夜难眠、心如刀绞!” 李玄清:“……” 他愣在原地,手指渐渐收紧,握成拳。 随即,眉心冰棱纹红光一闪,李玄清面色一白,伸手撑住冰池边缘。 冰洞内。 江言笑胡乱喊了一会儿,感觉嗓子有点冒烟,暂时闭嘴休息。 【这样可以么?】他揉揉喉咙,【我的道歉是不是很诚恳,很能打动人?】 【……】系统道,【我觉得有点假。】 江言笑:【是么?我只是练习一下。台词还要改的。】 【我建议你说话还是正常点,刚才那种语气,额……有些恶心。】系统耿直道,【我听了都想打人,何况太微清尊。】 【是么?】江言笑想了想,【那这样呢?】 第22章 他再次蓄力,大声喊道:“师尊,你在么?我有话想对你说!”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个一算,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师尊您都不想我么?”江言笑道,“不管您想不想我,我都很想您!” 隔着一面墙壁,李玄清额头渐渐沁出汗水,滴落在冰池上,转瞬冻结成冰。 江言笑还在丰富细节:“我想念您亲手教我剑法的日子,想念您孜孜不倦的教导!我还想给您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和您一起用膳!” 石壁外,以李玄清扶在冰池上的右手为中心,残存的池水一寸寸冻结,很快化作坚硬的冰石。 李玄清掌心一按,整块冰面龟裂,发出咔擦脆响。 江言笑:【咦?系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系统道:【你说你憋出来的哽咽声?】 【……我这不是憋出来的,】江言笑道,【我这叫真情流露。】 系统:【……】 【你说师尊他能听见么?】江言笑越说越起劲,“师尊!我想和您一同看日出日落,一起打坐修行,我还想去冰池,和您一起喂仙鹤……”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江言笑沉痛道,“放我出去吧仙尊,我以后都会听您的话,再也不乱来了!!” 他一连说了一大串,刚喘口气准备休息一下,一道清晰却沙哑的声音忽地在耳边炸开! “……江言笑。” 江言笑唰地跳起来:“师尊?!” 他居然在这儿?! 系统:【完了完了,你刚说的话不会被听到了吧?】 江言笑:【这不正好。】省的他以后还要说一遍。 【……】系统:【你忘了太微清尊是什么人?之前你哭惨卖乖,哪一次不被识破,然后被狠狠打脸?】 【这你就不懂了,那都是拜师前。】江言笑道,【现在太微清尊就像我的老父亲,表面严厉,但架不住我卖乖求饶。】 江言笑拍拍胸脯,缓了一口气,露出惊喜的表情:“师尊,真的是您!” “我一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这里,真的很害怕惶恐,夜里做梦都是您转身离去的背影……”江言笑的声音倏地低下去,变得小心翼翼,“师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那声音顿了顿,更哑:“……没有。” “太好了!我就知道您不会不管我,还是会来看我!”江言笑的声音又从低沉转为雀跃,“我可以见您一面么?哪怕一面都好!” 系统实在受不了,正要屏蔽听觉,就听李玄清道:“……我打不开禁制。” 江言笑:? “看到你面前的这堵石壁了么?”不知为何,李玄清的声音哑的厉害,像是含了一口血,“破开它,你就可以出来了。” 江言笑:??? 他一脸懵逼,完全没搞清楚状况,李玄清却再也忍受不了,转身快步离开。 他的确下了一个特殊的禁制,施术人解不开,唯有禁制中人自行破开禁制才能出来。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何这样做。 ——至少,他暂时见不到他的心魔了。 冰池与关押江言笑的冰洞仅一墙之隔。李玄清离开山洞,眉心一闪,祭出太微剑。若李玄羽在,一定会惊异地发现,太微剑也染上了微微血色! “嗡——!” 太微剑自动飞入山岩下方某个不起眼的缝隙中。同一瞬间,江言笑所在的冰洞中金光大盛! 仿佛坠落了一颗太阳,金光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微弱下来。 江言笑抹掉被刺激出的眼泪,瞳孔一缩—— 只见整座山洞的岩壁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金色的小字,前后左右四方合围,一笔一划熠熠生辉。这些字迹是小楷,江言笑一眼扫去,顿时明白了李玄清用意。 好好修炼,破开禁制出来见他…… 这是……绝密剑籍?! * 冰冻内,江言笑久久不能回神。另一边,李玄清离开后回到石屋,踱步良久,提笔写下了一封信。 他落笔,封签,召来小白。仙鹤衔信飞去,李玄清又恢复了冷清的日子。他换了个地方坐忘——从上真境换成归元境,终于不用见到熟悉的、会引发心魔的景象。 从日出到日落,他一人孤坐在归元境的荒山上,蛇虫百脚纷纷绕道,生怕招惹到这尊杀神。 李玄清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倒是可以理解李玄羽了。 十日后,他收到李玄羽的回信。 小白扑腾着翅膀向他飞来时,他便见到了一抹艳丽的红色。等到小白扑到他怀里,将信递给他之时,李玄清犹豫片刻,还是接来拆了。 不知他这个小师弟游历到什么地方,沾染上了什么诡异的习俗,他寄回来的信用的是正红的信封与信纸,厚厚一沓,看上去格外扎眼。 十日前,李玄清寄出的信上只写了一个问题——若生心魔,当如何? 不知为何,李玄羽直接将回答写在了信封上。也是短短一句话——不妨认清心意,顺其自然。 李玄清盯着几乎占满了信封的狂草,沉默片刻,拆开信封。 他本以为李玄羽寄来的是一本书,没想到是乱七八糟、颜色各异的小册子,整整二三十本,将大红的信封塞的鼓鼓囊囊。 李玄清拾起其中一本,翻开一面,手一抖,册子啪一声掉在地上。 终年无波无澜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李玄清微微睁大眼睛,呆滞片刻,又拿起一本,翻开页面时,指尖竟微微颤抖。 《双阳艳史》、《醉春风》、《怡情秘卦》、《断袖缘》…… 李玄清呼吸越来越急促,不知不觉耳朵红了个透,仿佛能滴血。 其实他没有看多少,只瞟到几眼,便觉不堪入目。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如此糟污,绝不能留。 掌心剑气涌起,却没有直接将话本粉碎,反倒化作一阵风。 “哗啦啦——”书页快速翻面,李玄清捏着的书脊的手越来越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不过须臾,这本小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一页倒是干净,没有露骨的画,也没有暧昧的文字,唯有一行小字,潦草地涂在最边上。 ——师兄,好看么? “……”李玄清额头青筋一跳,掌心剑气暴起,画册转瞬化作齑粉! 他又拾起第二个册子,这次没有看前面,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李玄羽果然又留了一句话——师兄,慢点,别急。 李玄清:“…………” 这次,他都懒得毁书了,只等全部看完,再一次性摧毁。 ——师兄,这本妙么? ——师兄,这本是进阶版,别毁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 ——师兄,此书可治心魔。 ——你的心魔……是他么? 第23章 李玄清顿住。 良久, 他才松开捏住书脊的手, 将五颜六色的小册子重新叠好, 塞进信封。 他没有御剑,从归元境慢慢往上真境走。 越向上,裸露的山岩上渐渐出现残雪, 蛇蝎蜈蚣越来越少, 从一开始满地跑到零丁几只,最后再也不见。 风越来越大,雪越来越厚。李玄清踩着膝盖深的雪,一步步走回小石屋。 他将信封封好, 收进床底的暗格中。随后点燃一线降真香,在氤氲的香气中开始坐忘。 石床上, 李玄清盘膝而坐,化作一座冷峻的雕像。眉心冰棱纹一闪, 他无声呼出一口气, 面前果然出现了江言笑的脸。 这一次, 李玄清没有慌乱。他沉下心, 静静地面对脑海中的心魔。 ——是江言笑的笑脸,是江言笑围着他喊师尊,是江言笑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是他为自己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笑道“师尊,慢用。” 也是江言笑浴后,他无意瞥见的一截春色, 是搭在身上的宝蓝色外袍,是粉身碎骨也要摘来的星星,是主动牵他的手,送出的一朵“花”…… 【不冷了,不冷了。】 【我给你星星,给你雪人。有我在,你不会再寂寞了。】 李玄清倏地睁开眼。 眸中一片清明,冰棱纹上的红色竟褪去了些许! 这些天一直困扰他的心魔,终于有了一个解释。 他原本是不信的,不仅不信,压根不愿意往这方面想。是李玄羽点醒了他,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若生心魔,当如何? ——不妨认清心意,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李玄清握紧双拳,轻轻吐出一口气,片刻后,他起身着衣,推门走了出去。 太微剑一闪而出,载着李玄清飞往上真境最高峰。 雪山秘境。 罡风烈烈,吹得人睁不开眼,山势绝险,一失足便是尸骨无存。 长剑停住,李玄清站在了悬崖上。 千山覆雪,天地茫茫,李玄清俯视了一眼匍匐在脚下的群山,目光一转,落在对面的石窟中,那座冰雕雪琢的雕像身上。 雕像身上还披着一件宝蓝色的外袍,因严寒与风雪冻成冰,上面覆了一层白霜。 雕像周围的雪人也都还在。石檐遮挡住大半的落雪,因此大部分雪人完好无损,只有圆滚滚的下半身没于雪中。 李玄清驻足在雕像旁,蹲下身,掌心对准地面。 “呼——”轻轻地一声。 剑气化风,吹散了积雪。雪人的肚皮重新露出来,一个个围绕着冰雕,仿佛在保护他。 李玄清直起身,抬手去拿披在冰雕身上的外袍。 那冰雕却忽然动了! 他极缓慢地伸出一只手,挡在李玄清面前,是一个阻止的姿势。 李玄清冷冷道:“放开。” 冰雕不动。 李玄清道:“哪怕是你,也不行。” 冰雕微微抬起头,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李玄清。 一人一冰雕对视片刻。李玄清手一用力,彻底将外袍从冰雕身上扯了过来。 冰雕顿了顿,伸出的手缓缓缩回去,垂下头,恢复了一动不动的姿势。 李玄清没有理它,很快御剑离开。他找到一串红,命令它将外袍烤干。一串红发着抖烤干后,李玄清收起外袍,又来到上真境的一片冰原之上。 相传上真境冰封雪冻之前,是一座生机勃勃的仙山。这里曾经是一面巨大的湖泊,上真境冰冻后便化作了广袤无垠的冰原。 他的师父,云浮山三空境上一任剑圣,便葬在这里。 准确说,肉身不再。是魂飞魄散,消融于天地之间。 师父仙去后,李玄清在此处为他立了一个衣冠冢。他来到那被积雪覆盖、几乎看不出模样的坟前,一掀衣摆,跪了下去。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在坟前点燃三线降真香,道:“师父,弟子无能。” “我因一人产生心魔,”李玄清顿了顿,道,“那人是您的徒孙。” “玄羽说,我当认清心意,顺其自然。”李玄清道,“可我心中总有一惑。” “这是对的么?倘若是错的,该如何取舍。” “若您在天之灵听见,还望给弟子解惑。” 李玄清站起身,举起太微剑——太微剑是他从先师那儿传承而来的剑,可用于占卜,与残魂产生感应。 抛出剑后,若剑尖落地,代表承认与准许,若剑柄先落地,则是不同意。 李玄清抛出太微剑,长剑化作一道流星直冲天空。 须臾,拐过一个弯,直直坠下! 不知是风的原因还是先师的意思,长剑下坠时一直剑柄朝下,眼见着就要插入雪里。 李玄清眉心一皱,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太微剑当即掉了个个儿,继续下坠。 “噗——”剑尖落入雪中。 李玄清收回太微剑,躬身行礼: “多谢师父——弟子明白了。” * 一个多月后,冰洞。 金色剑籍爬满山壁,将洞穴内照的宛若白昼。江言笑站在一面石壁前,盯着面前唯一一块没有刻字的石壁,再度举起浮生剑。 江言笑:【第一百零一次!我能行的!】 系统:【加油加油!】 江言笑运起浑身灵力,从丹田到经脉,从手心到剑身,浮生剑上书地爆发出一阵白光,江言笑朝石壁狠狠劈下!“砰——!” 一声巨响后,江言笑抹掉额上汗珠,又甩甩泛酸的手腕,叹了一口气。 江言笑:【哎,还是没破开。】 系统:【别沮丧啊笑笑,你已经进步很多了。】 江言笑走近石壁,去观察他这次留下的剑痕。离石壁越近,越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块本该是纯黑的石壁上落满了横七竖八的疤痕。 仿佛闪电劈下留下的痕迹,这些剑痕呈白色,深浅不一,给石壁留下的损伤也不一。 系统仔细瞧了瞧,忽然惊喜道:【笑笑,你看!】 江言笑:【看哪条?】 【就你刚才劈出的最深最长的那条,】系统的机械音高了一度,【你凑近看,你劈出了一条缝隙!】 江言笑一转手腕,将浮生剑竖在身后。他走上前,仔细观察那道裂缝,好一会儿,道:【哇,真的有!】 系统:【是吧!】 【我好厉害!用尽全力,终于劈出了指甲盖大小的缺口!】江言笑道,【照这样算,只需再劈个几百万道就可以出去了!】 系统:【……】 劈完这剑,江言笑有点累,回到冰台休息。 【你说,今日师尊什么时候来?】他把浮生剑丢到一边,撑住脸,仰头看向石壁上的剑籍,【他下了这个禁制,自己进不来,我不争气,暂时也出不去。每天只能等他晚上来指点几句,自己琢磨。】 【我更想让师尊亲手教我剑呀,那样肯定快很多!】 【你领悟的已经很快了。】系统道,【不妨这样想,太微清尊夜夜来指点你,说明他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从未放弃过你。他还把绝密剑籍给了你,可以说是倾囊相授。你只用学会一个绝招,任务就彻底完成了!】 【也是,】江言笑眨眨眼,【绝密剑籍这事儿太出乎我意料了,简直算得来全不费工夫。】 【任谁都想不到,天下百家剑法全都刻在这一石窟之中,】哪怕已经呆了一个多月,江言笑每每对着刻满金色字符的石壁都心中震撼,啧啧称奇,【我好不容易挑了一个只有两招、看似最简单的剑法,没想到练起来一点都不容易!】 系统道:【死生剑……听起来也不容易。毕竟是绝招,只要练成了,必将所向披靡!】 江言笑点点头。 一个月前,李玄清离开时,洞内金光大盛,石壁上浮现出绝密剑籍。江言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将剑籍粗读一遍。 然后他开始挑选剑法—— 《孤独九式》,听起来有点变态,不要。 《无情剑法》,完全不人道!不要。 《风云神癫剑》,什么玩意儿,不要。 …… 最终,他锁定目标——死生剑,就它了。 剑籍有载,死生剑共两式,一为死剑,一为生剑。 所谓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生而不乐,死而不祸。死生齐同,一如昼夜。 也就是说,生死是再平常不过之事,甚至某种程度上,死生就是一回事。人之灵气,剑之剑气,万物之生气、死气,皆可幻化自如,化作死生剑,为我所用。 江言笑最初想先学死剑,不仅因为死生剑中“死”字在前,更因为他觉得死剑听上去更炫酷,更有杀伤力。 按照他前世追番追剧的经验,一剑封喉什么的简直不能更帅! 他先照石壁上的心法练了几天,一无所获。正愁该怎么办,消失半个月的李玄清突然出现在石壁外,开始和他交流剑法,隔着一堵石壁指点他。 “死剑不急,”李玄清道,“你不妨先练生剑。” 江言笑似有所悟:“是因为浮生剑吗?” 李玄清:“嗯。” 如此,后一个月,李玄清每日戌时准时来,听江言笑诉说一天的进展与心得,回答江言笑的疑问,虽不多言,寥寥几句,却是精要。 江言笑从头来过,按照李玄清指点之法,开始修炼生剑。 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一开始他进步极快,不论什么剑招剑式,一点就会,一练就成,因而在那面石壁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可是,从某一天起,他的剑法突然停滞不前。仿佛到了瓶颈期,无论江言笑怎么努力,他的剑法都停留在同一层,只能在石壁上刻出白痕,却无法破壁而出。 江言笑很苦恼,犹豫许久,还是告诉了李玄清。 李玄清只道:“不急,慢慢来。” 这一慢就拖了近一个月。饶是江言笑再有耐心,再乐观,也有点灰心。 他又练了几招,还是不得其法,遂放弃,在冰台上坐忘,暂且不去想破关之事。 他已可以辟谷,因此在冰洞内闷了一个多月,江言笑也不觉得饿。 但是他无聊。 ——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太无聊了! 虽然上真境也无聊,但至少有李玄清,有小白,有一串红。他们或多或少都能陪江言笑说说话,丰富他的修行生活。可在冰洞内修行,却是真正的苦修。若不是李玄清每晚会来看江言笑,江言笑简直觉得自己会分裂出第二个人格,天天自导自演以排解寂寞。 【师尊什么时候来呀?】江言笑又开始问同一个问题。 【你每天都要问好多遍,】系统道,【看来你真的很想他。】 江言笑:【当然,我想赶快出去呀。】 冰洞内时间仿佛静止了,江言笑坐忘许久,不知到了何时,石壁外终于传来几声叩击声。 咚,咚,咚。 江言笑一下子睁开眼:“师尊!” 李玄清站在冰洞外,面对石壁,目光深深。 “江言笑。”他道,“今夜你就能出关。” 石壁内侧,江言笑愣住,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什么?!”江言笑跳下冰台,唰地跑到那面石壁前,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师尊,你开玩笑的吧?你怎么肯定我今日就能出来?” 李玄清道:“时机已到,你可以学真正的生剑了。” 江言笑:“……啊?!” 明明隔着一堵石壁,李玄清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在他耳旁:“之前为师指点你的是另一套剑法。你基础薄弱,需要结丹固本,才能修习新的剑法。” 江言笑有点懵:“那,那我之前练的是什么剑?” 李玄清道:“结丹之剑,正阳剑。” 幸好幸好,不是那什么孤独剑绝情剑。江言笑舒一口气,连忙去摸自己的小腹:“也就是说……我丹田处结了金丹?” 李玄清:“嗯。” 江言笑眼睛一亮,颇感新奇。 【系统,我结丹了!】他按了按自己的小腹,没摸到什么突起,【咦?摸不到么?怎么不会动?】 系统:【……你又不是怀了孩子!】 【不是差不多嘛。】江言笑哈哈大笑。 心底郁闷一扫而空,江言笑迫不及待道:“师尊,那我们快开始吧。” “嗯,”李玄清道,“正阳剑与生剑有一定相似之处,之前你练的是生剑的剑招与正阳剑的心法,两者并不冲突。如今你只需修回生剑心法,改变运气方式,破开禁制将易如反掌。” 江言笑:“好!” 李玄清详细地说了一遍运气之法,江言笑一一牢记于心。 他再度举起浮生剑时,足底竟卷起一阵风。 “金丹聚气,抱元守一,剑随意动,生生不息!” 江言笑眸中金光一闪:“破——!!!” 只听“轰”一声巨响,剑气如奔雷,瞬间将石壁破开了一个窟窿! 他真的一剑破开了禁制! 江言笑还没高兴一秒,整个人便被汹涌的剑气裹挟,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噗通!” 江言笑落入水中,猛灌了好几口水。 谁能想到,冰池就在洞穴之外!江言笑连忙扑腾起来,一边划水,一边露出口鼻。 他吸入几口新鲜空气,感觉好些了,两腿一划,像一条灵巧的鱼游向冰池边缘。 “师尊!”江言笑钻出水面,笑盈盈地看向李玄清,“我出来了!” 李玄清:“嗯。” 虽然池水是温暖的,但江言笑不打算久待。他双手按住冰池边缘,正要撑起身,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环住了他的腰。 江言笑:? 李玄清不发一言,又弯腰伸手,环住江言笑的膝弯。 然后他直起身,把江言笑抱了起来! 江言笑:??? “师、师尊……”江言笑身上不断淌水,别扭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那什么……我没受伤,能自己走路。” “你,你可以放我下来么?” 李玄清看他一眼,手指扣的更紧。 “别动,”他淡淡道,“顺其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庄子·知北游》 生而不乐,死而不祸——《庄子·秋水》第24章 哈?顺其自然? 江言笑闻到李玄清身上淡淡的降真香, 僵成了一块木头。 可李玄清说了让他别动, 他还真不敢动。 于是李玄清抱他走了几步, 水淌成一条线。 冰洞口。寒风一吹,江言笑冻的打了个哆嗦。 李玄清道:“冷?” 江言笑狂点头。 李玄清道:“你身上湿了。” “哈哈,哈哈……”江言笑飞快道, “不劳烦师尊给我干头发。” “一串红!”江言笑吼了一句, 李玄清终于将他放下。 江言笑落地,又哈哈几声,仿佛这样才能缓解尴尬。 一串红没有出来。直到李玄清道:“出来。”一抹红色才从冰池下方钻出,滋溜一下闪到江言笑面前。 李玄清道:“给他暖暖。” 一串红忙不迭点头, 张口喷出火焰,差点燎到江言笑。 江言笑烤着火, 低头不敢看李玄清。 【一串红已经不听我的话了。】江言笑对系统道,【明明我才是它的救命恩人, 当初师尊可是要杀了它的!】 系统道:【所以它是在保命啊。】 江言笑:【心疼。】 系统:【默哀。】 江言笑:【……所以刚才师尊为什么要抱我?】 系统道:【可能是想掂量一下, 看你苦修一个多月有没有变瘦?】 江言笑:【这又不是掂猪肉!】 【……】一人一系统沉默, 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一串红兢兢业业地喷火, 江言笑很快暖和起来,长发与衣衫都被烤干了。 江言笑烤火时,李玄清就站在他三步外,一直默默盯着他。 等江言笑干透, 李玄清终于开口:“走吧。” 江言笑狂舒一口气。 他已能熟练驾驭浮生剑,与李玄清一同御剑回到小石屋。 大约是李玄清提前算好日子,今日他来的较早, 等江言笑破开禁制,与他回到此处时,不过酉时初。 夕阳将落未落,天空与雪原都染上浅浅的红色。 “师尊晚上想吃什么?”江言笑讨好道,“我去万象境找点食材,回来做一顿丰盛的晚膳。” 李玄清道:“不必。” 江言笑:? 李玄清道:“不必去万象境,食材我已准备好了。” 江言笑走进厨房,一眼瞅见灶台上堆满的食材。 江言笑:“……!”是他眼花了吗?怎么他看到了萝卜、土豆和大白菜? 江言笑走到灶台房,伸手拨开那摊食材。这下他更肯定,李玄清一定是去了外界,专门弄来一些真正的食材。 食材边还放着几个小香囊,江言笑打开看,发现里面装的竟是盐和香料! 太棒了!江言笑两眼发光。 他蹲下身,挥开袖子,一串红钻出,轻车熟路地游到灶台下方,躺平开火。 江言笑则熟练地清洗食材,用浮生剑切成块或丝,煮汤炒菜一应俱全。 两人共用一顿美味的晚餐,江言笑吃饱喝足,忽然觉得特别满足。 其实……上真境的日子也挺好的。 可惜,他江言笑终究要离开这里。他只是个过客。 江言笑收拾碗碟时,问系统:【我的第一个拜师任务完成进度如何?】 系统道:【完成度约百分之八十。】 江言笑:【剩下那百分之二十,是因为我还没学会死剑吗?】 系统道:【是的。】 江言笑:【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 【每个任务最长完成时限为三个月,超出时间未完成有惩罚。】系统道,【笑笑,你还剩不到一个月。】 【这么快啊,】江言笑将洗净的碗碟竹筷摆好,走出厨房,【我还以为能多呆一会儿呢。】 了解到任务完成情况后,江言笑心中主意已定。趁着天还没黑,他再次来到李玄清的小石屋,敲了敲门。 “师尊,您现在有空吗?” 无人应答。江言笑耳朵一动——他似乎听到屋中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片刻后,翻书声停止。李玄清推开门,道:“何事?” 江言笑敏锐地发现,李玄清的耳垂有点红。 不过他没多想,笑道:“我想给您展示生剑,请您看一下我使的好不好。” 李玄清颔首:“好。” 江言笑也不紧张,当着李玄清的面,凝丹运气出剑,一气呵成。 李玄清的目光追随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耳朵却持续发热变红,宛若上好的红玛瑙。 江言笑一剑出完,笑问李玄清:“师尊,我使的如何?” 李玄清没有说话。 江言笑正收剑入鞘,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他抬起头,对上李玄清的眼睛,当即一愣。 江言笑:“师……师尊?” 李玄清的目光凝在他身上,直勾勾的。那双常年冷清的凤目仿佛燃了火,灼得江言笑不知所措。 “师尊……你,还好吧?” 半晌,李玄清垂下目光,道:“无事。” 江言笑莫名有些怵,一会儿想,难道师尊还在生气?一会儿想,是不是他生剑使的不好,让师尊不满意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李玄清忽地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很喜欢剑?” 江言笑一愣:“是……是的。” 嘴唇动了动,李玄清终究没有说出口——那我再送你一把可好? 心中思绪翻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算了……再等等吧。 几步外,江言笑计划受阻,心中惴惴。他原本想使剑哄李玄清开心,再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为跑路做准备。没想到李玄清看他练剑,却并未露出任何赞许的神情,也没有说类似于“不错”这般夸奖的话。江言笑仿佛在接受审判,踯躅片刻,道:“师尊,我生剑是不是没练好?” 李玄清一顿,道:“……过来。” 江言笑连忙跑过去,有些紧张地看着李玄清。 李玄清也看着他,道:“伸手。” 江言笑乖乖伸出手,然后被李玄清一把握住。 江言笑:“……!” 李玄清神色不变,手心扣住江言笑的手背,胸膛贴住他的后心。 “我使剑招,你运灵气。”李玄清道,“看好了。” 江言笑:“额……好!” 李玄清带着他,缓缓施展一个剑招。江言笑瞪大眼睛,努力去记剑招,注意力却怎么都无法集中。 明明李玄清体温一向偏低,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江言笑却热到口干舌燥。不知为何,江言笑总觉得李玄清教他剑的姿势像是把他拥入怀中。他扣住他的手,肌肤相贴,一阵酥麻,江言笑感受到李玄清腕心跳动的脉搏,心脏也随之怦怦。 他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摇摇头,心道自己真是魔怔了。 系统在他脑海中嚷嚷:【想什么呢笑笑。集中注意力学剑呀!】 江言笑又摇摇头,勉强集中注意。 李玄清道:“现在,扫开那片雪。” 江言笑闻声而动。李玄清调整他用剑的角度,江言笑从金丹调动灵气,“呼——”一声,石屋门口一片雪被扫开,露出一个木桩。 江言笑眨眨眼:“这是?” 李玄清道:“一截枯木。” 江言笑愣了愣。 李玄清又道:“再挥一剑。” 江言笑点点头,轻轻挥出一剑。 平缓的剑风扫过光秃秃的木桩,仿佛给木桩注入了生机——粗糙干枯的树皮上倏地冒出一个小芽,那小芽是嫩绿色的,在一片白雪中格外醒目。 江言笑睁大眼,又挥出一剑。那小芽随之抽出,很快变成一根翠绿欲滴的枝条,在寒风中微微摆动。江言笑盯着细嫩的枝条,久久不能言语。 李玄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才是真正的生剑——可使万物复苏,枯木逢春。” 江言笑捏紧剑柄:“可是……”这真的是他使出的吗? 李玄清似乎能读懂他心中所想,淡淡开口:“无需怀疑。” 他终于放开江言笑的手,指尖落下时,蹭过江言笑的手背。 江言笑手背一麻:“哈哈哈……我试试。” 他又挥了几剑,每挥一剑,那枝条便抽长几分,还长出了几片青翠的叶子。 江言笑越挥越起劲,那枝条也越长越茂盛。李玄清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道:“笑笑。” 江言笑手一抖,差点没戳到自己。 李玄清:“只有你能使出生剑。” 江言笑心中一震。 等那阵怪异的感觉过去,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师尊,您看我苦修一个多月,进步这么大,有没有什么奖励?” 李玄清一顿:“你想要什么?” 江言笑道:“我想出山。” 见李玄清眉尖极轻地一皱,江言笑连忙补充:“我只是想出去逛逛,和师尊您一起。咱们也不用出去很久,呆个两三天就回来,顺便买点食材,添加些日常用品。” 李玄清最终同意了。 他们收拾好包裹离开云浮山时,江言笑特意记下了出山的地点与咒语。 ——只等用到的那一天。 一日后,云浮镇。 长街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是江言笑许久未见过的繁华与热闹。 他们没有去很远的地方,而是选择了离云浮山最近的人间小镇——云浮镇。 显而易见,云浮镇因云浮山而得名。镇子不大,远不及洛京繁华,江言笑看在眼里,却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 自打他穿书以来,一直想见识一下古代人的生活,可惜云浮山乃世外之地,江言笑磨了这么久,才磨出一个出山的机会。 他自然不能错过,一路东瞧瞧西望望,转头转脑,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李玄清注视江言笑的背影,目光难得地柔和。其实他鲜少来人界,看到这番景象,新鲜的同时又感到格格不入,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 他问江言笑:“想先做什么?” 江言笑道:“当然是下馆子!” 语毕,他看向李玄清,李玄清也看着他。 “……额,”江言笑顿了顿,试探道,“师尊,咱们带银子了么?” 李玄清道:“没有。” 江言笑:“……” 【我真的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剑居然这么穷!】江言笑暂时失去了一往直前的勇气,默默走到李玄清身侧,【怎么办,系统?我师尊不食人间烟火,出来玩儿都不带银子的!】 系统道:【淡定淡定,你可以自己挣。】 【怎么挣?】江言笑裹紧外袍,【我卖艺不卖身!】 系统:【……】 李玄清不知江言笑心中腹诽,并不解释什么,只带着江言笑走。 江言笑跟着他绕过一条街,停在一间店铺前。他抬起头,望见匾额上三个滚金大字——一善堂。 他们刚迈入门槛,店主便拥上来,见到两人形容,目光一亮:“哟,两位仙人快请进!” “日行一善,多多益善。”那人躬身笑道,“仙人想来本店典当什么?” 江言笑偷偷道:“他怎么知道我们是修仙之人?” 李玄清密音传耳:“一善堂生意遍布六界,不论妖魔鬼怪,神仙凡人,来者不拒。除非特意伪装,一眼看出客人身份是他们的基本要求。” 江言笑:“厉害厉害。” 三人来到台前。 江言笑悄悄用余光扫李玄清:【系统,你说师尊会典当什么?】 【你我在云浮山时,从未见过什么值钱的东西,师尊生活清贫至此,有什么能拿来典当呢?】 系统诚实道:【我也想不到。】 李玄清掏出乾坤袋时,江言笑已在脑海中想出了十几种卖艺赚钱的方法。 他还想,他做徒弟的,本就该供养师父。他可以开饭馆,等学会死剑便能去降妖除魔赚外快,再不济,带浮生剑去干涸的农田那么一挥,赚点菜钱总是没问题的。 正脑补一出心酸的包养大戏,李玄清已经拿出典当物,递到老板面前。 江言笑看清那物,倒抽一口气——这不是……一根仙鹤的羽毛么?! 这玩意儿能值多少钱? 他兀自诧异,店老板的目光一下子直了:“这是……云浮山仙鹤羽?!” 李玄清颔首。 老板激动得脸都红了,声音拔高几度,又刻意压低:“云浮山鹤羽千金难求,我这辈子统共只见过三次!” “只是……您来的突然,”店主为难道,“我们云浮镇店小,怕是一时拿不出等价的金子。” “无事。”李玄清道,“全换来即可。” 老板笑着应了,毕竟他这可是赚了。 江言笑呆滞在原地。 【没想到我师尊居然这么有钱,是个隐形富豪!】江言笑道,【云浮山光仙鹤就有几千只,这实力,这财力……我可以不走吗?】 系统冷酷道:【不行。】 【啧,那我回去一定要对白少好点,】江言笑搓搓手,【亲亲它,抱抱它,撸下几根毛,我这辈子都不愁了!】 李玄清很快换好一堆金锭与金叶子,统统收入乾坤袋,与江言笑一同离开。 他们前往小镇最大的酒楼,点满一桌菜。江言笑不和他客气,一次吃了个痛快,李玄清倒没什么胃口,从头到尾只动了几次筷子。 江言笑吃完,抹抹嘴,这才发现李玄清压根没怎么吃。 “师尊,怎么不多吃一点?” 李玄清淡淡道:“不好吃。” 江言笑:? 他扫一眼方才点的菜——酥炸鲫鱼、鹿羧水鸭、斋面根、素白菌…… 毕竟是镇上最大最好的酒楼,菜色菜品皆是一流。江言笑以他的品味保证,这可是他穿书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李玄清却说不好吃? 李玄清见他吃完,起身结账。 江言笑追问:“师尊,那你喜欢吃什么?” 李玄清看他一眼:“云浮山的饭菜。” 江言笑:“……” 两人离开酒楼,走在街上。江言笑揉揉肚子,无视周围人或惊艳或打量的目光,道:“师尊,现在去哪儿?” 李玄清道:“你想去哪儿?” 江言笑:“去哪儿都行。”他也挺想随便逛逛,刚好消食。 两人并肩而行,江言笑基本看完了街边风景,目光转回李玄清身上。 李玄清依旧一身白衣,面色冷峻,气质出尘。因来到人界,他将太微剑悬于腰侧,江言笑去瞄他的额头,眉心冰棱纹果然不见了。 两人皆是姿容无双,一路上无论走到哪儿,都吸引了大片的目光。他们停在一个小摊前,江言笑俯下身,笑道:“这里也有画糖画的!” 李玄清:“糖画?” “是啊,师尊你看。”江言笑指给他看。 只见摊主舀起一勺融化的糖,手一抖,糖丝落在冰板上,随着摊主动作勾画出一道道琥珀色的线条。 糖画凝结后晶莹剔透,散发丝丝甜香。江言笑深嗅一口气,发现摊主画的是一条龙。 那摊主早就注意到他们。见江言笑目不转睛的盯着,笑问:“这位小仙人,要来一幅吗?” 江言笑看看李玄清,李玄清点头,江言笑道:“要的要的,我要画一条蛇。” 摊主道:“这个简单。” 蛇和龙很像,比龙还少几条爪子。摊主再次舀起一勺糖,手一抖,在冰板上画出一道弧线,用木签戳出蛇的眼睛。 摊主将糖画递给江言笑。江言笑接过,咔嚓一声,咬掉蛇尾巴。 系统:【心疼一串红。】 这时,江言笑又发觉对面街上还有捏人偶的。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对李玄清道:“师尊,我想去捏个人偶!” 李玄清道:“去吧。” 江言笑颠儿颠儿地跑了。李玄清盯着糖画摊,没有挪开步子。 摊主犹豫片刻,道:“这位仙人,也要来一幅?” 方才他看这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位仙人站在一起。江言笑一直笑眯眯的,令人心生亲近之意,李玄清则全程不苟言笑,面色冷冷,摊主压根不敢与他搭话。 李玄清沉默片刻,道:“要。” 摊主道:“您要画什么?” 李玄清道:“画他。”第25章 摊主:??? 他不确定地问:“您……您指的‘他’是?” 李玄清:“我徒弟。” 摊主更懵了。 恰在这时, 江言笑发现自己没带钱, 他一溜烟跑回来, 对李玄清笑:“师尊,你有没有……” 李玄清道:“有。” 说完解下腰间乾坤袋,递给江言笑。 江言笑忙摆手:“不不, 我不用这么多。” 李玄清微微低下头, 直接将乾坤袋系在江言笑腰上。 江言笑还能说什么,揣着价值千金的乾坤袋,跑回对街的捏人偶小摊。 李玄清对摊主道:“就是他。” 摊主为难:“可是……可是……”他从来没画过人像啊。 何况小仙人这般姿容,他哪里画得出来? 李玄清见他犹豫, 默然少顷,从袖中掏出一片金叶子, 放在案桌上。 摊主眼睛都瞪圆了:“这这这……”他一咬牙,道, “我画!” 半炷香后, 摊主落勺。他眉头紧皱, 额上满是汗珠, 小心翼翼地用铲子将糖画铲起,递给李玄清。 “这位仙人,”他抹掉头上汗珠,歉然道, “……小的实在画得不像,这糖画就送你了,不收钱。” 李玄清接过糖画, 端详片刻,道:“不用。” 摊主:“……啊?” 李玄清:“外貌不像,却有神韵。” 摊主:“……” 他自己对那糖画都不忍直视,这位仙人居然觉得他画得颇有神韵? 话说回来,糖画讲究一笔落成,不似水墨画可细细描摹,因此哪怕手艺再高的糖画师傅也只能画出大概的形状。 他瞧那小公子生的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尤其爱笑,一笑还露出两个酒窝,遂着重勾露出他的笑颜,没想到正中仙人下怀。 李玄清盯着糖画,目光幽深。 糖画:^o^ 李玄清将糖画递到嘴边,咔嚓一声,咬掉一小块。 摊主看李玄清的眼神当即变了! 另一边,江言笑捏好泥人,付了钱跑回来。 “师尊,师尊!你看我捏的小白!” 他跑到李玄清身边时,李玄清刚吃完一半。糖画剩下下半张脸,是一个微笑的唇形。 江言笑没看出来,还挺意外,李玄清居然会居然会买糖画吃。 他好奇道:“师尊,你的糖画是什么?” 李玄清看向他,面无表情地把剩下一半糖画含入口中,嚼碎。 “没什么。”他淡淡道。 一旁摊主神色几变,原先他以为仙人画徒弟是为了哄徒弟开心,没想到他自己嘎嘣吃了。 这是有仇还是什么?看样子又不像啊…… 摊主很迷茫,李玄清看在眼里,并不在意。江言笑则全程开心到飞起,压根没注意到不对劲。 他献宝似的将手中泥人递给李玄清:“师尊你看,像不像小白?” 口中甜腻的糖香久久不散,李玄清看向被捏成白色老母鸡的小白,道:“像。” 江言笑得意地笑了。 李玄清又道:“下次捏点别的。” 江言笑:“啊?” 李玄清垂下目光,没说话。片刻后继续往前走。 江言笑不明所以,连忙跟上去:“师尊,现在我们去哪儿?” 李玄清道:“去‘天下琳琅’。” 江言笑:“天下琳琅?” 等他到了天下琳琅,再次体会到他师尊是有多么壕! 天下琳琅,顾名思义,汇聚天下玉石珠宝,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从踏入天下琳琅起,江言笑的眼睛就没眨过——这么多宝物,都快把他的眼睛闪瞎了! 江言笑驻足在琉璃阁旁观赏,李玄清则找到店老板,对他道:“有冰璃么?” 老板对上李玄清的脸,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有的有的!” “冰璃有很多种,儒的糯的什么都有,您要哪种?” 李玄清道:“我要产于沧州的对石。”顿了顿,补充道,“越大越好,钱不是问题。” 老板原以为来了一笔大单子,正暗中兴奋,一听李玄清的话,顿时犯了难:“这……您知道的,冰璃本就极其稀少,目前沧州挖出最大的冰璃也不过鸡蛋大小,您要的对石……恕我孤陋寡闻,还从未听说过。” 李玄清道:“对石,就是天生长成一对的冰璃。” 老板皱起脸:“这,这还真不一定找得到!” 李玄清从袖中掏出一根小白的尾羽,递给老板。 老板的嘴一下子张大了。 “这只是押金。”李玄清道,“找到后,我出十倍价钱买下。” 老板瞠目结舌,愣在原地。李玄清喊一声江言笑,江言笑恋恋不舍的地跑回来,和李玄清一同走出去。 “师尊买了什么?”江言笑边问,边可惜地想,要是能多呆一会儿就好了。 李玄清道:“对石。” 江言笑道:“对石是什么?”一定很贵吧。 李玄清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剑他可以自己铸,但剑柄上安的宝石,云浮山却没有。只能来外界来碰碰运气。 两人正边走边聊,长街尽头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 那是一个女人的惨叫,极其凄厉,刺破了长街沸腾的人声。 李玄清抓住江言笑手臂,一个闪身,来到长街尽头。 “我的孩子!!!”那女人双眼通红,整张脸都扭曲了,“它,它吃了我的孩子!!!” 旁人纷纷围上去。有人奇怪道:“你的孩子不就在你怀里吗?” “是啊,不正抱着吗?” “她是不是疯了?” 众人议论纷纷,但见那女人形容可怖,又不敢上前查看。那女人披头散发,两眼一闭,流出两道血泪,脑袋歪向一边。 ——竟是当场断了气! “啊啊啊!!”人群惊叫起来,齐齐后退。 女人却没有倒下,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具僵尸。她怀中的肉团缓缓抬起头,一双乌黑没有眼白的瞳仁直勾勾地对上对面李玄清,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 “——是鬼童子!!!”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场面忽然混乱起来。人流攒动,四处逃散,尖叫与骂声此起彼伏,那鬼童子趁乱跳出女尸怀抱,炮弹般射向人群,逮到谁咬谁,专挑小孩附身。 李玄清眉尖一凝,抽出太微剑,在江言笑脚下画了一个圈。 白光乍起,化作一道圆柱的屏障,将江言笑笼罩其中。 江言笑吓傻了:“师尊?!” 李玄清:“不要出来,我去去就来。” 说完,李玄清一闪,消失在原地。 江言笑站在保护罩内,一边拍胸给自己顺气,一边祈祷师尊快点回来。 说实话,刚才他真的被吓了一跳!仙侠世界都是这样的吗?说死人就死人,说有鬼就有鬼,随时上演恐怖大片! 江言笑不知其他人能否看见这层仙罩,不过可以确定,不少人从他身边慌忙跑过时都碰不着他。 他深呼吸几口气,正暗中庆幸,一个女人却突然跌在他身上,哎哟叫了一声。 江言笑第一反应是——卧槽她的大胸撞到我了!那软绵绵的肉感还没停留一秒,江言笑突然反应过来,她竟然能碰触到他?! 等江言笑抬头对上女人的脸,差点没吓厥过去——这不是刚才喊着“它吃了我的孩子”,当场死掉的女人吗?! 那女人对江言笑一笑,眼中血泪哗啦啦流下,染湿了江言笑的外袍。 “小郎君,你就是李玄清的徒弟?” 一阵异香扑鼻,江言笑彻底昏了过去。 * “给他灌了吗?”一道沙哑难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灌了灌了。”另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道。 “灌了多少?”“整整一瓶!” 江言笑迷迷乎乎,脑袋又晕又重,很想闭眼睡觉,唯一一丝清明的意识却提醒他绝不能睡过去。 他听那两人“灌来灌去”说一堆,声音忽大忽小,仿佛隔了一层膜。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升腾而起,他挣扎地睁开眼睛。 “哟,醒了!”一张肥脸在眼前一晃而过,随后心口猛地一痛! “江河,还记得我吗?!”那胖子收起踹在江言笑胸口的脚,蹲下身,揪住江言笑的头发,迫使他抬头,“你不是牛逼吗?不是敢打老子吗?拜李玄清为师又如何?!还不是落到老子手里了!” 这不是他刚穿书时遇到的那个胖子吗? 江言笑烦躁道:【他不是炮灰吗?怎么还没死!】 系统道:【我也不知道啊!】 江言笑浑身发软,无力反抗,正挣扎地摸索腰间悬挂的浮生剑。那胖子又是一脚踹在他肩膀上:“怎么?还想找你的剑?!” “浮生剑已经给我爹了,等会儿就上交给谷主!”胖子狞笑道,“没想到吧江河,你也有今天!等会见到谷主,定要剥下你一层皮!” 他又想动手打江言笑,身旁那人却突然出口阻拦:“诚儿,住手。谷主是要见李玄清的徒弟,没说让我们动私刑。” “是。”胖子忿忿骂了两声,暂时收手。 江言笑闻声抬头,见到了一张猥琐的老脸。 记忆深处有什么翻腾而上,江言笑眼角一抽。 ——扶仙散人! 【叮咚!触发隐藏支线——探索原主江河的过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系统不合时宜地发出支线任务。 江言笑心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为原主复仇的。他看向扶仙散人: 这扶仙散人穿得规规矩矩,一身青色道袍,面容并不太老。他板着脸的时候,的确能装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可一笑,那张脸立即油腻起来,眼角堆满褶子,看得江言笑想吐。 “江河,好久不见啊。”他眯起眼睛,目光黏在江言笑身上,仿佛湿软的蛞蝓,“多亏了谷主,我们才能找到你。” “你的确拜了个厉害的师父,可你不知道吧,谷主和李玄清是死对头。”扶仙散人道,“谷主听闻太微清尊收了徒弟,一直想见见你,特意为你炼了一个新法器,这才破开李玄清的禁制。” 江言笑心中一凛。 【系统……他说的是不是姬九云?】江言笑心道不好,【就原著中那个变态鬼王姬九云?!】 【是啊!】系统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仿佛从远方传来,【笑笑,你知不知道你中毒了?一旦你中毒,就会与我失去联系!】 江言笑也猜到是这样。上次误食温柔乡,他就听不到系统说话。 身体越来越热,胸口气血翻涌,江言笑咋咋嘴:“你们给我喝了什么?!” 扶仙散人道:“没什么,一瓶青丝雨而已。” 江言笑问系统:【这什么毒?还挺甜的。】 系统的声音又弱了几分:【……是一种烈性春药!】 江言笑:“…………” 第26章 江言笑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江言笑:【系统, 我该怎么解毒哇?】 江言笑:【别告诉我非得像恶俗小说那样……我可找不到女npc和我双修!】 系统说了一句什么, 但江言笑没听清, 之后一片沉寂,看来药效发作极快,他已经联系不上系统了。 江言笑叹一口气, 试图运转金丹, 以意念催动浮生剑。但浑身筋脉都仿佛堵塞了,金丹死气沉沉,灵气也无法运转。 似乎料到了江言笑想干什么,扶仙散人笑道:“江河, 别白费力气了。” “你想找你的剑?”扶仙散人从芥子中掏出浮生剑,隔在手中掂了掂, “可惜你学艺不精,浮生剑一制就住, 压根不听你使唤呀。” “哼, ”胖子在旁边冷笑, “废物就是废物。” 江言笑懒得理他们, 反正他向来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又怎会在意几个炮灰的谩骂诋毁?不好的是,他感觉到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热。明明气温不高, 也没有剧烈运动,身体却开始出汗,呼吸急促, 心口似有火烧。 扶仙散人一直观察着江言笑,见他面色绯红,眸中起了雾气,似是不能呼吸般大口喘息,心中猫抓似的痒。 他眯了眯眼睛,俯下身,问神志不清的江言笑:“江河,你想不想解毒?” 江言笑满脸通红,已快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你之前非要逃跑,死活不肯从了我,”扶仙散人低笑道,“可惜兜来转去,还是逃不过我的手心。” 胖子似乎预感到他爹要干什么,暴躁地看他们一眼,眼不见心不烦地出去了。 鬼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从江言笑身上散发出来,甜腻勾人,只闻一口就能激起人内心深处最龌鹾的欲望。 扶仙散人吞了吞口水,伸出一只爪子,想去摸江言笑的脸蛋。另一只手蠢蠢欲动,探向江言笑的衣襟。 “啪——” 一只手忽然横在他面前,打掉了他的爪子。 这一挥掏空了江言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江言笑手腕软绵绵垂下,被扶仙散人一把握住。 “哟,你还挺来劲。”扶仙散人卡住他的脖子,“你知不知道见过谷主后,你就会任我处置!” “到时候,我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玩死了也没关系!” 扶仙散人眸中发出绿光,淫笑着去解江言笑衣服,手指刚要碰到江言笑锁骨,腰间忽地一空! 江言笑竟趁其不备,一把抽出了浮生剑! “你……!”扶仙散人伸手去夺,江言笑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反手在掌心一划! 鲜血刹时涌出,浮生剑上红光大盛! 江言笑一下子弹起,一剑挥向扶仙散人膝盖。扶仙散人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噗通一声跪下,正要回头反制,手腕双双剧痛,一点冰凉点在了他脖子上。 “不准动!”江言笑哑声道,“再动我杀了你!” 浮生剑到底是天下名剑,轻轻一划,喉咙必然破个窟窿。扶仙散人不敢轻举妄动,江言笑却快要撑不下去了。 方才他夺剑、割掌、起身,凭借的都是最后一点意志力!他们用邪法切断他与浮生剑的联系,他只好剑走偏锋,用自己的血唤醒浮生剑。 此时此刻,浮生剑虽架在扶仙散人脖子上,江言笑的手却不住颤抖,随时都会脱力掉剑。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明明知道自己该下手杀了这恶心的东西,前世的经历却令他下不去手。 妈的! 上辈子他连鸡都没杀过!如今让他暴起杀人,他一时做不到啊…… 江言笑内心刚挣扎不到一秒,一双肥手掀开车帘。 “爹,别玩了,快到了,”胖子一抬头,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 江言笑道:“杀你爹玩!” 胖子暴怒:“你他妈找死!” 江言笑心一横,剑刃往里一刺,扶仙散人脖子上当即出现一道血口。 江言笑又推进一毫,扶仙散人颈上血流如注,脸都白了。 “住手!”胖子终于慌了,“你别动我爹!” “那你滚出去!”江言笑恶狠狠道,“否则我就切下你爹的狗头,拿来当球踢!” 扶仙散人其实法力平平,是靠坑蒙拐骗无耻下流才混到今天的。且此人见风使陀,专挑软柿子捏,遇到比他弱的就欺负,遇到比他强的就伏低做小抱大腿,屁都不敢放一个。 原主江河家里是富商,他就是个傻白甜少爷。扶仙散人看上他家钱财,江河不肯给家里写信要银子后,他没钱逛窑子,居然觊觎上了江河的美色。 这可把江言笑恶心坏了。之前他遇到什么还能说服自己不在意,一群将死之人而已,蹦的越欢死的越快。这一次,却是真的起了杀心。 他与胖子对峙片刻,胖子不甘心被要挟,一只脚踏出去,一只脚还留在车里。 江言笑感觉自己手稳了点,低头对扶仙散人道:“让他滚。” 扶仙散人两眼翻白,因喉咙受损,发出的声音破碎沙哑,好似破陋的风箱。 “诚儿,出、出去。” 他给胖子使了个眼色。胖子死死瞪向江言笑,一步步退了出去。 江言笑抽出一只手,点在扶仙散人右眼上:“刚才用的是这只眼?” 扶仙散人:“别、别别!” 江言笑左手成拳,一拳捣在扶仙散人眼眶上:“再敢使眼色,挖了你的眼珠下酒!” 扶仙散人右眼立即青了,吃痛地哎哟起来。 江言笑嫌恶地擦了擦自己的左手,撩开车窗小帘。 夜风一下子灌进来,吹散了车内的香气。江言笑一手挟持扶仙散人,一边望向远方夜色中一点金红。 他之前有所猜测,现在亲眼所见更能确认,他被绑架到了一架鬼车上。 幽蓝的鬼火驱策鬼车在空中急行,蓝色弧光如一道流星划向终点。距离越来越近,那抹金红也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那是一座黄金楼! 黄金楼本没什么奇怪,不过是有钱人的玩物。诡异的是,这座黄金楼突兀地出现在荒山野岭之中,周围是无边的黑暗,一丝星光都无。 夜风冰凉,不知哪里传来几声狼嚎。黄金楼灯火通明,与周遭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楼上缠满红绸,楼中更是红烛高照,这使金色映上赤光,整座黄金楼仿佛燃了火,正熊熊燃烧着。 江言笑听到了楼中传来的丝竹之音。那曲调时而凄切,时而缠绵,时而哀怨,时而诡谲,靡靡之音莫不如是。 听了几声,江言笑感觉体内那股热意又搅动起来。他放下车帘,毫不犹豫抬起左手,掌心在浮生剑剑刃上一划而过。 “噗——” 这一次他用力更甚,伤可见骨。鲜血一下子喷出来,浮生剑嗡嗡直颤,吓得扶仙散人差点尿出来。 随着鲜血不断涌出,内腑灼烧感淡了些许。 江言笑舒一口气——疼是疼了点,倘若自伤可延迟药效,那他不介意再划自己几剑。血流的太急太多,不仅染湿了浮生剑,还顺着江言笑的衣袖流下,滴在地板上。江言笑觑着面前一滩鲜红,头有点晕。他心道,不能浪费了,遂抬起受伤的左手,把鲜血抹在脸颊上,胡乱抹了一通。 这样一弄,他满脸是血,看上去形如恶鬼,颇能唬人。 刚抹完脸,车帘屋外突然一亮,似乎已飞入黄金楼。 风卷起车帘,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鬼车向下飞去,落在金色大殿正中。 “嗡——” 一声弦响,奏乐声齐齐停下。 一时间,黄金殿里中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胖子跳下车,噗通跪倒在地:“谷主!人我们带回来了!但,但他挟持了我爹!” 扶仙散人:“谷主救命啊!!!” “哦?”一道凉凉的声音穿透车帘,落入江言笑耳中。 江言笑一手反剪扶仙散人手腕,另一手架着剑,逼扶仙散人走出去。 扶仙散人抖着手掀开车帘,光与香气一同涌入。 ——江言笑瞳孔一缩。 大殿最前方,卧着一个人。 他一身艳丽红衣,衣襟半敞,露出一截雪白胸膛。乌发垂落在地,他懒懒地卧在墨玉塌上,一手揽着琵琶,另一手正抚摸一个女人的长发。 那侍女跪在榻下,长腿光裸,酥胸半露。她身段妖娆,姿态却很低,乖顺地伏在榻上,任由姬九云的五指插入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揉捏缠绕。 当然,还不止她一个。江言笑粗略一撇——台阶上,玉塌后,美人如云,且一个比一个穿着暴露。 他们如藤蔓般纠缠在一起,有男有女,人鬼不辨,全都衣衫半褪,目光灼灼地盯着江言笑。 江言笑崩溃——他这是闯进了一个淫窝吗?! 不愧是极乐谷谷主,鬼界之主,反派楚离的师父姬九云!楚离后来那么变态那么会玩,都是和他学的! 江言笑暗自腹诽,那卧在姬九云身下的女子却咯咯一笑,转过脸,对江言笑抛了个媚眼。 江言笑:“……”妈的怎么又是那个大胸女鬼! 那女鬼扭动身子,想凑近姬九云,姬九云却松开手,缓缓站了起来。 “我只想见识一下李玄清的徒弟,你们却给他下了春药?” 他抱着琵琶,一步步走近,声音凉丝丝的,听不出是喜是怒。 胖子吓得不住磕头:“谷主息怒,谷主息怒!!” 姬九云压根不理他,径直走到江言笑面前。 江言笑冷冷瞪向他。 姬九云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手指在琵琶弦上一拨。 “嗡——” 金弦颤动,发出一声尖鸣。江言笑脑中一炸,哇地喷出一口血。 那股可怕的灼热感再次席卷而来,仿佛地狱业火,几乎将他焚毁殆尽。江言笑浑身一软,右手脱力,扶仙散人趁机推开剑锋,连滚带爬逃到一旁。 “咚——”一身,江言笑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他一手撑着浮生剑,这才没有倒下去。 大滴的冷汗顺着鬓角淌下,冲淡了脸上的血痕,露出的那一点肌肤,染上了靡艳的红晕。 一只手伸到江言笑面前,挑起他的下巴。 “你,就是李玄清的徒弟?” 第27章 他的手指苍白, 指尖微凉, 点在江言笑下巴上, 却仿佛一颗火种,令江言笑整张脸烧了起来! 江言笑忍无可忍,撑住剑柄的右手往下一滑, 竟直接握住浮生剑剑锋, 至上而下一拳锤在地上。 “噗——”是剑刃割破皮肉的声音。 浮生剑瞬间被血浸透,江言笑左手够剑,一剑挥向姬九云! 他已是强弩之末,姬九云避开易如反掌, 可他并未躲闪,而是抬手抓住了迎面而来的剑锋。 “浮生剑。”他叹了一声, 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随后左手虚虚一抓,浮生剑剑柄直接飞入手中! 因三次染上江言笑的血, 浮生剑鲜血淋漓, 已看不出原本模样。姬九云却盯着它, 勾唇笑了出来。 他将琵琶收入乾坤袋, 左手握住浮生剑剑柄,右手握住离剑柄最近的剑刃,如江言笑方才那般,从左到右手掌划过浮生剑剑刃! 一道血线飚出!江言笑距离近, 甚至能听见浮生剑擦过姬九云指骨的声音! “……!”江言笑愣住,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你、有、病?!” 方才他那么做实属万不得已,想再次用血唤起浮生剑。他知道那有多疼——与前两次割破掌心不同,这一次虎口与四指中段一齐断裂,稍不慎就会割破筋骨,废掉整只手! 可姬九云却夺来剑,也用同一种方式割破自己的手掌。 ……他脑子有坑吗?! 姬九云盯着被他的血覆盖住的浮生剑,笑意更大:“被你发现了。” 江言笑:“……” 姬九云举起湿漉漉的浮生剑,目光从剑锋扫向剑柄,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看够了,他才松手,将浮生剑丢在江言笑身边。 “哐当。”浮生剑滚落在地。 姬九云道:“试试?” 试什么?!江言笑被他的神经病行为激得清醒不少,犹豫片刻,伸出受伤较轻的左手,捏住浮生剑剑柄。 没有一丝感应,也没有一丝灵力波动——浮生剑染上鬼王的血,不能用了…… 江言笑大概猜出姬九云的目的——无非就是嘲笑他作为剑修却只能以血召剑,当遇到比他强的人的血,浮生剑便会“弃弱投强”,不听使唤。 “……”江言笑又有点想吐血。他生生忍住,便见姬九云俯下身,在他肩上一拍。 ——他被定身了! 江言笑维持半跪的姿势,垂着头,左手以拳撑地,右臂无力垂下。他像是个浑身是浴血的雕塑,被姬九云俯视,被众鬼围观。 姬九云道:“拿条手巾。” 众鬼纷纷应是。不过眨眼,姬九云身旁伸出十几条鬼手,皆双手托盘,盘中放着不同颜色的手巾。 姬九云扫一眼,挑了一条白的。他展开手巾,点到江言笑面上,从额头开始,细细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江言笑:“……” 姬九云神情专注,动作轻柔,仿佛不在擦人脸,而是在擦一件沾了灰尘的瓷器。明明是堪称缱绻温柔的动作,落在脸上,江言笑只觉得恶心。 仿佛脸上爬满虫子,又麻又痒,躲又躲不开。江言笑一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能发声,遂道:“往下点!” 他语气带着怨恨与命令,落在看热闹的众鬼耳中,如同一道炸响的惊雷。 众鬼倒抽一口凉气——他……他竟敢这样同谷主说话!这不是找死吗?! 众鬼等着看江言笑倒霉,姬九云却轻轻一笑,道:“好。” 说完,他真的将手巾移到江言笑鼻子下方,擦拭他嘴唇周围的血迹。 众鬼:!!! 江言笑没想到他这个反应,嘴角抽搐:“够了!” 姬九云不理,将手巾翻了个面儿,改去擦他的脖子。 哐当,众鬼的下巴全都砸在地上。 如此几个来回,江言笑的脸被擦得干干净净。姬九云这才收手,将脏了的手巾丢回盘中。 “长得倒是不错。”他盯着江言笑的脸,眯起眼睛,“原来,李玄清喜欢你这样的。” 江言笑:??! 姬九云又拾起江言笑的手,把他的拳头一点点掰开,露出手上纵横的伤口。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玉制小盒,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乳白色的膏药。 “你对自己这么狠,李玄清知道么?”他用食指沾了些,缓慢而轻柔地抹在江言笑手心伤口上,“给你上点祛疤膏,免得他心疼。” 江言笑:“……” 细腻的膏药涂在伤口上,泛起一阵凉意。姬九云故意使坏,摩挲伤口边的肌肤,指尖如羽毛划过江言笑的掌纹,原先的痛全变成了痒。 江言笑额头青筋直跳:“没想到极乐主谷主癖好特殊,喜欢伺候别人。” “不,”姬九云抬起头,“你是第一个。” 江言笑:“…………” 他无话可说,干脆闭嘴。因为不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姬九云绕到奇怪的方向。 姬九云的指尖流连在他的手心,好一会儿才涂抹完。江言笑以为这酷刑终于结束,谁曾想姬九云俯下身,在他掌心吹了一口气。 江言笑:!!! 他的面容惨不忍睹,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姬九云看笑了,凑上前,长发落在江言笑肩膀上。 “其实,我给你擦的是酥骨膏。”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上去在与江言笑耳鬓厮磨,“它的效果,可比青丝雨强多了。” 江言笑一下子睁大眼睛。 姬九云起身,掏出琵琶,信手一拨,刺耳琴音如一柄小刀刺入江言笑内腑! 手上被膏药抹过的地方瞬间躁起,仿佛有几万只蚂蚁在伤口上爬,剧烈的麻痒感使江言笑浑身爆炸,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更要命的是,那阵痒意并不局限于手掌,而是顺着手上经络蔓延到四肢、躯干、全身! 汗水唰地流下,肌肤被蒸成嫣红色。这是哪怕自伤放血也克制不住的春毒,江言笑弓起身,浑身颤抖,仿佛油锅煎炸般痛苦,又如同烟花绽放般欢愉。 天堂与地狱只有一线之隔。 “欢迎来到,极乐之巅。” 见到江言笑这番模样,黄金殿中众鬼沸腾起来! “谷主,我们……” 姬九云:“伺候好他。” 众鬼一片欢腾,尖叫连连。他们摩拳擦掌,都凑到江言笑身边,团团围住。 “他长得好可爱!我,我可以摸他一下吗?” “我也要我也要!” “蠢货,光摸怎么够?没听谷主说,让我们好生伺候他!” “那该怎么做?” “这个……”那喊着不够的鬼犹豫踌躇片刻,道,“我看他好像喘不上气,先解衣透气吧!” 此时此刻,江言笑的模样的确像透不上气。他大口喘息,可冷冽的空气并不能缓解他体内的灼烧感。他像一个溺水的人,迫不及待想要浮出水面,又像一个被火烤得神志不清的人,只想宽衣解带,沉入冰水里。 那只嚷嚷的鬼其实没什么经验,看到江言笑的样子,反而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怕江言笑憋坏了。他走近几步,盯着江言笑的衣襟,想伸手解开又不敢。 这样犹豫,其他鬼都不耐烦了。 “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上!” “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你死前不还是处嘛!” 他们吵吵闹闹,半天没个定数。这正给了江言笑喘息的机会。 在最难受的时候,他似乎领悟到什么,运转灵气使体内两股不同的春毒冲撞在一起。经脉震荡的一瞬,疼痛达到巅峰,换来了短暂的清醒。 “噌——!” 某只鬼腰间一空,挂在腰上的刀不见了! 江言笑猝然暴起,群鬼没反应过来,被扫的连连倒退! 他们撞在一起,哎哟哎哟的叫声此起彼伏。江言笑以刀为剑,狠狠挥出,却因只会生剑,无法杀死他们。 有的鬼吓得屁滚尿流,有的鬼却胆子大,看出江言笑力气将尽,还想上前调戏。江言笑挥出几剑,终于精疲力竭。他后退一步,正要颓然倒下,后背却起了一阵风。 那阵风来的极迅极猛,仿佛风暴洪潮,将群鬼扫飞了出去! “轰——!” 地砖崩碎,梁柱裂缝。整座黄金殿都在摇晃,江言笑却没有为之所伤。 剑风落在他背上,如一只温柔的手托住他。 江言笑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今日,为师便教你死剑。” 一双手从后方绕来,如无数次教他练剑那样,包裹住江言笑的手。 李玄清带着江言笑,扫出第一剑—— 大殿中黑烟腾起,群鬼奔逃不及,魂飞魄散! 第二剑,黄金殿顶轰然倒塌,将奢靡乱象埋藏在地下。 第三剑,掌心鬼刀化作齑粉,李玄清额心冰棱纹一闪,太微剑出现在两人交叠的手心。 “姬、九、云。”李玄清面寒如冰,“今日之仇,来日必十倍奉还。” 太微剑挥出的一刹那,姬九云立于废墟之顶,五指狠狠扫过琵琶! 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山崩地裂,风云色变! 浑浑噩噩中,江言笑似乎听见了一声断弦之响,还有姬九云怒不可遏的声音:“李玄清!!!” “我赠你红礼,你却毁我琵琶!!!” 李玄清无暇理他,他拦腰抱起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的江言笑,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礼,截取自“红白之礼”,觉得顺口就用上了~ 第28章 青丝雨倒还好, 姬九云的酥骨膏药性极烈, 且有损身心, 与江言笑修炼的剑道冲突。 若不尽快解毒,轻则多日不愈,重则伤及根本! 此处离云浮山太远, 没有先行设置传送阵, 御剑赶回肯定来不及。 李玄清闪入一处隐秘的山洞,飞速设置禁制,把江言笑摆正在地。 双手结印,紧贴后背, 灵力源源不断打入江言笑后心。李玄清盘腿坐于江言笑后方,试图运功逼出江言笑体内春毒。江言笑却哇地喷出一口血, 向前扑倒。 李玄清皱眉,忙扶住江言笑, 上前探查他的脉息。江言笑满面潮红, 身体滚烫, 脉象更是紊乱, 仿佛有两股阴邪之气同时在体内冲撞融合,化作一种新毒,融入经脉血液。 李玄清眉头越蹙越紧,从袖中掏出一瓷瓶, 打开倒出丹药,喂江言笑服下。江言笑却无法吞咽,口中淌血, 胸膛剧烈起伏。 他似乎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身边有何人,神色比方才在黄金殿中安宁许多。他眨动眼睛,眨出迷蒙水光,暴虐的药效使他忍不住小声呻吟出来,像是啜泣,又像是哀求。 “师尊……热……” 李玄清喉头一紧,刹那间居然生出捂住江言笑嘴的冲动。 江言笑再无什么顾忌,胡乱解开自己的衣袍,露出熏成粉色的胸膛。他浑身又热又痒,恨不得脱光了在雪里滚一遭,才能驱散热意与身体深处叫嚣的空虚。刚把外袍脱掉一半,一只手却拦在他面前,钳住他的手腕。 李玄清手臂微微颤抖,死死盯着江言笑,眸中似有暗云翻涌。 “别动……吃药。” 江言笑烧的神智错乱:“……那你喂我!” …… 江言笑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被一个红衣男子绑成粽子,吊在岩浆之上,遭受烈火炙烤。 光烤还不够,那红衣男子极为恶劣,还在他身上放了几万只蚂蚁。那些蚂蚁钻进他的衣袖,在他身上乱跑乱咬,搅得江言笑神经炸裂,难耐地扭动起来。 就在江言笑快要虚脱之时,一个巨大的冰块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 冰块散发丝丝寒意,江言笑喜不自胜,一下子扑上去,搂住冰块。 他在冰块上又蹭又抱,恨不得与冰块连为一体。穿着衣服不方便,于是他把衣服脱了,整个人趴在冰块上。 “啊,舒服多了。” “……” 后来,整个梦混沌起来。江言笑记不清细节,迷迷糊糊中感觉他的嘴唇一凉,有什么极冷的东西贴着他的唇,一直没有松开。再后来,大脑里烟花绽放,好几场后才渐渐平息。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清醒。 他听到一个声音道:【笑笑,你终于醒了!】 江言笑:【……唔。】 他尚未睁开眼睛,昏过去之前的记忆一股脑涌入,大脑差点爆炸。 【……!】江言笑瞬间睁眼,翻身弹起,【系统,我在哪儿?!】 系统道:【你在家呀。】 家? 江言笑快速一扫——木床木椅,案台小几。窗外传来熟悉的风雪声,桌上香炉青烟缭绕。 闻到熟悉的降真香,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江言笑啪一声倒在床上:【太好了,我回来了!】 【是师尊把我带回来的?】江言笑睁大眼睛,看向房梁,【师尊挥出那三剑后,我失去了意识,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系统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言笑:? 系统道:【你中春药后,我就把自己屏蔽了。】 江言笑:【……】 系统又解释几句,其实这跟它们的职业素养有关。当时的情况下,系统帮不上任何忙,看着也是干着急。且不知是否会有较为露骨的画面,作为系统,还是不要窥探宿主隐私为妙。 江言笑:【我谢谢你。】 系统:【不客气。所以笑笑,你有感觉到身体不适吗?】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上。江言笑连忙感受了一下,之前因春毒而发的灼热与酥麻感消失殆尽,经脉恢复畅通,金丹亦可运转。 总体而言,身体是舒爽的——除了一处。 系统:【你不会……】 【想什么呢!】江言笑立刻辩解,【虚是虚了点,那也是因为中春毒!】 【是男人,谁没经历过这个!】江言笑低头瞅一眼,道,【说明我不仅正常,身体还倍棒儿!】 系统:【……】 他们没有再深究,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经历。 江言笑干脆起床,穿衣推门。他想找李玄清,刚走几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李玄清帮他解毒,带他回来,那之后呢? 是谁给他换上干净衣裳,是谁把他搬上床?他出了那么多汗,身上全是血污,现在却并无不适,似乎被清洗过…… 江言笑:!!! 他脚步一顿,当即就要拐回自己的小木屋。一道声音却从身后响起:“笑笑。” 江言笑僵住了。 之前他就不适应李玄清突然改口喊他笑笑,此时听到这样的称呼,心中更感怪异。 李玄清走到他面前,自然而然地拉起江言笑的手,双指搭在他的腕上。 江言笑手腕一麻,想抽开又不敢,硬着头皮道:“师尊好,哈哈,哈哈……” 李玄清把完脉,放下手:“感觉如何?” 江言笑忙道:“挺好的!” 李玄清道:“我这里有鹿血,如需要,可随时来取。” 江言笑:“……” 他一边维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一边戳系统:【系统!师尊什么都知道!】 系统:【看来连你那什么好几次,他也知道……还是太微清尊亲手帮你收拾的。】 【啊啊啊啊……】江言笑哀嚎,【我当时那个鬼样……不会做出孟浪之举吧……】 系统道:【可你还活着。】 江言笑:【但是也太尴尬了!】 【想开点,】系统试图安慰他,【都是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这么说,江言笑还是不敢想象那副画面——被看光也就算了,重点是在那种情形下被看光……李玄清会不会觉得他举止不点,过于放浪? 连和系统讨论这个话题,江言笑都吞吞吐吐,难以直面,更别说面对李玄清了。 于是李玄清发现江言笑听着听着开始走神,脸越来越红,目光游离,不肯正眼看他。 李玄清道:“笑笑。” 江言笑猛然回神,差点跳起来。 李玄清道:“……你记得?” 记得什么?! 江言笑狂摇头:“不记得不记得!” 说完目光一扫,他发现李玄清的耳朵不知何时也红了。 江言笑:“……” 李玄清盯着江言笑的脸,江言笑垂头看地,余光却偷瞄李玄清。两人一个脸红,一个耳朵红,且越来越红,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终于,江言笑忍不住了。正想找个借口开溜,李玄清道:“其实……” 江言笑道:“师尊!我该去练剑了!” 说完不看李玄清反应,转身逃跑了。 李玄清:“……” 他站在原地,注视江言笑的背影,脑海中某些画面久久不散。 是他双眼通红,泛着泪光,是他红唇微启,仰颈喘息,是他褪去衣衫,紧紧抱住自己,也是他神志不清,带着哭腔喊出两个字:“……帮我。” 李玄清竭尽全力才控制自己,没有犯下更大的过错。虽然看样子江言笑什么都不记得,但终究是看过了,碰过了,见识过他最欢愉也最痛苦的模样,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当天下午,李玄清特意出云浮山,来到云浮镇,去天下琳琅取来那对世间罕见的冰璃。 江言笑跑到归元境中,带着恢复如初的浮生剑,成功使出了死生剑中的死剑。 一剑毕,那只胆敢咬他的蜈蚣抽搐两下,倒地身亡。虽然同样的剑法在江言笑手中威力大减,但好歹他算是学会了。 【叮咚!检测到宿主学会死生剑!】 【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现奖励无所不能蒙汗药一颗。】系统道,【恭喜笑笑,你可以开始第二段拜师之旅了。】 第29章 话音刚落, 一颗棕褐色药丸出现在江言笑手心。 江言笑缓缓捏紧手指:“嗯……知道了。” 几个时辰后, 江言笑练完剑, 回到厨房准备晚膳。 夕阳从门窗漏入,蓝衣少年沐浴在橙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斜影。 江言笑将剩下的土豆、萝卜等食材倒入石锅, 一面用堪堪融化的雪水清洗表皮, 一面听脑海中系统滔滔不绝: 【笑笑,你打算做什么?建议做汤,该蒙汗药入水即化,做汤最方便下药, 神不知鬼不觉放倒太微清尊。】 【药效为六个时辰,太微清尊睡下后, 请尽快离开云浮山,确认出山后, 方可得知下一个任务的信息。】 【对了, 除了随身衣物, 不建议携带任何云浮山的东西。作为对第一次拜师成功的奖励, 你将改头换面,拥有新的相貌与身份。】 系统自顾自说了半天,江言笑没有任何反应。他盯着锅,目光却无焦距, 手指在冰水中机械地搓土豆,指尖冻得通红。 【……笑笑?】系统道,【你有听到刚才我说的话吗?】 江言笑手指一顿:【……嗯。】 系统:【你还有什么疑问?】 平日江言笑下厨都一脸开心, 今日却不见了往常的笑意,他把洗净的萝卜土豆捞出来,放进簸箕里,【系统,这药有什么副作用么?】 系统一愣,道:【当然没有。】 江言笑垂下眼睫:【那……他会记得么?】 系统:【什么?记得什么?】 江言笑:【记得我。】 系统一愣。 江言笑道:【如果我突然消失,师尊会怎样?一定会很生气吧。不仅生气,还会很失望,毕竟李玄羽曾说,太微清尊立过誓,此生只收一个徒弟。】 【我可以理解你的担忧。】系统顿了顿,道,【可是笑笑,你必须断舍离,继续往前走。】 “断、舍、离。”江言笑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三个字,【我倒希望,学会死生剑的奖励不是一颗蒙汗药,而是一粒能够抹消记忆的失忆丹。】 【师尊忘了我,就可以收别的弟子,也不会对我失望了。】 系统没有说话。一时间,周遭只剩下风声与一串红噗噗的喷火声,江言笑抽出浮生剑,正要切土豆,石屋外传来一道人声: “……断舍离?” “!!!”江言笑手一抖,剑锋偏移,直接切在了手上。 下一秒,李玄清一个闪身出现在他身旁,一把抓起江言笑的手。 剑刃过利,把江言笑手指切出了一道口子。血一下子涌出来,落在李玄清手背上,顺着手腕的弧度滴落。 李玄清眉头一皱,口中快速默念口诀,掌心升起淡淡白光。 手心翻转,在江言笑伤口上方抚过,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江言笑愣住。他当时心神不宁,一不留神说出口,被李玄清听见后吓了一大跳,这才伤到了自己。可还没疼几秒,李玄清就把他的伤治好了,江言笑心中直道神奇。 可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就像在背后说一个人坏话,却被那个被抓包,江言笑心虚地哈哈几声,转移话题:“哇,这么快就好了!多谢师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生死人肉白骨?哈哈哈……以前好像没见师尊用过。” “只是一种愈伤术。”李玄清看他一眼,“近日新学的。” 江言笑:“这样啊……” 李玄清又道:“想学,为师可以教你。” 江言笑心尖一抽。 不知为何,治好了他的伤,李玄清的手却没有拿开。结合方才他说的“近日新学的愈伤术”,江言笑很难不想多。 他对系统道:【哎,师尊是不是对我好的有点过了。】 系统道:【这就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江言笑道:【额,可我总觉得就算我爸还在世,也不会对我这么好……】 【唔,】系统想了想,【可能太微清尊比较溺爱孩子。】 江言笑:【……有点道理。】 等他和系统说完一长串话,李玄清还是没放手。 江言笑整条手臂处在抽筋的边缘,委婉道:“师尊……你的手脏了。” “无事。”李玄清手上还沾着江言笑的血,见此轻轻一抹,血迹也不见了。 江言笑:“……我还要切菜。” 李玄清道:“我来。” 说完,真的拿起一个白萝卜,向上一抛,白萝卜周围突然起了一阵旋风,只听唰唰几声,再次落下时,萝卜皮被剑气削光了。 江言笑:“……” 萝卜皮整整齐齐叠在案板上,李玄清淡定地收起,道:“怎么切?” “啊?”江言笑道,“就……切成小块即可。” 李玄清:“这样么。” 他本就站在江言笑身旁,突然向左迈了一步,整个人来到江言笑身后,伸出手臂握住浮生剑。 夕阳下,一长一略短两条影子重叠在一起,这样一个姿势,仿佛把江言笑拥入怀中。 江言笑瞬间僵住,整个后背都麻了:“……师尊。” 李玄清没有放开:“断舍离是什么?” 江言笑:“额……是一道菜名。”李玄清:“菜名?” “就是……煅猞猁呀!”江言笑胡乱道,“烧猞猁肉,一种野味,我好久没吃了,怪想的……” 李玄清:“是么。” 不知有没有将他糊弄过去,反正李玄清没有再深究,拿起浮生剑开始切土豆。 江言笑听着咚咚咚的声音,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才没有去看李玄清的动作,听他近在咫尺的心跳。 好不容易切完,江言笑趁机钻出李玄清的怀抱,抄起簸箕出去铲雪。 他来回跑好几趟,把雪堆进锅中,待水融化沸腾后,李玄清将食材放入水中,手持石勺慢慢搅动。 半个时辰后,两人合力完成了一顿饭菜。 李玄清将米饭与菜肴端到自己的石屋中,他转身迈出门槛的一刹那,系统在脑海中道:【笑笑,就是现在!】 江言笑袖口微微一动,那粒蒙汗药滑落至掌心。 系统:【丢进去,大功告成!】 江言笑没有动。 他紧紧捏着药丸,用力到掌心出汗,明明盯着石锅中的土豆白菜,脑海中却都是李玄清的模样。 系统:【快!太微清尊要回来了!】 可不论系统百般催促,江言笑都没有任何动作,直到身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他才对系统道:【系统,离三个月还有多久?】 系统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有十五天!】 江言笑【好,那我先不走了。】 系统:??! 他把蒙汗药收入袖中,待到李玄清出现时,已看不出一丝端倪。 李玄清道:“笑笑。” 江言笑转身,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师尊,汤我盛好了。” * 当天夜里,小木屋。 窗外风雪交加,屋内一片寂静。江言笑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房顶,没有入睡。 【笑笑,你说你……】系统道,【何必再拖半个月呢,走的越晚,牵挂越深,最后真的离开,负罪感也会越重。】 江言笑捏住被角,振振有词:【我的剑法还没有练熟。】 【生剑尚需熟练,死剑更是刚刚起步,不说战斗力与自保能力,万一在外面被人认出是师尊的徒弟,岂不是给他丢脸。】 系统道:【只要你不说,是不会被认出的。】 【……我知道,】江言笑道,【也许师尊往后会有别的弟子,可至少现在我还是他的徒弟。】 【徒弟不应该多陪陪师父吗?何况这并不影响下一个任务,你就让我多呆几天吧。】 说到这个份上,系统不再劝说。江言笑如愿以偿,在上真境多呆了十五日。 可惜这半个月中李玄清时常不在,他闭关或外出的日子似乎比平日更多几倍,江言笑不知他去做了什么,又不好赖在师尊身边,只好一个人默默练剑,有问题再请教李玄清。 可是,饶是江言笑再努力练剑,再将一天掰成两天过,半个月的日子也如流水般,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日傍晚,天气甚好,夕阳比往日还红几分。江言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最终还是将蒙汗药下入汤中,端去给李玄清。 李玄清没有任何怀疑,饮下整整一碗汤。他喝汤时,目光一直凝在江言笑身上,似乎想说什么,但一直没有开口。 虽然他时常如此,江言笑早该习惯,但这日,李玄清的目光格外灼热,格外幽深,盯地江言笑心里毛毛的,只敢埋头吃菜,不敢与李玄清对视。 于是,李玄清吃什么他也吃,李玄清后来喝汤他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咕咚咕咚一口饮下。 系统:【笑笑!你疯了么?你喝什么呢?!】 【啊……我给忘了!】江言笑回神后才放下碗,改去扒米饭,【不过,这样才不容易引起师尊怀疑,这颗药对我也不一定有作用。】 江言笑心很大,看上去对自己误食蒙汗药不以为意,系统却为他捏了一把汗。 虽然,宿主的确不会受到道具影响,但江言笑这番动作却不是什么好事。 系统秉承专业精神,提醒江言笑:【笑笑,你还要完成下面的任务,所有任务完成后,你会离开这个世界。因此,不要投入太多的感情,以免最后伤人伤己。】 江言笑哈哈一笑:【放心,我知道。】 他无数次给自己做心理调整,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继续往下走,现在看来似乎还是有那么点效果。 一炷香后,江言笑看着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李玄清,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与呼吸,确定他身体无恙,又绕到李玄清身后,轻轻抱了抱他。 【师尊,对不起,我要走了。】江言笑直起身,在心里道,【走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系统,我记得我还有一个金手指没有用。】江言笑道,【无所不知读心术,三次机会只能用在同一人身上,对么。】 系统道:【你要用在太微清尊身上?】 江言笑:【嗯。】 系统:【可是……】可是任务已经完成了呀。 江言笑知道它要说什么,解释道:【系统,虽然之后我会有很多师父,但应该没有哪个人像师尊这般隐藏心事,难以读懂。】 【读心术因完成与他相关的任务而得,我会用在他身上。】 一阵静默。 系统:【……你想知道什么?】 江言笑:【他的心。】 第30章 系统:【……他的心?你指什么?】 【读心术只能读取到过去或现在某一时间段内的感受, 或者回答某一个确定的问题。】系统道, 【笑笑, 你需要明确你的诉求。】 江言笑沉默许久,他本想说,他想知道师尊是怎么看他的。话到嘴边, 却绕了一圈, 吞回了肚子。 他对系统道:【我想回到师尊年少的时候,体会他一个人呆在上真境的心情。】 想知道,师尊是不是其实很寂寞,很怕冷…… 想知道, 当年那个白衣少年为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守上真境,不肯出去? 至于师尊如何看自己……江言笑不想承认自己怂了。 他心中有个答案, 毕竟他是太微清尊唯一的弟子,这三个月师尊待他如何, 他比谁都清楚。可正是因此, 他反而生了怯。越是清楚师尊对自己有多好, 越是觉得辜负他和对不起他。 还是不要知道了…… 江言笑问系统:【我该怎么做?】 系统告诉他一个咒语:【只用碰触被施术人身体任意一处, 配合咒语,便可使用读心术。】 系统:【笑笑,你确定了么?】 【嗯,】江言笑道, 【反正还有两次机会,这一次,就用在这里吧。】 虽然……第二第三次很可能没有机会用上。 虽然, 以后可能无法相见了…… 江言笑和系统交谈时,一直站在李玄清身旁。和系统确认使用方法后,江言笑想了想,把李玄清扶起,将他扶到床上。 他把李玄清调整成平躺的睡姿,期间默念咒语。然后展开薄被盖在李玄清身上,帮他掖好被角。 双手离开的一瞬间,十数幅画面涌入江言笑的脑海: 是小小的白衣少年在雪中舞剑,双手冻的通红,身体微微发抖。 是在万象境见到一朵盛开的花,手指刚碰触到花瓣,整颗植物便被冻住,花瓣一片片凋零。 是第一次见到萝卜丁李玄羽,心中欣喜却无法言说,板着一张脸,对李玄羽道:“……师弟?” 是师祖魂飞魄散时,跪在衣冠冢前,落下的两行泪。 也是一剑霜寒十四洲,血洗魔界为师祖报仇。 …… 后来,天下太平,李玄羽不愿再困在云浮山,外出游历。他望着李玄羽离去的背影,在风雪中站了许久。 师父,师弟,仇敌,徒弟……也许是巧合,亦或是既定的宿命,李玄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每个人都在他生命中划过一笔,就此消失不见。 所有画面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幕上: 三岁的李玄清在云浮山出口,目送师祖离开。 【师父,这里冷,我想出去……】 那时的李玄清尚不会隐藏情绪,皱着一张小脸,泪眼汪汪地哀求师祖。 【现在不行。】师祖在太微剑上回过头,朝他安抚一笑,【清儿,你的三魂不可分离。若是踏出云浮山,会有性命危险。】 【好好练剑,待到凝练出剑魂,你就可以出山了。】 …… 仿佛过了几年,又仿佛只过了一秒。所有画面定格,化作纷纷扬扬的雪花,模糊在视野中。 江言笑的手定住。良久,他才抽开手,看向李玄清。 【系统,我想最后做几件事。】江言笑轻声道,【做完就走。】 三个时辰后,江言笑离开石屋。 除了李玄清送他的那身宝蓝色外袍和浮生剑,江言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衣服是不得不穿,剑却是已经认主,江言笑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江言笑担心哪怕他换了身份相貌,只要魂魄不换,这把剑便能认出他。倘若强行留在云浮山,怕是会亲自带李玄清捉拿逆徒,成为最灵验的指向标。 江言笑无法,只得暂且带上浮生剑,等到最后完成任务再想办法把剑送回万象境。 他御剑去了一趟冰池,摸了摸一串红的脑袋,却没有特意找小白告别,只在仙鹤时常出没的那片雪原上捡了一根羽毛揣进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子夜将过,万籁俱寂。江言笑站在云浮山出口,最后看一眼远方朦胧巍峨的雪峰。【走吧,笑笑。】 【……嗯。】 * 李玄清从来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似乎整个人坠落至海底,意识与身体分离,分不清昼夜轮回,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清鸣,眼前才出现一束光,破开了死寂的黑暗。 李玄清手指微微一动,第一反应不是睁眼,也不是下床,而是从袖中轻轻一掏,掏出一个白玉雕琢而成的匣子。 这块匣子长约三尺,宽约一寸,正好与剑的大小相匹。通体莹白,灵光四溢,由一整块灵玉雕成,掂上去沉甸甸,瞧上去却十分精美轻巧。 李玄清睁开眼,与此同时,手指在匣盖上轻轻一抹,匣子打开,露出两柄一模一样的长剑。 长剑并列在匣子中,剑柄下方各自镶了一块鹅蛋大小的冰璃,璀璨夺目,巧夺天工,仿佛从天上摘下的两颗星星。 李玄清盯了一会儿,意识逐渐从梦境中苏醒。 眉心极轻地一皱,李玄清手指一动,重新盖上匣子,将宝匣收入乾坤袋中。随后他掀被,坐起,正整理外袍,目光倏地一凝。 李玄清快步走到石桌旁,拾起桌上的一封信。 说是信也不准确,只是一张简单的信纸,上面涂了几行字迹,看得出书写之人竭力想把字写工整,可惜水平有限,只将将能令人读懂—— 师尊,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走了。 对不起,红尘中有我未尽之事,我放不下,不得不先行离开。 能够成为您的徒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可惜福薄缘浅,我只能在上真境呆三个月,也只能陪您三个月。 从下决心离开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不配再做您的徒弟。 浮生剑我将找机会归还,请您千万不要找我,忘了我的存在。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 李玄清素来一目十行,如今看这封信,却仿佛读不懂信中所写,定定地盯着每一个字,脸色越来越白。 墨色渗透纸背,在石桌上留下了灰色的印记。很容易看出,这信纸上的字初期着力较轻,后期越写越用力,把纸都戳破了。 李玄清越读越慢。等读到最后的落款“江言笑”,手背与额头俱是青筋暴起,脸色更是纸糊一般。 手臂颤抖,连带着信纸也颤抖。李玄清更看不清信上所写,一个闪身来到门前。 吱呀。 他推开门,一下子睁大眼—— 不知何时,门口空旷的雪地上堆满了雪人。这些雪人有大有小,形态各异,却全都是笑着的,憨态可掬,尤其可爱。 弯弯的叶子是它们的眼睛,切成的胡萝卜丝是勾起的唇。这些雪人肩并肩,脚挨脚,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圈儿,全都对着李玄清,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小白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到李玄清屋前这副奇景,扑腾翅膀在房顶绕飞欢鸣。 李玄清踉跄地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扶住面前树干,一时间竟无法呼吸。 ——这里本没有树,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木桩。 因江言笑习得生剑,枯木得以逢春,半月前曾抽出一只嫩绿的小芽。如今,小芽一夜之间化作苍天大树,矗立在石屋门前,仿佛一个沉默的守护神。 血丝爬上眼珠,李玄清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寒风飒飒,吹得枝叶不住抖动。他抬头望向头顶茂密如盖的树冠,眉心冰棱纹也随之一红。 “江、言、笑。” 李玄清喉头一甜,呕出了一口血。 第31章 初夏时节, 阳光正好。 长街上人声鼎沸, 车水马龙。商贩的吆喝声与行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 香土软红,好不热闹。 一个蓝衣青年穿过熙攘的人流,来到一家店铺门前。他仰起头, 望了望匾额, 见到其上金粉勾勒出的“一善堂”三字,抬足迈了进去。 “日行一善,多多益善!”店主习惯性迎客,甫一抬头, 双眼一亮。 来人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脚踏黑靴,腰环玉带, 一身宝蓝色仙服衬得他身姿挺秀,气度非凡。他长着一张娃娃脸, 面容白净, 看上去乖巧可亲。可他的眼睛却又圆又亮, 笑起来弯成缝, 显出几分狡黠。 ——正是乔装改扮后的江言笑。 两日前,迈出云浮山的刹那,江言笑开启下一个任务,同时获得金手指——美丑皆宜换脸术。 系统给他展示虚拟位面的商店, 商店中有各种各样的脸型与五官供江言笑挑选。江言笑考虑良久,选了一个看上去与自己真实面貌相去甚远,但又十分顺眼的娃娃脸。 如果说之前江言笑是阳光爱笑、表情丰富的跳脱少年, 一安上这张脸,他立即变得温顺乖巧,人畜无害,非常具有迷惑性。 系统当时就夸道:【笑笑,你真会选。】 江言笑不知系统的言外之意,以为系统在夸他有眼光,欣然受之。他的确很满意自己的新长相,随后特意绕开云浮镇,御剑上千里,来到这座南方小城。 话说回来,江言笑虽换了面貌,却没带换洗衣物,还穿着李玄清送他的那身仙服。因此他急需来一善堂当掉那根仙鹤羽,换点银钱,好置办一身新行头。 这边,店主无声地打量一秒,殷勤迎上,对江言笑道:“这位小仙人,想典当些什么?” “这个。”江言笑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根羽毛。 这根羽毛纯白无暇,约有小指长。阳光下,细细的绒毛随微风颤动,不用摸都能感受到细腻柔软的触感。 “云浮山仙鹤羽。”江言笑对店主一笑,道,“我要典当的就是它。” 店主先听江言笑一说,嘴巴一下子张大了。待到江言笑抽出羽毛,店主一眼扫去,面上欣喜却化作淡淡疑惑。 他道:“小仙人可否让我摸一下这根羽毛?” 江言笑:“当然!” 他将这根羽毛递给店主,店主双手接过,将其置于掌心。 他并起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了一下羽毛边缘,面上喜悦彻底消失不见。 “这位小仙人,”店主看向江言笑,“本店不当这种羽毛。” 江言笑一愣。 “什么意思……难道这不是仙鹤羽?” 店主将羽毛还给江言笑:“不,这的确是云浮山仙鹤羽,却不是我们要的那种。” “不知小仙人从哪儿获取的这根羽毛,倘若是从别人手上买下的,那你一定是被骗了!”店主同情地看向江言笑,俨然把他当作了人傻钱多的小少爷,“云浮山仙鹤羽,特指云浮山仙鹤的尾羽!你这根是腹羽,不值钱的!” “……腹羽?!”江言笑手一抖 ,看向手中羽毛。 在他记忆中,当初李玄清的确拿的是长而华美的黑羽,换到了堆积成山的黄金。可正因此,他离开时才没有去捡一根类似的羽毛。 一方面,江言笑心存愧疚。他本就擅自逃走,走的时候还顺带撸走这么一根价值千金的羽毛,怎么想这事儿都太没品了。 另一方面,江言笑自认用不上那么多银钱。他推测羽毛越长,价值越高,还特意在雪地中挑挑拣拣,找了一根看上去又短又软的毛,打算换够用的银两即可。 现在,一善堂的人却告诉他这根羽毛不值钱? 江言笑不甘心:“那是怎么个不值钱法?” 店主道:“一文不值!” “……”江言笑两眼一黑。 他原本打算换来银子后即刻换一套衣服,把身上穿的这件收起来,一来可避免是非,二来可留作纪念。如今来看,却是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 他身无分文,不能偷不能抢,当街卖艺怕是会被认出,如何弄来一套新衣? 江言笑忿忿盯着这根腹羽,盯了半天,终究是没舍得把它扔掉,重新收入袖中,离开了一善堂。 三日后。丰城。 艳阳高照,将大地烤得炽热无比。高大的城门外,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手持刀枪,在门前来来回回地巡逻。 同一时间,距离丰城三里外的荒地上,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互相搀扶,朝丰城城门缓缓行去。 “快,快到了!”一个干瘪瘦弱的妇人望了望远方,连日来因饥饿劳累变得枯槁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一抹笑容,“爹娘小虎子,大家都撑一撑,等进了城,咱们就有吃的了!” “……嗯。”几人断断续续应声,声音沙哑的厉害。 女人身边还有两个老人和一个男人。那男人也面黄肌瘦,微微驼着背,左右搀扶两个佝偻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面上沟壑纵横,走起路来一步一喘,像是随时都会摔倒在地。 女人背上还用麻布条缠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缩成一团,又瘦又小,趴在女人背上,似乎随时都会被颠下去。 “娘亲……我饿……”他呜呜哭泣,声音有气无力,比奶猫还不如。 女人眼眶一红。 “虎子再忍忍……娘保证,很快就会有吃的了!” * 江言笑走走停停,在路上耽搁了三天。 快到丰城时,他改为御剑,从高空俯瞰,刚好见到以上这幕 。 江言笑默默观察了一会儿——那群人大约有三四十人,全都拖家带口,艰难地向前走。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步伐轻浮无力,仿佛多日没能吃上一个饱饭。 江言笑一拍掌:【系统!我找到了同道中人!】 【……】系统道,【你是指衣服么?】 江言笑低头瞅瞅自己身上粗麻衫——这是他途径一片农田时,从稻草人身上扒下来的。 这件麻衣粗糙不堪,极为破烂,只粗略一瞥,就能见到起码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洞,堪称衣不蔽体。 江言笑却很满意。 【我这么惨,一定能激起他的同情心。】他扯扯麻衣,遮住露出的一截腰肢,【走,下去看看!】 说完,江言笑御剑下行,在离这群流民十丈远处跳下。 白光一闪,浮生剑收入袖中。江言笑迅速撤掉发带,胡乱抓几把头发,等头发被扯成鸡窝,他伸手虚虚一抓,一捧尘土从荒地飞入他手中。 江言笑把尘土撒在头发上,抖了抖,又扑在脸上,抹出几道灰印。不过眨眼,他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仿佛在地上打过滚。【得了!】 江言笑颠颠儿地往前跑,跑到这群流民队伍的最后。 队伍最后是一个麻杆儿青年,瘦骨嶙峋,好似一条竹竿。他本来拖着步子向前挪,越走越慢,落到队伍的最后,随时都会脱队,身旁却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叠在了他的影子上。 “这位仁兄,你们也是去丰城吗?” 好久没听到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麻杆青年转过脸,眼睛微微睁大:“你、你是谁?!” “……你不是我们村的人!” 脑海里传来系统噗噗的笑声,江言笑装作没听见,对麻杆青年道:“我的确不是你们村的人,但我也是个与你们差不多的可怜人。” “我举目无亲,无家可归!”江言笑以手掩面,肩膀与声线一齐颤抖,“四处流浪漂泊,今日乞讨到丰城,正好撞上了你们。” 那人虽然饿得慌,但还不傻。听江言笑唱戏似的介绍自己,目露怀疑:“你是乞丐?” 江言笑:“是呀是呀。” 麻杆:“你也很久没吃饭了?” 江言笑捂住胃:“我整整三天没吃过大米了!” 其实何止三天!说起正经的饭菜,江言笑已经好久没吃过,嘴里都快淡出个鸟儿了。好在他早已辟谷,感觉不到饿,不然怕也会同这群流民一般,饿到直不起腰来。 麻杆还是不信:“那你为何说话这么有劲?!” 江言笑道:“因为我有野果饱腹呀!” 话音刚落,江言笑长袖一抖,变戏法似的抖出一大堆野果。 咕咚咕咚,红色的野果砸在地上,染了灰。麻杆的眼神却唰地亮了,盯着野果的目光简直像饿狼见到了肉。 “哎,别急别急,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江言笑大声招呼,“这儿有野果,大家来吃呀!” 闻声,前方一群人丧尸般缓缓转身,眼中冒出幽幽绿光! “轰——!”他们一窝蜂冲来。 “哎!别挤别抢啊!!”江言笑淹没在人群里,“一人一个,人人有份!” “哎哟,我的脚!!!” 半柱香后,众人啃食完毕,再度启程。 因江言笑慷慨大方,解了流民们的燃眉之急,他们对江言笑不再抱有敌意,而是把他扯到队伍中间,拥着他走。 一人递过一根细长的竹竿,江言笑接过,仿佛丐帮帮主拿到了打狗棒,在地上叩叩敲几下。 ——终于找到可以代替浮生剑又符合当下身份的武器了! 江言笑挥几下竹竿,觉得挺顺手,忍不住勾唇一笑,又赶紧撇嘴掩饰。 “这位小兄弟,你也去丰城?”身旁一人询问。 “啊,是。”江言笑点头,“听说丰城中有一座恩慈寺,每日午时行善布施,会赏给没饭吃的人一碗粥。” “既然咱们都去那儿,”江言笑对他们发出盛情邀请,“不妨组个团,一起去讨饭吧!” 第32章 一行人浩浩荡荡涌向丰城城门, 边走边聊, 气氛比之前轻松许多。 麻杆青年主动向江言笑讲述他们的遭遇: “我们来自南边一座小山村, 离这儿三天行程。七日前突发大水,房屋田地都被淹了,我们实在没办法, 逃了出来, 想来丰城避难,求官老爷救命。” “是啊,”先前江言笑在半空中见到的那个背着孩子的女人苦涩一笑,“我们逃的急, 什么都没带。粮食衣物被水冲走,想带也带不了。” “一路都是荒地, 连野菜野果都没有。”女人道,“再吃不到东西, 怕是会饿死在路上。” “水灾?”江言笑抬头望了望空中艳阳, 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 “七日前突发?只有你们那里才有?” 女人张了张口, 正想说什么,他身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忽然道:“什么水灾?分明是触怒了河神!” 江言笑:“河神?” 提及所谓的“河神”,老人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不住哆嗦。他儿子扶着他, 给老人拍背顺气,对江言笑解释:“我们村叫柳阳村,坐落在山脚, 门前有条河叫柳河。事情是这样的……” 柳阳村人世世代代居住在深山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约摸十日前,柳河突然涨水,待河水消退,河床上出现了一口漆黑的木棺。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众人发现后,围着那棺材一筹莫展,那棺材却突然嘎吱嘎吱响起来,似乎想掀开棺盖,随后,棺缝中咕嘟咕嘟冒出血水,把整片河床都染红了! 村民们吓坏了,更不敢去动那口棺材,只派几个青壮年看守,同时派一人出山,打算找和尚道士前来作法。 那人本打算第二日出发,没想次日清晨,一个村民在河床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他的头埋在泥沙中,口鼻被堵,窒息而亡,整张脸胀成紫红色,脖颈上还有被啃噬的痕迹。 发现他尸体那人急忙去禀报村长,待到众人惊魂不定地赶来,河床上空无一物——那人的尸体竟不翼而飞了! “从那日下午起,我们村被乌云笼罩,开始下暴雨。”男人苦着脸,似乎不愿回忆那恐怖的景象,“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就像……就像天破了个窟窿!” 大雨倾盆而下,越下越猛,不过一夜,农田与村庄都被淹没了。房屋里的东西被大水尽数冲走,再呆下去,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活活困死。村民们走投无路,只好举家迁徙,来到离柳阳村最近的城镇丰城避难。 如此一来,恰巧遇上江言笑。 老人还在一旁叨念什么不该油炸鱼苗,不该拔河里水草……那男人道:“爹,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我看这压根不是河神,就是个妖怪!” “有道理。”看来这帮村民脑子还挺清醒。江言笑道:“河神是神,怎会吃人害人?神之棺椁,又怎会冒出鲜血?” “你们做的没错,丰城中正好有一座恩赐寺,咱们不仅能讨吃的,运气好还能遇到大师,请他斩妖除魔。” 江言笑的话给村民们吃了一剂定心丸。麻杆青年道:“不过,恩慈寺在哪儿啊。” “东边,”江言笑指指城东,“咱们先试试走大门,大门走不了,再换个方式进城。” 如江言笑所料,他们尚未接近城门,就被巡逻士兵拦了下来。 “什么人?!”长枪竖起,为首的士兵竖眉瞪眼,“可有通关文牒?” “没有。”江言笑两手一摊,理直气壮道,“他们是柳阳村村民,我是个随行乞丐。柳阳村妖物作祟发了大水,这群村民前来求救,你们总不能不放我们进去。” 为首士兵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指着江言笑鼻子道:“灾民?骗鬼呢?!” “我看你们都是乞丐!就是一伙的!” 众人:“……” “现在该怎么办?”麻杆儿青年小声问江言笑。 江言笑摸摸鼻子:“看来,只能走后门了。” 他举起竹竿,竹尖一个个点过去:“乞丐怎么啦?勤俭节约好养活,我是乞丐我骄傲!”江言笑跺跺竹竿,“不进就不进,咱们走!” 江言笑一挥手,众人仿佛得了号令,全都转头就走,原路折返。 走了一会儿,确定士兵们已看不到他们,江言笑立即折了一个方向,对众人道,“走,咱们直接去恩慈寺后山。” 一座城镇的城墙有薄有厚,通常城门处防守最严,其他面稍弱,更好突破。根据系统提供的任务地图,江言笑绕到丰城东面,带领众人开始爬山。 据原著所述,大昭恩慈寺位于洛京,其他大大小小的恩慈寺遍布凡间。丰城的恩慈寺便坐落于这座山上。 江言笑与众人爬到山腰,果然被一堵城墙拦住了。不过,与方才城门处的城墙相比,这面墙低矮不少,用土砖垒成,看上去不太牢固。 金丹运转,江言笑双手聚气,打入竹竿。众人只见这少年面对城墙凝思片刻,拎起竹竿,在城墙上一戳,“轰——”一声,城墙便破了个大洞! 众人:“!!!” 江言笑对他们咧嘴一笑:“走起!” 江言笑露这么一手,众人对他更是信服。钻过墙洞,又爬了一阵,众人抬头,已经可以望见不远处林荫上尖尖的庙顶。正准备一鼓作气爬上去,江言笑却道:“停。”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看向他。 江言笑向前走几步,边走边用竹竿探路。待走到第十步,竹竿仿佛遇到了什么屏障,无法再前进一寸。 “此处有结界,不可强行闯入。”江言笑道,“我需要大家配合做几件事。” 众人连声应好。 江言笑问:“当过群众演员吗?” 村民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迟疑地摇摇头。 “就是这样,”江言笑拿着竹竿比划,“等一下我挥出竹竿,你们就一齐放声大哭。注意,声音要洪亮,这才传的远。听上去还要足够凄惨,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众人面面相觑,麻杆青年道:“可是……我哭不出来啊。” “简单。哭不出来就假哭,揉红眼睛干嚎。”江言笑道,“当然,最好真情实感。” “想想你们连日来的遭遇——家乡被毁,背井离乡,奔波劳碌,精疲力竭……好不容易赶到丰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却被狗眼看人低的士兵拦在城门外……” 江言笑每说一句,众人情绪便低落一分。说到后面,已有人低低啜泣起来。 “很好,保持住。”江言笑一挥竹竿,“——哭!” “哇呜呜呜呜……我们好惨呐……” 刺耳的哭喊声穿破结界,传入恩慈寺中。不出一会儿,果然召唤来一个小沙弥。 他不过十岁左右,一身灰色僧袍,稚嫩的脸上满是焦急:“你们,你们别哭了!” 小沙弥越走越快,在结界处停下,“不是我们不肯施善,而是我寺今日有贵客来访,实在不方便招待各位……还请各位先别哭了,明日过后再来……” 江言笑对召唤来的人不太满意:“什么贵客?难道有我们的命重要?”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沙弥噎住,“那位贵客千里迢迢来我寺施法,师父特意交代,不可被旁人打扰……” “哇哇哇!!!”身旁突然传来尖锐的哭嚎声,盖过了小沙弥的声音。小沙弥耳聪目明,听到人群中一个女人压低声音道:“小虎子,哭,使劲儿哭儿!哭得越大声,咱们就有吃的了!” 小沙弥:“……” 师父派师兄来处理此事,师兄却为了听大师讲经,把这个任务丢给他。小沙弥年纪小,阅历少,还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被小孩的哭声一打断,更是不知所措,憋的脸都红了。 江言笑循循善诱:“这位小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那位大师在此,他是会选择继续施法还是暂停救人?” 小沙弥:“可是……可是……” “众生有好生之德,出家人更是慈悲为怀,”江言笑道,“我倒好说。可我们中还有老人和孩子,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再等两天,怕是会熬不过去。敢问出了事谁负责,你真的忍心这么做?” 小沙弥被江言笑的诘问逼得后退一步,张了张口,正思考该如何辩解,身后倏地传来一道声音。“他说的对。” 江言笑双眸一亮,望向来人。小沙弥惊愕回头,忙合掌行礼:“……大师!” 树影后走出一道颀长人影——一身明黄僧袍,肩披赤色袈裟,手持十二金环锡杖,比之前所见更庄重几分。 他的眉目还是那么温和,目光扫过人群,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安抚了众人。 哭声当即弱下来,众人皆睁大眼,呆呆看向来人。 与此同时,江言笑脑海中响起一道机械音:【叮咚,检测到第二位师父!】 【慈心,人称大德高僧,在世佛陀,乃大昭恩慈寺住持,剑圣李玄清至交。】 【请宿主谨记任务——宿主需拜慈心为师,日行一善,剃度修行。同时,应熟练背诵至少三卷佛经,掌握至少一门绝招。】 【背不下来抄写也行,笑笑,我看好你哟!】 第33章 江言笑:??? 之前他只知道这次任务对象是慈心, 系统并未告知他详细要求, 如今一听, 顿时不太好。 剃头就算了,毕竟秃头是检验美人的唯一标准,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很自信的。 背佛经是什么鬼? 穿书后不用上学, 天天玩全息游戏, 江言笑本来挺乐在其中,现在系统却告诉他,游戏内容居然是罚抄默写?! “……”江言笑捂住胸口,似是无法承受般蹲下身, 将头埋在膝盖里。 众人不知他心中波折,还以为这又是什么暗号, 忙连串儿蹲下,也将头埋在膝弯中。 小沙弥看着眼前抱膝蹲的三四十人:“……” 慈心神色如常, 金环锡杖轻轻一挥, 恩慈寺结界被打开。刚才江言笑选站位时故意离慈心最近, 慈心果然最先注意到他, 走到江言笑面前,微微俯下身道:“这位小施主,你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 ”江言笑得寸进尺,伸出爪子拉住慈心僧衣一角,在上面留下五个灰色指印, “大师,我晕……” 慈心道:“头晕?” 江言笑心道:【我晕书!】 当然,江言笑嘴上不会这么说,只垂下目光,可怜兮兮道:“我们好久没吃饭了,快饿晕了。” 他说完这句,那群柳杨村村民配合道:“是啊!求大师救救我们!我们奔波好几天才到这儿,一路上没吃东西,快要饿死了!” 说到这儿,几个灰衣僧人从树影后走出,正是这座恩慈寺的住持与长老。 他们一眼瞥见结界周围蹲满的流民,快步走到小沙弥身旁,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我不是告诉他们明天再来吗?” 小沙弥支支吾吾,尚未作答,住持又来到慈心身边,见到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蹲在高僧足边,一手拽着慈心的衣角不放,另一手握着一根竹竿,正在戳地上的蚂蚁洞。 “……”住持眉尖一抽,双手合十道,“讨扰大师了。这群人乃是城中乞丐,倘若他们影响了您讲经作法……” “无事,”慈心打断道,“恩赐寺素来午时施粥行善,此举不因法事仪轨延迟,更不应该因我而中断。” “他们并非丰城中人,更像是前来求救的灾民。”慈心道,“情况特殊,还请圆光法师早些布施。” 慈心一向待人温和,说出以上一番话也是不徐不急,和善有礼。住持与长老听了,却面皮发热,心中羞惭。 他当即命几个弟子去膳房熬粥,不一会儿,几个年轻和尚真的拎来三个大桶。 一个桶里装着木碗,另两个桶中装满白米熬成的稀粥。米香伴随热气散发而出,钻进村民们的鼻子,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探头探脑,克制自己才没有扑上去。 江言笑心知自己不好再赖在慈心身边,遂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对慈心一笑:“多谢大师!” “开饭了开饭了!”江言笑跑过去帮着小和尚盛粥,一碗一碗递给饥饿的灾民。 柳阳村村民接过木碗,欢喜得差点哭出来,不住对大师和江言笑道谢。 江言笑见他们这样,心里也很高兴,干脆把竹竿放在地上,专门为众人盛粥。 两桶白粥很快就见了底,江言笑却未喝一口。 一来他不饿,不需要吃饭,更重要的是,他对这样寡淡无味的食物不感兴趣。 慈心与住持等人说完话,发觉江言笑还在盛粥,走到他身边问:“小施主,你不饿吗?” 江言笑大义凛然:“佛祖曾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我一顿不吃又有什么?” 他其实对佛教了解的不多,只听说过几个典故。为了与慈心套近乎,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 闻言,慈心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小施主颇有善心,”慈心道,“只是,这里无虎无鹰,粥也够吃,不必饿着自己。” 语毕,接过江言笑手中木勺,亲手为他舀起一碗粥。 江言笑:“……” 心中默念“我现在是个乞丐”,江言笑双手接过,盯着碗中清汤寡水,咬咬牙,仰头灌入嗓子。 咕咚咕咚,他喝得又快又急,权把清粥当水饮。 慈心却以为他饿坏了,温声提醒:“慢点喝,小心呛到。” 江言笑:“噗……咳咳咳!” 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想笑,结果真的呛到了! 一刻钟后,布施结束。 按照常理,不论是流民乞丐,每日接受布施后,当返回自己的住处,恩慈寺不提供收留之所。 柳阳村村民也是这么打算的。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们进入丰城后,先来恩赐寺讨点吃的,再改道去衙门,请官老爷赈灾。 众人拾掇拾掇,正准备离开。却见他们的精神领袖来到那位大师面前,可怜巴巴道:“大师,我今晚可以留宿在此吗?” “我可以睡地板,睡柴房,哪都行,只求给我留一块地。”江言笑浑然没注意到身后三十多道炯炯的目光,“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流浪至此,实在是穷途末路!” “大师,求您收留我吧!” 江言笑刚挤出一滴鳄鱼泪,就听身后传来扑通扑通的跪地声。 柳阳村村民有学有样,跪成一片,且声势更为浩大,哀求更为诚恳。 “求大师收留我们!”他们齐齐磕头,“我们实在无家可归了!” 江言笑:“……” 最终,他们还是留了下来。慈心了解到村民的诉求与遭遇,同住持商量后,安排众人到一座暂停修缮的空庙中,凑合过一日。 山脚空庙。 竹竿甩到一旁,江言笑躺在草垛上,翘起二郎腿和系统聊天。 【我是为了拜师才求收留,没想到他们也跟来了!看来我这个丐帮帮主当得还挺深入人心。】江言笑哭笑不得,【原本打算离大师近些,不管睡在哪儿,有机会接触就好。现在弄巧成拙,被安排在最远的空殿,和大家一起睡大通铺。】 江言笑挑挑眉:【我该怎么接近这位师父呢?】 系统道:【你随时都可以去找他呀。】 江言笑打个响指:【有道理!】 拜师嘛,就得主动出击。江言笑赶来丰城后的一系列动作,都是在为结识慈心打基础,为后续拜师做准备。 离开云浮山后,江言笑特意总结了一下第一个任务的经验。最后得出拜师成功的原因,共以下四点: 其一,主动(不要脸) 其二,锲而不舍(死缠烂打) 其三,善用技巧(装乖卖可怜) 其四,厨艺不错 除了第四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前三点应当是通用的。江言笑想求见慈心,一个人出现太突兀,容易被人怀疑别有用心,干脆混在这群灾民中,让处心积虑的相遇看上去好似一场偶然。 柳阳村村民连日奔波,好不容易吃上一顿饱饭,都横七竖八躺在空庙中休息。 江言笑踮起脚尖,像一只灵巧的猫越过众人,跳出庙宇。庙中人多口杂,听不到其他声音,一出庙,山顶传来的梵音便如石子投入湖中产生的涟漪,荡入江言笑的耳朵。 江言笑循着梵音在山林中穿梭,略过朱红外墙与金刹内院,很快找到慈心所在—— 古木参天,檀香缭绕。如同现世的佛庙,恩慈寺主殿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金像。主庙外设一莲花台,慈心身披赤色袈裟,正端坐于高台上,双手合十,敛目诵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的声音温润,如空明溪涧,淙淙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令在场僧人心无杂念,意生法相。 江言笑藏身在朱门后,听了半天只听懂了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见和尚们陆陆续续在诵经声中入定,江言笑猫腰点步来到最外层,选了一个高大的和尚,在他身后的阴影处坐下。 这样一来,别人发现不了不到他,慈心却一定能注意到他。 果然,慈心虽闭目诵经,江言笑出现的瞬间,他的声音也停顿了一瞬。 江言笑心道稳了,表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盘腿坐好,并不看慈心。 法场一片安宁,除了风抚过树叶的沙沙声与慈心的诵经声,再无半点声音。 江言笑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懂,怕自己睡着,遂睁开眼,打量前方僧人的后脑勺。 【真亮呀,跟个灯泡似的。】江言笑对系统道,【就是不知道手感好不好。】 系统:【没事儿,等你剃度后摸摸自己,就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江言笑观察完别人的后脑勺,又去看莲台上的慈心。 【大师长得真好看,】江言笑道,【讲真的,我从没见过长成这样的和尚。】 系统差点脱口问:那你觉得慈心与李玄清比,哪个更好看?幸而反应及时,未说出口,免得戳到江言笑痛处,他怕是会炸毛。 大约是慈心诵经的声音太温柔太好听,江言笑听着听着,意识抽空,居然当场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凌乱的梦。 梦中出现的都是零散的画面与片段——有时晃过一只修长持剑的手,有时闪过一双冰冷的凤目。还有眉心的冰棱纹、苍白没有血色的唇…… 诸般幻象闪现又消散,最终定格在一个锃亮的秃瓢上。“小施主,醒醒。” 一道温和的声音将他拉出梦境。 江言笑唰地睁开眼,一蹦三尺高! “大、大师!”江言笑连忙抬袖擦掉唇边口水,“我居然睡着了?!” “嗯,”慈心道,“我看你累了,便没有叫醒你。” 江言笑茫然四顾——夕阳沉入地平线,将天边染成橘红色。除了慈心站在他身边,法场中其他僧人都不见踪影。 这样一看,他至少睡了整整两个时辰! 听经听睡过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江言笑掩住尴尬,顺着慈心的话道:“不好意思……我几天没休息了……” “无事。”慈心递给他一套崭新的僧袍,“你的衣服……去换换吧。” 江言笑:“……?” 他低头瞅自己,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为何,他这件麻衣上的破洞越扯越大,露出腰肢和大腿内侧大片凝白的肌肤,简直有伤风化! 江言笑忙把麻衣往下扯,好不容易遮住腿,腰却露得更多:“好、好的,多谢大师!” 江言笑自己本觉得没什么,漏着漏着就习惯了。可被慈心这样凝视,他却感觉格外别扭,脸上越来越烫,连忙接过外跑,一溜烟跑走了。 江言笑找了个隐蔽的偏房,飞快地脱麻衣,换僧袍,把鸡窝头打理好,用发带重新系上。 他走出偏房,又去寻水井。四处转悠无果,江言笑回到恩赐寺主殿,打算询问慈心。等他跑回主殿,刚瞥见慈心的背影,目光往右一扫,发现小树林中有一口井。 江言笑喊了声“大师”,没等慈心应答,跑到水井边打水洗脸。 他打算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顶着这张讨喜的娃娃脸去见慈心,赚回点印象分。 慈心收拾好经卷朝他走来时,江言笑正好清洗完毕。 他用手抹掉脸上水珠,顶着一张水淋淋的圆脸,对慈心露齿一笑:“大师!” “——啪嗒!” 慈心手上的经卷砸在了地上。 江言笑忙蹲下身捡经卷,一边捡一边腹诽,难道他长得不符合慈心审美,把他吓到了? 慈心愣了片刻,也弯下腰拾经卷。 江言笑余光一扫,发现他的手臂居然在微微颤抖。 “敢问小施主……叫什么名字?” 两人弯着腰,同时看向对方。不知是不是错觉,江言笑从慈心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眸中读出了一丝汹涌暗流。 不过须臾,那暗流被隐没在眸底,两人直起身,一切恢复如常。 “萧子楚,”江言笑笑眯眯地曝出假名,“慈心大师,久仰久仰。” 作者有话要说:  经文节选自《摩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架空文,涉及宗教如有不准确之处,还望大家海涵。我与笑笑一般,也用尽了毕生所学orz 第34章 两人各抱一部分经卷, 并肩往回走。 慈心:“萧小施主今年贵庚?” 江言笑:“我十六啦。” 按在经卷上的手指收紧又松开, 慈心道:“听你的口音, 是中原人?” 前世江言笑的确是湖北人。他顺着慈心的话道:“大师厉害!准确说我的大本营在中原,呆久了挺腻的,想南下走走, 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 慈心道:“那你家在……” 话说到一半, 慈心忽地意识到什么,没有再说下去。江言笑倒不觉得有什么,自然而然地接道:“我没有家。” “不,准确说, 我四海为家。” 总是卖惨怪累的,江言笑昂头望向天空, 习习晚风吹散天边晚霞,靛蓝与金红交杂融合, 仿佛打翻了调色盘。这景色意外的美而和谐, 江言笑倍感惬意, 忍不住勾起唇角。 见身旁少年神色一派轻松, 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身世与现状而烦扰。慈心嘴唇动了动,收回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抱歉。 “那……你可还有亲人?” “……亲人?”江言笑眨一下眼,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大师, 实不相瞒,我脑子不好。” 慈心:?? “就是……就是,”江言笑腾出一只手, 用力拍了一下脑门,“哎,我后脑受过伤!也不知是被人用闷棍敲的还是走路滑倒磕在了地上,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慈心:“……” 他没想到这少年境遇如此悲惨,说不定尚有亲人在世,却因遭遇不测,忘记过往回不了家。可看他的样子,即使遭遇了这么多磨难,也没有自艾自怜,反而天真乐观,拥有一片赤诚之心。 慈心一时竟不知该安慰还是装作不在意,抿了抿唇,没说话。 江言笑也没吱声,怕说多了话露馅。 【系统,】江言笑有点兴奋,【我是不是很机智?】 【……你指什么?】系统道,【和你的下一任师父坦言你是个智障?】 【对!】江言笑反应过来,【……才不是!】 【我这叫降低大师的期望值!】江言笑道,【好处多多,至少有三点。】 系统:【说来听听。】 【第一,这次任务的环境并非与世隔绝的云浮山,大师也不像……师尊那般避世。】江言笑顿了顿,道,【我毕竟不是古代人,对这里的风俗礼仪、语言文字都不了解,若与大师相处久了,怕是会露出端倪。】 【何况,一个凡人不可能完全与世界脱离联系。我编出萧子楚这个人,就得圆他的前半生——他家在何方,有几个朋友,路上见过何人,之前经历过什么,这些前尘往事编的越多,越容易露馅,不如直接把自己化作一张白纸,一问三不知。】 【这样一来,哪怕我举止异于常人,偶尔说说胡话,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好像有点道理,系统道:【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是欲扬先抑,】江言笑道,【试想,本以为自己身边带了个小傻子,这小傻子却天赋异禀,一鸣惊人,你说大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会不会更加高看我一眼?迫不及待收我为徒?】 系统:【……但愿如此。】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江言笑面露喜色,【我实在是不爱学习,也读不懂佛经!反正我脑子有坑嘛,听经睡着、没有悟性、不会写字……诸如此类,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哈哈哈哈!】江言笑还挺自鸣得意,发出一连串笑声。 系统:【…………】 当然,无论听不听得懂,学不学的会,展现一颗谦虚好学之心与对佛教的向往还是很必要的。 两人一路无话,走着走着,江言笑突然道:“大师,我觉得你讲经讲得特别好,那些法师全都入定了。可惜我没读过什么书,无法理解其中奥义,加上多日未眠,这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此事本已过去,慈心没想到江言笑主动提起。他看向身旁的少年——他垂下眼,眉头轻蹙,似乎对今日睡着之时颇感懊恼惋惜。 “无事。”慈心忍不住安慰,“你未入佛门,无法理解,实属正常。” “那大师以后可以教我吗?”少年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希冀,“有您的指点,我一定能弄懂!” 慈心沉默片刻,道:“好。” 第二日,江言笑、慈心与柳阳村村民一同出发,前往三百里外的柳阳村。 一切异乎寻常的顺利。不论是见慈心,与他攀谈,还是留在他身边,一路同行,江言笑几乎未遇到任何阻碍。 慈心在恩赐寺中画阵法施展缩地术,江言笑在一旁围观,忍不住感慨:【这次也太顺了吧。要是每次拜师任务都这么简单该多好。】 【那当然,】系统想也没想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太微清尊那样难攻略?地狱级的难度,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话音刚落,一人一系统陷入沉默。 江言笑:【……】 系统:【…………】 它怎么就说顺嘴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戳到了江言笑的痛处! 果然,不提到李玄清还好,一提到他,江言笑就陷入恍惚,脸上笑意淡了下去。 系统很想说,太微清尊已经是过去式,何必再想。可怕越说越错,终究是没再提。 从丰城走回去太耗时,为此慈心专门作法,缩地千里,迈入阵法即可回到柳阳村。 柳阳村村民围在一个金色圆阵旁,眼睛都瞪直了: “大师,这个阵法真的可以将我们直接传送回家?” 慈心颔首,柳洋村村民差点齐齐跪下叩谢。 被江言笑拦住后,他们按顺序排好队,小心翼翼地迈出脚,依次进入阵法。 只见阵心金光一闪又一灭,迈入圆阵的人影就这么消失了! 很快,最后一个村民也踏入阵法。慈心对江言笑道:“萧小施主。” 江言笑这才回神,“啊”了一声,道:“来了来了!” 他本以为自己先入阵,慈心最后闭阵。没想到刚踏进一只脚,慈心也迈了进来。 “一起走。”慈心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护在身后。 江言笑尚未反应过来,眼前景物一花,似乎有风呼啸而过。不过一息,他们便移地三百里,来到了柳阳村。 两人踏出阵法,慈心默默放下手,江言笑没留意他的动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哪里有村落,分明是一片汪洋大海!乌云遮天蔽日,一座山突兀地立在泛滥的河水中,四周不见一片农田、一座房屋…… 柳阳村村民与慈心二人皆落在一片云上。他们聚在一起,呆呆地望着消失的家园,眼眶越来越热。 “大、大师。”那个麻杆青年哽咽道,“这就是柳阳村……我们的家都被大水冲走了。” 小虎子哇哇大哭起来,女人捂住他的嘴,自己也流下眼泪。 江言笑不忍再看,转向慈心:“大师!” “我在。” 慈心面露悲悯之色,看了江言笑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座玲珑宝塔。这层宝塔只有手掌大小,雕刻繁复,层层叠叠,一眼望去竟不知有多少层。 慈心将玲珑塔置于掌心,温声道:“小乖。” 话音刚落,宝塔上光芒一闪,原本平静的水面搅动起来,化作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向宝塔。 “轰——!” 水柱在接近玲珑塔的一瞬间,迅速变小变细,变作一道小指粗细的水流涌入塔中。 ——这宝塔竟能吸水?! 江言笑睁圆眼,村民们也张大嘴巴,愣愣地盯着水柱与宝塔。 一炷香后,外面的水柱才渐渐细下来,缓下来——因为面前已无水可吸了! 水位下降,露出乌黑的淤泥与石头水草。虽然房子衣物全都被冲走了,但水退了就有希望,一切都能重建起来。 这时,麻杆青年往原先河床的位置一瞟。 “棺材!”他吓得后退一步,大叫道,“大师!就是那口棺材!” 那口莫名其妙出现在柳河、带来不幸与灾祸的棺材,此时正静静地躺在河床中,一如它出现时那般。 村民们见到木棺,顿时不敢下去了。江言笑却不怕,对慈心道:“大师,我想下去看看。” 慈心看向他,好一会儿,才道:“一起。” 有慈心在,江言笑只能装作自己毫无灵力。他拎起竹竿,慈心则抓住他的手臂,足尖轻轻一点,从云端落下。 河床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淤泥,虽湿软,下方却是石子,堪堪可以落脚。 江言笑也不怕脏,啪嗒啪嗒跑到木棺前,溅了一腿泥点子。 “大师,我看这棺材是关键所在。”江言笑对他回头一笑,“要不咱们撬开看看?” 慈心一直紧跟在他身后,闻言道:“好。”正要挥动金环锡杖,江言笑却抢先一步,迫不及待刺出竹竿,竹尖卡在棺盖下的缝隙,向上一挑。 “咔咔——” 棺盖上移一寸,却并未涌出鲜血。 “咦?血喷泉呢?”江言笑有些失望,“难道说这只妖怪临阵脱逃了?” 话音未落,江言笑忽地感觉足下一软,一股巨大的吸力拖拽住他,江言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没入了淤泥中! 慈心反应极快,可还是晚了一步,手心抓了个空。 “萧子楚!!!” 慈心的脸唰地白了。 第35章 江言笑眼前一黑, 继而周身一沉。 仿佛陷入乌黑的浆糊, 江言笑被泥沙包裹, 无法动弹。 污水淤泥钻入他的口鼻,令他难以呼吸。江言笑下意识扑腾起来,没扑腾两下, 他忽然意识到越是挣扎下沉的越快, 赶紧躺平不动,任由自己被淤泥淹没。 【系统,我周围有人吗?】江言笑屏住呼吸,眼前已出现朦胧的光点。 【没有!】系统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尽管用剑吧!】 系统刚道出“没”字,浮生剑倏地出现在江言笑手心! “嗖——!”他握紧剑, 横劈而过,眼前淤泥唰地向四周散开。 白光闪过, 扫出了一块扇形空间。江言笑趁机呼吸换气, 抬手抹掉糊在眼睛上的泥巴。 淤泥潮湿粘稠, 粘上后难以挣脱, 但若被剑劈开,恢复原状也很慢。江言笑赶紧打量四周——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腐臭味与腥味蔓延在越来越小的空隙中,逼仄狭窄, 暗藏危机。 啪嗒,一滩淤泥从上坠下,正中他的脑门。江言笑抬手一抹, 又挥出一剑。 剑气扫开淤泥,空间变大了些许。江言笑眯起眼,冷冷地打量黑暗深处。 除了淤泥缓缓流动的声音与浮生剑的尖啸,他似乎还听见了另一种奇怪的声音——与泥沙滑动的声音很像,但又不尽相同,像是摩擦发出的滋滋声。 “出来!”江言笑二话不说,一剑斩向身旁一团淤泥。 那东西的速度却比他还要快上几分,江言笑只觉脚底一滑,四周原本缓慢流动的淤泥忽然疯狂搅动起来! 浮生剑挥出的空隙转眼被填满,几股巨力同时向江言笑袭来! 一团黑气击向他的胸口,令一团击向他的后心,与此同时,有什么湿滑而冰冷的东西攀上江言笑的脚踝与小腿,缠绕而上,将他越勒越紧。 【……这感觉似曾相识啊。】江言笑眨眨眼睛,用心感受,【如果我没记错,一串红发狂时也是这般。】 系统:【别说话了,杀呀!!!】 不用系统提醒,江言笑也会这么做——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击必破! 于是,那东西发现它越收越紧,勒的这个凡人的骨头咔咔作响,他却岿然不动,还伸出一只手,顺着它的脊背摸了下去。 “好滑。”江言笑边摸边赞,爱不释手,“你是蛇还是泥鳅?肉质一定不错!” 魔蛟:“……” 它偷袭得逞且藏身暗处,一直占尽先机,没把江言笑当回事儿。可这个胆大的凡人不仅当面调戏它,还大放厥词说要吃它的肉? 是可忍孰不可忍!魔蛟眸中红光一闪,身形暴涨数十倍,如一座小山压向江言笑。 同一瞬间,江言笑目露欣喜:“找到了!” 一人一蛟同时动作!魔蛟张开血盆大口,势必咬下这个凡人的脑袋,江言笑手腕一翻,浮生剑狠狠刺入某处凹陷! “噗嗤——!” 血水直喷而出,魔蛟发出惊天的怒吼——浮生剑本就是仙器,对妖魔鬼怪比之神仙凡人有更大的杀伤力。魔蛟疼得剧烈翻腾,将淤泥搅得愈加浑浊。趁此机会,江言笑挣脱桎梏,借剑气劈开挡路淤泥,向上方游去。 泥水越来越稀,身体也越来越轻。到后来,河水中的泥沙愈加稀薄,天光乍泄,他甚至看见了身旁游过的小鱼与河底摇曳的水草。 江言笑按照对水流的感觉及对方向的推测,游回了柳河中央,借清澈的水流冲洗身上的泥沙。 “——哗。” 水流向后,长发与衣袍亦朝后游动。他灵巧地在河水中穿梭,手中浮生剑早已不见踪影。 方才,江言笑使出的正是死生剑中的生剑——这样他刺伤那条蛇,从它口中逃脱,却没有杀掉它,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 视线清晰起来的那一刻,浮生剑便自动飞入乾坤袋中,隐没无形。江言笑游向天上云朵对应的那段河,猛地探出头,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江言笑咳得肺都疼了,果然引起了慈心的注意。几乎在他探出头的一刹那,慈心便一个闪身赶了过来。 “萧子楚!!”慈心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拽住河面。 哗啦啦,江言笑带起一阵水花,跌倒在一片突然出现的云上。他站都站不起来,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大师……我……我……”江言笑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慈心却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江言笑:??? 慈心不嫌江言笑脏,也不嫌他身上湿,手臂极轻地环绕住他的背,将触未触,虚虚将他揽入怀中。 “……没事了。”慈心闭上眼睛,重复道,“没事了。” 他的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江言笑偷偷觑他,发觉慈心的脸色比他还白上几分,额角竟冒出了冷汗。 【……?】江言笑不解,【虽然我很感动,但大师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系统:【是哦。】 【若我不是第一次用这张脸,我会以为原主与大师认识。】江言笑道,【怎么说呢?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老父亲的关怀——大师真不是在哄孩子?】 系统并不清楚人类是怎样哄孩子的:【这大概就是佛修的慈悲心吧。】 这时,慈心放开江言笑,改去为他把脉。 江言笑这才得空,目光扫向云下。 【……卧槽!怎么回事?!】江言笑大吃一惊,【那里怎么有个大洞?】 【……还有,淤泥呢?!】 那口木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仿佛被炸药炸开的深坑。 更诡异的是,洪水过境带来的泥沙全都不见踪影。淹没其中的残骸重见天日——倒塌的房梁,碎裂的红瓦,歪斜的篱笆,零散的农具……依稀能看见柳阳村曾经的模样。 除了他们两个还呆在云上,柳阳村村民已下地,奔向曾经的家园,在废墟中翻找幸存的物品。 江言笑:【不到一分钟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系统:【你可以问大师呀。】 他百思不得其解,慈心刚好把完脉,确定江言笑无碍。 “脉象略显浮滑,应是受了惊吓。”慈心道,“不要紧,休息片刻就好了。” 江言笑愣愣点头,“……多谢大师。” 此时此刻,不论江言笑做出什么惊讶的神情,在慈心眼里,都是被吓坏了。他安抚的看向江言笑,默念一个咒语,把江言笑的衣服头发一次性烤干。 “……”江言笑顿了顿,虚弱道,“大师,方才那是什么?蛇妖么?” “好、好可怕……它还缠着我,想吃掉我!” 作为一个没有丝毫灵力的小乞丐,萧子楚突然被拖入淤泥,肯定会吓得魂不附体。 也不知是相信江言笑还是不愿深究,见江言笑嘴唇哆嗦,说话都是颤音,慈心安慰道:“别怕,它已经不在这儿了。” “不在这儿?”江言笑睁大眼睛,“您是说……它已经被收服了?” “嗯,”慈心从袖中掏出玲珑宝塔,“它在这儿。” 江言笑更惊:“……这不是一座吸水塔?” 慈心道:“不,这是一座浮屠塔。” 浮屠塔,即一种佛塔,可降妖伏魔,关押鬼怪凶兽。江言笑看向慈心手心的玲珑宝塔,目光呆滞,似是反应不过来。 “还有,萧小施主你误会了,”慈心道,“……这只妖怪并非蛇妖,而是一只魔蛟。” 江言笑:“……魔蛟?” 他方才还试图去刺它的七寸呢! 到此刻,江言笑总算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在淤泥中与魔蛟搏斗,闹出那么大动静,却没有被慈心怀疑……这其中有他随机应变的原因,更多的却是运气因素。 当时江言笑为了脱困,一剑刺向魔蛟,为了不造成过于明显的伤口,特意将剑气凝成一线,刺入魔蛟“七寸”——这是他所能做的。 可是他控制不了魔蛟的反应。 魔蛟的怒吼声、翻腾声,以及他为何最后毫发无损的出现在河中心……若慈心问起,江言笑必然难以解释。 万幸的是,在他大战魔蛟时,慈心以最快的速度施救,且闹出的动静更大,甚至盖过了他与魔蛟搏斗时发出的响声。再后来,慈心“救下”他,看上去只在乎他的安危,并不纠结其中细节。 ……连江言笑都没想到,他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可是大师,”江言笑暗自庆幸,面上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那么小的塔,怎么能关住一只那么大的魔蛟?” “还有,那里怎么有个坑?先前的淤泥与水草呢?” 他一脸空白,似是被面前的状况搞蒙了。 见此,慈心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此塔看上去虽小,实则内含乾坤,整整有一百零八层。” “那只魔蛟就在里面,与大家一同虔心忏悔。” ……大家?! 江言笑似乎抓住了什么,脱口道:“……小乖不是塔名?” “不是。”慈心道,“它是我的坐骑——一只饕餮。” 江言笑:??! “你想和它打声招呼吗?”慈心把锁妖塔递到江言笑耳边,温声道,“小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就是你方才救下的萧小施主。” 锁妖塔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咆哮:“吼——!!!” “哈哈、哈哈……”江言笑干笑,“小……乖爷,你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不少,锁妖塔改为佛教专属浮屠塔。 饕餮啥都吃……so乖爷嗓子哑的原因:沙子吃多了:) 第36章 确认江言笑无事后, 慈心与江言笑从云上跳下, 前去协助柳阳村村民。 当日下午, 丰城的知府协官兵赶到,立即发放灾粮,组织赈灾。 见柳阳村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 江言笑彻底放下心, 问慈心:“大师,接下来您打算去哪儿?” 他心知慈心不会久留于此,必须抓住一切机会赖在他身边。 慈心静静地看向他:“萧小施主……你去哪?” 江言笑道:“大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好,”慈心温和一笑, “那便去城里吃点东西吧。” 一切处理完毕,慈心与江言笑一道离开, 知府特意送他们一程,柳阳村村民千恩万谢, 含泪告别。 丰城在柳阳村以西, 洛京却在柳阳村以北。两人没有折回丰城, 而是向北走, 打算去一个小镇暂时歇脚。 【系统,从今日起,我只能吃素了。】江言笑试图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从此吃斋念佛, 不沾荤腥……啊啊啊,生活如此艰辛,连肉都吃不了!】 系统道:【说的你穿书以来吃过肉似的。】 还真别说, 自他穿到这个世界,只有那次同李玄清出山,在云浮镇酒楼中点了一顿大餐,才尝到了一点肉味。其他时候不是吃药就是吃萝卜白菜,嘴里都能淡出鸟了。 再后来,他净身出山,沦为乞丐……如今拜的师父还是个和尚…… 江言笑越想越心酸,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慈心转头看向他:“……萧小施主,你饿了?” 江言笑还没点头,系统帮他道出心声:【明明是馋的。】 江言笑:“……” 慈心不知他心中所想,安抚道:“别急,很快就到了。” 果然,一炷香后,他们来到这座小镇。 小镇虽不及丰城繁华,却也应有尽有。街上行人穿梭,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三两扎堆,商贩支着板车,在街边吆喝: “包子嘞!香喷喷的肉包子!十文一个,吃了不饿!” 浓郁的肉香味顺着风飘进江言笑的鼻子,他深嗅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走过了包子摊。 “…………” 果然如他所料,出家人忌荤,慈心不会为肉包子驻足。不过,目前他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就算能辟谷也要装作不能,且不可贪求挑食,哪怕慈心只给他买个馒头,他都应该嚼巴出肉香味,感动的涕泪横流。 这条街没多长,眼见他们路过肉包子铺、水饺摊、烧饼店……慈心始终脚步不顿,还在往前走,江言笑终于忍不住了:“大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慈心刚好走到街尽头的一座酒楼前:“到了。” 江言笑:??? 当红烧肉、卤猪蹄、烧花鸭依次端上桌,江言笑才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 【没看出来呀!】江言笑道,【慈心大师竟是个酒肉和尚!】 刚腹诽完,就听慈心对他道:“萧小施主,快吃吧。” 小二只上了一个木碗,一双木筷,摆在江言笑面前,意思再明确不过。 江言笑脑子一抽,道:“大师,你不吃?” 慈心弯了弯眼睛:“萧小施主说笑了,出家人戒荤食素,乃是十诫之一。” 江言笑:“……” 原来这是最后的荤餐! “你未入佛门,又尚在长身体,应多吃点。”慈心见江言笑还愣愣地瞅着他,似是一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山珍海味”,心中不免产生一丝怜惜,“快吃吧,小心凉了。” 江言笑这才低头,掩饰住脸上复杂的神色。 当然,虽此举出乎江言笑所料,但有肉吃他还是很开心的。江言笑一手持筷,一手持勺,像饿了半辈子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很快就把三菜一汤吃干净,还干掉了整整两大碗米饭。 叮叮咚咚的碗筷撞击声结束,桌上碗碟皆空,小二过来收走,慈心则掏出钱袋结账。 【乞丐应该是这么吃饭的吧。】江言笑打了个饱嗝,【系统,我的肚皮快被撑破了!】 系统的关注点却在其他方面:【笑笑,你嘴上粘了米粒。】 江言笑:【……!】 江言笑面前没有镜子,当然不知他吃的满嘴是油,嘴角下巴上沾了不少饭粒。 慈心结完帐看向他时,江言笑刚好摸到一颗米粒,食指指尖一弹,弹到了桌面上。 慈心:“……” 江言笑:“…………” 江言笑对他傻傻一笑:“大师,真好吃!” 说完,转头对系统道:【古代怎么没有纸巾呢!】 甫一冒出这样的想法,就见慈心唇角微勾,从袖中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给江言笑。 江言笑接过雪白的手帕,愣了愣才抬手,在嘴上用力抹了几下。 “大师,实在是太谢谢您了!”江言笑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菜!” ……之一。 江言笑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目光烁烁地看向慈心。 慈心笑意更甚:“不客气。” 慈心打包了几个馒头,两人走出酒楼,往城外行去。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金红的余晖洒向大地,拉出两道长长的人影。 凉爽的风吹过鬓发,江言笑与慈心并肩走,倍感惬意。 “大师,你买馒头是为了当干粮吗?” “我已辟谷。”慈心从乾坤袋中掏出还在散发热气的白馒头,“这是给小乖吃的。” 江言笑:??? “萧小施主,之前你不是疑惑,为何浮屠塔能锁住小乖么?”慈心道,“其实小乖不仅是我的坐骑,还是浮屠塔的镇塔兽。” 江言笑微微睁大眼:“可是……饕餮不是上古凶兽吗?” “是,”慈心道,“小乖的确犯过错,好在它及时悔悟,痛改前非,一心向善,如今已修出佛心。” 江言笑实在无法想象,传言中上古四大凶兽之一、贪婪凶残的饕餮,怎会甘愿俯首,还修出了所谓佛心?! 慈心见他神情,知道这孩子还不太信,遂道:“不如我将它放出来,我们一起喂食?” 江言笑还能说什么:“……好。” 两人来到一片隐秘的小树林,确认周围无人后,慈心从袖中掏出金色的小塔,将浮屠塔置于掌心,默念一句咒语。 只见塔身金光大盛,冥冥中似乎有梵音从中传出。 “小乖,出来用膳。” 慈心话音刚落,塔尖腾起一片金雾。那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最后脱离浮屠塔,悬浮在半空中。 “吼——!”小乖应了一声,在金雾中显出原形。 据《神异经》所载,饕餮羊身人面,目在腋下,无所不吃,可吞噬一切。还有其他古籍记载,饕餮没有身体,因为它太能吃,把自己的身体都吃掉了,只剩下一头一嘴。 在原来的世界,饕餮终究只是人们想象中的四凶之一,没人见过它的模样,也无法考据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如今江言笑亲眼见到饕餮,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想法竟是——饕餮小乖……它怎么能这么丑?! 如果说之前在云浮山遇见的那只大魔是江言笑穿书后见过的最丑陋的妖魔,这只饕餮简直刷新了他的认识,丑到令江言笑不忍直视! 它长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头,身体如狮子般大小,脑袋坑坑洼洼,皮肤似蜥蜴又似癞蛤蟆。更可怕的是,它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血盆大口,发出吼声时嘴唇张开,露出森森白牙与猩红的舌头。 江言笑用余光打量它,发现它的眼睛并未长在腋下,而是和鼻子一起长在了脑袋顶上! “……”江言笑不敢直言心中所想,只缩了缩身子,道,“大师,我有点怕。” 慈心道:“别怕,它很温顺。” 说完,抬手在饕餮的颈上撸了几下。 江言笑:“…………” 他自问审美还是没有问题的,这只饕餮是真的长相堪忧!可慈心看向它时,目光平静无波,仿佛见不到它的外貌,不含一丝嫌弃。 这就是真正的“众生平等”,不以相貌下论? 江言笑忽然有些佩服慈心。 这时,慈心掏出一个馒头,对饕餮道:“小乖,你饿了吗?” 饕餮迟疑地点点头。 “那快吃吧。”慈心将馒头递到饕餮嘴边,饕餮张开嘴,一口吞了进去。 与饕餮的食量与血盆大口比,这个馒头简直不够塞牙缝。在小乖吃馒头时,江言笑特意留意了它脑袋顶——这只上古凶兽睁大眼睛,木愣愣地望向天空,嘴巴嚼动,眼神却没有焦距。 江言笑:“……” 慈心喂完一个馒头,对江言笑道:“萧小施主,你要试试吗?” “……好。”江言笑硬着头皮走上前,接过慈心手中的馒头。 他刚举起手臂,耳边响起一阵呲牙声。 饕餮小乖半张嘴,牙齿扣合,发出了威胁的声音。 江言笑当即一缩,后退一步,指着饕餮道:“大师,它凶我!” 慈心面色不改,道:“小乖。”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乍一听没什么震慑力,饕餮却立即停止呲牙,呜了一声,缓缓张开嘴。 江言笑畏畏缩缩,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目光却聚集在饕餮嘴里,清楚地瞥见了这只凶兽牙缝中残留的淤泥与水草。 “……”江言笑莫名有点儿同情太饕餮。随即他掂了掂馒头,手腕一勾,投篮般将馒头准确投入饕餮口中。 如此又喂了几个,馒头被吃光,慈心将小乖重新收入浮屠塔。 两人肩并肩,慢慢走出小树林。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将头顶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 一轮新月挂在天边,弯弯的,仿佛一个扬起的微笑。 婆娑树影掠过慈心的面容。在踏出小树林那一刹那,月光洒在他脸上,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 “萧小施主,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这次,是慈心主动询问。 江言笑还是那句话:“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一直跟随您,不论是皈依佛门,还是苦行布道,只要您愿意收留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月牙倒映在慈心眸中,似乎有光微微闪动。 好一会儿,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要回洛京,回到大昭恩慈寺。” “子楚……你愿意跟我走吗?” 第37章 慈心忽然唤他子楚, 江言笑猝不及防。 他愣了一瞬, 弯起眼睛, 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 三日后,洛水以北。 慈心与江言笑立于一片云上,俯瞰下方的洛阳城。 微风习习, 层云浮动, 足下洛阳城时隐时现——江言笑早就发现,不论是前世今生,时代虽不同,但地理格局并未发生大的改变。 自古便有“八关都邑, 八面环山,五水绕洛阳”的说法。云稍微飞低了些, 江言笑可以清楚地看见,洛阳城坐落于一片山水之间, 龙脉贯穿, 形胜极好, 一眼便能感受到京城的繁华。 原来的世界里, 洛阳是千年帝都。在这个世界,他亦是羽国都城,人称洛京。 慈心却没有带江言笑飞入洛京,而是一路向北, 停在了一座青山边。 “此山名为邙山,”慈心道,“大昭恩慈寺便坐落在山脚。” 江言笑点点头, 目光略过蜿蜒的洛水,茂密的山林,高耸的宝塔,感慨道:“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虽在京郊,大昭恩慈寺门口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慈心望了望,没有走正门,而是选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偏门,携江言笑驭云而下。 两人走进偏门,江言笑立即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 他的目光扫过朱红的墙壁,恢宏的金殿,最后落在殿前一座铜鼎般大小的香炉上。 炉中插着三只香,皆有婴儿手臂粗,香头一点金红,正缓慢地燃烧着。 江言笑好奇:“大师,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慈心:“去吧。” 江言笑跑到香炉边,先双手合十,对正对面的佛像行了一礼,接着垂下头,观察香炉中的香灰。 这鼎香炉至少有三尺深,灰色的香灰却已没至边缘,可见香烛之多,信徒之豪。 【大师果然有钱!】江言笑开心地和系统分享自己的结论,【这么一个偏殿,都有人烧高香,大昭恩慈寺不愧为国寺,大师作为最受国民欢迎的和尚,难怪不从正门走。】 【嗯,】系统帮他总结,【你即将拥有一个有钱有势的师父。】 江言笑:【哈哈哈!】 慈心带江言笑往东走,一路上碰到的和尚全都停下对他行礼,慈心也一一回礼。 和尚们的生活起居集中在寺庙东侧,慈心带江言笑来到僧房时,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僧从前殿走来,对慈心行礼后,俯身对他耳语几句。 作为大昭恩慈寺住持,慈心自然是很忙的。果不其然,那老僧人找完慈心后,慈心唤来两个小和尚,对江言笑介绍:“子楚,这是觉悟和觉空。” 两个小和尚一齐看向江言笑。 “觉悟觉空,这位小施主是萧子楚,”慈心介绍道,“今后他将住在这里,还请两位寻空带子楚熟悉四周,助他早日安顿下来。” “……是。” 慈心匆匆交代几句,与老僧走了。僧房中顿时只剩下三个人。 方才慈心交代时,江言笑一直默默打量面前两个和尚——他们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大小,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看上去像一对碗筷儿,颇为喜感。 如果江言笑没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或许真能和他们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悟空,你们好,我叫萧子楚!”江言笑笑眯眯地介绍自己,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念错了别人的法号。 “我叫觉空,不叫悟空!”矮胖点的小和尚翻了个白眼儿,不再掩饰对江言笑的戒备与敌意,“……子、楚?!” 他一字一顿,念出慈心对江言笑的称呼:“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和大师在一起?凭什么住这间房?!” 江言笑才懒得和他们解释他是怎么认识慈心的,倒是对觉空最后的疑问颇感兴趣。 “怎么?难道这间房有什么特殊之处?” “别装傻!”觉空道,“大师的居室就在你旁边,你别说你不知道!” 江言笑:“……” 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虽不知慈心为何这样安排,但离攻略对象近总是一件好事。 江言笑憧憬了一下每日与慈心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快磨着慈心答应收自己为徒的画面,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觉空炸了:“……你笑什么?!” “我开心呀!”江言笑哈哈两声,“得宠的感觉真是好!” “……!”觉空两眼一瞪,正要反击,在旁边一直不说话、致力于做个透明人的觉悟终于开口了。 “觉空,别说了。”他用眼神警告觉空,“你想闹到大师面前吗?” 觉空撇撇嘴,不说话了。 觉悟又转向江言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萧小施主,请不要介意。觉空性子直,一直仰慕大师,把大师视作信仰。你突然出现,还被大师安排住在这儿,他一时想不明白也正常。” 江言笑顺水推舟:“嗯,可以理解。” 觉悟又道:“我比觉空大一岁,觉空却比我早到恩慈寺一年。” “曾经我们俩都是乞儿,是被慈心大师救下,带回恩慈寺后才皈依佛门的。” “哇,真巧!我也是!”江言笑笑道,“曾经我是个落魄的乞丐,那一天,阳光明媚,我蹲在路边啃别人吃剩的西瓜皮,大师路过时,我的肚子刚好叫了一下……” 江言笑睁眼编瞎话:“然后,大师可怜我,捡走我,把我带回来,安排我住在这儿……哈哈,觉空你瞪我做什么?这不是很正常?” 这话一听就是胡诌。觉空握紧双拳,咬咬牙,没说话。 “大师慈悲为怀,救下我们是好心,肯定不愿意看到我们内讧。”江言笑道,“等我也皈依佛门,咱们就算半个同门了,何必针锋相对,非要争个高低上下?” 他每说一句,觉空的脸便涨红一分,等江言笑说道他也要皈依佛门,久居于此,觉空再也忍不住,拂袖而去。 “砰——!” 他重重甩上木门,发出一声巨响。见此,觉悟对江言笑抱歉一笑:“萧小施主,觉空脾气是大了点,但人不坏。等他想通了,就不会针对你了。” 江言笑:“哈哈,但愿如此。”与觉空明目张胆的敌视不同,觉悟一直表现的温和有礼,看上去并不抵触江言笑的存在。 他主动提出带江言笑逛一逛恩慈寺。熟悉周遭环境后,又为江言笑抱来床垫、木枕与薄被,交代他一些佛家戒律。 “你虽未入佛门,但在恩慈寺中,也当遵循清规戒律。”觉悟边帮江言笑整理床铺,边道,“佛门基本六戒——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不食荤,只要一心向佛,其实很容易做到。” 江言笑:“多谢提醒。” 觉悟又告知他一些生活上的注意事项。譬如卯时早课,辰时用膳,过午不食,诸如此类,江言笑一一记下。 说完这些,觉悟准备离开。 江言笑道:“最后一件事,还要麻烦小师父一下。” 觉悟:“……请说。” 一刻钟后,江言笑抱着三本佛经与一笔一砚回到自己的居室。 他将佛经至于桌上,添水研墨,摊开宣纸。 【好,开抄!】江言笑道,【背熟三卷佛经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看来我只能抄了,刚才挑拣半天,选了三本看上去最薄的,说不定能提前完成任务。】 系统:【笑笑加油!】 当然,江言笑所谓的薄,至少也有大几十页。江言笑翻开佛经,正打算提笔蘸墨,目光落在古老发黄的纸页上,愣住了。 江言笑:【……这写的是什么?!】 系统:【梵文。】 江言笑:??? 这些文字歪七扭八,像是在纸上画画。江言笑瞅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读懂:【……这叫我怎么抄?读都读不懂,又如何背诵?】 系统贴心解释:【笑笑,是这样的——任务有两种完成方式,若你选择背诵,见到的是中文,若你选择抄写,只能抄写梵文。】 江言笑:【…………】 系统:【还抄么?!】 江言笑沉默片刻,一咬牙:【抄!】 不就是临摹吗,有什么难的。抱着这样的想法,江言笑将毛笔沾湿,用力握住笔,照着佛经上奇形怪状的梵文,开始“鬼画符。” 他还是不会握毛笔,下笔很重,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不一会儿,笔头已经有点秃了。 由于不清楚笔划从哪儿开始,方向如何,江言笑临摹的很辛苦,几乎一分钟才能写几个字,还歪歪扭扭,大小不一。 他认真抄写佛经,一直没说话,系统便没有吭声。直到江言笑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抄满第一张纸,向系统邀功:【看,我完成了一张!】 系统这才发出提醒:【叮咚!无法识别字迹,此张作废!】 江言笑两眼一黑。 第38章 【2333, 】江言笑头一次直呼系统大名,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非得等我抄完一张纸才提醒我?】 系统有点委屈:【笑笑, 你是在进行任务,宿主没有问,我们不能随意提醒。】 【好吧。】江言笑啪嗒一声放下笔, 正打算揉成一坨, 想了想,又放下了。 系统:【你打算背书啦?】 【怎么可能,】江言笑道,【我看上去像是轻易言弃之人吗?】 【大不了写慢点写大点, 熟能生巧,总有一日会抄完的。】 反正, 背书是不可能的。江言笑再度提起笔,捋了捋笔头, 将杂乱的毛撸整齐, 沾上墨, 开始对着佛经上的梵文抄写。 这回儿江言笑学聪明了, 写的字比之前大三倍,且方方正正,排列整齐,力图做到原字同比例放大。 他每写一个字, 都要询问系统:【能识别吗?】 系统:【……能。】 如此来回问答,折腾了整整一下午。江言笑终于完成了八张“字帖”。 【全部识别成功,共计二百四十字。】系统报出最后统计数目。 江言笑放下笔, 笔头已经彻底秃了:【一张三十字,哈哈,我做到了!】 虽然每张宣纸上的字数少的可怜,但江言笑好歹完成了一小部分任务,没有白费功夫。他开心地将八张宣纸叠好,用砚台压住。正考虑该怎么处理这只废笔,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子楚。” “啪嗒”,江言笑手一抖,笔掉在了地上。 慈心声音很近,想必就在屋外,语气肯定,显然知道他在屋中。江言笑想藏起宣纸已来不及,干脆弯腰捡笔,跑过去给慈心开门:“大师!” 江言笑这间居室朝南,此时已近黄昏,金色的夕阳从窗棂斜斜洒入,落在桌台上,一片斑驳金影。 江言笑打开木门时,夕阳一下子漏进来,撒在慈心脸上。他的面容也仿佛染上了淡淡金光,睫毛与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乍一看,仿佛沐浴在佛光中的神像。 江言笑呼吸一窒,就听慈心道:“我可以进来吗?” 江言笑:“当然当然!” 慈心抬脚迈入,江言笑关上门,发现慈心还提着一个盒子。 似乎是个食盒。 他径直走到桌边,放下食盒,自然见到了那三本佛经、一方砚台、与其下压的一沓宣纸。 “这是什么?”慈心顿了顿,道,“子楚……你在抄写佛经?” 江言笑:“是啊是啊。” 既然免不了被发现,不如大方承认。江言笑抬起砚台,抽出宣纸递给慈心,双眼亮亮地看向他:“大师,我悟性不够,听不懂经,想着抄写可能有助于理解。” “这是我抄了一下午的成果。”江言笑道,“您看我抄的如何?” 慈心接过宣纸,一张张翻看,沉默片刻,道:“……子楚可以看懂梵文?” “看不懂呀。”江言笑理直气壮,“我听说佛教源自西域,佛经上最初的文字就是梵文。既然要抄写,肯定应该抄最原始版,才能离佛祖近些。” 慈心:“那……你可能理解其中奥义?” 江言笑呆滞片刻,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 “……你呀。”慈心看着呆头呆脑的江言笑,抿起唇,无声地笑起来。 下一刻,他伸出手,在江言笑头顶轻轻拍了拍。 “……!”这次,江言笑是真的愣住了。 【男人头,女人腰,只能看,不能摸!】江言笑腹诽,【在大师眼中,我就是个孩子?】 见他神情错愕,慈心笑意更大:“子楚,先用膳吧。你边吃,我边同你讲。” 说完,慈心打开食盒,取出碗筷,亲自为江言笑盛好,递到他面前。 江言笑连声道谢,目光落在食盒中时,双瞳一缩。 【系统!我看到了什么?!】江言笑不可置信道,【……红烧肉?!】 蒸腾的热气中传来肉香与米香。江言笑深吸一口气,垂头扒饭,掩住脸上神色。 方才慈心打开食盒时他便发觉不对,现在一看,果然如此——这食盒共有四层,第一层放碗筷,第二层装米饭,第三层盛满青菜,最底下一层便是香喷喷的红烧肉! 虽说只是普通的家常菜,江言笑却结结实实地惊住了——众所周知,慈心是个出家人,作为大昭恩慈寺住持,必然严于律己,从不越矩一步。之前在路上也就罢了,如今回到大昭恩慈寺,他竟还能给他弄来肉吃…… 【大师这是在给我开小灶?】江言笑受宠若惊,【这也……太宠了吧。】 【恕我直言,若我是个直女,大师不是个和尚,我肯定非他不嫁!】 系统:【……】 很快,江言笑发现,慈心的“开小灶”还不止如此。 江言笑边吃,他边在旁边为江言笑讲经。 修长的手指翻开经书,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首句的意思是,应离境观心,脱离三界六尘,只观其本心。” “观心则无心,心空则境寂,一切法如幻如化,于一切法得自在……” 好巧不巧,江言笑拿到的正是一本梵语的《心经》。这一段他曾在丰城听慈心念过,当时他听不懂,还睡着了,如今听慈心特意放慢速度,细细讲解,竟有了逐渐通窍之感。 “大师,何为‘般若’?”江言笑道,“是指‘智慧’么?” 慈心颔首:“是众生智慧。” 江言笑:“那何为‘波罗蜜多’?” 慈心:“度生死苦海,到涅盘彼岸,是为‘波罗蜜多’。” …… 就着薄薄的一本《心经》,慈心讲解了半个时辰,江言笑也听了半个时辰。这是他头一回这么认真地“听讲”,不仅听懂了,还听的入迷,有所领悟。 这种感觉很玄妙,仿佛心彻底沉静下来,在无边佛海中徜徉……江言笑浑然忘我,不仅没有发觉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发觉慈心讲着讲着,停了下来。 “……子楚。” 一声温柔的呼唤把江言笑拉出那个世界,江言笑眨眨眼,有些迷茫地看向慈心:“……大师,我睡着了?” 可感觉又不像。 慈心微笑地看向他:“不,你入定了。” “入定?”江言笑睁大眼睛,“……方才我入定了?!” “嗯,”慈心道:“你不仅理解了经文,还另有所悟,这才会不知不觉入定。” 江言笑心中惊喜,忙直起身,对慈心行礼道:“多谢大师!” “不客气,看来子楚并非如你所说没有悟性,”慈心看向江言笑,眸中盛满笑意与赞赏,“相反,你很聪明,大智若愚。只要点拨得当,他日必有所成。” 这话说的江言笑心花怒放。上辈子他都没收到过这么高的评价。他的老师们最常说的话就是“这孩子有点小聪明,可惜不努力。”等他凭借“小聪明”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之前的老师又说这是他运气好…… 只有慈心,在最初就这么肯定他,在他自我怀疑时夸奖他,不厌其烦地为他讲解佛经。“大师。”江言笑又喊了一声,“如果您是老师,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 虽不知您为何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么好……但江言笑不在意背后种种,他只知道,这是他的福气,也是他完成任务的捷径。 那么,大师这么偏爱他……他可不可以恃宠而骄? 窗外明月高悬,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小鸟,叽叽叫了几声,迎着月光与晚风飞上树梢。江言笑不再犹豫,目光凝在慈心眸上,用最诚恳、最认真的态度问出那句话: “大师,您缺不缺个徒弟?” 慈心愣住。 两人静静地对视片刻,慈心率先挪开目光。 “……子楚,我没有收徒的打算。”慈心重新看向他,眸光中带了微微的歉意,“但是,若你愿意,我可以……” 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后半截话。 江言笑等了半天,慈心还是没有补完。他只说“不打算收徒”,这是江言笑万万没有料到的。 他以为,慈心对他这么好,这么亲近,两人建立师徒关系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慈心另有打算,听他的意思,不收徒,却要给他别的身份? 【大师不会像认我做干儿子吧。】江言笑对系统道,【你看他说到一半不说了,肯定觉得自己太年轻,认儿子有点亏。】 系统道:【要不认你做干弟弟?】 江言笑:【……有可能!】 一人一系统胡乱猜测一通,江言笑道:【管他儿子弟弟还是外甥发小,反正最后我们一定会成为师徒关系。】 虽说之前一切进展得极为顺利,但江言笑始终留有一丝警惕——这个拜师任务未必会一直顺畅下去。因此,哪怕慈心委婉地拒绝了他,江言笑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就是。 说完那半截话,慈心垂下眼,令江言笑无法看清他的神情。两人静默半晌,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江言笑正准备说什么缓解,慈心站起身,面色如常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就讲到这儿。” “子楚,你早些休息。” 两人默契地不提刚才那茬,江言笑道:“大师明日会来么?” “……嗯,”慈心道,“若有疑问,子楚可随时来找我。” “大师白日事务繁忙,我怎么好意思叨扰。”江言笑道,“我看,要不我明早就去找您吧。” 慈心愣了愣,唇角上扬:“……好。” 慈心离开后,江言笑又去库房换了一只笔,回来继续抄写。 【今日大师讲的,我都背下来了。果然理解了才好背诵,】江言笑道,【如此一来,背诵好像也不是完全行不通。】 系统听着纸笔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那你还抄?】 江言笑:【已经抄了八张,停掉也可惜,不如做好两手准备,哪个快就算哪个。】 他又抄写十张,将宣纸叠好压在砚台下,这才洗漱睡去。 一夜好梦。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言笑就醒了。 自从他在云浮山完成筑基,修出金丹,身体素质比前世好了许多,不仅可以辟谷,对睡眠的需求也减少很多。 江言笑穿好僧袍,套上僧鞋,打理好睡成鸡窝的长发后,太阳刚好升起。 他轻轻推开门,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准备去找慈心。 左右各有一间僧房,灰墙黄瓦,正正方方,看上去毫无分别。江言笑先朝右边踱去,探头望了望,确认不是,遂走向左边,停在慈心居室前。 这间僧房没有关门,也没有关窗。天光倾泻而入,将室内照得明亮许多,江言笑一眼瞧见端坐在木床上的慈心——他盘腿而坐,腰背笔直,一手捻佛珠,另一手结印于脐下,敛眉阖目,唇边噙着极淡的笑意。 清晨的阳光好似一层纱,轻柔地钻进窗棂与门扉,落在慈心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袈裟。 江言笑屏住呼吸。 他知道此刻打扰大师是不妥的,可不知怎么地,江言笑没有管住自己的脚,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他停在慈心面前,注视慈心俊美又慈悲的面容,恍惚中想,大师真的好像一尊供奉在家里的神像。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绕到慈心身后,极轻极快地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哇,秃头触感不错!】 刚冒出这个想法不到半秒,面前的佛像倏地动了。 慈心一把握住江言笑作乱的手,好笑地看向他:“……子楚。” 他的眸中全是笑意,不含半点责备。江言笑回过神,也不害怕,大着胆子道:“大师早!我来找您了。” “我一直很喜欢光头 ,觉得又方便又凉快。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感觉,”江言笑嘻嘻笑道,“方才看您入定,没忍住,就摸了一下……就一下。” 慈心道:“顽皮。” 江言笑:“还不是您惯的。” 如李玄清、慈心等当世大能,夜晚早不必刻意休息,坐忘或禅定皆可。慈心参禅一夜,本就到了清醒之时。正好江言笑如约而至,慈心下床,对江言笑道:“子楚,随我来。” 江言笑跟着他往外走。 “大师,今日咱们不讲经?” “讲,”慈心道“不过,我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来到大昭恩慈寺后山。清晨的阳光穿透山林中的薄雾,仿佛一道道光柱从天而降,茂密的树林中没有一个人影,只能听见细微的风声与清脆的鸟鸣。 江言笑道:“大师是想带我来后山?” 慈心道:“不,是进塔。” 他从袖中掏出玲珑小巧的浮屠塔,置于掌心之上,用低而缓的声音,清晰地默念出一串咒语。 “子楚,听清了么?” 江言笑:“嗯!” 他虽背书不行,没有过目不忘的金手指,但只要涉及法术咒语,通常一学就会,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慈心道:“把手给我。” 江言笑乖乖伸出手,被慈心握住。慈心伸出食指,在他手心画下一个“卍”。 江言笑手心一痒。 “大师……这是什么?” “金光印。” 话音刚落,法印上光芒四射,两人交叠的掌心对准浮屠塔顶端,同时念出咒语。 金光蔽目,江言笑的身体被一阵忽如其来的风托举而上。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原处,进入了浮屠塔中。 “这里是……浮屠塔?!” 江言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照他原先的设想,浮屠塔类似于锁妖塔,里面关押成百上千的妖魔鬼怪,肯定设有层层禁制,是一个幽闭昏暗的牢狱。 如今一看,他差点以为自己进入了西方极乐世界! 只见一轮金灿灿的太阳高悬于塔尖,普照的佛光下,一百零八层塔楼环绕而上,由一道白玉梯连接。 这里没有禁制,没有牢房,只有缭绕的梵音、如春的景色和不落的太阳。 奇形怪状的妖兽三两成群,有的在花园中散步,有的草地上打滚,有的敞着肚皮瘫在一块石头上做日光浴。 他们松松散散,四处闲逛,时不时对吼几句,似乎在交流什么。见塔中来了个新人,也不在意,还是享受自己的,摇头晃脑,好不惬意。 江言笑:“…………” 这群凶兽比他日子都过的好! 慈心见江言笑瞠目结舌,下巴都快砸下来,眼睛一弯。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想听听它们在说什么么?” 江言笑点点头。 慈心又念出一串咒语,道:“子楚,你来。” 等江言笑复述咒语,一阵嘈杂的声音撞进他的耳朵。 “这里天气真不错,不刮风不下雨,四季如春,”一只金猊趴在一颗硕大的雨花石上晒背,对身边同伴道,“我不想出去了,就在这儿混吃等死也挺好。” 另一颗石头上,一只九头鸟正甩动脖子,用自己的一只喙清理另一颗头上的毛:“是吧!我就说这里很适合养老!自打魔尊得了疯病,好多魔物出逃魔界,在外面惹是生非。运气不好的死在修士手中,运气好的,比如我们,就被慈心大师收入浮屠塔,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讨生活。” “是哇是哇,当初我被大师抓住时,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峰回路转!不仅在这儿见到了老朋友,还过上了这等神仙日子!” 江言笑:“……” 听了一会儿,主要是几个话痨变着花样赞美慈心和浮屠塔,大部分凶兽有尊严地保持缄默,自己玩自己的。 江言笑道:“大师,浮屠塔会关他们多久?这些妖怪以后还能出去么?” 江言笑未发现,离他近的几只大妖悄悄竖起了耳朵。 慈心仿佛没有察觉到妖怪们的小动作,对江言笑道:“以罪过论长短。罪孽越深重,呆在塔中的时间越长。” 江言笑:“最短多久。” 慈心:“三百年。” 江言笑:“……” 众妖怪凶兽:“…………” 赞美声戛然而止,金猊兽发出嘤嘤的哭泣声。 “吼——!!!”最上方第一百零八层塔楼边突然探出一个丑陋的大头,正在巡逻的小乖龇牙吼了一声,整座浮屠塔震了三震。 金猊浑身一抖,立即停止哭泣,继续与九头鸟一唱一和:“啊,这里可真好哇……” 九头鸟狂点头:“嗯嗯!” 江言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毫不留情地笑出声,周遭凶兽全都看向他,眯起眼睛。 慈心也看向他:“子楚,今日我带你来此,是为了让你见见那只魔蛟。” 魔蛟? 慈心不说,江言笑都快把这事儿忘了。“它不仅祸害柳阳村,还伤了你。”慈心认真道,“如何处置,由你来定。” 语毕,慈心带江言笑来到一片月季园。明明没有真正的阳光,坛中月季却开得极好。一朵朵粉色的月季迎风招展,从远处望,宛如一片粉霞。 那条魔蛟躺在花园的小径上。不知是不是重伤未愈,缩成一团,一动不动,连江言笑与慈心到来都毫无反应。 这样正好。江言笑扫了它一眼,没见到魔蛟“七寸”处被他用竹竿刺出的伤口,心中略定。 “听闻大师无量慈心,从不杀生,”江言笑道,“我也只是小受惊吓,不足再提。” “可是,”江言笑话音一转,“这只魔蛟害的柳阳村村民无家可归,差点死在路上,还吃了一个打算出去报信的村民,造下杀孽,罪无可恕。” “我建议,把它关在这儿,让他日日忏悔赎罪。” 慈心:“关多久?” “不长不长,”江言笑道,“也就三千年吧。” 话音刚落,整座浮屠塔瞬间安静下来。九头鸟停止梳理羽毛,金猊兽卡住嗓子不再吹捧,连半梦半醒、闭目养神的梼杌都唰地睁开眼,翻身望向那个凶残的人类。 除了一只平躺在月季丛中、长着象头牛尾的妖兽还睡得酣畅,呼噜震天响,其余妖怪俱扭过头,目光聚集在江言笑身上。 一直装死的魔蛟更是掩饰不住,背对慈心与江言笑,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一片梵音中,江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说完,对慈心一笑:“大师,我这句佛号没念错吧?” 慈心:“……” 既然江言笑已做出决定,慈心自然顺着他。 离开浮屠塔前,江言笑指了指魔蛟不远处从头睡到尾的那位仁兄,问慈心:“大师,那只是什么妖怪?” 慈心道:“是一只梦貘。” “梦貘?它犯了什么事?” “吞了很多人的梦,让他们忘记了过去。” 江言笑点点头,与慈心一同念出一串咒语。 再度落地时,竟已快到巳时了。 阳光变得灼热刺目,江言笑抬手遮挡,眯着眼儿对慈心笑:“大师,您肯定还有事儿。不如把讲经挪到晚上,以免耽误法事。” 慈心:“好。” 江言笑又道:“不过,您去忙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今日大师带我来浮屠塔,我很感激,也很喜欢这座塔。刚好没什么事儿做,如果大师信任我,不妨把与浮屠塔相关的工作交给我,比如给凶兽喂喂食,给它们念念佛经……” 江言笑一口气列出好几种他猜测可能存在的工作。每说一种,慈心眸中笑意便深几分。 “好,子楚愿意,我就把喂食一事交予你。”慈心应许,从袖中掏出一个窄口白玉净瓶,递给江言笑。 江言笑双手接过,好奇地打量这个瓶子。 “瓶中乃金琼玉露,取自佛莲蕊上凝露,菩提果中琼浆。”慈心道,“每日午时,可喂食一次,取柳枝一条,沾上洒出即可。” 江言笑道:“多谢大师!” 他目送慈心离去后,边朝僧房走,边在心中打小算盘。 【有些事,真是一点纰漏都不能出。】江言笑对系统感慨,【这样,我就可以再去会会那只魔蛟了。】 眼见江言笑一点点成长起来,不仅武力值不断增强,还学会了深谋远虑。系统心中欣慰,问江言笑:【你有什么打算?】 江言笑嘿嘿一笑:【给一个大棒,再喂一颗甜枣。】 虽然魔蛟看上去老老实实,不敢再作祟,可江言笑知道,它必然记着那一棒之仇,指不定会和狱中“老友”谈及这段经历,最后传到小乖那儿,被慈心得知。 目前为止,除了傻乎乎的一串红,江言笑还真没遇见过什么好相与的魔族。 还有那个“得了疯病”的魔尊……他也有必要再打探一下。毕竟,获得与这个世界相关的信息越多,对他完成任务就越有利。 江言笑捧着瓷瓶,哼着小曲走回僧房。 刚一推开门,便发觉不对——桌前木窗大开,桌上空空如也。 他抄写的佛经不见了! 第39章 气血直冲脑门, 江言笑唰地冲进去。 桌上砚台还在, 只不过黑漆漆不起眼, 他方才直接忽略了。秃毛笔滚落在桌下,三本佛经也掉了下去,横七竖八地躺尸着。 江言笑把一方桌台翻了个遍, 恨不得把桌子敲碎……还是没找到自己抄写的十八张宣纸。 江言笑从桌面下钻出来, 倚在木桌旁,脸上的笑意消失的干干净净。 【系统,】他曲起食指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三下, 【你说……是谁做的呢?】 江言笑不打算忍气吞声,抱起白玉净瓶, 打算去找事。 这两天江言笑大致熟悉了大昭恩慈寺的构造,也趁机摸到了“悟空”两人的住处。 他们住的离慈心较远, 紧挨西侧职事房, 离慈心的居室大约有两三百米的距离。 江言笑风风火火闯入时, 两个小和尚正在扎笤帚。 “……”江言笑砰一声将白玉瓶置在桌上, 懒得拐弯抹角,开口就问,“谁干的?!” 屋内闯入不速之客,两人同时停下手中动作, 表情都不太好看。 觉空恨恨地盯向江言笑,眉头拧成川字:“萧子楚,你什么意思?来兴师问罪?!” “没错, ”江言笑道,“我再说一遍,我抄写的佛经不见了,是你们中谁干的?!” 觉空一下子跳起来,眼睛快要喷火:“你的佛经没了,找我们做什么?!谁知道是不是风吹走了,还是你故意藏起来或焚了撕了,借此陷害于我?” 江言笑道:“是啊。谁知道你们是故意把砚台挪开,让佛经被风吹走,还是特意毁尸灭迹,趁机反咬一口?” 觉空:“我没有!!!” 觉悟也站起身,定定地看向江言笑:“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 比起觉空暴跳如雷,觉悟看上去冷静许多,只是目光忿忿,看上去不想与江言笑撕破脸,在竭力压制怒气。 他的余光扫过桌上的白玉净瓶,又若无其事地转回,落在江言笑身上。 “子楚,”他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肯定以为我们嫉妒你,见不得大师偏爱你,才会把你的抄写的佛经偷走。”觉悟嘴唇抿成一条线,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可是,就算给我们定罪,也要讲究证据,空口无凭冤枉我们,这样有失公允。” “此事不是我和觉空做的,我们问心无愧,”觉悟道,“你若不信,大可找大师主持公道,由大师评判谁是谁非。” “对啊,有本事找大师告状去!”觉空道,“要是调查出来并未我们所为,你就滚出大昭恩慈寺!” 他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地近乎天衣无缝,江言笑看着他们,最初的愤怒像被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下来。 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新思路,江言笑忽然有点想笑。 但他憋住了,气愤填膺道:“证据肯定被你们毁了!” 觉空道:“那你敢不敢打赌?!你尽管去找大师告状,要是最后证据证明是我们干的,我们走,否则,你走!” 觉悟在旁边叹道:“哎,何必弄到这个地步。” 江言笑:“我凭什么和你打这个赌!” 觉空:“怎么,怕了?” 江言笑道:“谁怕你?!” 可是,他的语气却弱下来,看上去色厉内荏,有所顾虑。 “悟空,你们就知道欺负人!”江言笑放出最后一句狠话,抱起白玉净瓶,后退几步,“人在做,天在看!你们毁的是佛经,佛祖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完,他转身跑出,边跑还边抬袖,左右开弓擦掉并不存在的眼泪……活像是被气哭了。 觉悟与觉空等了一天,没有等来任何诘问。江言笑却没有再纠结此事,当天中午,顺利进入浮屠塔。 咒语过后,耳畔传来连绵的梵音。江言笑脚尖点地,落在整座浮屠塔最低层。 他先去小河边找了一株垂柳,折下一根柳枝。随后,江言笑环顾四周,目光扫到那只大头凶兽,缓缓笑了出来。 “乖爷,中午好啊。”江言笑过去和饕餮套近乎。 小乖:“吼——!” 江言笑听多它的吼声,也不怕了。顶着小乖的怒视,他笑眯眯地甩了甩柳条,将纤长的柳枝探入细颈,带出几滴浅金色的金琼玉露。 江言笑手腕一抖,柳枝上的凝露飞出,在半空中化作几朵金云。 饕餮小乖立即张大嘴,一跃而起,将漂浮的云朵尽数吞入口中。 “吼——!”它又吼了一声,只不过这次声音低了不少,想来是吃人嘴短,不好再对江言笑这么凶。 见饕餮被喂食,第一层的妖怪凶兽蠢蠢欲动,都跑过来围住江言笑,形成一个包围圈。 江言笑也不怵,环视一周,对它们道:“想吃么?” 有的妖兽眯起眼睛,有的摆起尾巴,有的实诚地点点头,但不论神情如何,皆没有后退半步。 “很好,”江言笑道,“只要你们回答问题,我就给你们吃。” 话音刚落,江言笑又将柳枝伸出瓶口,沾满金琼玉露后,唰地甩出,同时喊:“乖爷,接着!” 这一次甩出的金琼玉露更多。饕餮没想到江言笑还会喂它,听到指令下意识腾起,将数十朵金云吞入腹中。 “……嗝。”这次,小乖连吼都不吼了,靥足地打了个饱嗝,对江言笑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去。 众凶兽为小乖让出一条道,目送它离开后,全都目光炯炯地盯向江言笑。 方才江言笑三番五次给小乖喂食,众凶兽纵使眼红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小乖吃下几年以来第一顿饱饭,趾高气昂地遛弯儿去了。 手指捏住柳条,在金琼玉露中轻轻搅动,江言笑笑眯眯道:“乖爷于我有救命之恩,还是浮屠塔的镇塔兽,不论出于哪个原因,我都该最先请他用食,把乖爷伺候好。” “接下来,就轮到各位了。”江言笑道,“不如这样,咱们玩个游戏吧。” 众凶兽露出疑惑的神色。江言笑道:“这个游戏,就叫做抢答!” “我问一个问题,最先答出那位仁兄就能吃到金琼玉露。答题次数不限,次数越多吃的越多,当然,不可以说谎,不可以恶性竞争,若有异议或矛盾之处,我会自行判断。被我认定为‘撒谎精’或‘搅屎棍’的仁兄,对不起,你就得饿肚子啦。” 没等众凶兽反应过来,江言笑道:“第一题——魔尊指的是魔尊沉苍么?” 有的凶兽反应慢,还在消化方才的游戏规则,有机灵的立即脱口而出,大叫道:“对,就是他!现任魔君沉苍!” 江言笑略一点头,朝那只夜叉甩出一滴金琼玉露。夜叉得意洋洋地张嘴,吞下飞到面前的金云,嚼巴嚼巴,从鼻孔中喷出两道气。 “……唔。”它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就差直接炫耀自己机智过人了。 其他凶兽纷纷瞪向夜叉,龇牙咧嘴,目露嫉妒。这时,江言笑又语速飞快地问出第二问:“听闻魔尊得了疯病?” 一只烛龙伸长脖子抢答:“是啊是啊!他疯了!” “等下,我还没问完,”江言笑道,“……什么疯病?” 烛龙缩回脖子,满眼茫然,看样子不知道答案。其他凶兽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一时间没有一个开口抢答。 “哦?居然都不知道?”江言笑好整以暇地搅动金琼玉露,“那这样,答对这道题的小可爱,可以吃饱哟!” “饱”字刚落,一直冷眼旁观的九头鸟唰地张开尖喙,九颗头异口同声道:“是九月癫!!” 江言笑:“九月癫?” “是的,”九头鸟的九个脑袋一齐颤抖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景象,“九月癫是一种毒,中毒者每月十五毒发,会产生不同症状,持续整整九月,最后无药可救,爆体而亡。” 听起来不太美妙。江言笑道:“什么症状?” 别的妖兽显然也见过,正想抢答,九头鸟头多反应快,再度抢占先机:“我之前是魔尊身边近卫,曾在魔尊中毒后,服侍过他两个月。” “第一个月的十五,魔尊头发一夜掉光,成了个秃子!” 江言笑:? “好在之后很快长了回来,”九头鸟道,“到第二个月十五,魔尊身体发生了异变。” 江言笑:“什么异变?” 九头鸟支支吾吾,不知是顾忌什么还是难以启齿,愣了一秒没说。 就这一秒,给了其他凶兽机会。一只王八精大声道:“是胸——他长出了一对女人的胸!!!” 江言笑:???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思忖片刻,道:“魔尊……是个男的吧?” 王八精道:“是哇!” 江言笑嘴角一抽,连甩两道金琼玉露给九头鸟,又赏了两滴给王八精。 九头鸟一连吞下十几朵云,吃饱喝足,不再参与答题游戏,王八精则来了精神,黑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言笑,只等江言笑发问。 “……好吧,”江言笑道,“那第三个月呢?” 王八精道:“魔尊得了夜盲症!” 江言笑:“……” “……额,”江言笑斟酌道,“据我所知,夜盲症也没什么,只是夜里不方便,白天还是不影响视力的。” “您有所不知,”王八精道,“魔界处于六界最底层,紫月悬天,没有太阳。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魔界都乌漆麻黑的,魔尊还喜欢黑曜石,整座宫殿都由黑曜石打造而成……” 江言笑:“……………” 江言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王八精道:“我家在魔界血池,魔尊中毒后,脾气变得极为暴躁,一点就着,动不动拿我们出气。” “第一月,他把日殿穹顶轰出一个大洞,第二个月,把月殿门前的树妖全都连根拔起,第三个月成了半瞎,更是抽干血池,把我们这些鱼虾龟鳖的家毁了!” “呜呜呜……”说起伤心事,王八精悲从中来,“我们也不想出来作乱呀!还不是效忠的主子疯了,不得不外出逃难,艰难地讨生活。” “……这不是你们作妖害人的借口。”江言笑义正言辞道,“所以,第四个月呢。” “这个没人知道。”王八精道,“魔尊是三个多月前才中毒的!” 这样啊……有意思。 原著中,由于李玄清是主角的师父,姬九云是反派的师父,两人戏份较多,江言笑一开始就有所了解。相比之下,慈心和沉苍出现的次数很少,江言笑难以从原著中得到更多信息。 他对王八精说:“好了,你回答的问题够你吃饱了,把机会让给别的小可爱吧。”遂沾了沾金琼玉露,甩给王八精。 王八精原地开始享受美食。它哼哧哼哧大快朵颐时,江言笑对其他凶兽道:“那么,问题来了。” “是谁给魔尊下的毒呢?” “我知道!!”一只蜂妖狂扇翅膀,把身边顶它的飞廉怼了一个跟头,“是庐主!” 江言笑:“啥玩意?卤煮??” “对,药庐庐主,妖界的实际掌权者。” 蜂妖点点头,“一年前,庐主横空出世,彼时妖王胞弟哗变,正带领自己的心腹手下造反,打算推翻前任妖王的统治。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死伤惨重。” “便在这时,庐主出现。没人知道他是人是鬼,是魔是妖,总之,一出手就扫平妖界,把两派势力一锅端了!” “后妖王兄弟俯首,庐主定居妖界蝴蝶谷,”蜂妖卡了一下,道,“……开始足不出谷,疯狂炼药。” 江言笑:??? 江言笑:“这位庐主,其实是个毒王……额,药圣?出手平叛,只是为了找个地方炼药?” 蜂妖道:“这我就不知道啦。” 江言笑依言把金琼玉露喂给蜂妖。金琼玉露刚化作一片云,就听蜂妖身旁的飞廉道:“大人!它虽然回答的不错,但只说出了一部分。” 江言笑饶有兴致道:“请补充。” “我知道庐主为何要给魔尊下毒。”飞廉道,“因为魔尊爱而不得,庐主不堪其扰!!!” 江言笑:“……哈?” 没想到随便一套话,居然套出了一堆弯弯绕绕的爱恨情仇。江言笑强行憋住才没笑出声:“原来庐主是个女人?” 飞廉道:“不,他也是男人。” 江言笑:??? 一旁金猊嗷地叫唤出声:“明明是个女人!” 飞廉吼道:“是男人!” “女人!” “男人!!!” …… 它们越吵越凶,恨不得当场打起来。江言笑从袖中掏出竹竿,在地上咚咚跺三下:“别吵了!再吵刚才的问题作废!” 金猊兽与飞廉一下子安静下来。 金猊:“……嘤嘤嘤。” “别撒娇,没用。”江言笑冷酷道,“我没想到,大家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药庐庐主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没见过,无从判断。”江言笑道,“还有哪位知情人士愿意提供点情报?奖励三滴金琼玉露。” “我!我知道!”飞廉为了证明自己正确,抢道,“我曾去过蝴蝶谷,有幸见过庐主一面。” 江言笑:“哦?” “他身长六尺,相貌平平,长着浓密的虬髯,一脸沧桑。”飞廉道,“虽不知原身是什么,但行为举止与说话方式,一瞧就是个男人!” 飞廉身旁的蜂妖“嗤”了一声,从金云中抬起头:“虽然我同意你说庐主是个男人。但我也有幸见过庐主一面——他明明是个粉扑玉面的美男子!” “我看你们都被障眼法蒙蔽了!”金猊好不容易插进来,急得都快哭了,“我也见过庐主!” “我亲眼见到魔尊对庐主一见钟情——她明明是个胸大腰细的女人!!!” 第40章 吖 它们吵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还是未能达成一致。 到后来, 连江言笑以断粮威胁都不管用了。 “……”江言笑默默地走开。时间有限, 若是太久不出去, 慈心定会找来。江言笑对庐主是男是女,是人妖还是鬼怪并不那么感兴趣——因为原著中压根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今日,他的目标很明确——堵魔蛟的嘴, 以及, 找那只梦貘帮忙。 金琼玉露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江言笑快速地穿梭在第一层的包围圈中,给每个妖兽喂了一滴金琼玉露,随后是第二层, 第三层…… 一炷香后,他来到第七十九层。 月季园。 香云浮动, 粉霞如织。江言笑一手转竹竿,另一手背在腰后, 好整以暇地走到花园小径上, 在几日都未挪动半步、不知是昏是睡的黑蛟面前停下。 “咚, 咚, 咚。”他没有出声,只是用竹竿在地上敲了几下,那只魔蛟果然不再装死,缓缓抬起头, 仿佛一条抽出上半身的蛇,随时会攻击而上。 灰色的滑膜翻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江言笑, 魔蛟道:“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 江言笑挑挑眉:“哦?说来听听?” “我虽受了伤,被困于此,但脑子还没坏掉。”魔蛟死死盯住江言笑,“……你的剑呢?” 几日前,柳阳村。江言笑毫无防备被魔蛟拽入淤泥,来不及抓住卡在棺材中的竹竿,不得不祭出浮生剑。 那时,他在明,魔蛟在暗,江言笑隐隐约约感觉到,黑暗中总有一双眼睛窥探着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坐以待毙,怕是会窒息而亡,可闹出的动静太大,容易引起慈心的怀疑…… 剑已出,怎能无功而返?压根没有时间思考,江言笑凭借本能,出剑刺伤魔蛟的“七寸”,却没有下杀手。毕竟他当时只想挣脱桎梏,魔蛟死了更不好解释。可情急之下,他忘了慈心“从不杀生”,更没想到慈心会把魔蛟关进浮屠塔,带回大昭恩慈寺让他处置…… 这不,落了个小把柄在魔蛟手上。 “我早就不用剑了。”江言笑摊摊手,示意魔蛟他手中只有一根竹竿,“记住——这只竹竿就是我的法器。” 魔蛟冷哼一声:“你想封我的口?” “‘封口’这词用的不太恰当,说的好像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江言笑俯下身,对魔蛟微微一笑,“搞清楚,我不是来求你,而是来威胁你的。” “你的命攒在我手里,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听了这话,魔蛟全身的鳞片都翕合起来,眼睛更是红到快要滴血。 唇边笑意渐深,江言笑大棒与胡萝卜齐飞,大言不惭地许下各种空头支票: “这么说吧,不配合只有一个死字。若你识相,好好表现,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点好处。” “比如,比别人更多的金琼玉露。” “比如,别的妖兽不会欺负你。” “甚至哪天我心情一好,和大师美言几句,把关押你的时间从三千年缩短到一千年、五百年、三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魔蛟的血瞳唰地睁大了。片刻后,沙哑道:“你骗我。” 江言笑道:“骗你?一切看我心情。” “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魔蛟冷笑,“看来,你真的很怕慈心发现你会用剑。” 江言笑心里咯噔一声——千年老妖果然不好糊弄。可越是这样,越是该胸有成竹。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盯着魔蛟笑了出来。 “哎,实话和你说了吧,其实就算你告诉大师,我也可以圆回来,只是稍微麻烦点。” “且不说大师肯定相信我,不相信你。就算我用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没几个保命绝招呢?我不想让大师知道,只是想保持我无辜弱小又可怜可爱的形象,这样才有借口留在大师身边。” 魔蛟:“……” “你也知道,大师与我一见如故,刚认识我几日,就让我睡在他旁边,还带我进浮屠塔,给我各种权限。”江言笑道,“等我和大师有了更亲近的关系,想要捞你出来岂非易如反掌。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乖乖听话,三个月后,我就放你出来。” 魔蛟咬牙道:“……若我不肯呢?” 江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猜。” 魔蛟沉默了。半晌,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向江言笑:“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关系。” 江言笑:??? 没等江言笑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多么容易令人误解,魔蛟道:“我答应你。” 江言笑说的对,从魔蛟进入浮屠塔那一刻起,它的命运就被江言笑拿捏在手里。它毫不怀疑,若是它敢胡说八道,江言笑会立即杀它灭口,这也是魔蛟一直一声不吭,抓紧时间养伤的原因。 虽然江言笑看起来就是个不靠谱的大忽悠,可魔蛟别无他法,只能忍气吞声。 “但愿你记得你的承诺。” 说完,魔蛟的身躯慢慢朝后游走,隐匿在了月季丛中。 见魔蛟妥协,江言笑转眼就把所谓“承诺”抛之脑后,围着月季园走了一圈,试图找到那位长眠客。 不过,这次梦貘并未躺在花丛中,而是肚皮朝天,趴在假山上打瞌睡。 江言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翻进假山,来到梦貘身边。 “喂,醒醒。”江言笑轻声唤它。 梦貘还在打呼噜,鼻子一卷一卷,口水将滴未滴。 江言笑干脆去挠它的肚皮。 “哼哼……”梦貘下意识拿爪子挠肚皮,慢慢睁开眼睛。 它原本正在做一场好梦,肚皮突然奇痒无比,愣是给痒醒了。 黑豆眼眨了眨,望向面前不怀好意的凡人。 “睡神,你好哇,”江言笑举起白玉净瓶,“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啪嗒”一声,一坨口水从梦貘嘴边滴落。 一分钟后,梦貘扎身在金云中,整个身体都被淹没了。 它边吃,江言笑边在一旁游说:“就是这样。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在合适的时机将觉悟觉空的梦想展现给慈心大师,我就可以让你日日吃饱,享受和乖爷一样的待遇。” 梦貘:“哼唧哼唧。” 江言笑继续道:“当然,还不止这些。” “我看得出来,虽然你们表现得很喜欢浮屠塔,但心中更向往自由。我问过大师,你并未伤人害人,只是夺走了一群凡人的梦,让他们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这并非无法弥补的罪过,只要你多多行善,十年内即可出塔。” “现在,一个提前获得自由的机会摆在你面前。”江言笑不打算骗人,认真道,“三个月,只用三个月。我一定能让你修满功德,弥补罪过,堂堂正正出塔。” “怎么样,心动了吗?” 不同于魔蛟因得罪过江言笑,性命掌握在江言笑手中,梦貘与江言笑无一点交集,江言笑手中也没有它的把柄。因此他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费尽三寸不烂之舌,试图以诱人的条件把梦貘拉入自己的阵营。 江言笑问完这句话后,梦貘并未直接给出答复,而是继续埋头苦吃,等到把面前的金云全部吞吃干净,肚皮变得圆滚滚,才对江言笑打了个饱嗝,道:“哼唧。” 翻译过来,就是答应了! 江言笑乐了,抬起梦貘短小的爪子,硬是与它击了个掌:“睡神,一言为定哟!” 喂完剩下的妖兽后,江言笑念咒语,出了塔。 接下来的几天,到了考验他演技的时候。 作为一寺住持,慈心事务繁忙,无法时时看顾江言笑。于是,在佛经被偷却毫无反应的三天后,江言笑在用膳时,在米饭中夹出了一条毛毛虫。 彼时,江言笑与筷子上不断扭动的毛毛虫大眼对小眼,确定这只虫子异常肥美且有毒后,他才慢半拍似的摔了碗筷,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的叫声太大太惊恐,把其他和尚吓了一跳,纷纷向他看来,目露不满。 “对,对不起。”江言笑饭也不吃了,赶紧捂住脸,飞奔而出。边跑还边做出标志性的动作——抬袖抹掉并不存在的眼泪。 又过了两天,夜里江言笑掀开被子打算睡觉,发现被褥下湿了一块,散发出难以描述的臭味,像是被泔水泼过。 再后来,江言笑刚晒干的僧袍莫名其妙破了个洞,走到居室门口,都要注意门槛上是否系了一根透明的线…… 【哇,我不反抗,他们果然越来越过分了。】江言笑站在门前,并不打算让自己摔一跤出丑。他端详细线片刻,手指一挥,无形的剑气便将那根线割断了。 见他施施然走进去,系统道:【笑笑,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始作俑者?】 【直觉,】江言笑道,【我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 系统:【可是,你如何确定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欺负人?】 【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也是一个同他们一般的孤儿。从小没爹疼没娘爱,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无条件对你好的人,哪怕受尽委屈,甚至拼了命,也要保住这一点温暖。】 【那种生怕给他人带来麻烦,从而再度被遗弃的心理,可以让一个‘色厉内荏’的人褪去伪装,变成又香又软的肉包子。】江言笑道,【是包子怎么怪狗啃?这就是我在头一次展现本性后,赶紧改变策略的原因。】 【凌霸是会上瘾的。】江言笑望向窗外,勾起唇角,【……也该算总账了。】 三天后,江言笑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慈心紧急入宫面圣,顺便带走了小乖! 关于慈心大师为何一大早被召走,说法五花八门。 有路过的和尚窃窃私语,道羽国皇帝连续三天做了同一个噩梦,梦醒后悲怆不已,魂不守舍。太医束手无策,认为陛下并非生病,而是被鬼怪魇住了,皇后心焦之下招慈心入宫作法,慈心带上饕餮以震慑妖魔。 还有女信徒压低声音嚼舌根,道皇后娘娘是慈心大师最疯狂的信徒,肯定是想见大师了,找个由头才好把大师请进宫。 江言笑捧着净瓶走在路上,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飘入他的耳朵,挡都挡不住。可惜,他对个中缘由不感兴趣,只想赶紧见到觉悟觉空,等他们来找茬。 在去后山前,他曾跟隔壁老僧打探慈心何时回来,得到的消息是,不出意外,慈心午时便归。 那些人每次都挑趁慈心不在时欺负他,江言笑坚信,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定要努力搞事啊!】江言笑抬头望了望日上中天的太阳,【……可别辜负了我的期望。】 浮屠塔。 江言笑先扫了一圈,的确没看到小乖,接着他回到底层,依旧从第一层开始投食,没想到刚走到第二层,就遇见了他的合作伙伴——那只梦貘。 浮屠塔第二层是一片茂密的丛林。高大的树木拔地而起,树冠连成一片,几可遮盖天空。那个看上去只有香猪大小,长着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的小怪物,躺在树荫下的鲜花丛中,四仰八叉,呼呼大睡。 江言笑对它招手:“睡神,我来了!” 梦貘没听见,翻个身继续睡。 江言笑颠颠儿地跑过去,还没接近梦貘,树后忽地袭来一阵劲风! “砰——!” 江言笑错步躲开,同时挥出竹竿,与来人的木棒撞上。 “哈哈,果真是你。” 细长的竹竿与坚硬的木棒相抵,两股力量无声地较量。江言笑游刃有余地别住木棒,觉悟拼命挣脱,却动弹不得。 很快,瘦高的小和尚额头沁出汗,脸越来越红。他咬咬牙,瞪向江言笑。 江言笑抢先一步开口:“怎么,不装了?” 觉悟:“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言笑正要说“与你何干”,觉悟突然撤开木棒,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侧面袭向江言笑。 江言笑以为他又要出棒,抬竹竿去挡,谁料觉悟压根没打算用木棒攻击,趁江言笑不备,左手飞速结印,朝江言笑打出一道黑印。 眼见“卐”越来越近,江言笑避无可避。宛如一道黑影闪过,等江言笑反应过来,那道与金光印颜色相背、符号相反的印记,已然打入了他的前胸。 江言笑胸口一窒,忙抬手看向掌心——果不其然,他手心的金光印不见了! “你竟然能毁掉金光印?!” “不,我破不开,”觉悟道,“但屏蔽一时也足够了!” 当初慈心为他打上金光印,江言笑当即就猜到,这是一道保护罩,也是一纸护身符。 有了金光印,妖魔鬼怪忌惮他,不敢靠近,更别说作奸犯科了。 可如今,金光印暂时失效。几乎在同一瞬间,江言笑感到丛林深处,无数双冒着森森绿光的眼睛唰地转向他。 寒意一点一点爬上背脊。 江言笑握紧竹竿:“……你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怕了?”觉悟的金光印并未消失,没有被妖兽盯上。他的目光锁住江言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放心,我没打算拿你怎样。” “如我所说,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江言笑与觉悟同时念出一个名字。 江言笑:“睡神!” 觉悟:“梦貘!!”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江言笑神色一凛。不知是因为他失去了金光印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梦貘听到两人的召唤,滋溜一下爬起,黑豆一般的眼睛慢慢转向江言笑。 江言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他看见梦貘一跃而起,化作一道闪电向他奔去! “哼唧——!”半空中,梦貘张开嘴,吐出一个泡泡。 江言笑闪身想躲,可惜来不及了! 透明的泡泡仿佛长了眼睛,猛然撞向江言笑,将他包裹其中。 刹那间,江言笑仿佛陷入黏液,无法挣脱,巨大的困意如同海潮朝他袭来,他的四肢困顿到脱力,右手不由自主松开了竹竿。 “梦貘,吞了他的梦!”觉悟命令道,“我要知道,萧子楚的真实身份!” 语毕,梦貘又发出一声哼唧。江言笑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中被抽走了。 他撑住竹竿,才没有跪倒在地。 困意使他恨不得当场睡去,可江言笑知道绝对不能妥协。他勉力睁开眼,漏出一条缝,随即,他看见包裹他的那层膜上投射出动态的幻影。 白衣,长剑,漫天飞雪,苍茫冰原…… 冰雕,水池,凝望的背影,交握的掌心…… 还有小白展翅翱翔,一串红喷出火花,门前枯木抽出碧绿的枝芽,简陋的石屋里传来热腾腾的、食物的香气…… 同一时间,觉悟惊诧的叫喊声从膜外响起:“这是哪儿?你学过剑?!” 第41章 喔 系统:【笑笑——!】 仿佛只过了几秒, 又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流动的梦境戛然而止, 江言笑倏地睁开眼睛! “喂,我问你——” 话音未落,觉悟惊恐地发现, 原本困在膜中的江言笑动了—— 没有任何阻碍, 悬在半空中的手指闪电般前探,握住了面前的竹竿。 金丹运起,汹涌的灵力如洪流涌向经脉、手臂,竹竿, 化作一点白光,在竹尖爆开!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 白光爆破, 薄膜碎裂,江言笑鬼魅般闪到觉悟面前, 在“话”字落下前, 剑气化风, 精准的点中了他的太阳穴。 觉悟仿佛被定了身, 呆立在原地。没等他闭眼晕倒,江言笑上前一步,掷出竹竿。 只听嗖一声,竹竿划过一道凌厉的抛物线, 又狠又准的插在地上——距离梦貘鼻尖一毫之处。 梦貘原本见势不好准备开溜,没想到江言笑反应如此之快,用竹竿拦住了它的去路。它吓得浑身一抖, 下意识后退,屁股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梦貘仓皇回头,就见娃娃脸少年居高临下,对它咧嘴一笑:“你好呀,叛徒。” 这句话落下,觉悟正好闭上眼,昏倒在树干上。 江言笑弯下腰,拽起梦貘的尾巴。 天旋地转。 等梦貘反应过来,它已经被江言笑倒提在手中,失去了所有逃跑的可能。 “哼唧!”血液直冲大脑,面前一切都颠倒过来,梦貘吓直叫唤,四只爪子不停挣扎。 江言笑不打算放过它。 他一手提梦貘的尾巴,甩溜溜球似的前后甩它,另一只手握紧竹竿,将尖锐的顶端对准梦貘的心口。 “再挣扎,就会戳进去哟。”江言笑一边说威胁的话,一边更用力地晃荡梦貘,每一次都险险戳入皮毛,只要再近一厘,梦貘就会被一竿穿心。 “哼哼哼……”梦貘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身体僵直,黑豆眼中浸出薄薄的水光。 “不想死,就乖乖听话。”江言笑冷冷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到了此时,梦貘怎会看不出江言笑的实力。不论是摔死还是一竿子戳死它,对江言笑而言都易如反掌。 梦貘这种妖兽,既无高深的法力,也无刀枪不入的皮肉,是凭借小聪明、识时务以及墙头草的特性,才得以在弱肉强食的下界生存下去。 于是江言笑说什么,梦貘便拼命点头,立即照做。 “我知道,你不仅能重现梦境,还能吞噬梦境,使人失忆。”竹尖上一直凝有剑气,但凡梦貘有任何反抗之意,江言笑会毫不犹豫动手,“因此,第一件事,我要你吞噬觉悟的梦境,让时光回溯到一分钟前。” 所谓梦境,指的是广义的“记忆”。江言笑用剑气击晕觉悟,正好方便梦貘下手。 “哼唧。”梦貘前后摇摆,费力吐出一个泡泡,那泡泡很快飞向觉悟,这次没有形成一个包裹的膜,而是撞进他的身体,与他融为一体。 “好,好了。”梦貘期期艾艾地望向江言笑。 “嗯,”江言笑没有放下它,继续道,“我还想知道,觉悟问出那句话时,周围有多少凶兽听到了。” 梦貘抖着声音报出一串名字,江言笑一一找到它们,用剑气将倒霉的凶兽们短暂击晕,随后,梦貘吐出泡泡,消去了它们此刻的“梦”,即方才的记忆。 确定抹掉所有痕迹,江言笑才蹲下身,放开梦貘:“我先不和你计较你背叛我的事,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再敢搞小动作,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佛光。” 江言笑的威胁很管用。梦貘听了,浑身抖如筛糠,慢慢后退,将身形藏匿在树干后。 江言笑则走到觉空跟前,左手揪起他的衣襟,右手在他鼻尖与上唇中间一点。 微弱的剑气正中觉空人中,仿佛一道电流打入他的脑髓。觉空一下子清醒,唰地蹦起来,道:“怎么回事?!” 江言笑松开手,后退一步:“什么怎么回事?” “觉悟,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还有脸问?!”仿佛时间倒流,觉悟压根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种种,还以为自己潜伏多时,被江言笑撞破了。他狠狠瞪向江言笑,咬牙切齿,“给妖兽喂食,定期打扫浮屠塔,这明明是我的工作!” 江言笑竭尽全力才敛起面上的笑意,眉一皱,嘴一撇,委屈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大师派给我的任务……我只想好好完成,没打算和你抢。” “没打算和我抢?”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觉悟冷笑,“你当我们是聋了还是瞎了?!看不出来大师偏爱你?” “让你睡在他旁边的屋子,亲自给你讲解佛经……我甚至还闻到过肉香味!”觉悟道,“大师从未这样对过别人,自你来后,更是没有精力关注我们。就这样,你还说你没和我们抢?!” “……我没有!”江言笑暗暗运转灵力,抽干脸上的血气。刹那间,他面色灰败下来,嘴唇更是苍白到透明,“我也不知大师为何这样对我,我很感激,但绝无和你们争抢之意。” “我同你们一样,被带回这儿后,每日活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生怕这是一场梦,哪天梦醒了,大师就会将我抛之脑后,不理我了。”仿佛戳中了什么心事,江言笑眼睛微微发红,声音越来越低,“你们好歹已入了佛门,可以时时呆在大师身边。我却还是个凡人,连个正式的名分都没有!” 这番肺腑之言落在觉空耳中,气愤之余,倒也引起了一丝共鸣。 “大师对你够好了,你还不知足?!” “我渴望拥有一个正式的身份……有什么不对?”江言笑闷闷道,“不过,我被大师拒绝了。” “……拒绝?”觉悟眼珠一转,“慈心大师鲜少拒绝人,一定是你提了什么过分或愚蠢的要求,才惹怒了他。” “是吗?”江言笑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声线颤抖,带着三分惶恐,三分委屈,与余下三分、深埋于心底的希冀,“我的请求……真的很过分?” 觉悟不耐烦道:“你到底说了什么?” 江言笑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出口。最终,他下定决心,用轻得不能更轻的声音道:“我问大师……愿不愿意收我为徒。” “什么?!”那一刹,觉悟脸上诧异与愤怒骤现。可很快他反应过来,愤怒化作嘲弄,毫不留情地讽刺江言笑,“你真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别说大师从未收徒,就算收徒,又怎么会收你这样的乞丐?!”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这话给了江言笑最后一击,将他残存的希望彻底碾碎了。 “……”江言笑后退一步,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他越是表现得羸弱,觉悟越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来历不明的乞丐,为何会被带回国寺,被大师另眼相待?” “今日午时大师回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话音刚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梦貘!” “……萧子楚。” 这次,不是江言笑与觉悟同时下指令。一道声音从江言笑后方传来,与此同时,梦貘吐出一个泡泡,失去准头般飞向觉悟,将觉悟笼罩其中。 “大师!”江言笑看向来人,薄唇微抿,眼角通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心中却毫无波澜,道:【好巧。】 觉悟竟与他报有同样的想法——都算好时间,暗地找梦貘帮忙,只为让慈心撞上这幕,对另一方失去信任。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们的目的了。 觉悟一直对他的身份存疑,想要借梦貘求证,揭穿江言笑的谎言。幸好江言笑及时反制,让梦貘这个叛徒反水,重现觉悟的记忆。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薄膜中,觉悟毫无反抗之力,瞬间陷入沉睡。 一幕幕画面飞速在眼前闪过—— 觉悟避开所有人,偷偷取走砚台下方压住的佛经。 觉空捉来毒虫,趁其不备,放进江言笑的饭碗里。 还有趁江言笑不在,故意弄湿他的床铺,在门槛上方悬上细线,期盼他摔个跟头……诸如此类恶意的捉弄与欺凌,全都清晰地展现在慈心与江言笑面前。 江言笑看着画面中唯唯诺诺的自己,有些好笑:【我的演技可真浮夸,好在把他们骗过去了。】 【只不过没想到,之前偷佛经一事,并非觉空所为。】江言笑对系统道,【啧,小胖子唯一干的坏事,就是在我饭里藏了虫子。】 他盯着薄膜,表面可怜兮兮,心中却淡定至极,像是在欣赏一场事不关己的电影。 手腕突然被身边那人捉住,越捏越紧。 慈心看向他:“子楚……你为何不说?” 江言笑顿了顿:“……也不是什么大事,早就习惯了。” 慈心喉头一哽:“……习惯?” “……嗯,”江言笑低低道,“我不想让您担心。” “大师带我回来,让我不再风餐露宿,我已经无以为报了,又怎能再给您添麻烦?”江言笑道,“我不求别的,只求长久地呆在您身边,照顾您服侍您……您愿意留下我,我就知足了。” 面前的少年埋头盯着脚尖,从慈心的角度,只能见到他低垂的睫毛与苍白的面色,下颌与脖颈连成一条脆弱的弧线。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慈心心脏一痛,一句话毫无征兆地脱口而出。 “……我答应你。” 第42章 嗷 【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 当晚, 江言笑躺在木床上, 两臂枕在脑后, 一条腿屈起,薄被半搭不搭盖住小腹,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大师说, 七日后有普佛法会, 让我提前做好准备。】江言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普佛仪轨过后,便是三皈五戒, 收我为徒,毕竟拜入佛门的规矩很多, 可不是简单的磕头就能完事的。】 【恭喜,】系统诚心实意道, 【觉悟觉空已被罚一月禁闭, 一周后必然不会惹事。笑笑, 你的拜师之旅肯定会很顺利的。】 江言笑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对着房梁, 毫无焦距,仿佛透过木梁,落进了更远的虚空。 心脏一下一下,缓慢而平稳的跳动, 江言笑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眉峰一皱,很快舒展开。江言笑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那股诡异的感觉:【……但愿如此吧。】 话说回来, 今日午时慈心出现后,一切都同江言笑预料般发展。 通过梦貘,他看似不经意地将这些天受到的委屈展现给慈心,既免掉了一通含泪诉苦的做秀,还具有绝对的客观性与真实性,令慈心信服。 果然,在见过觉悟的梦境后,慈心心生愧疚与怜惜,当场答应江言笑。 江言笑如愿以偿,觉悟与觉空亦受到应有的惩罚。回头来看,计划中唯一的变故与漏洞,竟是那只梦貘。 江言笑不甘心。他想不明白,这个双面间谍怎么会背叛他,选择投靠觉悟。 临走前,他特意过去拍了拍梦貘的背,俯下身在梦貘耳边说了一句话。 梦貘瑟瑟发抖,不敢回答,等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云豆大小的泡泡,被江言笑一把握在手心。 随后,它后退几步,确认江言笑没有阻止,嗖一声钻入灌木丛,赶紧溜了。 江言笑和系统确认:【周围有人吗?】 系统道:【没有。】 江言笑放下心,打算去掏泡泡。左手从后脑勺下取出,晃过眼前,正打算勾起乾坤袋,动作却顿住了。 江言笑的目光凝在手腕上,对系统道:【……还没消。】 系统:【笑笑,你要去取点跌损膏么?】 【不用,】江言笑甩甩手腕,【又不疼。】 江言笑的左手手腕上,红了一片,宛如套上一个浅红色的手镯,在一片白皙中异常扎眼。 ——这是慈心捏出来的痕迹,当时慈心走向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捏的江言笑手骨都快碎了,才后知后觉地松开。 再后来,就是那句听起来没头没尾,但两人都能听懂的“我答应你”,江言笑忍不住想,当时慈心是有多生气,是不是很心疼,很懊悔? ……他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 想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江言笑又盯着那道红痕看了一会儿,垂下手腕,食指勾起乾坤袋。 他从袋中取出泡泡,捏在拇指与食指间端详。 这个泡泡如同现世孩童吹出的肥皂泡,晶莹剔透,看上去一戳就破。 江言笑放开手时,它自动悬浮在空中,接着,仿佛吹气般膨胀,直至变得拳头般大小。 小小的气泡上,画面开始流转——这是梦貘告诉他的答案。 江言笑清楚地看见,觉悟从十几天前——即江言笑尚未接过喂食任务前,便开始给梦貘各种优待。 投放更多的金琼玉露,将梦貘的领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不止如此,还和梦貘许诺:“只要你助我调查萧子楚的身份,三天后,我就带你出塔。” 江言笑:“…………” 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败在了贿赂不够上! 接下来几天,江言笑每日吃斋念佛,日行一善,静静等待七日后普佛法会的到来。 他没有刻意背佛经,或是抄写难懂的梵文,因为系统实在怕他过不了这关,用以往业绩累积出的“金牌权限”,为他申请到了一个指定金手指的机会。 【笑笑,只要成功拜师,完成阶段性任务,你就可以获得金手指——过目不忘术。】 这种权限次数有限,用一次少一次。江言笑感动之余还有点儿惭愧,恨不得从脑海中掏出系统,给它一个拥抱。 最头疼的一环被解决,江言笑当即放松下来。就像是学生时代,越是被家长老师逼迫着学习,心中越是逆反,一个字都读不进去,没有任务的威逼,他反而愿意诵读和理解佛经,每日小读一段,挑出问题,等慈心归来后向他请教,与他共同探讨。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那日慈心答应江言笑,他却心神不宁以来,越是接近普佛日,江言笑心中越是不安。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最初只泛起一点涟漪,越是在意,波涛越是汹涌,似乎随时都会变成惊涛骇浪。 唯有念佛经时平和的声调与低缓的诵吟,才能遏制住那颗石子带来的波澜,带来片刻的宁静。 系统布置的任务中,有一条是日行一善。 江言笑问系统有无特定要求,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道:【那就简单了!】 【给人解签,何止日行一善!】 得到慈心的准许后,每日辰时,江言笑会跑到大昭恩慈寺外门,像个门神似的杵在红木桌旁,为前来抽签的信徒解签。 红木桌上,从左到右摆了五个竹片扎成的签筒,签筒上贴有黄表纸,用朱砂依次写着“寿命签”、“财禄签”、“功名签”、“气运签”、“姻缘签”。 每一个签筒内,均有一九十九根签。按照凶吉,分为五个等级。 经过三四日的观察,江言笑发现,前来求签的男女不少,女信托多求姻缘签,渴望嫁一个好夫婿,男信徒多求功名财禄,以期节节高升,飞黄腾达。 当然,寿命签与气运签更火爆。不论男女老少,人人都会抽一签,毕竟没有人不在意自己的寿命长短与气运好坏……何况还这么便宜! 没错,只需一文钱,就能抽一根签,附带详细的签文解读。 红木桌就摆在正门口,周围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绝大多数都是来大昭恩慈寺上香的信徒,没道理不顺手解个签。 江言笑乐此不疲地做着亏本买卖,尽职敬业地充当一个半路出家的神棍——直到第六日,普佛法会前一天。 那日上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江言笑一共解签一百六十六根,其中上上签二十五根,中上签三十三根,中签七十根,中下二十九根,下下签九根。 ——这是江言笑用画正字的方法记录下的数据。 每日上午,来礼佛的信众最多。江言笑解签时,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才能应付挤在摊旁探头探脑、过于热情的信徒们。 到了下午,人群出多于进,江言笑工作量骤减,从容不少。 未时末,日头开始西行。江言笑将灵签摆正,塞入签筒摇了摇,确保每根灵签都混在一起,又将面前画满“正”字的宣纸摞到一边,重新铺开崭新的一张。 “哗啦啦——”一不留神,宣纸被风刮起,转眼飞到了天上。 起风了? 江言笑第一反应不是去追,而是用手压住签筒旁的一本小册子,生怕它也被风吹走。 这本册子是慈心专门为他写的签文注解,一根签对应一句话,有时候两句,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几十页,装订成薄薄一册。 ——拎起来没什么分量,却是慈心的一片心意。 六日前,他突发奇想,和慈心提出想要多帮点忙,比如去山门为信徒解签。慈心微笑应答,第二天就把这本黄皮小册子给了江言笑,道:“子楚若不知如何解签,可翻开对照。” 当时江言笑就好奇地翻开了,感慨慈心字写得真好,然后摸到了一手墨迹。 【这可是大师连夜为我赶制的注解。】江言笑取来几块鹅卵石,将小册子牢牢压住,【系统,是不是要变天了?】 七月的洛京,时不时会下一场雷阵雨。暴雨突如其来,匆匆而去,仿佛只是走个过场,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 当然,撞上最凶猛的雨水,可不是好玩儿的事,必然会被淋成个落汤鸡。 江言笑觑着天边翻滚而来的乌云,赶忙把红木桌搬到大门里侧,打算靠头顶宽阔的门檐避雨。 他刚小心翼翼把桌子放下,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冲过来,在木桌前紧急刹车:“大师,没收摊吧?” 江言笑:“没有没有,请。” 那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一张脸蛋跑得红扑扑,仿佛生怕错过了今日的解签。他飞快掏出腰间荷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铜板,置在红桌上摆放的锡坛中。 “叮——”极轻的一声。年轻男子伸手探入“功名筒”,用力摇动竹签,取出冒头的第一只,递给江言笑。 江言笑接过,一边念签文,右手一边翻小册子。 “茂林松柏正兴旺,雨雪风霜总莫为,一日忽然成大用,功名成就栋梁材!” “恭喜这位公子——此乃功名上上签,意欲路上亨通,家道兴隆,只要勤奋用功,今年秋闱可一举中第!” 年轻人连连道谢,满面春风地走了,不一会儿,又冲过来一个少女。 她来时像一阵风,到桌前却踯躅起来,原地绞手帕,半天不言语。 江言笑一眼看穿,道:“你要求姻缘签?” “……嗯。”少女的脸唰地红了。 这小姑娘运气不错,也抽中了一个上上签。 “永老无离别,万古当团聚。比翼成双飞,良缘为眷属。”江言笑笑眯眯道,“此乃百年好合之兆,你一定会嫁个好夫婿,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江言笑本就长得面善乖巧,说出这样的话,更是令人心花怒放,深信不疑。少女听了,脸红成一盒天然胭脂,忙对江言笑道:“谢谢,谢谢大师!”说完,还非要塞给江言笑一锭银子。 江言笑推拒不过,哭笑不得地收下,打算回去捐到宝箱中。 一来一往,天色又暗了些许。 “大师,马上就下雨了,您不进去避雨么?” “没事,这儿淋不到,”江言笑道,“说不定还有人求签,你先进去吧。” 少女点点头,转身进寺。 等她走后,江言笑望向头顶遮天蔽日的乌云,把桌上被风吹的滚动起来的鹅卵石收起,换成几颗更大的,这才放下心。 又为几人解签后,雨终于落下。 最初不大,牛毛似的,很快变成飞溅的玉珠,瓢泼的水,最后织成一张巨幕,模糊了天地。 行人早就找到地方避雨,长街变得空空荡荡。一时间,周遭只余风声雨声,连呼吸都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汽。 江言笑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凳子,一屁股坐下,以手托腮,静对狂风暴雨。系统:【笑笑,你在做什么?】 江言笑道:【雨中禅悟。】 系统:【……你悟到什么了?】 江言笑正要回答,忽然瞧见不远处,雨幕中出现了一道白影。 那人离他约莫十丈远,身形颀长,带着一个斗笠。若放在平常,这是一个轻易能看清长相的距离,可恰巧遇上这么大的雨,别说十丈外的人影了,哪怕三尺外的青石板,江言笑都看不清。 他对系统道:【我悟到的是,勿以善小而不为,既入佛门,就该时常保持一颗慈悲心。】 【比如现在,那里有一个正在淋雨、看起来很有故事的人,】江言笑指指白衣人,隐隐约约瞥见那人似乎抬头看了一眼大昭恩慈寺的匾额,【那么,我该做些什么?】 系统没有接话,江言笑自顾自道:【当然是去送伞呀。】 说做就做,江言笑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把油纸伞,正要撑开伞,系统倏地发出一声警报:【……别去!】 江言笑:【啊?为啥?】 系统尚未回应,不远处白衣人用行动做出了回答——只见白影一闪,他竟以江言笑看不清的速度,瞬移般来到江言笑眼前。 江言笑浑身一紧,下意识道:“额……您要抽签么?” 那人不声不响,伸手取下斗笠。 “啪!”江言笑手中的伞摔到了地上。 第43章 喵 如果要形容那一瞬的感受, 江言笑仿佛被天降神雷劈中, 一股电流从头顶贯穿到脚心, 浑身寒毛与头发丝齐齐竖起,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周遭水汽化作呛人的浓雾,钻进他的鼻子。江言笑弯下腰, 剧烈的咳嗽起来。 系统感受到飙升的肾上腺素:【笑笑, 你没事吧!】 江言笑咳得泪花都出来了,手臂不住发抖:【……师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系统没有出声,脑海中,一人一系统同时默契地想到一个解释——李玄清不会是被慈心请来的吧? 【不管怎样, 当务之急是淡定下来。】系统提醒,【笑笑, 想想你的脸,你已经易容了, 仙尊看不出来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江言笑, 他强迫自己冷静, 慢慢平复呼吸, 这才在呛死前捡回一条命。 他抹了抹眼睛,缓缓直起身,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这位仙人,不好意思, 见笑了。” 对面的娃娃脸少年眼角通红,满头冷汗,看上去像是哭过。李玄清盯着他, 目光无波无澜,眉头轻轻蹙起。 江言笑这才意识到,从始至终,李玄清就站在他一步外冷眼旁观,既没有上前扶他一把,也没有问出一句关切的话。 【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啊,】他想,【如果师尊知道是我,也会视而不见吗?】 没等他想出个确切的答案,李玄清上前一步,停在红桌前,薄而冷的唇吐出一个字:“嗯。” 江言笑:??? 停顿了好几秒,当机的大脑才反应过来,李玄清是在对他刚才的问话作出回答。 “额……好。”江言笑道,“那您要抽什么签?” 李玄清的目光快速扫过签筒,沉默了。 在他沉默的须臾,江言笑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第一反应是李玄清身上没有被雨淋湿,不知是不是被剑气挡住了,第二反应是,师尊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李玄清的脸一直没有血色,这点江言笑很清楚。可是,云浮山所见的那种苍白虽像冰冷的玉石、不化的积雪,好歹没有今天这种隐隐灰败的感觉,仿佛玉石上蒙了灰,抽掉了原本就不多的生气。 仿佛被一只爪子捏住心脏,江言笑心口一痛,就见李玄清抬起手,向上虚虚一抓。 只听嗖嗖几声,五个签筒中各自冒出一支签,鹤立鸡群般矗立着。 李玄清竟是摇都不摇,一口气把五根签全抽了! “……”江言笑顿了顿,道,“您需要解签吗?” “不必。” 冷冷淡淡应了一声,李玄清抽出第一支寿命签,飞速扫了一眼,又放回去。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不过转眼,四根签读完,速度快到让江言笑怀疑他压根没有看清签上内容。 李玄清的目光落在第五个签筒上。 江言笑悚然一惊:【不是吧,师尊居然会看姻缘签?!】 然后他亲眼目睹李玄清放缓速度,拇指与食指捏住竖起的灵签,轻轻抽了出来。 江言笑与李玄清面对面,因此看不见灵签上写了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在看到签文的一刹那,李玄清瞳孔骤缩,露出星星点点的杀意,随即恢复原状,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江言笑被那眼神刺激的脊背一凉,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李玄清把那支签放回签筒,又抽了一支姻缘签! 这次,他没有一劳永逸,而是像大多数凡人一样,摇了摇签筒,握住飞出的第一支签。 李玄清的目光凝在签文上,江言笑的目光凝在他身上。 余光中,白茫茫的雨幕化作他身后的背景,青石板模糊成一片冷涩的光,李玄清脸上的活气似乎又消散了不少,显得愈加冰冷而不近人情。 他站的地方仿佛自动隔绝外界,形成了一个狭小而寂寞的囚笼,连嘈杂的雨声都无法穿透。 这时,一道红光从江言笑眼前一闪而过,快的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系统,】江言笑心中咯噔一下,【……方才你有见到一道红光吗?】 系统:【有。】 江言笑:【从哪里发出的?】 系统:【仙尊的眉心。】 江言笑心中咯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李玄清就把那根签放了回去,转身走入大昭恩慈寺。 江言笑侧过头,注视他的背影。等那道白影彻底消失,才转过身,按了按疼麻木的胸口。 系统:【笑笑,你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江言笑抹掉额头冷汗,【心脏病差点犯了。】 他深呼吸好几口气,默念近日背下的佛经,紧绷到僵硬的肌肉才渐渐放松下来。 江言笑道:【你记得师尊刚才抽了哪两根签么?】 系统:【记得。】 江言笑心道,我也记得。 修行之后,他的五感比之前灵敏数倍,方才更是在神经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调动目力,从九十九根灵签中辨认出李玄清抽中的两根。 和系统再三确认无误后,江言笑抽出第一根签,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一根下下签! 签文曰:“云非云,雪非雪,落花有意水无情。亲栽桃李无一果,得失无常总是命。” 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话! 江言笑抖着手,翻开慈心给他的小册子。 【此签寓意情路坎坷,识人不清,单恋无果,错付真心。得失反复无常,越是想抓紧,失去的越快。】江言笑一阵头晕,【这也太惨了吧!】 难怪当时师尊目露杀气……任谁看到这个签,心情都不会好。 那第二签呢? 江言笑又找到第二根姻缘签,瞅了瞅,眼前一黑。 ——又是一根下下签! 这回,江言笑不用翻小册子,都能猜出签文的意思: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山孤水寂千寻路,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是说,师尊喜欢的人不喜欢他,再怎么追也追不上,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江言笑感慨,【太可怕了,我要是师尊,就单身一辈子保平安。】 系统默然片刻:【……有道理。】 【不过,师尊为何要抽姻缘签?】江言笑道,【难道他……有情况?】 这个想法一出,江言笑浑身一抖。原著中,李玄清至死都是孤家寡人,云浮山相处的三个月,江言笑也觉得李玄清看上去无欲无求,是个能凭本事单身一辈子的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师尊的桃花劫到了?! 江言笑胡思乱想一通,推不清来龙去脉,倒是把自己越想越乱,隐隐中还有一种诡异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感受。幸而暴雨下的快,去的也快。约摸一刻钟后,雨过天晴,江言笑收拾好摊子,快步走回僧房。 衣服完全湿透了——不是被雨淋的,纯粹是被冷汗捂的。江言笑干脆换了僧袍,洗干净后晾好,又找来纸笔,亲自写了一封“淋雨着凉告病信”,塞进旁边慈心的居室中,关窗闭户,躺上床钻进被子,开始装病。 他在床上翻来滚去,心乱如麻。一会儿安慰自己,李玄清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现实,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要让师尊发现端倪。 一会儿又想,他走后,李玄清肯定气疯了,说不定还会去找他,然后呢?找不到,就忘了他,干脆下山寻找人生的另一半? 话说师尊看起来并不开心,他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万般思绪堵在心口,纷乱冗杂,像是淤了血。江言笑翻腾半天,不仅睡不着,还越来越清醒。 忽然,他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噔一下坐起,猛地拍向自己的脑门。 【卧槽!】江言笑一脸呆滞,【明天不出意外,我会拜大师为师……师尊是不是会全程观看啊?!】 系统保持缄默,不用说,两人也知道事情的走向必然如此。 【…………】 其实,之前江言笑提前做过心理建设。他知道李玄清与慈心是至交好友,设想过最坏的情况,即在拜师期间,李玄清会来拜访慈心。 后来他忙着做任务,把这种恐怖的想法抛之脑后,谁料还没等他闲下来想好应对措施,李玄清就出现了……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 江言笑几乎一夜未眠。期间慈心担心他的身体,过来看过他几次,结果推开门发现江言笑睡着了,只轻轻掀开被子,挪出他的手腕给他把脉,确认无事后才离开。 然而,每当关门声响起,江言笑就会睁开眼睛,仿佛一个头都快愁秃的鬼魂,双眼无神地盯着房梁,一遍又一遍和系统确认细节。 【系统,浮生剑已经屏蔽了吗?】 【这是你问的第六遍。】系统道,【放心,只要浮生剑不飞出乾坤袋,就不会暴露。】 【那件宝蓝色的外袍呢?】【也在乾坤袋中。】 【我的面部表情该如何管理?】江言笑近乎有些神经质地问,【是不是不能笑?】 【嗯,建议摆出一张严肃脸。不要让仙尊产生任何的联想与共情。】 …… 该来的还是会来。第二日清晨,江言笑顶着一对熊猫眼焚香沐浴,在满室缭绕的檀香中更换上崭新僧袍,出门去找慈心。 普佛法会在大殿举行,由寺院住持主持,全体僧众参加。果然,江言笑在僧房找了一圈儿,没找到慈心,想来他很早就去为法会做准备了。 江言笑食不知味地喝了一碗粥,和剩下的几个僧人一同赶往法场。 所谓普佛大会,乃是一种佛教法会,通常分为两种——“延生普佛”与“往生普佛”。 这次便是延生普佛会,慈心主持,众僧加持,斋主与信众亦可参与或围观,共同祈求福寿安康,灾厄不临。 江言笑来到大殿时,一眼没看到慈心,先把周围看了个清楚。 只见金殿由四根朱红巨柱撑起,恢弘的方顶与四边墙壁上绘有千佛之像,下方摆有一张长长的红木桌,红桌上共堆九座一人高的果盘,间错摆着香炉,檀香在其中缓慢燃烧。 江言笑深吸一口气,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子楚。” 江言笑转过身,露出一个淡淡的、近乎腼腆的微笑:“大师。” 因普佛法会,今日慈心穿得格外正式。一身明黄僧袍,肩披赤色袈裟,颈上挂着一串佛珠,手持十二金环锡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禁欲又持重的大德高僧气质。 “玄清,这便是子楚。”慈心对身旁白衣人介绍。 说完,看向江言笑:“子楚,这位是云浮山太微清尊。” 想来头天晚上已和李玄清介绍过他,江言笑忙双手合十,垂下头,规规矩矩对李玄清行礼:“……见过仙尊。” “嗯。”李玄清应了一声,大约是给慈心面子,语气听上去没有昨天那么冷漠。 慈心今日尤其忙,李玄清没有打扰。同慈心说了几句话后,就走出大殿,不知干什么去了。 江言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帮慈心忙。慈心率先开口:“子楚,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大师关心,”江言笑道,“昨日只是着凉,睡一觉就好了。” “可我见你脸色不太好。”慈心目光有点儿担忧,“方才见玄清时,你的手臂在抖。” 江言笑:“……” “额……许是太紧张了。”他强行给自己找理由,“早闻太微清尊圣名,今日一见,觉得……” 他微妙的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慈心:“觉得什么?” 江言笑犹豫片刻,凑到慈心耳边,悄声道:“唔……觉得仙尊有点吓人。” 他说的话,配合他这副模样,仿佛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乞丐,头一次见到李玄清这样高冷疏离的大能,自然又敬又畏。 听了这话,慈心却笑了。他拍了拍江言笑的头,温和道:“那是你不了解他,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他并非表面这样。” 江言笑心道:【我当然知道。】面上还是做出一副畏惧的神情,以期慈心能顾及他的感受,让他和李玄清少一点接触:“大师,那位仙尊也会参加普佛法会吗?” “嗯,”慈心道,“他是我请来的。” 江言笑:“…………”还真猜对了。 很快,普佛法会开始。 普佛共有六大仪轨:香赞、经咒、赞偈、饶念、拜愿、皈依。 明烛与莲花灯亮起,慈心带头诵了一段江言笑听不懂的经,众僧与信众纷纷吟诵起来,诵经完毕,斋主随慈心拈香,殿中檀香更浓。到了念诵经咒环节,全场更是庄严肃穆,除了整齐的诵经声回荡在大殿,再无一点杂音。 江言笑不知他们诵了几本经,反正没有慈心开小灶,他一点都听不进去。他躲在最后一排,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大殿最前方,慈心身侧的白衣人身上。 李玄清作为贵客立于慈心右侧,仿佛雪山上一颗孤拔的松,颇有些格格不入。 【师尊能听懂佛经吗?】江言笑望着他苍白略显阴沉的面色,心道,【昨日眉心的红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他的思绪又飘得老远。待到再次回神,已到了新的环节。 拜愿这环,不仅是斋主信徒祈求福寿安康,还需要住持作法,使灾星退度福星临。 待到众人许愿完毕,慈心当众念出长串偈语,对李玄清道:“还请仙尊以剑相助。” 正是他这句话,把江言笑拉出了越飘越远的思绪。 江言笑一愣,就见李玄清轻轻颔首,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按住腰侧悬挂的玉白剑鞘。 在凡间时,为隐藏身份避免麻烦,李玄清通常不会将太微剑凝于眉心,而是化为实体,收入剑鞘随身携带。 他取出长剑,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噌一声,太微剑出鞘。 与此同时,江言笑忽地感觉一股巨力在腰间冲撞。 “嗡——!” 浮生剑竟受到太微剑吸引,发出了一声颤鸣!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签文中的一半是自己xjb写的。一半化用的古诗。 第44章 汪 倘若江言笑身上有毛, 那此刻已然炸成了一个绒球!同一瞬间, 李玄清的目光朝这边扫来。 “玄清。”慈心喊了一声。李玄清充耳不闻, 一个闪身来到大殿后方,驻足在江言笑所站的最后一排。 他眯起眼睛看向江言笑所在之地,目光仿佛两道射线射线, 把江言笑洞穿了。 【卧槽卧槽!别过来!】江言笑既不敢看也不敢想李玄清此时的神情, 右手青筋凸起,死死地捏住乾坤袋袋口,面上却还要挤出一个懵懂的微笑,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系统!系统!他看我了吗?】江言笑一边飙戏, 一边语无伦次地在心中咆哮,【我会不会被认出来?!】 系统道:【淡定!手不要抖!别咬牙, 你的微笑有点狰狞!】 【还有不要再流汗了,你这样看起来很心虚!】 冷汗顺着鬓角流入脖颈, 泛起一阵痒, 江言笑想抓又不敢。与此同时, 他还要捏住乾坤袋, 抵挡李玄清的目光,压力大到爆炸,汗流的更快了。 【流汗这种生理性反应,我抑制不住啊!】江言笑余光一瞥, 更崩溃,【啊啊啊!师尊是不是要过来了?!】 任凭他在心中怎么尖叫呐喊,都阻止不了李玄清的脚步。 那双白靴停在他面前, 江言笑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 他不好再避,颤颤巍巍地抬头,正撞上李玄清居高临下的俯视。 李玄清眉头紧蹙,琥珀色的瞳孔中仿佛正酝酿一场风暴:“……你身上有剑?” 江言笑:“……啊?” 李玄清寒声道:“我听到了。” 江言笑浑身紧绷,大脑飞速运转,正准备继续装傻,慈心赶到了。 他一来,江言笑仿佛雏鸡见到了老母鸡,嗖一下窜到慈心背后,两手抓住慈心的手臂,从他宽阔的肩膀后探出一颗脑袋。 “仙尊……恕我不懂您什么意思。” 李玄清冷冷道:“我听到了你身上传来的剑鸣。” “……什么?”江言笑故作惊讶,“您听错了吧?我这里怎么会有剑。” 慈心也上前一步,把江言笑护得更牢:“玄清,许是周围哪位香客带了剑,不留神弄出的声响。” “子楚并非剑修,你误会他了。” 李玄清盯着江言笑,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可江言笑早就受惊般躲到慈心背后,到后来连脑袋都缩了进去。 李玄清总不能当面下慈心面子,把他的准徒弟揪出来询问。 沉默而无声地对峙片刻后,李玄清眼眸中的风暴暂时被压制,缓缓消匿于无形。 他不发一言,提剑转身走回大殿前方。慈心也快步走回,临走前抚了抚江言笑的肩,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 江言笑点点头,刚松一口气,发现自己浑身粘粘糊糊,又被汗水浸透了。 普佛仪轨不可中断,因为一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剑鸣,已经造成了两分钟的停滞,周围信众与僧人皆望向肇事者,目露谴责。 江言笑一摊手,小声道:“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弄的。” 他面上装的坦坦荡荡,右手却飞快地揪住乾坤袋,单手打下一个又一个死结。 与此同时,前殿拜愿仪轨继续进行。 一个白眉老僧捧着一座铜炉,不紧不慢地走上前,递给慈心。这铜炉有一尺高,上面披着一块红布,慈心双手接过,将铜炉置于桌上。 掀开红布的一刹那,一道虚影出现在铜炉正上方。 ——那是一只凶兽,长着狮头象尾,犀身虎爪,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杂交产物。 它龇牙咧嘴,目露凶光,看上去似乎随时会扑向众人。众僧却毫无反应,似乎是见惯了这种场景。 大约知道这是幻境,大多数信徒并不害怕,个个睁大眼睛望向铜炉,迫不及待想看慈心与李玄清作法。 慈心道:“请。” 李玄清颔首,太微剑悬空刺去,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慈心眸中错愕一闪而过。 如果将那一剑拉长放慢,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剑尖未至,剑风已将铜炉扫出数道裂缝,刺耳的碎裂声在空气中炸响。 在铜炉分崩离析、藏身于铜炉内的梦貘即将灰飞烟灭的前一瞬,金环锡杖闪电般掷出,与太微剑狠狠相撞。 “砰——”,慈心后退一步。铜炉被两道劲力同时打中,眨眼化作一堆齑粉,露出里面被震晕的梦貘。 慈心目色一冷:“玄清!” 李玄清看了他一眼,收回太微剑。 慈心的心猛然下沉。李玄清并非从未参与过普佛法会,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环节只需做个样子,以求“除灾降恶”的好兆头。 可李玄清却仿佛忘了此事,出手便是杀招。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还是把幻象当了真?! 慈心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方才李玄清收剑时,那双看向他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五指越捏越紧,紧握成拳。 四周信众自然看不出发生了什么,还道是两位大能联手做了一通精彩的法事,恨不得拍手叫好。 在场修为越高的僧人越察觉不对,不敢明目张胆打量,暗中却将注意力集中在反常的李玄清身上。 慈心上前一步,按住李玄清的肩膀,密音传耳:“玄清,收徒仪式后,你随我来。” 李玄清又看了他一眼,目光恢复清明:“……嗯。” 总算有惊无险的完成拜愿,最后一环,便是皈依。 江言笑一直躲在最后,未发觉前殿种种风波。他恨不得钻进地缝让李玄清找不到他,可是到了这一环,却是想躲也躲不过,非得他亲自出马。 慈心手持金环锡杖,对在场僧人与信众行了一礼。 “诸位,”他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在殿后江言笑身上,露出一个温暖近乎明亮的笑容,“今日,不仅是普佛法会,亦是贫僧的收徒典礼。” 众人纷纷望来,安静的大殿中发出了细碎的私语声。慈心顿了顿,那些细语如浪花般迅速消散,湮灭在慈心的声音中。 “贫僧曾立誓,不到而立之年不收徒。可因缘际会,一月前于丰城遇见萧小施主,与他一见如故。” 慈心边说,江言笑边挪到大殿外侧的中轴线上,双手合十,与慈心遥遥相对。 “相遇、相识、相知,短短一月,抵过与无缘人相处数年。贫僧以为,世间万物皆有因缘,一切见闻受触亦是缘象。佛祖将萧小施主送到我面前,便是告诫我,念为因,境为过,贫僧与萧小施主缘分已到,万不可错过。” “子楚,上前来。” 江言笑依言向前走,众僧为他让开一条道。 【系统,师尊还在怀疑我,】江言笑双腿僵直,步子迈得又慢又小,【他再盯着我看……我都要顺拐了!】 短短二十几步,江言笑步履维艰,简直不像拜师,而是上刑场。 虽然慈心一直注视着他,目光温和,给了江言笑一定的勇气与安抚,但他身边的李玄清毫不掩饰,尤其在慈心道“一月前与萧小施主相识”后,眸光愈加冰寒刺骨,简直能化出无形利剑,把江言笑戳成个筛子。 江言笑差点给他看跪了,磕磕绊绊走到慈心前,被慈心扶了一下。 “别紧张。”慈心握了握他的手。 “嗯……多谢大师。”江言笑真情实感地道谢。 然后他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大师?一会儿就该改口叫‘师父’了。”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侧,江言笑耳根一热,心中莫名安定不少。 哪怕顶着李玄清吃人的目光,江言笑也必须走完拜师仪式。接下来,是诵读经书,皈依三宝。慈心怕他记不住,曾连续五晚同他讲解“三皈五戒”与需要他背下的偈语。 江言笑花了苦功夫牢记于心,这一环顺利通过。 系统突然出声:【哇,终于到剃度的环节了!】 所谓剃度,通俗来讲,就是要把长发剃光,变成一个秃头。对此江言笑早就做过心理准备,因而当慈心从盘中取出一个银质剃刀时,他并未瑟缩,还对慈心眨眨眼,笑了一下。 系统倒比他还兴奋,在他脑海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笑笑,虽然我带过好多宿主,但你是第一个光头!】机械音居然显出几分兴奋,【恭喜!你变秃了,也变强了!】 江言笑:【……】 有系统打岔,江言笑没有再找虐似地关注李玄清。他刻意忽略李玄清的目光,在蒲团上缓缓跪下。 他感受到了慈心的手指。 温热的指腹拨开长发,细小的电流噼啪一声,顺着发根打到脊髓。 江言笑忽然有点腿软,还有点莫名的心猿意马。 【大师真的好温柔。】他想,【可是两个月后,我也得离开他。】 慈心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专注地为江言笑剃发。他的手指轻轻按在江言笑的头皮上,下刀时还会刻意用指节垫一下,免得刀锋冰到了江言笑,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除了温暖与微微的酥麻,江言笑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青丝便一缕缕落下,划过眼前,很快铺满肩膀与僧衣。 所谓一刀断恶,二刀修善,三刀度众生。 随着发丝掉落,烦恼、牵挂与欲望也一并被舍弃。江言笑忽然感觉四大皆空,仿佛他在云浮山的三个月,彻底变成了过去式。 或许,真的该放下了。 很快,最后一缕发丝散尽。江言笑感觉一阵风毫无阻隔地吹过自己的光头,凉飕飕的,颇有些冷。 系统赞美:【笑笑,你的光头真好看,像个锃亮的大灯泡。】 江言笑更关心另一个问题:【秃头的我是不是更帅了。】 系统:【帅毙了!】 也不知系统是说真话还是纯粹的恭维,反正江言笑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剃光头,感觉还不错。 直到他看见,一个僧人从红桌上的香炉中取出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香,来到慈心面前,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江言笑:【这是让我上香吗?】 【……额,】系统默然片刻,道,【我没想到这本书这么不靠谱,居然要烧戒疤。】 烧、戒、疤?! 江言笑脑海中闪过各种电视剧中的情节——一个小和尚被人摁着,另一人拿着燃烧的香烛往他头上戳…… 【……】江言笑道,【能屏蔽疼痛么?】 系统道:【整个任务只有一次屏蔽痛觉的机会,在你刚穿到江河身上时,已经用掉了。】 江言笑:【…………】 系统无能为力,好在江言笑很快想开了——不就是烫个疤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男人的勋章。】他自我安慰,【不过,这疤能消吗?】 【不知道。】系统也不太确定,【我只能和你保证,下次改头换面后,你会长出新的头发。】 【……】 持香的僧人欲把香柱递给慈心,慈心没有接,道:“劳烦。”末了又补充,“还请轻些。” 那僧人点点头,面色淡定,显然是做惯了这件事。 可是,烧戒疤此事,并非下手轻就不会疼。 第一炷点下时,江言笑下意识闭上眼,与此同时,一股钻心的疼痛刺入头皮,仿佛被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江言笑甚至能闻到自己头顶被烧焦的糊味! 为了凹出硬汉的造型,他咬住牙,一声不吭。心里却质问系统,【为什么受戒中还有如此惨无人道的一环?!】 系统道:【只能怪原著作者了。】 【实际上,佛教是不兴烧戒疤的,戒律中也没有这一条。历史上只有元朝喜欢这么干,后来就废除了。】 【何况,就算烧戒疤,也不是用香柱直接戳,而是用药粉捏成细小的圆锥体,放在头上点燃,快烧到肉的时候用木片压灭……】 【打住!】江言笑忍无可忍地打断系统不合时宜的科普,【哪种都不好,都不人道!这才是第一个戒疤,一共要点几颗?】 系统:【……九颗。】 【……】江言笑有气无力道,【这勋章我要不起。】 他着实没想到还有烧戒疤这一环,不仅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生理准备,疼的眼前发黑,视线都模糊起来。 忽然,江言笑的手心一热。 他定了定神,就见慈心蹲在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很疼是么?”慈心眸中的担忧都快溢出来,“忍忍,很快就好了。” 江言笑本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疼而暴躁。可手心被慈心一握,温暖而干燥的触感沿着手心手腕一路向上,他突然就有点委屈,脑筋一抽,喃喃地脱口道:“……师父。” 慈心的手瞬间握紧,力气大到仿佛那日在浮屠塔中,他得知江言笑被欺负后,抓住他的手臂不肯松。 “……我在。”慈心顿了顿,道,“子楚,转移注意力,方能减轻疼痛。” 江言笑干脆不忍了,一面意守丹田,一面小声撒娇:“师父……我疼。” 慈心眸光闪了闪,道:“张嘴。” 没等江言笑反应过来,一颗滚圆而坚硬的东西被塞入他的口中。 香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江言笑愣住。 ——这是一颗糖?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旁围观的师尊:辣眼扎心:) ps:佛教相关仪轨来源互联网,有所修改,不算准确。 第45章 啾 江言笑忙着吃糖兼与疼痛做斗争, 慈心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徒弟,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李玄清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沉默半晌,转身走出了大殿。 等江言笑发现不对, 九个戒疤已经烫完了。 “……仙尊呢?”他左右望了望, 没见到李玄清的影子。 慈心慢慢松开手:“玄清……许是出去散心了。” 江言笑点点头,没敢露出半点异样。随后,慈心携他站起,面对众僧与信众道:“从今往后, 子楚便是我唯一的弟子。” “法名……慧心。” 不论如何,这场拜师仪式算是完成了。 【叮咚——恭喜笑笑拜师成功, 现奖励“过目不忘术”,请继续努力, 日行一善, 早日学会至少一个绝招!】 机械音一出, 江言笑当即松了一口气。等众人散去, 他被慈心拉到偏殿,由慈心亲自给他上药。 “子楚,还疼吗?”冰凉的药膏涂抹在头顶的疤痕上,泛起一阵痛痒感。痛, 是因为受伤本身,痒,则是因为慈心的手指太轻柔了, 仿佛羽毛搔过,令江言笑想伸手去挠。 “好多了,谢谢大……哦不,谢谢师父。”江言笑还没习惯改口,差点喊错,慈心听了也不恼,微微一笑,“今日早些休息,明天就不痛了。” 那药膏大约有奇效,才敷了一刻钟,江言笑就感觉好多了。剧痛化作微痛,几乎可以忽略,江言笑重归活泼,亟待找点事做。 【学绝招暂且不急,】他对系统道,【我们先去背经书吧!】 说背就背,有了过目不忘术,三卷经书不过小菜一碟。江言笑随便挑了三本,花费两个时辰,完成了这个任务。 头一次当学霸,江言笑爽翻了。他又想起,今日的“日行一善”尚未完成,干脆去执事堂领了一个扫帚一个簸箕,打算去扫后院古木落下的枯叶。 他提着扫帚往僧房后走,期间遇到几个面生的和尚,遇到他连忙驻足行礼,有的还想帮他一同去打扫,被江言笑婉言拒绝了。 江言笑随便挑了个方向,径直走向一座偏殿。远远望去,这偏殿着实荒凉,枯叶落了满地,铺成一片萧瑟的暗黄色。风一吹,满地枝叶滚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江言笑尚未走近,耳朵突然一动——他似乎听见风中传来了极其细微的交谈声。 什么“魔”、什么“幻象”,这是江言笑运起全身灵力,才堪堪听到的两个词。他隐匿身形,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果然听得清晰不少。 “可找到了?” “……没有。” “听闻半月前,一位名叫洛小非的少年在云浮山外求见。”那道温和的声音道,“据说他便是试剑那日,与江小施主不分伯仲之人,同样天赋异禀,才智过人,只是因为气运差了些,未能拜入你门下。” “玄清,何不考虑多收几个弟子?” 江言笑脚步一顿,心脏砰地蹦到嗓子眼。 那一秒似乎被拉到无限长,江言笑自己都无法想象,人怎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闪过无数念头——心口有点酸,还有点唾弃自己,他想留下听答案,又恨不得立即转身,落荒而逃。 在这折磨人的犹豫中,李玄清淡淡开了口:“我曾立誓,此生只收一个徒弟。” 随即是慈心轻轻一笑:“我也是。” “……” 听了李玄清与慈心的话,江言笑心中只剩一个想法:“我可真不是个东西。” 他的拳头握了又紧,紧了又松。踯躅在原地,像是一个迷茫的旅人,不知来处,不见归途,什么都做不好,就已经欠了一屁股人情债。 慈心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子楚,还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 江言笑顿了顿,穿过斑驳树影,踏过满地落叶,缓步走进偏殿。 “拜见师父,仙尊。”他行了一礼,有些恍惚。 江言笑早就知道,以慈心与李玄清的修为,若是不想他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大可密音传耳。不过大约是他来时正巧,他们说完了最私密的话,不再设防,最多留给他只言片语,哪怕听到也推不出他们讲了什么。 不过他没猜到慈心唤他来的原因。 “不必多礼。”慈心道,“子楚,正好你来了,玄清有一礼物赠你。” 江言笑猛然抬头:“啊?” “不必慌张。”慈心上前牵住他的胳膊,把江言笑领到李玄清面前道,“玄清乃我至交好友,子楚尽管拿着就好。” 江言笑:“……” 从他走向偏殿起,李玄清的目光就一直定在他身上,压根没有挪开过。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正常的注视,可江言笑却倍感不适,他觉得师尊还在怀疑他。 果然,李玄清一如既往的高冷,没说一句祝贺或勉励之语,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江言笑。 江言笑诚惶诚恐,双手接过:“多、多谢仙尊!” “不必,”李玄清终于开了口,“打开看看。” 【……这可是仙侠世界,难道有西方人收到礼物当面拆开的传统?】江言笑边腹诽,边无奈照办,手指捻住红线,轻轻一抽,锦囊便开了个小口。 “……这是?” “倒出来。” 江言笑将轻到几乎没有重量的锦囊倒扣在手上,手心一痒。 “…………”是一根黑白相间的尾羽! 当初他不辞而别时没能带走,谁料时过境迁,李玄清竟亲手送了过来! 江言笑睁圆眼睛,微微张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的神情:“多谢仙尊!这是……一根羽毛?” 慈心笑道:“此乃云浮山仙鹤羽,一根价值千金。” “千、千金?”江言笑乞丐附身,两眼发光,嘴巴张成o型,“那可以买多少肉包子呀!” “何止肉包子,”慈心忍俊不禁,“子楚,你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江言笑倒抽一口气,随后才想起如今的身份般,挠挠头,痛地一皱眉,“仙尊心意,慧心感激不尽。只是,出家人六根清净,钱财已是身外之物。” “与其拿来度日,我更愿将其换成千金,为师父造一座不坏金身。” 然后在塑金身时偷偷抠唆下一块,攒够下一程的路费即可。 江言笑算盘打得噼啪响,心道师尊果然在试探他,幸好他反应快,演技佳,没露出什么马脚。 慈心听了,唇边笑意更深,嘴上却道:“胡闹。” 这时,偏殿外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是早晨在大殿中出现过的白眉老僧。他遥遥对慈心做了一个手势,慈心见到后目光一闪,对李玄清与江言笑道:“玄清,子楚,我去去就来。” 那白眉老僧大约是要找慈心商量什么要紧事,慈心快步走出,偏殿中只剩下江言笑与李玄清两人。 原本三人都站着,慈心一走,李玄清来到主座边,一掀衣摆,坐下了。 无形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开,江言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把自己当成空气,垂手低头站在一边,力图做一个隐形人。 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慧心?” 江言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李玄清是在喊他的新法号。 贵客发话,怎能当作耳旁风。江言笑连忙走过去,一脸小心翼翼:“仙尊有何吩咐?” 李玄清言简意赅:“沏茶。” “……是。”江言笑目光一扫,发觉椅边红木小桌上置有一柄青玉壶,两盏雪瓷杯。 杯底泛着水光,显然之前两人喝过。江言笑顿了顿,右手捏住壶柄,左手虚垫壶底,自然而然提起青玉壶。 他刚倾斜玉壶,浅褐色的茶水尚未落入瓷杯,李玄清霍然站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 与李玄清声音同时发出的,是玉壶跌落,砸碎在地的脆响。 “啪嚓!” 青玉壶粉身碎骨。 江言笑愕然望向李玄清:“……仙尊?!” 他又见到了李玄清眉心妖异的红光! 第46章 嘻 这一声太脆太响, 当即引起慈心的注意。慈心迈开步伐, 身形化作几道前行的虚影, 几乎在眨眼间回到了偏殿。 “子楚!” 他到达的瞬间,李玄清松开手,江言笑赶紧抽回胳膊, 蹲下身佯装收拾碎瓷片。 茶水四溅, 满地狼藉。慈心却看都没看,蹲下身,阻止江言笑捡瓷片的动作:“别动,小心伤到。” 江言笑慢慢转过脸, 目光瑟缩:“……师父。” 慈心:“有没有烫到?” “没有。”江言笑慢半拍似地摇头,“是我不好, 一不留神把壶摔了。” 他一举一动,着实与法号“慧心”相背, 没有半点聪明伶俐样。慈心拉他站起时, 发觉他的小徒弟把右手背到身后, 扭扭捏捏, 似乎在藏什么。 “子楚!”慈心一下子拽来他的手,盯住江言笑的小拇指,“你受伤了?” 江言笑的确受了点小伤,方才他心神不宁地拾碎瓷, 一不留神割到了小拇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准确说,这口子只是一道红痕, 刚破了皮,不暴力挤压都不会流血。慈心却颇为在意,道:“我去拿药膏。” “不必。”李玄清忽然开口,上前一步,也拽住了江言笑的右手。 如此一来,李玄清与慈心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双面夹击,把江言笑包围在角落里。 身后是木桌,江言笑总不能一屁股坐下去。仿佛两座高山笼罩于顶,无形的威压令他腿脚发软,差点当场表演“五体投地”。 “咕咚”,江言笑吞下一口唾沫,挤出一个尴尬又慌乱的笑:“师父,仙尊,我真的没事。” 慈心道:“你刚烫了戒疤,若再出血……” 李玄清则干脆利落,用行动打断了慈心的话。 他握住江言笑的手心,力道不轻不重,指腹若有若无地摩挲受伤的小指,神情却极其冷淡。 【愈伤术?】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江言笑感知不到疼痛,只觉得手过电似的麻,【是我的错觉么?我怎么觉得师尊的动作gaygay的??】 系统道:【你想多了!】 不知为何,纵使已治愈伤口,李玄清的手还是没放下。 慈心也没放。两人都看向他,目光难以形容。 “…………” 江言笑受不了了,干脆自己动手,猛地抽出手。 “嘎吱。”肩关节发出一声脆响,他的手臂差点僵废了! 这一出后,江言笑再不敢在偏殿呆下去,同李玄清道谢,和慈心打了个招呼,找借口回去休息了。 【师尊是不是怀疑我了?!】江言笑趴在床上,以被蒙头,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他为什么突然抓我的手?我露馅了?!】 【按理说,不应该呀。】江言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演技磨砺那么久,虽不至于炉火纯青,但骗过大多数人应当没问题。】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一人一系统苦思冥想,只有尽快找出江言笑的破绽,才好拿出应对之法。 系统甚至做了一次“复盘”,专门调出之前储存的影像,与江言笑倒茶时的动作做对比。一分钟后,系统道:【我知道了!】 江言笑:【怎么回事?】 【问题就出现在你的小动作上,】系统道,【笑笑,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你右手拿东西时,习惯将小拇指搭在无名指上。】 江言笑:??? 江言笑:【有么?】 他唰地掀开薄被,翻身下床,套上僧鞋来到案边。桌案上恰好有个白瓷杯,江言笑伸手去拿,指腹接触到杯壁的一瞬间,瞥见自己的小拇指搭在了无名指上。 【……这是个什么动作?】江言笑瞪着自己作乱的爪子,恨不得把它砍下来,【我怎么会有这种习惯?】 【正常,】系统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隐秘的小习惯,譬如走路外八内八,紧张时喜欢咽口水,害羞时耳朵充血,各种各样,不足而一。很多时候,当事人都注意不到自己的小动作,经外人提醒才会意识到。】 江言笑的思绪却被另一件事打断:【耳朵红是害羞?不是冻的吗?】 在云浮山,他见过师尊耳朵红过好几次呢! 然而现在不是追究“师尊耳朵红是气的,冻的还是害羞”这件事的时候,江言笑很快回过神,深呼吸三次以平复不太淡定的心情。 【幸好我反应快,师尊抓住我时就松手摔了茶壶,引来师父救场,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江言笑说着说着,忽然正色下来,【对了系统,有一事与现在的任务无关,我却必须知道。】 系统:【什么?】 江言笑道:【我观师尊神色,似乎气血不通,经脉不畅,眉宇间总有忧色。还有他眉心的红光……看起来十分不祥。】 【嗯,】系统顿了顿,道,【那是心魔的征兆。】 是夜,没有星子。明月如玉盘挂在天边,如水的月光为古刹佛寺披上一层银纱。万籁俱寂,除了细碎的风声,虫鸣与草叶间的窃窃私语,再无半点人音。 江言笑悄无声息地推开门,仿佛一只灵巧的黑猫,嗖的窜了出去。 【笑笑,你真的打算去找仙尊?】四野俱静,脑袋里却吵得不行,系统还在尽最大的努力,试图劝住江言笑,【且不说你穿成这样,鬼鬼祟祟像个做贼心虚的反派,被人捉住百口莫辩,更重要的是,你知道也没有意义,还不如不知道。】 【谁说没有意义,】江言笑道,【我不知道师尊病了也罢,如今知道了,怎能袖手旁观。】 【短短一月,师尊居然生了心魔,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题是,得知缘由后你能如何?以外人的身份开解仙尊?还是抛弃大师,回到他身边?】系统劝道,【记住,你有任务在身。倘若没有完成任务,所有人都会死,完成了任务,你也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与这里所有人再无瓜葛。】 【可是……】我总有一种直觉,师尊的心魔与我有关。 江言笑摇了摇头,吞下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他加速夜奔,须臾来到一座宝殿,正是大昭恩慈寺招待贵客的客房。 江言笑:【到了。】 月光穿过刻着兽首与莲花的屋檐,洒在江言笑脸上。他的面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天生微勾的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夜风穿过衣摆,与走路时搅起的微风一同吹向远方。江言笑运转金丹,把自己变成一只幽魂,在长廊上漂浮游荡。 【读心术非得与人接触才能奏效,】系统做出最后的挣扎,【仙尊可是天下第一剑,你现在是萧子楚,不是江言笑,无法近他身的!】 【……谁说我要用读心术,】江言笑左右四顾,最终停在一座房门前,【你忘了我们还有别的法宝吗?】 【噔噔蹬蹬!】江言笑从袖中掏出一只耗子大小的梦貘。 梦貘:“……” 在江言笑的威逼利诱下,梦貘不得不妥协,把自己化成一只“老鼠”,钻进江言笑的衣袖,随他来偷窥李玄清的梦。 【我聪明吧?机智吧!】江言笑得意洋洋,【这样,我只需站在师尊门口,放出睡神,就能知道师尊近月来的遭遇。】 事已至此,系统还能说什么,只能随江言笑去。 江言笑拎起梦貘尾巴,毫不客气地摇了摇,俯下身,对梦貘作出“嘘”的手势。 梦貘已经习惯了倒立看世界,黑豆般的眼睛对江言笑连眨三下,示意它明白。 江言笑做出手势:请。 梦貘闭上眼,肚皮吹气般鼓起来,变得圆滚滚。 【如何?】江言笑很想问出声,但这种情况下不能开口,只能在心里念叨。 随即,他看见梦貘泄了气,肚子变扁变平。它重新睁开眼,伸出爪子指了指门,对江言笑示意:【近点。】 看来方才那个距离,并不够梦貘施展法术。江言笑想了想,掂起脚尖,缓慢而无声地靠近,直到身体都快挨到木门,梦貘才用爪子做了个“停”的手势。 江言笑当即停下,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的身躯几乎贴在门上,十分没有安全感,只好侧过一个角度,这才寻得空间观察梦貘。 然后他发现,梦貘剧烈抽搐了一下,对他翻起白眼。 “……!”江言笑当即察觉不对,飞速后退! 那一瞬间,他将灵力运至极致,黑衣黑发向后掠去,几乎化作一道残影。 可再快,也逃不过那人的掌心! 江言笑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如同铁块被磁石吸住,不由自主反向前冲,在即将撞上门扉的前一刻,被门缝中探出的一只手拽了进去。 江言笑下意识反击,一股剑气汇聚在掌心,控制不住就要打出。电光石火间,他想起自己的身份,硬生生逆转灵力,束手就擒。 他张张嘴,打算大喊大叫,好引来人为他解困。可似乎是料到了他要这么做,那人一手飞快捂住他的嘴,另一手在他肩背上连点三下。 江言笑被定身了!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啊啊啊啊!我就说吧,你被仙尊抓住了!】脑海里传来系统的尖叫,江言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被李玄清扛沙袋似的扛起,胃压在肩骨上,一阵钻心的疼。 “砰”一声,天旋地转,等江言笑反应过来,他已然被李玄清摔在床上。 【被抓住又怎样!】江言笑死到临头,恶胆横生,【正好可以使读心术了!】 “唔唔唔!!”快碰我呀! 江言笑拼命挣扎,只从胸腔中发出几声闷哼。 他不仅动弹不得,声音也被封住,仿佛一只被人掀了壳的乌龟,四脚朝天地躺在床上。 而李玄清的姿势更是诡异——他跨坐在江言笑身上,整个人看似就要压下来,可实际上,却没有碰到江言笑,隔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不知在犹豫什么。 “呜呜呜!”江言笑又嚎了一嗓子“快碰我”,出来的效果却不太好,听上去像是无助的呻吟。 仿佛刺激到某根神经,李玄清骤然伸手,卡住了江言笑的脖子。 “…………” 江言笑大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读心术的咒语。 他瞪大眼睛,与李玄清四目相对。一时间,连时间都静止了。 月光透过窗格,在李玄清脸上印下斑驳的光影。他的面色愈加苍白,仿佛云浮山上千年不化的雪,没有一丝血色。 咚,咚,咚。 江言笑的心脏毫无征兆的狂跳起来。 脖颈极冷,像是挨着冰,江言笑心道,那是他师尊的手。 虽然扣在他的脖子上,看上去是一个疯狂又危险的姿势,实则却没有用力,只是虚虚握着,像是在感受他的脉搏和温度。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言笑,仿佛一对剔透的冰璃,乍看只有凛冽的寒意,唯有眨动眼睫时眸底泛起一点水光,才能从眼底瞥见一丝深藏的热烈。 江言笑看见了那丝热意,没有被冻住,反而被灼伤了。 慌乱中他闭上眼,不敢再与李玄清对视。同时心中念出一串咒语。 ——第二次读心术。 几个呼吸间,江言笑脑海中飞速掠过几幅画面。 他离去后,李玄清读到他的信,按在信纸上的手微微颤抖,骨节用力到发白。 破开门时,白衣仙人见到满地雪人与枯木逢春,没有露出一丝笑意,反而呕出了一口血。 云浮山三空境中翻来覆去的寻找,可惜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徒弟半点踪影。 随后,江言笑眼前掠过千山万水,是太微剑破开重云,飞向人间。 ——谁能想到,避世久矣、哪怕出山也绝不超三天的太微清尊,带着一柄剑,在人间徘徊了整整一月。 他去过云浮镇,走过熟悉的大街小巷,在糖画摊前驻足不前。 他去过原主江河的家,携重礼拜访江河的父母,怀着希冀进门,却失望而归。 一路向北,一无所获。 直到途径洛水,收到慈心送到一半的信,才改道大昭恩慈寺,见证好友收徒之典。 然后呢?他江言笑做了什么? 在李玄清眼皮子底下,改拜慈心为师。说要忘却前尘,六根清净,却扰得别人心魔骤起,欠下孽债,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没入衣襟。 江言笑控制不住。 然后,他感觉到颈上一松。那双看似如铁钳、持剑也拈过“花”的手松开,绕到江言笑背后,抱住了他。 “江言笑。”李玄清俯下身,把江言笑禁锢在怀里。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仿佛融为了一体,江言笑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还要走么?” 问完这句话,李玄清解了江言笑的定身术与禁言术,等他一个解释。 与此同时,江言笑的脑袋里充斥着系统的警报声。 【警报!一级警报!检测到宿主产生了放弃任务的念头!】 【笑笑,我必须提醒你,】系统严肃道,【如果你承认了身份,整个任务宣告失败。】 【是一时的感情重要,还是让所有人活下去更重要?】 这一问简直诛心,江言笑浑身一抖,五指掐入掌心。 好一会儿,他低声道:“仙尊……您认错人了。” “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别人,但我是萧子楚,是慧心,不是你口中的……额,‘江言笑’。”江言笑的声音又低又哑,仿佛收到了莫大的惊吓,害怕到舌头都撸不直了,“我……我真不是您喊的那个人,不信您可以试我的脸!”再高深的易容术,也抵不过太微剑的试探。只要打入一道剑气,必然能识别出真脸假脸。 【你疯了吗?】系统道,【就算要打消仙尊的怀疑,也不必毁容呀!】 江言笑倒无所谓,此刻他心中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不断对冲,撞的他五脏俱裂,恨不得呕出一口血。 好像非得做点什么极端的事,才能发泄。江言笑甚至笑了一下,心道反正这个世界留不了疤,以后还会换脸,划一道口子又算什么? 李玄清等了半天,没想到等到这样一个回答。 他的面容冷下来,像结了霜。手臂也放开,不再搂住江言笑。 “不用。”他道,“我能捏出来。” 说完,探出手,捏住江言笑脸颊上的软肉。 江言笑:“……” 李玄清:“…………” 这次,两人沉默的时间更长。李玄清脸上渐渐浮现出古怪的神色。 像是失落,还有点尴尬和愤慨,混杂着不解、怀疑、尚未消散的欣喜、深埋心底的热意……最后只剩下一片萧索,仿佛冬日湖面九尺寒冰。 “……你不是?”李玄清冷冷道,“那你刚才哭什么?” “我、我有梦游症,时常外出夜游,今儿不知怎么就游到您这儿了。”江言笑掩面嘤嘤,“我这不是被您吓醒了吗?还以为自己被歹徒劫色,没忍住就吓哭了。” 李玄清:“……” 江言笑:“……仙尊您放我下去吧。” 李玄清还是满腹狐疑,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彻底放开江言笑。 恰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房外穿传来轻极的脚步声。江言笑立即放缓动作,试图慢慢挪下去。结果不知怎么的,在翻过李玄清时绊了一跤,又扑到了李玄清身上。 “……” 两人面面相觑,江言笑满脸惊恐,李玄清蹙起眉。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江言笑忙用气声辩解。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房门被破开。 月色下出现一道深灰色人影——正是慈心! 第47章 呱 如果说江言笑一生中有什么极为尴尬的时刻, 云浮山中春毒被看光是一次, 此时被慈心“捉奸在床”, “滚床单”对象还是师父好友、他的前任师尊……则是第二次。 不过短短一秒,江言笑脑袋里转过数种念头。 【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该怎么解释?优雅地下床,整理好衣服, 和慈心说“师父晚上好, 真巧,您也来这了???”】 【笑笑,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来呀!】 系统一声暴喝,把江言笑从应激性失神中唤醒。江言笑这才回神, 忙连滚带爬从李玄清床上下来,跑向慈心。 他步履踉跄, 衣冠不整,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因心虚受惊脸色苍白, 低头臊脸, 不敢看慈心。 这幅模样落在慈心眼里, 仿佛无知少年受人欺凌, 饱受蹂躏。 一把怒火从心间燃起,转眼烧到喉咙,慈心的目光冷下来,拉住江言笑, 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玄清,”他直视李玄清,沉声道, “给我一个解释。” 李玄清只着里衣,赤足下床,倚在床边没有动:“与其质问我,不如问问你的好徒弟,为何深夜在我房外徘徊?” 江言笑:“…………” 慈心:“萧子楚。” 江言笑浑身一抖。他从未听过慈心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也从未见过慈心这样的眼神。脑袋里嗡一声响,江言笑脱口道:“大师,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完才察觉不对,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 完了!他一时情急,竟叫错了称呼! 江言笑一句话,成功使气氛降至冰点。 李玄清冷眼旁观,慈心则脸色一白,竟是被他气笑了。 “……大师?!”慈心倏地松开手,扯了扯唇角,转身离开。 江言笑赶紧追上去,刚迈出门槛,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江言笑?” 江言笑扭过头,对李玄清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仙尊,您真的认错人了!!!” 说完,用力摆脱李玄清的手,朝慈心的背影狂奔而去。 “师父,师父等等我——!” 没想到慈心走得这么快,不到两秒,人便到了十丈之外。 江言笑拔足狂奔,终于在一个拐角追上慈心。 “师父!”江言笑捉住慈心的衣角,想了想感觉还不够,顺势蹲下,抱住慈心的小腿。 “……”慈心身形一顿,停下脚步。 “师父,我错了。您别生气!”江言笑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抬头仰望慈心。 慈心不为所动:“错在哪儿?” 江言笑道:“一错错在不该夜游至此,让师父您找不到人,平白担心。二错在不该招惹仙尊,令师父与仙尊产生误会与嫌隙。三错在不该喊错称呼,令师父失了颜面。” “可是师父,我真不是故意的。”江言笑道,“您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见江言笑言辞恳切,句句正中红心,慈心面色缓和些许,没有再拂袖而去。 “罢了,”他叹了一口气,“起来说。” “腿麻了起不来,就这样说也挺好。”江言笑抱着慈心的腿不肯放,像个向大人认错撒娇的孩子,开始为自己辩解,“谢谢师父愿意给我澄清的机会。首先,我和仙尊之间肯定没有什么,一切都是误会。” “仙尊是师父您的朋友,您最了解仙尊为人,他肯定是个像您一样的君子,怎会行不轨之事?”江言笑道,“至于我,您知道的,我很怕仙尊,又怎会在深夜探访,自寻死路?” “今夜我纯粹是梦游至客房,撞见仙尊,被当做小贼拿下。” 慈心:“梦游?” “是啊,一年总有那么几次,老毛病了。”江言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刚和仙尊解释清楚,您就来了……” 江言笑解释时,一直一眨不眨地凝视慈心的眼睛,目光真诚清亮,生怕慈心不信。 这幅模样落在慈心眼里,仿佛见到一只纯黑的小猫,可怜兮兮地抱着他的腿,清澈的瞳孔对着他,边蹭他边“喵喵”叫。 “……”慈心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起来吧。” 江言笑站起来:“师父还生气吗?” 慈心没有回答,只背过身,道:“跟我来。” 江言笑以为慈心会带他去什么新地方,谁曾想他们弯弯绕绕,越走越熟悉,最后回到了慈心的居室。 “坐。”慈心示意江言笑坐在木凳上。 江言笑依言坐下。 慈心又道:“把衣服掀起来。” 江言笑:??? 慈心:“为师要看看你有无外伤。”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慈心都一本正经,隐含担忧。可他所说所做,让江言笑联想到操碎心的老父亲与不自爱的傻儿子,一时别扭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不用吧师父,”江言笑耳朵隐隐发热,“我真没事。” 慈心道:“掀开。” 江言笑:“……” 他习惯了平日里温和的慈心,嫌少见他冷言冷色,更别说动怒了。一个平素温柔的人突然强势起来,比一个向来脾气不好的人发怒更令人惶恐。 江言笑被唬的一愣,下意识掀开僧袍,露出赤裸的胸膛。 “呼——” 冷风吹过胸膛,泛起一阵寒意,江言笑这才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我在干什么?!】江言笑对系统哀嚎,【玩医生病人过家家么?】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演的太幼龄太弱智了。 慈心可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仿佛家长检查孩子有没有受伤,慈心满目担忧地看了看,确认江言笑皮肤上没有什么奇怪的淤青或伤口,为他放下卷起的僧袍。 “小心着凉。”慈心又去给江言笑把脉。 江言笑:“……” 确认内外都无事后,慈心松了一口气,揉揉江言笑的头。 “下次不许再这样莽撞。”慈心低声道,“怎么会有夜游的毛病呢?” “没事的师父。”一个谎言总需要编更多的谎来圆,为打消他的顾虑,江言笑道,“一年也就两三次,最多在家附近晃晃,不会跑太远。” 慈心眉心蹙起:“那也不行。” 师父这个态度,江言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对系统道:【在师父眼里,我这么弱不禁风?不堪一击?】 系统道:【我觉得是大师一直有一个父亲梦,可惜出家人不能结婚生子,只好移情到你身上。】 【怎么可能?】江言笑道,【我都多大了!】 他们暗搓搓腹诽时,慈心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瓷杯,往里面灌了半杯泉水。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明黄的符箓,没等江言笑看清上面画了什么,符箓自动燃烧,很快化作团团飞灰。 灰烬带着明明灭灭的火光,羽绒般落在白瓷杯中。透明无色的水染上深色,仿佛下雨天浅洼中的泥水。 慈心拿起瓷杯,递到江言笑面前。 “……”江言笑双手接过,盯着水里打旋儿的灰烬,“师父,这是什么?”“护身符,可佑你平安。”慈心看向他,“快喝吧。” 第48章 咕 哪怕眼前真是一杯泥水, 为了不辜负慈心的好意, 江言笑也会喝下去。 他没有再细看, 将瓷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喝下去感觉还好,微微酸涩, 并不难以下咽。符水灌入喉咙, 一股热气也顺流而下,从胃部开始,暖意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熨帖舒畅。 见江言笑把一杯水喝光, 慈心轻轻舒了一口气,眉目重新舒展开:“子楚, 快回去休息吧。” “额……好,”江言笑道, “师父也是, 早点休息。” 江言笑三两步回到自己的居室, 脱掉僧鞋, 掀开被子钻进去,躺在床上滚了滚,睡不着。 诸多疑问萦绕在心头,江言笑用被子蒙住头, 问系统:【……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系统:【你以为呢?】 江言笑捂脸:【按照当时的情景,我以为师父检查完我是否受伤后,就该让我趴在床上打我屁股了。】 系统:【……】 江言笑想不明白, 慈心为何雷声大雨点小,原本气的不行,见他喝完“护身符”,面色立即缓和下来,又恢复了平日和蔼可亲的样子。 【还有,师尊是不是还在怀疑我?】江言笑道,【我去追师父时,师尊又喊了我的名字。】 【怀疑是正常的。】系统分析道,【不论身量、时间,还是小动作,甚至不经意间流露出语气神态,都在告知仙尊你的身份。】 【虽然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但显然仙尊很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还了解。这就是你哪怕换了一张脸,处处小心,时时做戏,也瞒不过他的原因。】 【哎!】江言笑长叹一口气,望向黑漆漆的屋顶,【那该怎么办?】 系统道:【别急。虽然仙尊怀疑你的身份,但他也没有那么笃定。】 【只要咬死不认,更小心谨慎,等熬过两个月,你将迎来又一次乔装改扮的机会。到时候,总结经验,脱胎换骨,保证神仙都认不出来。】 【……好吧,】江言笑喃喃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他早已精疲力竭,打了个长长的哈气,准备闭眼入睡。 系统却不知疲倦,机械音刻板道:【笑笑,在你入睡前,我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禀报。】 江言笑睡眼朦胧:【……什么?】 【之前情急,我忘记告诉你了。】系统道,【仙尊在你身上下了追踪术。】 【啊?】脑袋里的瞌睡虫被赶跑,江言笑登时睁大眼,【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在你被仙尊压在身下时。】系统道。 江言笑觉得这话怪怪的,轻咳一声,【注意措辞。】然后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李玄清伸手卡住他的脖子,他动用读心术,神魂飞至天外……这么一想,还真不确定那时李玄清对他做了什么。 系统问:【需要我帮你屏蔽吗?】 江言笑摸摸自己的光头:【不用。】 仿佛被这个动作启发了智慧,江言笑道:【我若屏蔽,岂不是欲盖弥彰?反而暴露身份。】他翻过身,闭上眼,【再等等,咱们见机行事。】 第二日,江言笑天没亮就醒了。他洗漱时,一直竖起耳朵凝神听门外的动静,待到收拾的差不多,门外传来吱呀一声门响,慈心也起来了。 江言笑立即推门跑出,对慈心灿烂一笑:“师父,早!” 一早上,江言笑亦步亦趋地黏着慈心,生怕落单后遇到李玄清,又要经受“严刑拷打”,犯一回心脏病。 慈心也乐意带着自己的小徒弟。一起用膳,一同早课,带他去藏经阁取经书,给他讲释迦牟尼的故事。 整整一个上午,江言笑都没有遇到李玄清。李玄清仿佛消失了,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也消失了。 江言笑倍感庆幸的同时,心中居然有点隐秘的失落。 【我被虐上瘾了?】江言笑拍拍自己的秃瓢,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午膳过后,李玄清还没出现。江言笑却想起一事——他今日的“日行一善”还没做。 其实,日行一善的做法很多。可以为斋主打扫客房,可以外出布施,可以为信徒引路,也可以为人讲经解惑。 只不过有的麻烦,有的无聊,有的江言笑水平不够,他都不大喜欢。唯有“解签”一事深得他意,完成任务的同时,给江言笑带来无穷乐趣。 他很喜欢呆在大昭恩慈寺山门前,晒着斜斜的日光,摆一张小桌,冒充神棍头头是道。 门前熙熙攘攘,信徒簇拥着他。大部分人见到这么一张娃娃脸的小和尚,首先便心生好感,等抽中一支好签,他们乐开了花,江言笑也仿佛沾了喜气,整颗心都雀跃起来。 反正李玄清不在,江言笑大起胆子,和慈心打了声招呼,将木桌板凳搬到山门前,支起算命的小摊。 五个签筒依次摆在桌面上,江言笑一手持笔,另一手摊开慈心为他编制的《签文注解》,开始“日行多善”。 “这位公子,恭喜——你抽中了一支上上签!长命百岁没问题!” “这位小朋友,你这阄抓的不错。姻缘上签,红鸾星动,”江言笑瞅了瞅还在吃手指、话都说不清的光屁股小孩,“额……从小到大桃花运都很旺哟!” 今日来抽签的信徒似乎手气都不错,大部分抽中了上上签或上签,最次也是中签,没有下签或下下签。 江言笑一路恭喜,眉开眼笑,倘若没有秃头,活像个欢喜童子。 慈心在通圆宝殿为众僧讲经,此殿与山门很近,不过百米距离。但凡江言笑遇到什么突发状况,狂奔去找慈心也来得及。 江言笑放心地解签,一不留神过去两个时辰,已到申时了。 到了这个点儿,大昭恩慈寺信徒出多于进。大部分人拜完佛祖,陆陆续续出门。 他们进寺时已抽过签,因此出寺时没有多做停留,见到江言笑对他一笑,双手合十行礼。 江言笑一一还礼,心中舒畅无比。 很快,出寺的人渐渐稀少,快到黄昏了。 太阳西落,光芒不再刺眼。原本的金色中掺杂越来越多的赤色,周围的云霞染上深浅不一的金红。 江言笑观望了一会儿,开始收摊。 他刚盖上慈心给的小册子。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子楚。” 江言笑转过身,不仅见到慈心,还见到了他身边的李玄清。 李玄清一身白衣,腰间悬剑。他看向江言笑,神色淡淡,目光无波无澜,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与之前态度截然不同。 江言笑有点儿不习惯。他不愿探究这不习惯的根源是什么,对慈心与李玄清躬身行礼:“师父,仙尊。” 两人行至他身边。慈心对江言笑道:“子楚,玄清要回云浮山了,我来送他一程。”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江言笑正好在门口解签,他连李玄清走了都不知道。 原本一直躲着李玄清,不愿撞上他。如今亲眼见他离开,江言笑心中莫名酸楚,持签的手越捏越紧。 “……嗯,”江言笑对李玄清道,“仙尊慢走。” 李玄清却道:“你负责解签?” 话题突然一转,江言笑愣了愣,才道:“是。” “好,”李玄清道,“我想抽来试试。” 他没有说“想再抽一次”,看来是不愿慈心知道,两天前他在江言笑手上抽过一次签。 江言笑不知李玄清目的,解签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慈心亦不会阻止。于是,他见到李玄清越走越近,驻足在他身边,平静而深沉的目光从上俯视而来。 夕阳西斜,为万物打上长影。李玄清的影子覆盖在江言笑的身影上,恰到好处的重叠在一起。 “您要抽什么签?” 李玄清没有作答。他连手指都没有动,无数灵签自发搅动,噼里啪啦仿佛下了一场雨。 须臾,五只签筒中同时冒出一支签,只停留了不到半秒,纷纷落下。 江言笑竭尽目力,仍旧看不清签文。只能凭借记忆,记住每根签的位置。 【师尊这次是想看什么签?】他心中有个答案,却不能肯定。正打算等李玄清走后再看,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萧子楚。”这是李玄清第一次念他这个名字,语气依旧冰冷,神情依旧寡淡。 江言笑一直用余光偷瞄他,发现李玄清说话时嘴唇都没有动。 ……密音传耳? 他小心地觑他脸色,发觉李玄清虽面容冷淡,但脸上苍白的痕迹少了许多,唇角疑似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说不清是嘲讽还是高兴。 师尊究竟想说什么? 江言笑心绪百转千回,最后都化成巨大的问号,然而他想这么多,现实中只过去了一秒。李玄清停顿了一刹,终于补完下半句话: “看来我们有缘。” 第49章 噜 李玄清的声音分明疏离而冷淡, 尾音却微妙地扬起, 仿佛一根小钩子勾入江言笑的心脏。 江言笑呼吸一窒, 尚未揣摩清楚李玄清的意思,李玄清便背过身,走出了山门。 太微剑出现在李玄清足下, 人剑一道升空, 穿云破雾,白衣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金色的夕阳中。 江言笑眺望天边,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慈心唤他,才“啊”了一声, 转身对慈心道:“师父,我还要收摊, 您先回去吧。” 慈心向他走来:“不必。我同你一起收拾。” 江言笑原本打算等慈心离开后,再去查看李玄清选中的灵签, 谁曾想慈心停在他身边, 抬手开始收第一个签筒。 【这怎么办?签一乱我就找不到了!】他呼出一口气, 心道也罢, 能捞一只是一只。 没有经过思考,他将手探入第五只签筒,抽出李玄清选中的姻缘签。 仿佛只是好奇瞟了一眼,江言笑拿起又放下, 只来得及瞥见第二行签文。 不过短短一瞬,慈心已收起前四个签筒,手挨到江言笑的手背, 自然而然地接过第五个签筒。 很快两人收好签筒与宣纸笔墨,桌椅一并被慈心收入乾坤袋。江言笑揣着小册子,跟在慈心身后往回走,心里反反复复咀嚼那一行签文。“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他熟知的意思么? 江言笑等不及,边走边翻小册子,找到这句签文的注解——“拨开迷雾,峰回路转,或可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根可是姻缘签,意思是……师尊的桃花劫可解?】江言笑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那他和我说的“有缘”,指的是什么?】 【这还用想吗?肯定指的是气运缘,师徒缘!】系统道,【仙尊共抽了五根签,这里面也就气运签与你有关了。】 江言笑:【也是哦。】 江言笑此人有个优点——不为难自己。但凡遇到什么看不懂或想不明白的事儿,都不会刻意纠结。若有人给个解释,便顺着杆子往下爬,懒得深想,从不较真。 经过系统三言两语的点拨,江言笑恍然大悟。心中疑惑散去,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日子如流水,很快七天过去,江言笑把大昭恩慈寺混成了自家后院。 这七日里,只要慈心在,江言笑就随他吃斋念佛,听他讲经说法,慈心到哪他就跟到哪,简直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日子过得倒是清闲自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哪怕他天天围着慈心转,也未发现慈心动用什么绝招可供他修习。 一来,慈心太忙了。往往江言笑刚找了个由头开口,慈心就被各种各样的人请走,压根抽不出整块时间指点他。 二来,大昭恩慈寺毕竟是慈心的大本营,有洛京龙脉镇压,羽国皇族撑腰,城内城外高手云集,根本起不了什么乱子,连寻常小妖小鬼作祟都难得一见。 慈心不用出手,便事事顺遂,岁月静好。江言笑当然没机会看他动用武力。 好在第八日,江言笑终于等到了外出的机会。 午膳后,慈心突然对他道:“子楚,你想出寺吗?” 江言笑点头如捣蒜:“想。” “好,参禅不囿于伽蓝,普渡更应入世。”慈心道,“明日便随为师外出游历,实践佛法,随身修行。” 第二日,两人简单收拾行囊,离开大昭恩慈寺。 他们选择向南走,先乘云出京,再走走停停,一路体会人间百态。 果然,出了洛京后,人间不再是一片繁华盛世。两人偶尔会遇到作怪的孤魂野鬼或无聊小妖,基本上是慈心动动小拇指就能解决的事儿,没有一点难度。 就这样走了两天,江言笑还是没能见到慈心动用“杀招”,遗憾的同时,不免开始着急。 【大师何时才能教我绝招?】江言笑蹲在地上啃馒头,啃得满嘴都是渣,【还有一个半月,我能学会吗?】 系统建议:【你再问问。】 【出来后问了好多次了。】江言笑无奈,【每次师父都说“不急”,再追问显得我急功近利,搞不好还会引起怀疑。】 这次出行,江言笑没有之前那番待遇了。他已入佛门,当遵守十诫,哪怕是慈心,也不会再给他开小灶,喂他肉吃。 两人路过城镇,会下馆子吃些精致的素菜。走在乡野时,则吃随身带的干粮,譬如馒头、馍馍,配合野果野菜,凑合地过。 虽然江言笑早已辟谷,但在慈心面前不敢显露分毫。在慈心眼里,他的小徒弟正在长身体,一日两餐必不可少,就这样还会时不时饿肚子,需要时时补充能量。 他随身带了一盒糖。 江言笑好不容易啃完一个馒头,啃得嗓子冒烟,两眼翻白,差点噎死。恰在这时,头顶罩下一片阴影,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递来一只水壶。 “谢谢师父!”江言笑感激地接过,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这才缓过气来。 须知,哪怕是乾坤袋,也不是万能的。比如食物、水、储存的衣料物件,都是用一件少一件,需要及时补充。 方才慈心去溪边打水,留江言笑蹲在树底下啃干粮。现在他吃完了,嘴里更淡,加上心中有事,不免蹙了蹙眉。 “怎么了?”唇边倏地触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江言笑看也不看,习惯地微微张嘴,含进那块糖。 唔,他想,是桂花味的。 桂花糖在舌尖化开,甜滋滋的香味蔓延在口中。江言笑一边裹糖,一边含混不清地对慈心道:“师虎,偶们什么时候能走粗去?” 不求吃肉,能吃点有味道的青菜也行。 慈心拍拍江言笑的脑袋:“快了,还有一日方可出山。” “等到了离这儿最近的县城,为师带你去吃顿好的。” 两日前,他们走入这片深山老林,直至今日都没走出。此处古木葱茏,人迹罕至,若不是慈心带路,江言笑一定会迷失方向,把自己活活困成一只野猴子。 江言笑曾问慈心,此处不算红尘凡世,为何不乘云掠过呢? 慈心道:“虽无人烟,却有荒冢枯骨,想来曾有人误入此地,没能走出。” “他们的肉身腐朽,魂魄却被困在此地,化作游魂,无法重入轮回。”慈心道,“我们要做的,便是排解执念,超度亡魂,为迷失的生灵引路。” 按照江言笑的记忆,这两天里,他们共超度七只亡魂,劝阻三只拦路鬼,还收拾了两只不知天高地厚、试图掳走慈心的山魈,把它们锁入浮屠塔。 一路走来,收获倒是不小,可江言笑注定不能长久地呆在慈心身边,急于速成,不敢这般蹉跎下去。 他正思考该怎么找准切入口,让慈心尽早传授绝招。丛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呜呜声,似乎是女人的哭声。 “呜呜呜,我死的好惨啊……” 这声音时高时低,哀怨凄婉,回荡在空荡荡的树林间,分外诡异。饶是江言笑近日见多了鬼怪,也觉得有些瘆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似乎感受到江言笑的不适,慈心主动抓住他的手臂,安抚道:“别怕。” 他们循着女人的哭声往浓雾深处走去。距离越近,哭声越是尖锐,带着一股歇斯底里之意,令人头皮发麻。 两人停下脚步。 影影绰绰间,江言笑见到一个女人半跪在地,身着素衣,长发遮住脸。 “别过来!”她似乎意识到有人接近,蓦地尖叫一声,“……我没脸见人了!” 第50章 噗 “……”江言笑被慈心挡在身后, 小声问, “她是鬼吗?” 慈心颔首, 轻声道:“还在头七。” 江言笑心道:【死都死了,还在乎颜面做什么?】不过这话不能说出口,怕刺激到这只刚死的鬼。 慈心上前一步:“这位姑娘,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的声音柔和, 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安抚了暴躁的女鬼。 女鬼缓缓抬起头:“我……” 她话没说完,江言笑后退一步,后背炸起一层白毛汗。 一声“卧槽!”被压制在喉咙, 出口时成了一声变调的“唔!”江言笑立即别过脸,抓紧慈心的手臂, 不忍直视。可脑海中女鬼的面容依旧挥之不去,简直可以称为人生十大阴影之一—— 只见那女鬼满脸是血, 皮开肉绽。不像是被鞭打的, 而像是腐烂的浸了血的土壤, 除了几道明显的抓痕, 其余皮肤烂成了渣,连五官都快分辨不出来了。 她顶着这张毛骨悚然的脸,呜咽道:“三日前,我被人害死。尸身不得安葬, 魂魄不得安息,我报不了仇,只能徘徊于此, 求大师救救我!我不想顶着这张脸死啊!” 这女鬼说话颠三倒四,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江言笑不寒而栗,心道:【怎么这么惨?这是被扒了皮吗?】 他躲在慈心身后,更不愿与女鬼对视。慈心却直视女鬼,拍了拍江言笑的手背。 他面露悲悯,仿佛没有见到那张惨绝人寰的脸:“这位姑娘,你可知自己为何人所害?” “……不知道。”女鬼露出一个模糊不清,堪称惊悚的表情,“但是我看见了他的模样。” “什么模样?” “他,他一身红衣,雌雄莫辨。”女鬼顿了顿,身体不住颤抖,“对了,他抱着个琵琶!” 江言笑悚然一惊——这不是姬九云吗? 什么仇什么怨,能让鬼王对一个凡间女子下此毒手,毁了她的容,还杀死了她? 慈心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面容凝重下来。 他道:“你可知那人为何要害你?” “我不知。”女鬼道,“他还不止害我一人,我的姐妹们都难逃魔掌……” 姐妹们? 慈心与江言笑对视一眼。慈心道:“你的姐妹是谁?你生前是什么人?出事当日发生了什么,可还记得?” “我、我生前是遥城人,”女鬼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其余的,我都记不清了。” 这也正常,有的人死前受到莫大的惊吓,死后魂魄不稳,可能忘事失忆。这女鬼形容癫狂,只记得自己惨死和仇人面貌,可能真是一只被吓失忆的鬼。 慈心眉头越蹙越紧,沉默片刻,道:“先超度吧。” 按照常理,凡人死后化作鬼魂,当再入轮回转世,不该逗留在凡世。像女鬼这种生前惨死、执念深重的,当及时超度,化解怨气,否则易变成凶煞厉鬼,为祸人间。 女鬼听了,朝前爬几步,半跪在慈心脚下:“您能为我恢复原来的容貌吗?” 她仰着脸,期期艾艾地望向慈心。脸上血水滴滴嗒嗒落下,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慈心不避不闪,江言笑却受不了,连退两步,与慈心隔开一臂距离,又不敢离太远,伸出右手勾住慈心的衣角。 慈心道:“好。” 他右手持金环锡杖,左手竖在胸前,嘴唇微动,默念出一串咒语。金色的光芒从锡杖发出,笼罩住女鬼,她脸上的血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洗净,翻开的皮肉自动愈合,化作一张光滑的脸。 这是一个美人。虽然长相庸俗了些,但平心而论,在凡夫俗子中也算拔尖的。 女鬼似乎感受到面容的变化,伸手一摸,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是欣喜若狂。她猛地扑到慈心脚下,抱住慈心的小腿:“大师,我愿意以身相许!” 江言笑:“……” “……不必。”慈心还在施法,没法伸手拎开女鬼,“相由心生,你放不下毁容一事,就会幻化成死前的样子。鬼魂无形,千变万化,只要意念足够强大,就能变回从前的面貌。” 都说女人爱惜自己的面容,江言笑总算见识到了——连死了执念都是“希望成为一只体面貌美的鬼”。 江言笑敬佩慈心,也可以理解女鬼,但是……抱着他师父撒手不放是怎么回事? “额,”江言笑道,“你该放手了吧。” 女鬼断然拒绝:“不!” 说完还挑衅一般,用脸蹭了蹭慈心的外袍。 “……”江言笑忍不了了。 反正女鬼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了,江言笑大步向前,一把按住女鬼的肩膀,打算把她拽开。没想到这女鬼藤蔓似的,撒手放开慈心,又顺着江言笑缠了上来。咒语戛然而止,自己被女鬼抱腿毫无反应的慈心当即断开往生咒,目光射向被女鬼纠缠的小徒弟。 他眉头紧蹙,却没有上去帮忙。因为在女鬼的手触摸到江言笑大腿的刹那,江言笑腿上倏地泛起一阵金光,那女鬼惨叫一声,苍白的手寸寸裂开,散发出焦糊味。 江言笑看向自己的大腿根:【卧槽!这是我干的?!】 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远方天边忽地传来一阵响。大约是隔得远,那响声很轻,听上去像一个泡泡在耳边炸开。慈心却猛地望向地平线——一道浓烟从地表升起,仿佛一道黑色飓风滚滚而上! “走!”他没有管那个女鬼,一把拉住江言笑,跳上一朵凭空出现的云,朝天边浓烟驶去。 两人本在密林边缘,离最近的遥城不过百里距离。慈心加快速度,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到达遥城。 他们循着浓烟,找到事发地。从高空俯瞰,焦土绵延,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将整片府邸化为灰烬。 两人落下时,见到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抬着一个男人出来。那男人灰头土脸,官袍却是崭新的,留着一撮小胡子,面目不甚安详,看上去还略有点猥琐。 慈心拦住两个小厮:“两位,发生了什么?!这是谁?” 小厮吃力的抬着男人:“这是我县县令!他的府邸被烧了!” 慈心:“里面可还有人?” “有!”小厮摇摇头,“怕是都烧成灰了!” 也是,方才那一场爆炸,绝非普通的火灾。按照慈心的判断,当有符箓助燃,才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 谈话间,又有几个小厮从浓烟中窜出。他们也抬着几个人——不,准确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这些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浑身焦黑,仿佛一块人形炭。 江言笑不忍再看,心道这都是什么世道,人命如草芥,说死就死了。 慈心看他一眼,目露忧色:“子楚,我要进去。你若是适应不了,就去县里的一善堂等我。” “不,”江言笑赶紧表忠心,“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才不怕。” 慈心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与江言笑一同走进被烧焦的县府。 刚才在门口,烟熏味与焦糊味便已经很刺鼻。走进后更是浓重,江言笑差点喘不过气。 慈心手持金环锡杖,轻轻一挥,他们面前的烟雾散去不少。他从袖中取出一叠符箓,手一松,金色符箓自动飞到燃烧的屋顶梁柱上。 猖獗的火苗一下子偃旗息鼓,跳跃几下,灭了。 慈心口中默念咒语,携江言笑往里走。路旁小厮来来往往,不是救人就是抢救宝物的。他们行色匆匆,被火光熏得满头大汗,还不忘窃窃私语,八卦一通。 “听说这次死的全是女的?都被烧成了焦尸!” “是啊,太诡异了。老爷没事,咱们也没事,就那十九房小妾全都被火烧死了。” “个个如花似玉啊,就这么香消玉损了,冤孽!” 江言笑听得鸡皮疙瘩直蹦,慈心也沉下脸,一言不发往前走。 两人来到火势最凶的一座楼。这栋小楼外观精巧,足足有三层。此刻每一层都被大火与浓烟包裹,火舌极猛,稍一接近就会被热浪吞没。 几个小厮跑来跑去,围着它泼水,不敢贸然冲进去。可惜杯水车薪,大火不仅没有减弱,还越烧越旺了。 慈心拉住一人:“里面有人?” 那小厮跑得大汗淋漓,听到询问,不耐烦地抬起头,见到来人后愣了愣,语气下意识恭敬起来:“回、回大师,有一个。” 慈心:“还活着?” 小厮撇嘴:“我们主要是灭火,顺便搬出十九姨娘的尸体。” 言外之意,楼里的人早就死了。 慈心眉心紧蹙,道:“借过。” “哎,你!”小厮刚要阻拦,眼前倏地飞过几道金符。那几道符纸有生命似地飞向小楼,金箔般贴在东南西北四角。 符箓落下的一瞬,楼中火焰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飞速缩小、减弱,乃至熄灭。 一切不过几息之间,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冲入火楼,不见踪影,徒留几个见证“仙法”的小厮在原地目瞪口呆。 江言笑跟在慈心身边,快步走进小楼。火虽然灭了,余温尚在,滚滚热浪兜脸而来,慈心一把他护在身后,金环锡杖劈山斩海般破开热浪浓烟,辟出一条路。 宛如一堵坚实的墙护在面前,江言笑躲在慈心背后,被近乎周密地保护起来。他的心也随之热起来,滚烫一颗,不比周遭温度低。 慈心边走,边低声道:“但愿有人活着。” 江言笑点点头,紧紧抓住慈心的手。 可惜,他们搜遍了第一层第二层,都没有任何收获。这栋楼早已化成一座废墟,且因蓄意爆破,火势持久,主梁已被烧的脆弱不堪,整栋楼摇摇欲坠。 终于,他们到了第三层,在一片残骸中找到了一具尸体。 同样被烧得焦黑,不仅看不出身上服饰与原本面貌,连是男是女都辨别不出。 “逝者已逝。”慈心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子楚,先把她带出去安葬。” “是。”江言笑虽然心里发怵,但面上不显分毫,同慈心一道走过去,打算从乾坤袋中掏出白布,包裹住焦尸后再抬出去。 他从乾坤袋中翻出一块白布,罩在女尸上,正弯腰欲抬,头顶房梁突然“咔嚓”一声,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第51章 唔 其实那一刻, 江言笑是可以轻易避开的。他只需要运起体内灵力, 足尖轻轻一点, 就能飞掠到三尺之外,避开砸下的横梁。 可那也意味着,他会暴露自己。 电光石火间, 江言笑硬生生克制住本能, 没有逃跑,只是有些慌乱地抬起头。 房梁急速下坠的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视野里,乌黑沉木划过一道笔直的线, 最先落下的火光与碎屑即将砸中他的鼻子。 一只手突然探出,闪电般划过江言笑眼前, 重物坠落带来的风倏地散去,江言笑定睛一看, 怔住了。 慈心伸出右手, 掌心向上, 食指与中指合并, 轻轻一托,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撑住了坠下的房梁。 焦梁乌黑,手指莹白, 仿佛大片焦土上落下的第一片雪,两种颜色对比鲜明,触目惊心。 江言笑眸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惊愕—— 牛逼啊, 这是什么功法? 【系统,我好像找到我想学的绝招了!】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慈心用二指托住房梁时,江言笑大梦初醒般惊叫一声,连忙“屁滚尿流”地后退三步。 慈心见他安全,指间金光一闪,只听“咔嚓”又一声响,那横梁自动一分为二,断为两截。 江言笑叹为观止,差点鼓掌:“师父,您太厉害了!这招叫什么?” 慈心:“金刚指。” 好名字!江言笑露出劫后余生、呆愣又钦佩的神情:“我想学,师父可以教我吗?” 慈心:“当然。”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江言笑开心得差点当场蹦起来。可随即,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扬起的唇角收了收——任务进展一大步,意味着他们离分别不远了。 一整个下午,慈心与江言笑都在烧焦的县令府邸中忙碌。他们灭火救伤,抢救物资,确定陷于火海的人全都被找出后,整理残骸,修缮房屋。 十九条人命化为乌有,而百废待兴,生者必须往前走。江言笑忙活时,不同版本的传闻流入他耳中。 有人说,县令府选址不好,风水奇差,要么形成了招阴局,要么动了什么魔物的老巢,总之引来凶煞厉鬼,把这儿一锅端了。 有人说,重点应放在“死了十九个小妾”上,说不定是县令,欠下了什么风流旧债,有人死了也不放过他,要他所有妾室陪葬。 【十九个小老婆,】江言笑感慨,【这是土皇帝组建了个后宫吗?】 【就算一天临幸一个,一个月都轮不完。】江言笑隐隐约约觉得后腰疼,【只能说要么姚县令天赋异禀,要么这些美人守活寡。啧啧,我更倾向于后者。】 系统:【……】 县令姓姚,长得人模狗样,年轻时大约算个美男子,就是眼圈乌黑,看上去有点肾虚。此时他还在晕厥中,不知是不是魂魄动荡,不论施针作法都没唤醒他,只能等他自己醒。 江言笑以为慈心会就地超度,早日从魂魄口中得知真相。没想到慈心却不急,傍晚时带他出了姚宅,往街上走去。 “师父,可是要等夜晚超度?” “嗯,”慈心拉住他的胳膊,仿佛在牵一个小孩,“新魂不稳,不可暴露于日光之下,白日里她们躲躲藏藏,不甚清醒,夜晚才会现身。” 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引起不少行人侧目。 一高一矮两个和尚,都身姿卓然,面容俊秀。少女与妇人投来的眼光尤其多,看慈心时大多羡艳欣赏,偶尔两个带着淡淡的惋惜。瞧江言笑则全是一副见到漂亮小孩的神情,纷纷露出姨母笑。 江言笑不怕被看,就怕别人不看。大约是在云浮山憋久了,每每出来他都倍感新鲜,瞅哪儿都有趣。 他跟在慈心半步之后,左探探,右望望,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与清心寡欲身份不符的得意微笑,自我感觉良好。 【收敛点。】系统有点儿看不下去,【你现在可是个和尚,还是未成年的。】 【别嫉妒,】江言笑道,【承认被我的秃头造型帅到很难吗?】 系统表示真是闪瞎了它的机械眼。 慈心带江言笑走进一家酒楼,点了一桌子最好的素菜。 八宝豆腐、蛋包韭黄、翡翠茴、白玉羹……虽然没有肉味,但江言笑啃了几天馒头,好不容易吃到有味道的菜,和吃山珍海味也差不多了。 菜的味道不错,江言笑一边扒米饭,一边听慈心道:“子楚,你有什么想法?” 江言笑道:“回师父,此事蹊跷。” 慈心舀起满勺豆腐,生怕江言笑吃不饱似的,堆在他的碗里:“何以见得?” “那女鬼不太正常,与其说是记忆混乱,更有可能是别有目的,”江言笑想了想,道,“问她何许人也、为何被杀、姐妹有谁等重要细节,她说不记得,却能口齿清晰地描述出姬九云的形象,准确地指认仇人……” 慈心一顿,打断他:“你知道鬼王姬九云?” “……嗯,”江言笑手指一抽,面上不动声色,“以前乞讨时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听别人提过。” 这还算是个比较完美的搪塞理由,慈心没有深究,江言笑接着道:“其次,就是大家都提及的疑点——为何死的只有那十九房小妾,而且无一例外都被烧成焦尸。” “唔,像是在掩盖什么。” “不错。”慈心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赏。 江言笑受到鼓舞,越说越顺:“师父,我觉得姚县令此人也很可疑。直觉告诉我他脱不了干系,待人醒来一定得好生审审。” 慈心颔首,温声补充:“还有两点。其一,那女鬼出现的时间太巧,且言行诡异,令人不得不疑。子楚,你还记得我对她说的话吗?”江言笑:“师父,您指哪句?” 慈心道:“鬼魂无形,千变万化。” 江言笑瞬间领悟——人扮鬼不好扮,鬼扮鬼还不容易? 那女鬼真身到底是谁? “其二,”慈心看向江言笑,目光柔和, “我虽与冥界接触不多,却也与现任鬼王打过几次交道。” “姬九云虽放诞不羁,却不会主动引火上身,就算想做什么,暗中下手即可,不会明目张胆与仙道对立。” 这就像是一个本就臭名昭著的人,平日损事做多多积攒众怒,但凡想做点什么坏事,大家都会向他身上泼脏水,让他背锅。 “您的意思是,有人陷害姬九云?” 晚上过后,两人离开酒楼。晚风习习,暮色四合,夕阳为整座遥城打上一层柔光。这座小城意外的静谧祥和,仿佛县令府的阴影只停留片刻,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慈心储备好足够的干粮,一一包好存入乾坤袋中。 他带着江言笑向西走,离开主街,踏上一条小路。 “师父,”江言笑好奇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慈心道:“去遥城的恩慈寺。” 一路上,慈心向江言笑介绍大昭恩慈寺的历史——羽国崇尚仙道,对修行者一向敬重。不论剑修、佛修、能人异士、各方大能,都会收到皇族邀请,留在洛京或镇守一方要地。 当然,答应也可,不答应也罢。像云浮山这种,就属于不入世的剑修,除非妖魔作乱,其他人都摆不平,否则不轻易出山,避世苦修。 大昭恩慈寺恰恰相反。创始者是一位从西域远道而来的佛修。他将佛教传延到中原,弘扬佛法,广纳信徒,令越来越多的修行者选择佛修一脉。同时,还与羽国皇族交好,关系亲密到在洛京建立国寺,其他大大小小的州、郡、邑、县均有恩慈寺分部,以国寺为核心,向整片凡间扩散开。 江言笑了悟。这不就像现世的连锁企业,有总部和分支机构么。虽然晚上要去超度,但也不能露宿街头,慈心肯定会带他去找个住处,最方便的就是遥城的恩慈寺。 遥城的恩慈寺依山而建,远离城心,慈心与江言笑到达时,已到了休憩之时,山门紧闭,看不见一个僧人的身影。 正常,毕竟无人知晓慈心突然造访。江言笑以为慈心会叩门或灵力传音,谁曾想慈心直接带他走上前,拉开了门。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庙宇呈现在眼前。正对的释迦牟尼殿下有个正在扫地的小沙弥,见外人进来也不惊慌,长喊一声:“师父——有人找你!” 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老僧从殿后绕出,一眼瞧见慈心。 “孩子,你回来了。” 慈心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圆光大师。” 江言笑着实有些惊讶。 从来都是别的僧人对慈心行礼,喊他大师或住持。慈心温和回礼,没有半点架子。 不过不管慈心怎么待别人,哪怕大昭恩慈寺的老僧面对他,也总是恭敬、钦佩而略微疏离的。江言笑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称呼慈心,带着熟稔与亲切,莫名的暖心。 慈心又道:“大师,这是我的徒弟萧子楚,法号慧心。” 江言笑赶紧行礼,毕恭毕敬。 “慧心。”老和尚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用慈祥的目光打量江言笑,“取这个法号,一定天生聪慧,与佛法有缘。” “……”江言笑汗颜。 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他就是悟性不够,师父才赐这个法号的。 慈心与圆光说了一会儿话,与其说是寒暄,更像是唠家常。慈心主动询问圆光大师的衣食起居与修禅进展,介绍近年来他的经历,期间还参杂对佛法的讨论,圆光时不时露出欣慰的笑容。 江言笑一直凝神倾听,很快明白这里是慈心长大的地方。 他环视四周,除了释迦牟尼有一座镀金佛像,其余陈设都很简朴甚至简陋。可就是这偏远县城中小小的恩慈寺,是他师父真正的家。 两人聊了半个时辰,终于聊到今日遥城县令府中发生的火灾。 “孩子,你如何打算?” 慈心道:“子时超度亡魂,借机追查真凶。” “好,”老僧和蔼的目光落在江言笑身上,“不早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还住你小时候住的那间吗?” 慈心:“嗯。” 月光落在枝头,四周传来细碎的虫鸣。不用老僧带路,慈心轻车熟路地带着江言笑来到佛殿后的僧房。他驻足在一间居室外,顿了顿,对江言笑道:“子楚,你先在这歇一歇。两个时辰后随我去姚府。” “好的师父!”江言笑抬脚迈入,与此同时,脑海里想响起一道机械音。 【叮咚——触发隐藏支线!请宿主了解慈心的过去,为现任师父解开心结。】 第52章 咔 听到这话, 江言笑的第一反应是:【上一个支线任务还没完成, 怎么又来一个?】 他想将其抛之脑后, 反正不完成支线任务不会有任何惩罚。系统却提醒:【支线任务讲究机缘,说不定可以一起完成。】 江言笑点点头,环视一周, 在床边坐下。这间屋子和寻常的僧房没什么两样, 朴素到一尘不染,似乎有人常来打扫。 床上铺着崭新的床单被褥,跳跃的烛火为整间屋子打上一层暖色,江言笑脱鞋上床, 盖上被子闭眼假寐。 【笑笑,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里是师父年少时的居所, 】江言笑道,【心结……应当与一个人有关。】 系统没有接话, 江言笑放缓声音, 自言自语般道:【你知道的, 我一直疑惑, 为何大师对我这么好。明明我漏洞百出,他却从不揭穿,明明我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却待我如师如父。】 【你是不是曾经夸过我, 这张脸选的好?】 系统愣了一下:【啊,是。】 【那我猜,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江言笑道, 【小心翼翼地保护我,见不得我受伤被欺……这是传说中的移情?通过对我好,弥补曾经的遗憾与愧疚?还是他以为我是谁的转世,带我来此是想追忆过去,顺便验明我的身份?】 系统没想到他想了这么多,犹豫片刻,道:【笑笑,如果你真是一个“替身”,你会怪大师吗?】 【不会,】江言笑毫不犹豫道,【我怎么会怪他。】 【说起来还是我占便宜,】江言笑轻笑一声,【假如我真是一个小乞丐,原本流露街头无处可去,突然有一天被一个神明一般的男人捡回去,不仅有了家,还被捧在手心里宠爱,这可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换来福气。原本还不属于我。】 【何况,我清楚我是谁。我是江言笑,不是萧子楚,我是一个来自异界的旅人,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不论大师出于什么目的,把我当成谁,他都庇护过我,真心待我,传授我功法,给我讲解佛经……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不因他的初衷而改变,何况还帮助我更快地完成任务,我有什么理由怪他?】 【我很感激他。】 江言笑说着说着,翘起唇角,自己笑了起来。他回忆一个多月来与慈心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绘制一幅色彩明亮、笔触温润的画,他过得无忧无虑,舒适安心,以至于心生眷恋…… 【可我还是得走啊……】江言笑强行挥去心头不舍,渐渐陷入浅眠。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他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孩子,只有豆丁那么大。慈心化作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干净僧袍,眉目舒展,他微微蹲下身,朝小孩伸出手。 江言笑毫无芥蒂地牵住慈心的手,背过身,朝远处走去。 他们不断前行,背影越来越小,江言笑的个子却不断抽长,仿佛疯长的树苗,每前行一步就拔高一寸。 山水前路尽头,是一个白衣身影。 他瞧不见他的脸,却看见慈心松开他的手,把他领到白衣人身边。 【玄清,我把他托付给你了。】 “啊——!”江言笑叫了一声,从这个匪夷所思的梦中惊醒。 【这是托孤还是什么?!】他刚腹诽一句,门外忽地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声音很轻,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江言笑以为子时将近,是慈心来喊他出门。他的师父怕扰他休息,一贯动作轻,温柔刻在骨子里。于是江言笑想也没想,唰一下掀开薄被,套上僧鞋,披了一件外衣,跑过去开门。 “吱呀——”木门开了一条缝,江言笑探出头,没有见到一个人。 夜色深重,空气中弥漫着露水的湿气。不知何时,圆月隐匿于乌云之后,四野黢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寒风扫过,树枝打在一起,张牙舞爪,发出嗤嗤怪响。江言笑后背一寒,有些进退维谷。 【我是该立即关门回去,还是出门找师父?】 他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还没仔细思忖,身体就先于大脑作出选择,踏出右脚,跨过了门槛。 ——他一脚踩了个空! 门外竟不是平地,而是一个的阵法。江言笑一脚踏入,整个人仿佛陷入淤泥不断下沉,又仿佛被蛰伏的巨兽捕获,落入它的口中,顺着嗓子往下滑。 【别慌!这只是一个传送阵!】 系统紧急发出提醒,江言笑赶紧运转金丹,平复狂跳的心脏。 不过几息,他的双脚重新着地。江言笑睁开眼,发觉周围有点眼熟。 【……卧槽!】江言笑心脏差点蹦出来,【是谁把我运到了案发地?!】 阴风阵阵,四周莫名的冷。江言笑打了一个寒颤,赶紧穿上外袍,裹紧衣襟。 他不知该往哪儿走,尝试地迈了一步,脚下嘎吱一声响,烧焦的木头碎裂成渣。 “……”江言笑不敢再走,要是踩到了哪位的断肢可就不好了。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细微的哭声,断断续续,此起彼伏,似乎在苦苦压抑什么。 这些天见多鬼怪,江言笑练出了些胆子。那幕后人将他运到这儿,必然不怀好意,早就铺开了一张大网。 与其缩在背后,不如主动出击。江言笑干脆凝神屏息,循声音飞掠过几栋塌楼,停在一座小阁旁。 他借断壁残骸掩饰身形,只露出一双眼睛,望向不远处小阁门口。 【那是什么?!】江言笑竭力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都不是人?】 【当然,】系统道,【是女鬼和骷髅。】 只见十几只女鬼飘成一竖排,皆双脚离地,形容凄惨。她们面前,一只大约有成人大腿高的骷髅架晃来晃去,手上提着一黑一红两个口袋,似乎在观察什么。 从江言笑的角度看不清女鬼的面容,却可以看见那些女鬼是按高矮排的,从矮到高,刚好十九个! 惨白的小骷髅站在最矮的女鬼面前,睁着空洞的“眼睛”端详片刻,小声道:“哎呀,矮了点。” 它伸出苍白尖锐的骨爪,朝那女鬼轻轻一勾,女鬼便被吸进黑色袋子,消失在原地。轮到第二个女鬼,小骷髅看了一会儿,道:“脸像大饼,不好看。”摇摇头,又收进了黑色袋子。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江言笑耳边充斥着专业点评。什么“这个貌美”,“这个胸大”,“这个太高了,谷主压不住”,“这个腰细,我见犹怜……” 就这样,它一个个点评下去,期间共挑三只“肤白貌美胸大腰细”的美人鬼收入红色袋子,终于挑到了第十九个。 江言笑已经不知道该吐槽什么了,他知道姬九云变态,但没想到他这么丧心病狂——别人刚死就来组织选美,简直像个“鬼贩子”! 十步外,第十八只女鬼被嫌弃“腿短”,被小骷髅收入黑袋,第十九只女鬼伸出青白的手,撩起挡在面前的长发。 “嘎吱——”江言笑心中一惊,一不留神踩碎了地上一块焦炭! 这声音原本不大,然而在静谧的夜中却显得格外刺耳。小骷髅浑身一抖,当机立断将最后一只女鬼收入黑袋,两脚剁地,就要钻入土里! 说时迟那时快,江言笑一不做二不休,化作一道闪电冲向小骷髅。 他左手打出一道剑气,本想正中小骷髅,却没打准,打掉了它手中的红袋子。 剑气如弯钩,一个回旋,将红袋子送入江言笑手中。 小骷髅正好藏入地下,无影无踪。 江言笑却笑了。 小指勾住红色锦袋,得意的甩了甩,江言笑走到小骷髅消失的地面,脚尖轻点两下,道:“出来!” 他只说这一次,没有再命令。小骷髅却仿佛被拿捏住了把柄,过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破土而出了。 泥土松动,露出一朵白色的小花儿。小骷髅顶着这朵花,战战兢兢地露出身形,两眼凹陷对准江言笑,小声而坚定道:“……还给我。” “不给。”江言笑严词拒绝,“你这是干什么?她们本该入轮回,却被你半路截住,挑去给姬九云做玩物。你不觉得这事干的很缺德吗?” 小骷髅后退一步,颤颤巍巍:“你怎么知道我家谷主?” 江言笑心道,因为他臭名远扬啊。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江言笑笑了笑,眯起眼睛装大尾巴狼:“你猜呀。” 小骷髅:“……你是谁?!” “哼,我是谁?我可是大昭恩慈寺住持的弟子,将来的正道之星!”江言笑大言不惭地吹牛皮,“我师父慈心大师就在附近!” 系统在他脑海里嚷嚷:【最后一句才是你想说的吧!】 江言笑没理,继续威胁:“今日你遇上我,算你倒霉。若不交出另一个袋子,魂飞魄散的就是你了。” 小骷髅捏紧仅剩的黑袋子,半天憋出一句话:“反正这个也没用!” “……”江言笑顿了顿,伸出手,“上交!” 小骷髅浑身颤抖,骨头咔咔响,似乎在天人交战。好一会儿,它终于下定决心,对江言笑伸出另一只枯爪。 江言笑抬手去取,一人一鬼刚要碰到指尖,一阵阴风刮过,黑色锦袋消失在他们眼前! 【……什么人?!】 那动作几乎是一晃而过,以江言笑的目力,竟完全捕捉不到来者的动向。他的眼睛发花,眨了眨,待视线清晰后,倏地睁大了! 这是……雪花?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下了一场雪。莹白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随风飘落,仿佛团团柳絮,落在江言笑眉间发上。 江言笑忽然就定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他呆了呆,用力甩甩头,才想起什么似的,想伸手握住一片雪花。 小骷髅:“别碰!!” 可惜提醒晚了。那一片“雪花”轻柔地落在他手上,江言笑手心一热——仿佛溅开一朵血花,那片纯白的雪瞬间变红变粘稠,糊了江言笑一掌血! 江言笑寒毛倒竖,尚未来得及愤怒,又一阵阴风刮来,利刃般卷过他的右手。 红色魂袋! 江言笑死死拽住魂袋,风刃在他手腕上割出一道口子。鲜血四溅,江言笑逼不得已,灵气飞速从内腑灌至手臂,就要顺着手指涌出。 然而那一刹那,江言笑脑中一根弦嗡地一响。在最后关头,他硬生生止住,没有以指化剑,而是侧身错步,笨拙地躲过一击。 他趁机将魂袋塞入乾坤袋。黑色旋风不依不饶的追过来,小骷髅见状居然没有跑,也追了上来。 【这家伙还想要魂袋?】江言笑前闪后避,左支右绌,短短几秒,身上又多了几处裂口。 “师父——!”他一边躲闪,一边运起全身灵力,大喝,“师父救我!!” 话音未落,黑色旋风更快更厉,在半空中凝作一把鬼刀,当胸朝江言笑劈去! 江言笑竭力后仰,想要躲过一击。谁知道那鬼刀却像长了眼睛,也向下刺去,就要没入江言笑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破开黑暗,在江言笑胸前炸开! 鬼刀瞬间被白光吞没,消散在雾气中。江言笑向后倒去,瞳孔缩成一个小点。 ——太微剑! 第53章 哈 江言笑向后跌倒, 以肘撑地。太微剑没有丝毫停顿, 超黑色鬼影斩去! 若把那一瞬间放慢, 可以见到黑雾急速前冲,只余一道残影,白光却比他更快, 以压倒的速度划向黑雾。 “嗤——” 一生割裂之声。那鬼影后背受了一剑, 陡然消失在空气中。 江言笑:【……死了?】 他惊魂未定,腿软的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见太微剑化形,朝后飞去。 沉郁的夜色中, 显出一个白衣人的身影。 他的脚步极轻极稳,变幻莫测, 前一秒还在十丈之外,后一秒便近在咫尺。 一双白靴停在江言笑面前, 来人对他伸出手。 江言笑没敢搭手, 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了, 一骨碌爬起来, 故作惊讶地看向李玄清:“仙……仙尊?!” 李玄清顿了顿,收回手。 江言笑:“您怎么在这儿?” 李玄清盯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刚好路过。” “这样啊……”江言笑劫后余生,拍拍胸脯, 不疑有他般对李玄清施了一礼,“多谢仙尊救命之恩!您有看到我师父么?” 李玄清眉心一凝,尚未回话, 江言笑耳边传来几声清脆的环响。 “子楚!” 面前蓦地出现一个金色圆阵,慈心凭空踏出,圆阵闪了闪,消失在空气中。 大约是走的太急,慈心脚步踉跄了一下,用金环锡杖稳住身形。他一把抓住江言笑的胳膊,摸到一掌粘稠:“……你受伤了?!” 江言笑忙道:“小伤而已。” 慈心面沉如水,想为江言笑把脉。刚碰到脉搏,江言笑疼得嘶了一声,慈心这才发现,他的手腕被切出了一道血口! “你……”慈心嘴唇微微颤抖,心疼得说不出话。 “我来。”一道淡漠的声音突然插入,李玄清指尖凝聚微光,打算施展愈伤术。 慈心:“不用。” 他没有看李玄清,也没有同他寒暄,全部注意力凝聚在江言笑身上,指尖微悬于伤口之上,点出淡淡金光。 口中默念咒语,手指轻轻抚过。江言笑手腕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 江言笑:“……这是?” 慈心道:“一种愈伤术。” 两相无言,李玄清再次收回手,手指缓缓捏成拳。 好在江言笑受伤不多,慈心边处理,江言笑边把自己的遭遇说给他们听。等身上伤口都处理好,他刚好说到李玄清。 “师父,那时情况危急,多亏仙尊及时出现,我才没有受太重的伤。”江言笑向李玄清投去感激的一瞥,对上李玄清的目光,心脏却被刺了一下。他硬逼自己定住目光,喉头哽了哽,狠下心剖出矛盾,“仙尊,您也是看到那道黑烟赶来的么?” 李玄清:“……是。” “真巧,我还以为您早就回云浮山了。”江言笑微妙地一顿,“对了,您收缴的那只黑色魂袋呢?” 江言笑前言不搭后语,意有所指,在场的人都心有九窍,怎会品不出他话中意思。 慈心看向李玄清,李玄清的目光彻底冷下来。 他深深看了江言笑一眼,摊开手掌,一只黑色魂袋出现在他手心。 “鬼影未死,来的只是一个分身。”他把魂袋递给慈心,转身离去。 慈心:“……玄清?” 李玄清不答,没有听到般越走越快,身影很快模糊在夜色中,看不见了。 “……”江言笑强迫自己收回追随的目光,看向慈心,“大师,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子楚,慎言。”慈心低叹一声,“有时无心之语,会戳到旁人的痛处。” 江言笑乖巧地没有再问。慈心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粒药丸,江言笑接过,丢进嘴里,嚼碎了吞下去,心道果然是甜的。 可口中越甜,心中越涩。 【是时候了,】他哑着嗓子对系统道,【……屏蔽师尊的追踪术吧。】 后半夜,江言笑随慈心放出十九只死魂,慈心当场作法超度,江言笑在一旁护持。只是,本想借此从女鬼口中打探消息,最终却一无所获。不知被谁动了手脚,这群女鬼记忆错乱,要么语焉不详,要么答非所问,除了都声称见过“抱着琵琶的红衣人”,没有透露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也罢,”慈心道,“等明日姚县令醒来,我们再问。” 夜已深,慈心收起空空如也的魂袋,让江言笑早些回去休息。 两人回到恩慈寺僧房。江言笑推开门走进去,鞋都没脱倒在床上,睁大眼睛发愣。 【……我今天是不是很过分?】江言笑问系统,【都把师尊气走了。】 【是有点,】系统诚实道,【但情势所逼,你已经尽力了。】按江言笑的想法,他早晚得屏蔽李玄清的追踪术,屏蔽的时间却不好把握。 在李玄清出现前屏蔽是心虚,约等于告诉李玄清他就是江言笑。迟迟不屏蔽是拖延,不利于后续任务的完成。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既能屏蔽追踪术,又能打消李玄清的疑虑,同时还给慈心交代,一举三得。 于是,慈心赶来后,江言笑故意用话语暗示慈心——声称回云浮山的太微清尊为何出现在这儿,还这么巧,刚好救下他? 按照江言笑原本的推测,慈心应当会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怀疑李玄清暗中追踪。毕竟在大昭恩慈寺时,小徒弟就与好友有过纠缠……然后李玄清一走,江言笑就可以让系统屏蔽追踪术,李玄清会以为追踪术是慈心屏蔽的,慈心若有意探查,又会发现江言笑身上没有被下“追踪术。” 这样一来,既能为后续“追踪术失效”找到理由,还能打消慈心对李玄清的怀疑,免得他们因他心生嫌隙。 江言笑用心良苦,基本达到了目的。唯二的变故是,他没想到李玄清走的这么早,也没想到慈心压根没有往“跟踪”这个方面想,默认李玄清留在人间,是为了寻找他失踪的徒弟。 系统:【笑笑,明天你打算如何面对仙尊?】 【明天?】江言笑以被蒙头,沉默良久,【……没有明天了。】 【你还记得我们在洛京布下的那道剑意么?】江言笑闭了闭眼,【今晚就启动它吧。】 第二日,江言笑果然没有见到李玄清。 他像一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过客,出现又消失,只余一抹转身的背影,在江言笑脑海中翻来滚去。 【……】系统检测到江言笑紊乱的心绪,【你还好么?】 江言笑手臂有点痒,伸手抓了抓,道:【还好。】 能拖一时是一时……他是故意把李玄清引走的。 十几日前,江言笑还在洛京时,提前布下了一个小局。趁慈心不在,他偷偷入城,在一道死胡同中埋下一道浮生剑的剑意。 对于李玄清而已,除非他亲自下了追踪术,否则只能通过浮生剑找人。江言笑乃浮生剑之主,虽不知用何种方法隐藏了浮生剑的气息,但百密总有一疏,但凡太微剑有所感应,江言笑所处之地将暴露无遗。 江言笑利用这点,设下一个“似真似假”的小钩子,效果如何,全看李玄清上不上钩。 “师父,仙尊呢?”一大早听说姚县令有了苏醒的征兆,慈心与江言笑用完早膳后赶去见他。路上,江言笑特意同慈心确认李玄清所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他有事离开了。” 慈心这么说,李玄清一定走了。江言笑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憋出一句明知故问,“是回云浮山了吗?” “不,”慈心望向北天,“他去洛京了。” 果然,哪怕只有一点微末的希望,哪怕一切可能只是一个骗局,李玄清还是会去一趟洛京,亲自求证江言笑的存在。 【虽说实在没有办法,不得不“声东击西”来掩饰身份,争取时间。但是……】江言笑连连摇头,在心中苦笑,【这样支开师尊,我怕是要折寿。】 县令府邸已被烧成灰烬,姚县令被暂时安置在医馆中。慈心与江言笑赶到时,他似乎正陷入一场噩梦,整个人不安地扭动,面上青白交加,嘴里喃喃着什么。 慈心快步上前,江言笑紧随其后。他压下纷杂的思绪,注意力集中在病床上,竖起耳朵试图听姚县令的梦呓。 奇怪的是,医馆的大夫没有坐在床边为病人诊治,而是唯恐避之不及般站得老远,脸上露出古怪又惊惧的神情。 慈心:“怎么回事?” 大夫张了张嘴,尚未想好如何开口,姚县令含混的声音传入江言笑与慈心耳中: “怪……怪物……” “瘟疫……烧光……” “雪……啊啊啊——滚开!”姚县令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倏地一声怪叫,从噩梦中惊醒。 他诈尸一般弹起来,满头大汗,目光没有焦距。更为诡异的是,他醒来的第一反应不是观察四周,而是撸起袖子看向自己的皮肤。 “怎么回——” 江言笑话说一半,卡在嗓子里。因为他和慈心都看到,姚县令的手臂上长出了一撮撮白毛! 那毛发雪白,约有一寸长,有生命般随空气舞动。它的质地很奇怪,不似人类或动物的头发或皮毛,更像是柔软易碎的菌丝,扎根在红肿溃烂的皮肤上,疯狂地汲取人体的营养。 “我,我今早才发现县令长毛了!昨天抬过来时还没有!”大夫远远喊道,“这是什么怪病哟!老夫行医一辈子都没见过!” 姚县令一句话都没说,就被自己吓昏了过去。慈心则把江言笑挡在背后,脸色越来越沉重:“……是雪丝缠。” 江言笑:“雪丝缠?” “一种冥界疫病,”慈心道,“发病者被种上“雪丝”,以血肉精魂供养,皮肤上最先出现小白点,随后雪丝破出,越生越多,整个人变成雪丝的寄生体,最后浑身溃烂而亡。” 江言笑:“……”听上去有点恶心。 “因病状残忍,被寄生者极其痛苦,前任鬼王在时,被当作一种报复生者、折磨凡人的刑罚。”慈心眉心越皱越紧,“后老鬼王身死,姬九云称王后明令禁止雪丝缠,没人再敢用这个东西了。” “现在却有人拿到它,还用它来害人?”江言笑问完,心里忽地涌起一阵不妙感。 莫名其妙的雪花……白毛附体的雪丝缠…… 江言笑唰地撸起袖子,差点喷出一口凌霄血——他的手臂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白点,正是雪丝缠的征兆! 第54章 咚 如果那一刻江言笑转过脸, 就会发现慈心的面色唰地变得雪白, 瞳孔涣散了一瞬。 【卧、卧槽!】江言笑差点犯了密恐, 第一反应是放下袖子狂甩胳膊,甩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原地跳脚,恨不得把自己双手砍下来, 更不敢想手臂皮肤变成这样, 身上又成了什么样。 一只手突然擒住江言笑的手腕。剧烈的颤抖顺着血管与经脉传来,与心跳声共振,化作轰隆隆的喧鸣,碾压过两人的心脏。 “子楚……” “师父!”江言笑这才注意到慈心神情不对。 如果说平日里慈心总是温和有礼, 令人如沐春风,那么他心绪为数不多的大起大落, 全给了江言笑。初见时的惊讶,受伤时的紧张, 发现江言笑被欺负时的心疼, “捉奸在床”时的愤怒……可是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 从头到脚写满了惊惶。 仿佛噩梦被撕开一角, 慈心浑身僵硬,脸上浸出冷汗,不过片刻,整张脸都湿透了。雾气在他眼中散开, 化作一片迷茫与虚无,他的嘴唇发青,吐不出完整的字句:“我……你……” “师父!!!” 仿佛平地一声雷, 耳边传来一声暴喝,把慈心从梦魇中惊醒。慈心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手撑到床边时,正好见到江言笑对他挤出一个笑:“别慌啊师父!我只是生病了,又不是治不好?您一急,我都被吓到了。” 说完,江言笑转头求证系统:【……可以治好的吧?】 系统道:【不知道,我正在为你祈祷。】 江言笑:【……】 说心里不怕是假的,任谁撸起袖子发现自己成了个大型“培养皿”,都会吓得嗷嗷直叫。只不过,慈心的反应比他这个寄宿体还大,两厢一冲撞,江言笑反而冷静不少。 他握住慈心的手,摸到一掌潮湿:“师父您放心,我命大着呢,绝对不会有事的。” 倒是……这玩意儿不会接触传染吧! 慈心一直紧紧箍住他的手腕,江言笑怕慈心被传染,挣动了几下,挣不开。 “……没事。”似乎能猜中他心中所想,沙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慈心看一眼江言笑,垂下目光,五指捏的更紧。 沉默中,江言笑主动开口打破僵局:“师父,雪丝缠从种下发病到爆体而亡,通常要过多久?” 慈心喉头滚了滚,艰涩道:“短则七天,长则数十天。” “那足够了,”江言笑心很大地安慰道,“有师父陪我保护我,七天之内我们还拿不到解药?” 慈心:“我们这就去找姬九云。” 慈心说完,转身就要走出医馆,被江言笑眼疾手快地拉住。 “师父别急,”江言笑指了指床上不省人事的姚县令,“您大概忘了,我们还有话没问。” 姚县令是被活活逼醒的。他本来吓昏过去,意识漂浮不清,人中忽然针扎般疼,刺得他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 可惜刚一睁眼,视野出现的不是娇美小妾,而是两个锃光瓦亮的秃瓢。 慈心收回二指,眉头紧蹙,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姚县令,你为何会染上雪丝缠?可知你的妾室为何人所害?是谁放的火?为何只有你逃了出来,毫发无损?” 江言笑从未听过慈心连珠炮般发问,直把姚县令问得两眼发直,快要听不懂人话了。 等慈心问完,姚县令眼神才恢复清明:“……什么?” 江言笑:“……” 他忙安抚急得快吐血、偏偏又不惯于发号施令的慈心,让他坐在床边,自己握住慈心的手,对姚县令展颜一笑:“姚县令好,我是萧子楚,旁边这位是我师父,大昭恩慈寺住持慈心。” 姚县令眼圈乌黑,眼窝凹陷,愣愣地点头,似乎没听明白江言笑在说什么。 江言笑不徐不急,抽出一只手,挽起袖子。 “……!”姚县令两眼一翻,又要厥过去。 “喂,躲什么躲!”江言笑伸手去掐姚县令人中,胳膊都快杵在姚县令眼皮顶上,生怕他看不清上面遍布的白点,“姚县令,拜你所赐,我现在与你同病相怜,也成了雪丝缠的寄生体!” 面对慈心时的笑意荡然无存,江言笑寒着脸,咬牙切齿:“要是不想死,就赶紧老实交代,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刻钟后,慈心与江言笑捋清来龙去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简单来说,这个看似疑云重重的事件,很可能是一场仅针对姚县令的报复。 “你是说,你的府邸是你自己放火烧的?” “是……是。”姚县令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喃喃道,“我也是没办法啊,逼不得已。他说不烧了这里,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那你就把自己的小妾活活烧死了?!”江言笑匪夷所思地瞪大眼,恨不得掏出竹竿抵在姚县令的脖子上。 “没……我没有杀人!”提及那十九个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损的妾室,姚县令老泪纵横,“她们都是被害死的!和我一样,不知何时染上这怪病,一开始没发现还好,一旦发现,白毛疯长,这个人很快就会……会……” 江言笑:“会什么?” 姚县令:“……烂掉!” 烂掉?江言笑回想起他们尚未到遥城,在树林中遇见的那只女鬼。她脸上布满抓痕,深可见骨,血水直淌,看上去极为恐怖。后来他与慈心一道赶来,半夜里又见到了那只女鬼,她却仿佛不认识他们了,其他女鬼的脸也都好端端的,没有毁容。 密林中的女鬼到底是谁?谁暗中对女鬼们动了手脚? 耳边,姚县令还在讲述自己的遭遇:“那日我一觉醒来,发现阿绿身上出现了像你一样的白点。我们以为只是意外,抓点药喝即可。没想到短短两日,阿绿整个人都被雪丝缠寄生,走不了路,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白丝从自己面上长出,向上穿透皮肤,向下刺破喉咙……” “你倒挺了解。”江言笑冷笑道,“所以,爱美的女子受不了打击,宁可毁容也要把这白丝去除?” 姚县令满头冷汗:“是,是这样……” 江言笑:“不过,真正的死因却不是毁容,而是窒息或者五脏衰……” 他尚未说完,慈心突然开口:“……两天。” 江言笑愣了愣,转头看向慈心。他的师父脸色煞白,浑身都在颤抖。“子楚,别问了。”慈心猛然站起身,罕见地失了态,“现在就去冥界!” 这次慈心动了真格,江言笑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被慈心连拖带拽拎了出去。他们刚迈出门槛,一团云出现在脚下,不由分说载着两人朝西边疾飞而去。 江言笑:“……师父,我们不回去拿东西吗?” 慈心:“不用。” 江言笑:“您知道姬九云在哪儿?万一我们去了极乐谷,他人却不在那儿……” 慈心身形一顿,云朵也随之一顿。 “……是我疏忽了,”慈心苦笑,心乱如麻,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江言笑为何会知道“极乐谷”,“我们先下去,找一只鬼魂带路。” 江言笑点头,心里小舒一口气——他总算拽回了师父一丝神智,不然真跟他瞎跑,指不定出什么岔子。 云朵缓缓向下飞去,山川河流愈加清晰。不知什么地,江言笑想起姚县令说的“不发现还好,一旦发现,白毛疯长……”后知后觉一阵恐惧。 他犹豫片刻,背过身掀开自己的袖子,打算只偷偷瞥一眼。 然后他看见,白点遍布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在极轻地拱动。随旋,仿佛小芽破土而出,他的皮肉裂开一条缝,鲜血刚漫出来,又被吸了进去。 那道缝隙里,缓缓抽出一根细长的白丝,随气流颠三倒四地舞动。 系统:【啊啊啊啊——你真的长毛了!】 第55章 啦 【……】江言笑愣了愣, 放下袖管, 眼不见心不烦。 系统:【很疼吧?】 江言笑:【……还好。】 说疼还真不是很疼,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有点刺痛和微痒感。比起这点触觉,视觉上的冲击可难以接受多了。 江言笑决定往好的方向想, 比如他就算浑身长满白毛, 也一定是所有毛球中最帅的一个,他可以在雪地里撒泼打滚,从山顶一直滚到山脚下…… 【我都在瞎想些什么玩意儿!】江言笑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小心。”云朵已行至地面,慈心踏云落地, 扭过头,见到自己的小徒弟还呆呆地站在云上, 目光飘忽,嘴角噙着一抹谜一般的微笑, 恐怕是经受不了打击被吓傻了, “没事的子楚, 快下来。” 江言笑这才回神, 摇摇头,对系统道:【系统,你信吗?刚才我有所顿悟。】 慈心把江言笑拉到身边,干脆利落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箓, 口中默念咒语,右手在符纸上结印。 系统:【……啥?】 佛印结成,印记与指尖一同迸发金光, 慈心松开手,符箓好似一道金箔,嗖一声切入泥土,不见了。 【我的感悟是……】江言笑盯着没有一丝变化的土地,【别慌,别紧张。越是恐惧,死得越快。灵力紊乱,血流加速,都会给雪丝缠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 系统:【所以?】 【所以,我要把它当做我身体的一部分,接纳它,爱护它,让它放下防备,沉溺于温柔乡,不再急于疯长,怕自己饿死了。】 【……】系统道,【你还好吧?】 江言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为何雪丝缠一被发现就疯狂抽长?侍妾们烧成焦尸后,她们身上的雪丝缠去哪了?如果大师说不会传染,失去了最初的寄宿体,它们该怎么办?】 【不就是长毛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江言笑努力忽视手臂上的不适,给自己洗脑,【我要学会与它和平相处。】 江言笑一直在脑中与系统对话,做下与雪丝缠合平共处的决定后,慈心刚好用符箓引来一只鬼魂。 “哟,是熟人。”江言笑蹲下身,和小骷髅凹陷空洞的眼窝对视,“师父,他就是帮姬九云选美的小鬼!” “……是勾魂使。”慈心纠正道,“人间每隔百里,鬼王都会设下一名勾魂使,帮他收集徘徊于世的鬼魂。” 江言笑:“然后为他所用?无法进入轮回?” 小骷髅:“我只收执念未消,不肯入轮回的鬼!” 江言笑:“那十九个女鬼是怎么回事?” 小骷髅上下颌骨一张一合:“她们死得不明不白,与其化为厉鬼祸害人间,还不如去极乐谷服侍谷主,往生极乐。” “……你还有理了。”江言笑屈起食指,指节在小骷髅脑门上弹了一下,“走,带路,我们要去找姬九云。” 他没有说明具体原因,一来是不想暴露自己身处弱势,二来是不想提及雪丝缠,见此,慈心没说什么,又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的符箓,贴在小骷髅脑门上。符箓一接触到小骷髅的头盖骨,仿佛游鱼见了水,嗖地没入,消失无踪。 “劳烦,务必在一日之内见到你们谷主。”慈心的声音又低又沉,微微发紧,“一日后未到,此符生效。” 小骷髅:“……我会怎样?” 慈心:“入云浮山剑阵。” 小骷髅、江言笑:“……” 【看来大师是真的不杀生啊,】江言笑对系统吐槽,【上次去云浮山送师尊的老仇人情有可原,这次完全是“借剑杀鬼”了。】 总之,小骷髅被胁迫,带着师徒二人踏上了寻找姬九云的路途。 遥城与冥界之间有个瞬移阵,方便小骷髅把收集到的鬼魂送回冥界。众人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进入冥界,甫一出现在半空,小骷髅提醒:“此处对活人气息极其敏感,你们快收起生气,免得招惹是非。” 江言笑刚想问“怎么收”,慈心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丹药,一颗递给江言笑,另一颗自己服下。 “子楚,快吃。” “哦,好的。”江言笑二话没说,一口吞下。 【看不出来呀,师父对这儿的规矩还挺熟,难道以前经常来这儿?】 系统:【来这干嘛?】 江言笑:【反正不会是寻欢作乐。】 载着两人一鬼的阴云快速降落,落在一条鬼街的出口。江言笑刚跳下云,一阵阴风穿巷而过,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慈心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小心。” 面前的巷子狭窄,逼仄,仿佛黑洞把光一股脑吸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巷子两边是些高矮错落的房屋,有的是泥胚的,有的是石砌的,乱七八糟交叠在一起,压抑而混乱。 血腥气与腐臭味混杂,蔓延在空气中,江言笑捂住口鼻,转过头问小骷髅:“这是哪儿?” 小骷髅:“我家。” “……”江言笑同情地瞥他一眼,又迅速想起自己的身份,拍了拍小骷髅瘦弱坚硬的肩骨,差点把小骷髅拍散架,“出来混都不容易,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听见这话,慈心眉心皱成川字,捏住江言笑的手更紧。 小骷髅垂下头,把江言笑的手扒开,跑到一扇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谁啊?”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夜叉姑姑,是我,阿丧。”小骷髅道,“有事想请教您,麻烦您开一下门。” “什么事非得开门说?”沙哑的女声反问,“你先说说,你带来的两只小鬼是谁?” 小骷髅道:“是我新结识的朋友,两只罗刹。” 话音刚落,江言笑感觉自己被一道来自暗处的目光锁定了。他顺着望去,发觉门缝里传来一道极细的绿光,是母夜叉发光的眼睛。 似乎在确认他们的身份,好一会儿,母夜叉道:“有什么问题,就在这问。” 看样子她是不肯开门了。小骷髅看向慈心,慈心点点头。小骷髅道:“夜叉姑姑,是这样的。我这两个朋友搜罗到魔界魅莲,想要献给谷主。可惜谷主行踪无定,我久在凡间,不清楚冥界动向,您可有消息,知道谷主近来呆在哪儿?” “……”母夜叉沉默片刻,“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小骷髅:“……还请姑姑指点。” 母夜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喑哑难听,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你看这万鬼空巷,只有我这种‘残花败柳’、老不死的,才不会赶去极乐谷。” 小骷髅:“您是说,谷主就在极乐谷?” 母夜叉古怪一笑:“今儿可是采薇节!” 小骷髅:“……” 话说骷髅失去皮肉,做不出凡人的表情。但那一刻,江言笑很肯定,他从小骷髅面上读出了诸如“惊讶”、“懊悔”、“沮丧”的神情。 “还有,你说你这两个朋友是罗刹?罗刹……罗刹该有自知之明,”母夜叉意味深长道,“我劝你们别去辣谷主眼睛,小心讨好不成丢了小命!” “多、多谢姑姑忠告。”小骷髅还没来得及和它的夜叉姑姑告别,整只骨架腾空而起,落在一团云上。 江言笑猛地一拽,把小骷髅拽趴了。小骷髅挣扎的爬起,江言笑对它露齿一笑。 “……”小骷髅后背一寒,“你干嘛?我已经帮你们问到谷主所在了!” “阿丧,对吧。”江言笑笑眯眯道,“之前说的是见到姬九云就放过你,不过就在刚刚,我改了规则。” 小骷髅:“……什么?” 江言笑无耻道:“我什么时候拿到解药,就什么时候给你解除符咒!” “……!”小骷髅气的打了个嗝。 黑云越升越高,越飞越快,脏乱破败的小巷子化作一条乌黑的细流,慈心与江言笑的僧袍鼓起,衣袂猎猎作响。慈心一手拉住江言笑,另一只手按在颈上挂的佛珠上,一颗一颗摩挲转动,似乎这样才能平复焦躁的心境。 慈心:“如果我没有记错,极乐谷是往这个方向?” 小骷髅:“……是。” 慈心:“还有多久?” “寻常速度,驾云或法器需至少一个时辰。”小骷髅弱弱道,“您这样全力催动,半个时辰就到了。” 气氛再度绷紧,连小骷髅都瑟缩了一下。江言笑不用想也知道,慈心一定快急疯了。 他回握住慈心的手,捏了捏,另一只手绕到慈心背后,用适中的力度敲击,帮慈心舒展肩背。 “师父别急,我没事,小白点都没长出来,不疼不痒的。”江言笑安慰道,“我这人从小到大没什么别的本事,一是想得开,二是命大,此行绝对顺顺利利,等我解了毒,还要和您学金刚指呢!” 他故意将语速放的慢而轻缓,像慈心曾经哄他一样,在慈心耳边劝慰。加上安抚的动作,慈心果然好了不少,肩膀渐渐放松,脊背也不再紧绷。 “我……我真是再见不得……” “不会的!”江言笑想也不想打断,不想深究,更不愿触及慈心的伤口,“您看……前面那是什么?” 他们在空中飞行,脚下是绵延的焦土,天边是一轮紫月。冥界似乎总是这样,一切色调都是暗沉的,没有一点色彩,也没有一丝生机。 就在这时,江言笑敏锐地发现,天边浓郁的黑暗中忽然起了一阵红光。仿佛相距万里,见证一颗火星溅落。那红光亮了一瞬,又很快黯淡下去,接着又亮起来,循环往复,明明灭灭。 这场景勾起江言笑的回忆,他想起自己身处鬼车中,刚制服恶心的扶仙散人,捅了自己两剑,鲜血淋漓的手掀开车帘,见到的便是一副相似的景象。 江言笑目光一沉:“……前方就是极乐谷?” 小骷髅道:“是,是的。” “这样啊……我还有个问题忘了问,”江言笑眯起眼睛,“你姑姑说的采薇节是什么?” 小骷髅颌骨张了张,空洞的眼睛扫过慈心与江言笑的秃瓢:“你们可是出家人……确定要听?” 江言笑斩钉截铁:“听!” “就,就是……”小骷髅咬咬牙,道,“极乐谷一年一度的选美大会!谁有幸被谷主选中,就可以与他春宵一度,成为谷主后宫的新宠!” 江言笑:“……”这个变态。 江言笑嘴角抽了抽,慈心听了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旧面沉如水。江言笑不禁想,照慈心现在这个状况,哪怕让他上刀山下火海去取一颗解药,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师父。”江言笑心头又暖又涩,一时间说不出话。他趁慈心眺望极乐谷,偷偷背过身,避开他的视野,掀开袖子一瞄。 “一,二,三……四十九,五十。” 果不其然,纵使江言笑竭力忽略胳膊上皮开肉绽的感觉,雪丝缠还是疯长了起来——没到一个时辰,又抽出了七七四十九根白丝! 江言笑赶紧放下袖子,生怕慈心看到,心中有些惆怅。 【看来你的怀柔政策无效,】系统道,【笑笑,还是尽快拿到解药吧。】 谈话间,黑云飞快地驶向极乐谷。距离越近,江言笑越能清晰地看见极乐谷中是怎样一幅奢靡淫乱的景象。 整片山谷似乎被红光浸染,到处都扎着帷幔般的红绸,点着石柱般粗细的红烛,跟要入洞房似的。烛火摇曳,谷中群鬼乱舞,一眼望去密集如海潮,仿佛整个冥界的鬼怪都倾巢而出了。 甜腻的脂粉香浮动在空气中,诡异的丝竹声与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江言笑又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心慌和热意,自小腹而起,顺着经脉蜿蜒而上。 同时,蛰伏在身体里的雪丝缠似乎受到什么刺激,忽然疯长起来! “唔——!”无数白丝破体而出,被江言笑的僧袍挡住,只好不甘心地纠缠在一起。江言笑疼得眼前一黑,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炸成一个毛球。 “子楚!”慈心当即察觉不对,连忙握住江言笑的手腕,给他输入一阵灵力,同时低声念出一串咒语。 江言笑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师父……您在念什么?” 慈心:“清心咒。” 慈心输入的灵气宽厚,平缓,毫无阻隔地浸透到江言笑体内,与正在攻城略地的鬼气撞了个正着。仿佛大江遇上火海,两种截然相反的法力冲撞在一起,顷刻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爆炸。 通常来讲,结果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恰好相反。好在江言笑刚受了些影响,就被慈心用灵力压制,加上他这次又没有倒霉到中春毒,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江言笑感觉自己全身血管轻轻涨了一下,没有任何不适,那阵热意便如同被江水淹没的火石,消失殆尽了。 雪丝缠也受到抑制,暂停了生长。 江言笑咬咬牙:“师父!” 慈心:“咒语记住了么?” 江言笑呆了呆,一巴掌拍向自己脑门:【系统,过目不忘术怎么不能用啊?】 【你也说了是“过目不忘”,不是“过耳不忘”,】系统道,【别依赖金手指,赶快强记吧!】 看江言笑这番模样,慈心便知道他在为难什么。他微微弯下腰,与江言笑平视,茶色的瞳孔仿佛一个漩涡,凝视江言笑的眼睛。 “子楚,时间来不及,为师再念一遍清心咒的关键处,你尽量记住。” 江言笑头更疼,突然,灵光一闪,对慈心道:“师父,您不是给我喝过护身符水吗?有那个不就行了?” “那怎么够。”慈心拍了拍江言笑的脑门,凑到他耳边,不由分说开始念咒。 “……”江言笑只好强行记忆,刚好不必想雪丝缠了。 等慈心在他耳边重复两遍,他们正好到达极乐谷上方。 小骷髅弯腰跪在云上,黑洞洞的眼睛对准张灯结彩、堪比过新年的极乐谷,有点紧张:“小心点,别太招摇!” 江言笑睨它一眼:“小心什么?我们到这儿,不就是为了见姬九云吗?” “还是你以为……我们这层伪装,可以骗过冥界鬼王?” 显然慈心也认同江言笑的想法。他驱策云朵向下飞,毫不掩饰地落在鬼魂最密集之处——一座黄金台下。 两人一鬼跳下云时,差点没地方落脚——这里实在太挤了。妖魔鬼怪拥簇攒动,如果不是很多鬼怪没有实体,江言笑定会被挤得两脚悬空! 可是,臆想中艰难开路的场景没有出现,江言笑跳到鬼群中的一刹那,耳边响起阵阵尖叫。 “啊啊啊啊!谁电我!!” “烫——烫!!!” 江言笑周围的鬼魂吱哇乱叫,连滚带爬地往两边闪,边躲边嚎:“我操你大爷的!谁这么不要脸!为了得到谷主的宠爱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到了!!我咒你鳏寡孤独一辈子!!” 咒骂颠三倒四,层出不穷,听得江言笑耳朵发疼。他捂住耳朵,仗着自己金光护体,毫不避讳地往前冲,所过之处,鬼怪纷纷避闪,嚎叫响成一片。 慈心本想为他开路,没想到小徒弟这么莽撞,直接自己冲上去了。慈心无奈摇摇头,一手牵住江言笑,一手提着小骷髅,跟在江言笑身后护持。等江言笑终于挤到那高台边缘,他已经收获了一堆称号,什么“不要脸的罗刹”、“癞头狗”、“痴心妄想的丑蛤蟆”、“没眼色的贱货”……诸如此类,听的慈心频频皱眉,脸色越来越沉,江言笑却恍若未闻,直冲到黄金台下。 江言笑刹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拽住的是慈心,心里一定,又伸长脖子望了望,之前劈开的小路早就重新合上了。 以江言笑为中心,形成一个极小的包围圈。无数鬼怪在他周围叫嚣窜动,却没有一个可以真正近他的身。 “师父,”江言笑对慈心露出一个笑容,“很快就会拿到解药的。” “嗯。”慈心回握他的手,与江言笑一同望向黄金台。 层层叠叠的红幔中央,竖着一座黄金台。 黄金台悬空而设,约有湖心亭那么大,正好点在整座极乐谷的正中心,最灯火通明、璀璨华丽之处。 若从高空俯瞰,它像一颗散发妖异光芒的宝珠,镇海神针般悬在诸鬼头顶,令众鬼趋之若鹜,顶礼膜拜。 江言笑闹出的动静不小,但也没有大到离谱。毕竟这可是一年一度的“采薇节”,一个最有机会接近鬼王,若被选中便一步登天的节日。 众鬼为了接近黄金台,让姬九云瞧见他们精心打扮后的样子,全都无所不用之极,你殴我我喷你,造成了数不清的骚乱与动荡。江言笑披着“罗刹”皮制造出来的动乱不过其中一起,不会那么扎眼。 台下的鬼疯了般想凑近黄金台,台上的红衣鬼却不为所动,苍白的手指伸出,捻花般捻起一杯酒。 “啧……不速之客。”他轻笑了一声,从墨玉榻上直起身,赤足走到黄金台边缘。 乌发流泻而下,红衣才刚刚出现一角,台下众鬼便尖叫起来,推搡得更凶。姬九云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往前迈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松松垮垮的红衣唰地脱落,露出一只雪白的肩头。 “啊啊啊啊啊啊!谷主脱了,谷主脱了!!” “你他妈流什么鼻血!!死前还是处男啊?!” “滚呐!!谷主岂是那些庸脂俗粉!看一眼我魂飞魄散都值了!!!” 江言笑被他们吵的头疼欲裂,恨不得掏出竹竿,把这些没皮没脸的鬼一个个戳死。 一双手绕到他面前,蒙住他的眼睛:“子楚,别看。” 江言笑一边狂念清心咒,一边稳定心神,用听起来寡淡而镇定的声音对慈心道:“没事儿师父,佛门中人清心寡欲,怎会为这等不堪入目的场景所干扰!” 系统:【念慢点,你都念错了!】 江言笑:【……】 好在江言笑天赋异禀,身旁有慈心保护,又曾经吃过亏,一直保持警惕,虽然清心咒念得磕磕绊绊,错误颇多,却没有像其它鬼怪被摄了心魂,还能保持清醒。 透过慈心手指的缝隙,他看见高台上那只苍白的手轻轻一扭,指尖夜光觚折射出一道绚烂的光,剔透的酒液倾洒而出,仿佛夜空里坠落的一道星。 “啊啊啊啊啊!!”群鬼全都激动地往前挤,想去抢下姬九云泼下的一觚酒,甚至连被金光罩灼伤都不顾了。 幢幢鬼影挤过江言笑,江言笑周身噼里啪啦一阵响,发出刺鼻的焦糊味。他自己则被挤的东倒西歪,被慈心牢牢拽住,才没有摔倒。 【一个个五迷三道,】江言笑道,【姬九云给你们下了什么药?】 当然没人听得见,也没鬼理他。几只最先挤到的鬼纷纷扬起脸,用最虔诚的姿态迎接姬九云的“恩赐”。酒液落下,有的用口接到了一滴,有的被酒泼了一脸,可无论怎样,只要沾到了,他们都欣喜若狂。 一只女鬼伸出一尺长的舌头,绕了个弯儿,舔舔脖子上溅到的酒液,幸福地昏了过去。 江言笑:“……”简直没眼看。 泼完一杯酒,姬九云环视一周,凉凉的嗓音在极乐谷每一个角落荡开:“诸位,采薇节最后一环,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是谁这么幸运呢?” “啊啊啊啊!!”尖叫呐喊一浪高过一浪,整座极乐谷陷入白热化的狂欢。 在望见姬九云手中那朵花的瞬间,叫声与丝竹声一同推入高潮,片刻后,又同时戛然而止。 “安静,”姬九云轻柔地抚过血红到灼目、香甜到令人眩晕的血薇花,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某处,“这朵血薇,会帮我选出与我共度春宵的有缘人。” “……去吧,帮我选出今夜的枕边人。” 一片寂静,众鬼全都痴痴望着半空,目光狂热又迷蒙。 然后他们看见,血薇花飘飘荡荡,仿佛一朵染血的柳絮,停在一只面貌丑陋的罗刹面前。 江言笑盯着面前的血薇,太阳穴啪一声爆了:“…………” 第56章 喂 那一刻, 所有鬼魂都以为这只罗刹被巨大的惊喜砸傻了, 只有慈心当即意识到不对, 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那朵花。 “子楚——清醒!” 五指收紧,血薇花在一片金光中爆开, 溅了慈心一手血。 周围鬼魂见到这一幕, 纷纷发出尖叫。江言笑强咽下一口血,晃了晃,倒在慈心肩上。 “师父……”江言笑浑身撕裂般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方才这朵血薇向他飞来时, 江言笑还没来得及酝酿出“惊讶”、“可笑”、“愤怒”等正常情绪,花香便迅速变浓, 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他的体内! 血薇花停在他面前的一刹那,江言笑的太阳穴仿佛被锥子重击, 他喉头一甜, 本就不甚熟练的清心咒就此中断。体内灵气疯狂地冲撞起来, 雪丝缠更是趁机肆虐, 从僧袍的缝隙中钻出,仿佛蚕茧将他紧紧缠绕。 ——若不是慈心及时捏碎血薇花,不论是花香还是雪丝缠,都能要了江言笑半条命! 既然已经暴露, 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慈心飞快地从袖中掏出几个小瓶,倒出药丸喂江言笑服下。与此同时,右手虚虚一握, 十二金环锡杖出现在手心。 不需任何动作,锡杖上的佛光就是对付鬼怪最大的利器。鬼魂们都被闪瞎了眼,凭借本能转身就跑,慌不择路踩到同伴,哎哟哎哟的叫骂声响成一片。 慈心左手拉着江言笑,足下腾起一片云,往高台飞去。 江言笑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赶紧把露出衣襟与袖口的白丝塞回去。两人落在黄金台对面,恢复了原本的面容。 一片沉寂。 江言笑可以感觉得到,足下万千鬼魂的目光都凝聚在这里,仿佛捕猎者盯住猎物,形成一种天然的压迫。 然而,所有鬼怪加起来,也没有面前一个红衣鬼王的压迫大。 姬九云将肩头滑落的红衣拉回来,盯着对面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缓缓地笑了: “和尚,你毁了我的血薇花。” 明明只是一句陈述,从姬九云口中说出,仿佛一柄小刀滑过脸颊,锋利凉薄,不掩肃杀,偏偏尾音上挑,又多出了那么一点不合时宜的、缱绻的味道。 台下一阵骚动,众鬼轰一下闹开了! “谷主说啥?!我没听错吧,那两个是和尚?不是罗刹吗?!” “你眼瞎了吗?!你看他们的秃瓢,就是和尚啊!” “也就是说,刚才他们是装的……和尚还和我们抢谷主?!要不要脸啊?!” “蠢货,你懂什么!和尚好啊,细皮嫩肉,欲拒还迎!最重要的——还是处!吃起来一定别有风味!” 【……】江言笑忍痛对系统吐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有唐僧的待遇!】 等他们七嘴八舌说了个够,姬九云抬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所有鬼怪都像被缝住了嘴巴,瞬间安静下来。 姬九云:“大昭恩慈寺,慈心?” 慈心面色冷淡,朝他颔首:“姬谷主。” 慈心向来待人温和有礼,哪怕早已不堪其扰,心生火气,想到自己是来讨解药,还是压住了火,言辞客气。 姬九云就没那么多顾虑了,或者说,无论对谁,他都懒得虚与委蛇。他的目光从慈心转向他身边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和尚:“他是?” 慈心道:“我的徒弟,慧心。” 谈话间,慈心自然而然地将江言笑护在身后,如非必要,恨不得把他塞进乾坤袋,不让任何人看到,也不用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 见他这护犊的样子,姬九云眉尖极轻地一皱。 “……徒弟?啧……又是徒弟。”他眯了眯眼睛,目光仿佛钩子,把躲在慈心身后的江言笑勾出来,再当众扒个精光,“你的徒弟被血薇选中,已经是我的人了。” 听到这儿,江言笑再也忍不住,从慈心背后探出一个脑袋,对姬九云道:“姬谷主,你纵情声色是你的事,外人不便置喙。但连和尚都不放过,是不是有点过了?” “没关系,”姬九云道,“我荤素不忌。” 下方众鬼:“哇哦——!” “……”江言笑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有病!” 他这声骂语随风飘进姬九云的耳朵,姬九云一愣,发觉“有病”这个评价有点耳熟。 他似是想到什么,唇边笑意更大:“小和尚,你口口声声说我不该对出家人下手,可是……你怎么知道,你对我没兴趣?” 【他这话什么意思?】 江言笑尚未反应过来,一把通体漆黑的琵琶出现在姬九云怀中。江言笑与慈心当即意识不对,一个狂念清心咒,另一个打出一道符,试图封住小徒弟听觉。 可还是慢了一拍。 姬九云信手拨动琴弦,一道琴音穿胸而过。 “嗡——” 江言笑脑袋一炸,两条鼻血飞流直下!同时姬九云凉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小和尚,既然对我无意,为何要对着我流鼻血?” “慈心,看来你这个徒弟六根未净啊。” 江言笑:“……”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你!”慈心直接哽住了,脸色铁青,手中锡杖金光大涨,几乎克制不住想动手。 姬九云:“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师父怎么说得过姬九云?】江言笑心中哀叹一声,抬起袖子擦鼻血,把衣袖和脸蛋都的一团糟。 “姬谷主,慧心是出家人,真的对你没兴趣。”江言笑抬手挡住慈心的金环锡杖,对慈心使了个眼色,目光一转,直视姬九云,“强扭的瓜不甜,慧心早已看破红尘,无欲无爱,无忧无怖,谷主又何必强人所难?” 他这话一说完,台下传来一片抽气声。众鬼的目光变得无比惊悚。 ——这小和尚真是活腻了,竟敢大放厥词,说是谷主自作多情看上他,打算强取豪夺?! 姬九云冷笑:“那为何方才在黄金台下,你师父蒙住你的眼睛,不让你看我脱衣,你却从缝隙里偷窥我?” 江言笑心里骂了一声娘,看向慈心。 慈心也看向他。 江言笑:“……” 他转过头,摆出一个无欲无求、超脱俗世的神情,再度望向姬九云的目光,竟带了点悲天悯人般的同情:“姬谷主,恕我直言,您又想多了。” “师父捂我的眼睛,是怕我修行不到位,为表象迷惑,动荡了心神。”江言笑一本正经道,“可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我眼里,露出肩头的谷主与在座的各位一模一样,没有美丑之别,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哪怕是谷主您脱光了,在我眼里,也不过是飞蛾挣脱蛹,芒果剥了皮,与世间万物没什么两样。”江言笑两手合十,竖在胸前总结,“众生平等,阿弥陀佛。” 从来没有听过这番言论的众鬼震惊了,下巴哐当砸地。 “他,他说什么?!” “谷主和我们没有分别?脱光了和虫子没有两样?!我看这秃驴这不只是眼瘸,更是脑子进水了!” “嘘……悄咪咪说一句,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闭嘴傻叉!虽然我也有点感动,但是你当着谷主的面说出来,这不是找死吗!!!” 无数窃窃私落入姬九云的耳朵,姬九云脸色越来越寒,先前漫不经心的微笑冻在脸上,化作一个冷笑。 “……好,很好。”姬九云道,“慈心,你这个徒弟伶牙俐齿,煽动人心,真让我大开眼界。” 他盯着江言笑,好一会儿,嗤笑一声:“倒是比李玄清的那个废物徒弟好多了。” 江言笑:“……” 那也是他好不好,还不许人长进了? 慈心皱了皱眉,依然把江言笑牢牢护在身后,金环锡杖蓄势待发,道出此行的来意:“姬谷主,还是说正事吧。” “此番我携子楚来,并非有意作对,而是有一事相求。” “哦?求我?”听到慈心二人的来意,姬九云的唇向上勾了勾,懒洋洋的笑意重新挂起来,“说来听听。” 慈心面色淡淡:“大约七日前,凡间遥城出现一只厉鬼,打着姬谷主的名号,四处作恶。共杀害十九名女子,一名男子。” 姬九云不耐烦从头听起,打断道:“死多少与我何干?难道还是我杀的不成?” 江言笑:“是不是谷主你杀的没人知道,但所有线索都指向谷主你!连枉死的女鬼都说是你害了她们,因为嫉妒她们的美貌,对她们痛下毒手!” “……什么?”仿佛听到了什么匪夷可思的事,姬九云笑容僵住,“我,嫉妒她们?” 江言笑道:“如果不是,您为何给她们下雪丝缠?” “雪丝缠”三个字一出口,姬九云面部肌肉僵硬了一下,又放松下来。 “雪丝缠……雪丝缠。这玩意儿不是早就禁止了吗?怎会出现在人间?”姬九云看向江言笑,江言笑无所畏惧的和他对视,“小和尚,你的意思是我唆使下属,用一种失传已久的毒术,去害几个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一丁点儿自知之明的凡人?” “你自己听听,这话是不是可笑至极?”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配合姬九云,黄金台下,无数鬼怪发出嗤嗤嗬嗬的嘲笑,滚雷一般越笑越大,越笑越夸张,有的还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 “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等笑声渐渐平息,江言笑道,“谷主要谁死,动动小指头便可。怎会让旁人知道?” 姬九云轻哼一声。 江言笑道:“所以,这种‘贼喊捉贼’,往您身上拼命泼脏水的事儿,很可能是您身边人做的。” “唔……”姬九云总觉得这话有哪儿听起来不对,还没等他琢磨出来,江言笑继续道,“可能是您的仇人,下属……甚至枕边人。权限一定很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拿到雪丝缠的种子,打着您的旗号四处招摇,让别人把帐都算在您头上。” 江言笑一股脑说完,坦然地看向姬九云。姬九云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所以,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慈心与江言笑对视一眼,点头道:“过去说。” 黑云飞向黄金台,慈心与江言笑落在在黄金台上,与姬九云相隔一步距离。 “是这样的,”江言笑压低声音对姬九云道,“这件事上,我们与谷主站在同一阵营。” “我有一条关键信息,可以提供给谷主,帮助谷主找出那个人。而作为交换,我需要谷主提供雪丝缠的解药。” “解药?”姬九云笑容愈加诡异,目光凝在江言笑身上,仿佛能透过衣料,看见他身上环绕的白丝,“可是,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慈心举起金环锡杖:“你!” 江言笑拦住慈心,对慈心眨眨眼,示意交给他就好:“本来是没有关系。但是我们此行并非恳求谷主,还带来一条线索,与您公平交换。” “公平?”姬九云道,“于你而言,没有解药活不过后天。对我来说,找出那个人却不急于一时。小和尚,诳人也要长点心,别把别人当傻子。” 慈心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还是你师父爽快啊。”姬九云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什么要求都可以?” “当然,”慈心神色不变,“只要谷主提供解药。” “好,这可是你说的。”慈心与江言笑踏上黄金台时,姬九云原本收敛了内息,声音不再传的老远,只有黄金台上的三人可以听到。此时,他的声音却再度拔升,仿佛水波荡开,整座极乐谷都回荡着他的轻笑,“听好了,今儿是采薇节,什么都能坏,规矩不能坏。” “你们佛教不是有舍身饲虎的典故吗?既然如此,师父见不得徒弟侍寝,也可以‘舍身饲鬼’,取而代之。”姬九云的目光锁在慈心身上,殷红的唇角越翘越高,“慈心大师,你看怎么样?” 第57章 叽 整片极乐谷安静了三秒, 沸腾了! 欢呼、嘲弄与桀桀怪笑连绵一片, 若极乐谷有个盖子, 必能将盖子掀翻,搅个天翻地覆。 慈心眉目没有一丝变化,江言笑却出离地愤怒了。 血管突突直响, 胸口似乎有什么炸了。江言笑双手紧握成拳, 被最后一丝理智束缚,才没有祭出浮生剑,冲上去把这个寡廉鲜耻的东西扫飞! 【……师父!】 怎么打他的嘴炮都没关系,毕竟他只是个无名小卒, 也不在乎这些。可慈心不一样,他是大昭恩慈寺住持, 是六界最负盛名的佛修,怎能经受如此威胁和侮辱。 “姬九云, 你放——!”江言笑动武没有胜算还会暴露自己, 正想会骂, 一道平稳声音打断他。“子楚, ”慈心拉住江言笑,“到我身后来。” 随后,他向前一步,走到姬九云身边, 微微俯下身,在姬九云耳边说了两句话。 ——“我答应,你敢么?” ——“你的极乐谷不要了?” 姬九云冷笑:“我怎么不敢?!” 慈心声音依旧温和, 面上却无半点笑意:“每一届鬼王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据贫僧所知,只要不触犯天道,怎样都可以。但若是触犯了那条线,便为正道所不容,当伐而诛之。” “也因此,贫僧以为,那十九条人命不是谷主害的。只是,若谷主再胡作非为下去……”慈心微妙地停住,没有说完,“还请姬谷主口出狂言前掂量掂量,这代价你付不付得起。” 姬九云脸色几变,慈心却不看他,言尽后退开,体内灵力周转,声音也放大无数倍,落在每一只鬼怪耳边:“姬谷主莫要开玩笑,事态紧急,还请尽快定夺。” 姬九云盯着慈心,目光阴鸷,面色隐隐发青。须臾,他突出一口气,重新勾起唇角,发出一声嗤笑。 “啧,你紧张什么?怕了?”姬九云道,“也罢,还真以为我对秃驴感兴趣?” “只要是秃驴,不论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无趣的很,在床上放不开。我不仅不喜,还嫌弃至极。” 江言笑听着这番说辞,心中只想笑。他以为姬九云终究败下阵来,有所忌惮,嘴上讽刺,暗地里顺着台阶下了,没想到他还有后手,怎肯白白咽下这口气。 “不过,佛门戒律严苛,慈心大师活了这么久,想必还没尝过温香软玉的滋味。”姬九云话音一转,“我这极乐谷,不仅有温香软玉,还有风情万种,能带你体会从未体会过的快事,把你带上极乐之巅。 “不论男女,任你挑选。” “来人,给我挑十男十女,今夜好生伺候大师。”姬九云对黑暗深处吩咐,“若是一夜过去,大师和他徒弟还是完璧,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刚才还在欢呼雀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鬼魂集体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容惊悚。 不知从哪片阴影里飞出两个鬼影,一白一黑,朝黄金台下飞去。 他们各自掏出魂袋,足尖点过众鬼头顶,闲庭散步般各踏十步,魂袋便收集满了。 “谷主!”两鬼隔着很远的距离,轻轻抛出魂袋,魂袋便自动飞向姬九云,被他握在掌中。 两个鬼使仿佛人间暗卫,做完这件事,又消失在阴影中。 江言笑用眼神询问慈心。慈心密音传耳:“是阴阳二使,姬九云的左膀右臂。” 江言笑眨眨眼,示意了解。姬九云挑起魂袋,对慈心与江言笑道:“两位,请——” 不论怎样,姬九云放宽了条件,不论戏弄也好侮辱也罢,算是答应了慈心的请求。 姬九云在前,慈心与江言笑在后,三人乘着两朵黑云,来到极乐谷一座宫殿中。 此殿约有半个大昭恩慈寺正殿大小,按照江言笑的计量方法,大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内里空无一人,桌椅床柜却是崭新的。四根雕梁红柱支起房顶,到处弥散着绯靡的香气,一张宽可容纳十人的床榻摆在正中,床铺正红,锦上绣着血一般的蔷薇,一看就是姬九云偏好的风格。 姬九云走到床榻边,未动一根手指,床榻侧面的暗柜唰地打开,露出千奇百怪的事物。 带刺的鞭子、束缚的绳索、荡漾着透明液体的瓷瓶、用了一半的滑膏,还有柱状的…… 江言笑看傻了:【这么多情趣用品,口味真重!】 【原著作者是成人用品店老板吧……】 “子楚。” 耳边传来慈心的声音,江言笑连忙挪开目光,心虚地四处张望,恰好对上姬九云不怀好意的目光。 姬九云:“小和尚,动心了?” “……”江言笑干巴巴道,“如此淫邪,你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姬九云摊手:“我本来就是鬼呀。” 江言笑耳边掠过一阵风,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 似乎觉得江言笑的反应很好玩,姬九云的目光重新集中在江言笑身上,挨个介绍起来:“这个,助兴用的。一滴酥骨,两滴噬魂,三滴颠倒乾坤。” “这个,可以绑手,可以堵嘴。具体怎么用,还请诸位自行探索。” “还有这个,若是过于激烈,受了伤,在伤处涂抹,不仅能很快痊愈,不留疤痕,还能再添一把火,后半场尽兴。” 他语速极快,像是生怕被打断。没想到,慈心只是静静地听着,面色毫无波澜。江言笑却神色茫然,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姬九云:“怎么,你没明白?” “额……”被堵上了耳朵这才恢复听觉,江言笑看慈心一眼,估摸姬九云的嘴型,道:“明白,明白,您说的很有道理。” 姬九云挑挑眉:“不错,孺子可教。” 慈心:“……” 献宝般介绍完后,姬九云掏出魂袋,解开袋子。二十只鬼魂从中飞出,落地后化作妖男艳女。 他们姿态万千,美得各有千秋,共同点是,皆穿着暴露,神情恐慌。 “摆那幅脸是做什么?”姬九云道,“还不上来伺候大师?” 有的鬼趴在地上,有的半跪着,闻言,虽万般不情愿,还是缓缓起身,朝慈心与江言笑爬来。 “慢着,”姬九云又道,“我好像忘了一件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瓷瓶,晃了晃,递给慈心:“大师毕竟是出家人,放不开。我这有一瓶‘魂不归’,你亲口喝了,我们在谈解药的事。” 慈心:“先把解药给我。” 姬九云:“行啊。” 慈心毫不犹豫伸出手,江言笑忙道:“师父!!!” “无事。”慈心应了一声,伸手接过瓷瓶,打开后,当着姬九云的面一饮而尽。 姬九云眸中闪过一丝血光:“好,有魄力。” 慈心只道:“解药。” 姬九云却笑了:“不好意思,我临时改变主意了。就算不做任何治疗,你的徒弟还有两天才死,何必急于一时呢?” “好好享受今晚吧,过了今晚,我亲手奉上解药。” 江言笑:“你要不要——” 慈心:“子楚!” 江言笑还想骂,嘴唇却被封住了。他委屈地看一眼慈心,忿忿地瞪向姬九云,姬九云回以一个贱兮兮的笑容。 江言笑:【我草h&.‰<* sj@】 【已屏蔽脏话。】系统劝道,【笑笑,气大伤身。】 江言笑萎了,只能在心里把姬九云千刀万剐,发誓总有一天要端了他的老巢。 慈心拍拍他的肩膀,密音传耳:“子楚,无事。你不相信为师吗?” 姬九云见他们师徒二人你来我往,“眉来眼去”,不知怎么的,心里烧起一团无名火:“够了!” 他一挥红袖,暗格里的各种器具全都飞出来,砰砰砸在软垫上,乱七八糟散了一床。 “伺候好这师徒俩。否则……”他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出了大殿。 “砰——”殿门自动阖上。 二十只美鬼面色青白不定,面面相觑一阵,颤声道:“得罪了!” 只听哗哗数声轻响,他们的衣袍全都落了地! 第58章 噼 江言笑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耳边传来裂帛之声, 眼前一片红色遮住了。 “呼——”一阵风声。仿佛有轻纱拂过脸侧, 几息之后,江言笑听到慈心对他道:“子楚,睁眼。” 江言笑睁开眼, 瞠目结舌。 地上与床榻上散落着凌乱的边角料, 原本穿着千奇百怪的鬼怪们全都被定住,维持张牙舞爪欲向前扑的姿态,面色僵硬,不能动弹。 以上还好理解, 令江言笑诧异的是,这些鬼怪皆身披红绸, 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旖旎的意味, 倒像被袈裟束缚了。 江言笑瞧了瞧四周帷幔——果然不见了。 不用想也知道, 那群鬼怪本想脱衣献身, 却被慈心打了个措手不及。慈心直接撕了红绸, 一条捂住江言笑的眼睛,其他化作遮羞布,把鬼魂们缠在原地。 “拿着,”慈心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沓薄薄的符箓, 递一半给江言笑,“贴在男鬼的百会穴。” 江言笑:“……是。” 虽不明所以,他还是依言照做, 和慈心一左一右,将十男十女的脑袋顶都贴上这种符。 慈心拉住江言笑的胳膊,二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只见金光一闪,江言笑感觉一股暖暖的气流顺着两人肌肤相贴处涌入他的经脉。蠢蠢欲动的雪丝缠仿佛被隔离压制,生长速度停滞,痛楚也随之减轻。 慈心看向江言笑:“痛了不要忍,要和为师说。” 江言笑喉头一哽:“……师父。” 慈心摸摸他的脑袋,带江言笑来到一只男鬼身边,道:“抬手,伸出食指。” 江言笑抬起右手,食指戳中男鬼脑门。 “你身上有灵力,也结了金丹,应当知道怎样汇聚于指尖。”慈心面色不变,对江言笑道,“收敛杀气,默念大光明咒,想象灵力如朝阳升起,从稀薄变得浑厚,最后凝于一点,刚柔并济。” 江言笑顿了顿,对系统感慨:【……师父果然知道。】 如同他猜想的一般,慈心不傻,怎会看不出他并非寻常“乞丐”,有灵力傍身,身世成谜。 只不过,因那未知的缘由,慈心没有深究,一直是江言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哪怕到了这一刻,出于点拨的原因,慈心亲口道出江言笑的与众不同,也没有趁机询问,神情言辞皆与平常无二。 江言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尝试照慈心所言,控制体内凌厉的剑气,把灵气放柔放软,仿佛碎光聚成火炬,细流汇成大江,没有杀气,却依旧有冲破一切的力量。 他默念咒语,食指点在男鬼额心,散发出淡淡金光。一脸瑟缩的男鬼忽然翻了个白眼,骨节发出嘎吱声,缓缓动了起来。 【卧槽!】江言笑后退一步,吓了一跳。见慈心一动未动,他又跑上前,把慈心往后拉。 “师父,这是解开定身术的法术?” “算是吧,”慈心顺着他后退,“不过更准确的说法是,它是金刚指中的反指。”“……反指?等等!”江言笑吸了一口气,“师父您是在教我金刚指?!” “子楚不是想学吗?”慈心露出一抹笑容,“正好趁此机会实操实练,方可尽快掌握。” 江言笑差点跳起来,握拳克制住,脑袋却被惊喜冲花了,完全忘记自己身中剧毒,危在旦夕。 “还请师父赐教!” 慈心点头:“如阴阳两极,金刚指亦有二指,互为正反。” “正指为阳,主破、控、定,反指为阴,主收、敛、放。”慈心道,“我佛慈悲,出手讲究‘恰如其分’,如非必要,不会杀生。金刚指便是如此,可擒敌破阵,亦可饶恕放生。术法有悔,收放自如。” 他们说了这么多话,那只男鬼还在原地挣扎,仿佛一只生锈的僵尸,费尽千辛万苦才迈出一步,骨节都要磨脱了。 江言笑:“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的反指力度不够,解不开师父您的正指?” “正是如此,”慈心道,“你再试试。” 江言笑又试了一遍。这次,他将大光明咒念得更清晰,心神与灵力贯通,点出一指。 “噗通!”被解开的男鬼直接跪下了,开始撕扯身上的红绸。 “……你有病?”江言笑道,“恢复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着脱衣服?” “谷主之命,不得不从。”男鬼面容悲怆,撕扯得更用力。可那红绸却仿佛贴在他身上,与他连为一体,怎么扒都扒不下来。男鬼绝望了,也不知是脑子抽了还是怎的,干脆蓄力一跃而起,想扑向江言笑。 “我去!”江言笑一指点在他的脑门,却忘了自己还没学正指,被男鬼扑了个正着。 鬼怪不知羞耻为何物,四肢并用,像八爪鱼一般黏在小和尚身上。江言笑一阵肉麻:“……师父!” 由于这是只穿衣服的男鬼,慈心并没有阻拦:“正指也很简单,默念般若摄颂,想象正午的太阳凝于水镜之心,可定可挡,可破可伤。”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激发潜力。江言笑被纠缠的不厌其烦,飞快点出一指,同时低吟般若摄颂。 金光落在男鬼额心,如水波般荡开,这只鬼不仅被定住,头顶还冒出了一阵黑烟,似乎是化散的怨气。 慈心道:“很好,再来。” 江言笑开始进行不断的练习。 最初,他拿这只男鬼做靶子,反复练习正反二指。于是这男鬼动了又定,定了又动,几次后身形接近透明,放弃挣扎,蹲下身埋头大哭。 江言笑被鬼嚎的头疼:“你哭什么?”他又没对他怎样,就算用正指也只是去他的怨气,并未刻意伤他。 男鬼哀嚎:“谷主说了,若您和大师过了今夜还是完璧之身,他就会杀了我们!” “是鬼还怕什么死?”江言笑无奈,“行了行了,你的怨念散的差不多,可以准备投胎了。” 前些日子,他和慈心学了往生咒。江言笑嘴唇微动,熟练地诵出咒语,男鬼扭曲的面容慢慢变得安详,身形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阵烟,消散在空气中。 接着,江言笑开始群组练习。他学着慈心的步子,先穿花过叶般点过其余十九只鬼,让他们动起来,仔用正指一一点过去,将他们定住。 群鬼仿佛他手中的玩具,被他精准操控,说动就动,说停就停,宠物都没他们听话。 等鬼怪被折腾的差不多了,江言笑运起灵力,集体超度。 他练习得很认真,没有发现慈心一直靠着柱子,脸色苍白,气息有些不稳,目光却停留在他身上,流露出丝丝欣慰。 超度需要凝神聚力,往往会忽视周围,沉浸在往生的氛围中。 等江言笑超度完最后一只鬼,耳畔果然传来系统的提示音。 【叮咚!检测到宿主学会金刚指!】 【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现奖励“逃脱升天阵”,使用次数:一次。】系统道,【恭喜笑笑,你可以开始第三段拜师之旅了。】 意料之中,江言笑没什么太大的喜悦感。他一抬眼,发现天快亮了。 “师父!”江言笑一转头,没见到慈心,四处逛了一遍,找到一根字条。 字条贴在红柱上,字迹隽秀:子楚,在此稍等片刻,为师去去就来。 江言笑确定这就是慈心的笔迹,舒了一口气,干脆坐下盘腿打坐。 极乐谷,鹤骨亭。 整座小亭由白骨堆成,亭顶尖尖,形似白鹤仰颈而泣,立于血池正中。若从高处俯瞰,仿佛一朵血红的花中间缀了雪白的蕊,分外妖异。 亭中站着两人,一个一身灰色僧袍,一个身着艳丽红衣。 “遥城出事时,玄清刚好也在。那晚鬼影作祟,被玄清一剑劈中,背后留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慈心语速很快,“太微剑痕难愈,你可以循着这点,找出肇事者。” 他眉心微蹙,脸色白中发青,践行完最后一个承诺,无声的呼出了一口气,对姬九云道:“姬谷主,解药。” 姬九云站在他对面,用赤裸裸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慈心的脸。 “一夜过得太快,想必那二十只鬼都被大师超度了。”姬九云避而不答,语调奇异,“大师,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不劳挂心。”慈心淡淡道,“谷主只需要遵守承诺,把解药给我。” “行啊,”姬九云道,“你来拿吧。” 他伸出手,掌心赫然是一枚棕色药丸。慈心正要取,姬九云勾起唇角,用力一抛,竟是要将药丸丢入血池! “你!”慈心想也没想,飞身掠出小亭,要在药丸落水前够住它。平静的血池却仿佛有一股吸力,拉扯着他,诱他下坠。 慈心一口气没提上,就要栽入血池,一道红影却凭空出现在他身边,拦腰抱住了他。 姬九云两步将慈心带回鹤骨亭,慈心用力一挣,没挣脱。 “我没丢药丸。”姬九云摊开手掌,那枚本该落入血池的药丸好端端留在他手心,“大师,你又是解春毒,又是给徒弟压制雪丝缠,灵力耗尽,竟连幻象都辨别不出了么?” 慈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姬九云握住他的手,把药丸放在慈心手心,又很贴心的为他合拢五指……然后反手运气,一掌拍在慈心胸口! 慈心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 “想吐血就吐,这样强撑着又是何苦。”姬九云放开他,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你对这个徒弟,真是好过了。” 第59章 嚏 太阳跃出地平线, 金红的阳光从窗棂斜洒而入时, 慈心回来了。 江言笑唰地蹦起, 朝慈心跑去:“师父!” “子楚。” 慈心拍了拍江言笑的脑袋,将解药递给小徒弟,见江言笑吞了, 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垮下来, 眉目重新染上温和的笑意。 药丸一入口,江言笑感到一股暖流顺着嗓子滑下,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撸起袖子,雪丝缠从沉睡中惊醒, 原本服服帖帖的白丝似乎感受到自己命不久矣,疯狂地抽搐舞动起来。 江言笑挑着眉, 盯着手臂上的白毛,微微恶心之外, 还有点怪异的不舍。 【永别了, 雪丝缠。】江言笑在心里喃喃。 【……】系统无语, 【别搞得你很恋恋不舍的样子。】 【别说, 还真有点。】江言笑道,【毕竟曾经是我身体一部分,吸取了我那么多养分,差点把我抽成干尸。现在在我面前死翘翘, 感觉白养那么大了。】 系统:【…………】 姬九云在这点上倒没有骗慈心,他的解药十分管用,几百根白丝垂死挣扎了一刻钟, 开始融化。像初冬的薄雪遇见盛夏的阳光,白丝坍塌下来,一缕缕消融在空气中。 “毒解了!谢谢师父!”江言笑开心地喊了一句,抬头看向慈心,却发觉慈心面色不对。 “……师父?” “没事,”慈心顿了顿,道,“子楚解了毒,为师终于可以放心,一时有点乏。” 江言笑急道:“您是不是灵力耗损过度了!” “似乎有点,一会儿就好了。”慈心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真的没事。为师带了不少丹药,方才已服下,休息片刻就好。” 慈心这么说,江言笑当然不好再问。他主动挽住慈心的手,想要搀扶慈心。慈心失笑,却没有拒绝,任由江言笑扶老爷爷过马路似的带他迈出门槛,向长廊尽头走去。 “师父,咱们驾云吧。” 慈心:“好。” 他默念咒语,招来一片云朵。冥界只有黑云,这朵云黑如墨汁,又轻又薄,仿佛一卷有灵性的毯子,自动飞到地面,示意慈心与江言笑踏上去。 江言笑扶着慈心,等慈心哭笑不得地上了云,自己再跳上去。 “师父,咱们回哪儿呢?” “遥城,还有些东西没拿。”慈心回答完,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子楚,那只小骷髅呢?” “阿丧?”慈心不提,他还真把这家伙忘了,“唔,我想想……昨日采薇节,我们飞上黄金台后,阿丧就不见了,应该是偷偷溜了。” “师父要找他吗?” 慈心道:“当确保它的安全。” 江言笑一下子明白过来。 遥城那夜,鬼影不仅对上了他和李玄清,还与阿丧打了交道,从它手上抢过了黑色魂袋。如果鬼影就是姬九云身边的人,很有可能趁人不备,对阿丧下手。 江言笑:“师父可以循着符箓找到它么?” 慈心默然片刻,道:“……符不见了。” 慈心特意放慢速度,借此搜寻小骷髅。黑云升高了些,景物成倍缩小。锁住他们的大殿化为一枚朱瓦,与谷中其他宫殿连成一片,仿佛漆黑的山谷中盛开了绵延的红花。 江言笑忽然发现,一只“蚂蚁”摔了一跤,腾空而起,跌跌撞撞朝他们飞来。 片刻后,那坨小小的黑云终于追了上来。 江言笑:“阿丧!” 慈心也见到了小骷髅,立即调转方向,朝下飞去。小骷髅实在追不上了,正一筹莫展,那片大一些的黑云主动接近它,小骷髅大喜,连忙窜过去,一屁股跌在云上。 “大师!” 它没喊江言笑,先巴巴喊了一声慈心,语气充满感激。 江言笑把它拎起来:“看来你没事。” 小骷髅在他手中摇晃,拿细瘦的骨爪拍江言笑:“谁说我没事,我差点死了!” 江言笑:“哦?” “子楚,放下它吧。”慈心道,“怎么回事?”江言笑放下小骷髅,小骷髅颌骨咧开一条缝,像是一个苦笑:“昨日大师离开后,我无处可去,就在谷中瞎转,想会会老朋友。” “可没见到朋友,却遭遇了偷袭。” 小骷髅打了个寒战,显然还有点后怕:“当时我正走到一个角落,一阵劲风忽然袭来,直劈向我的天灵盖。若没有大师那道符,我一定会被劈死!” 江言笑:“难怪符箓失效了。” 小骷髅道:“那偷袭者藏在暗处,一击不中,还想杀我,幸好我及时跑到鬼群中找到同伴,才躲过一劫。后来谷主传令,要所有鬼怪交代昨天的动向,我赶紧打听大师你们去了哪儿,一路沿大道赶到宫殿,在门外守了一夜。” “……”江言笑道,“所以,其实你一直藏身在殿外,见我们出来怎么不说?” “殿外有谷主的眼线!一直盯着呢!”小骷髅委屈巴巴,“我怕现身会被捉走,或者让你们尴尬,一直躲在地下,不小心睡过去了……没想到一醒来,大师已经走了,我赶紧追上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件事,谢谢大师救我一命。” 它特意强调最后一句,躬下身,郑重地对慈心行了一大礼。 慈心扶起它:“不必客气。若是害怕,可随我们一道回遥城。晚些时候再赠你一道护身符,可护你平安。” 小骷髅感激涕零,连道好几声“多谢大师!” 江言笑:【看把它美的!】 如此一来,几乎可以肯定,那个肇事的鬼影就在极乐谷中。江言笑与慈心对视一眼,慈心道:“此地不可久留,先回遥城,再从长计议。” 江言笑点点头。慈心驱动黑云往高处飞去,江言笑见到了那片血池。 血池波光粼粼,池面似乎罩着一层红色的雾气,极淡的腥气钻进江言笑的鼻子,他打了一个喷嚏。 同时,江言笑发现池边站着两个人影,一黑一白,一个身材纤细,一个体态婀娜,皆仰头望向他们,显然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却没有阻止。 江言笑问小骷髅:“阿丧,那两个是谁?” 小骷髅道:“阴阳二使。” 江言笑小声嘀咕:“那个女的好像有点眼熟。” 刚说完,黑衣女子一扭腰,撅起红唇,对江言笑隔空抛了个飞吻。 江言笑:“……”是那个大胸女鬼! 见到大胸女鬼,他就想到了第一次出云浮山的遭遇,想到了中春毒,还有李玄清…… 【打住!】江言笑拍拍自己的脑门,背过身,不敢再回忆了。 云朵越飞越远,整片极乐谷凹陷下去,在广袤的冥界,如同一支内嵌的陶碗覆上了一层血红的纱。 江言笑瞅瞅慈心的脸色,比之前好些,放下心,对系统道:“……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系统道:“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江言笑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意思?!” 系统顿了顿,刻板的机械音竟显出几分蛋疼与忧伤。 “忘告诉你了,笑笑,”系统道,“你的下一个拜师对象,就是姬九云。” 第60章 呜 那一刻, 江言笑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经脉化作引线,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装满炸药的铁桶, 被系统一句话点燃: “噼里啪啦——轰!” 大脑直接被炸当机了,江言笑腿一软,差点摔倒。 慈心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子楚?!” 江言笑连忙站稳:“没事儿师父, 我就是腿有点抽筋。” 慈心目光担忧:“崴到了吗?” 江言笑:“没有没有。” 【我只是有点绝望。】江言笑对系统道。 不过, 江言笑是何许人也。说的好听点,叫心大,说的粗俗点,叫耐操, 绝望了一会儿,重新拾起对生活的信心, 决定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如果说生活是一场强奸,谁奸谁还不一定呢。】江言笑拾掇好心情, 给自己打气, 【我永远是上面那个!】 系统:【……】 两人一鬼很快回到遥城。慈心做主带江言笑与阿丧去城中最好的酒楼, 点了一桌子菜庆祝。 慈心夹起满满一筷子青菜给江言笑:“子楚, 多吃点。”然后舀起一个肉丸子,搁在暂时化作人形的小骷髅碗里:“阿丧,你的。” 江言笑机械地扒饭:【……我的待遇居然没它好,是不是亲生的!】 系统:【别醋了, 很快你就有肉吃了。】 这倒也是,冥界肯定不忌荤,他很快就能如愿以偿。可江言笑却高兴不起来, 他惆怅地想,时间过得可真快,两个月如白驹过隙,还没多陪陪慈心,又到了该离开的日子。 不过,他不着急走——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是夜。 慈心与他依旧夜宿恩慈寺,大约是累很了,亥时休息后,慈心很快坠入梦乡,连江言笑推门进来都没有发现。 江言笑轻手轻脚的走入,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以此检验慈心的熟睡程度。 意料之中,慈心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仿佛陷入一场好梦。 江言笑却一阵心疼,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凝视慈心的面容。 【师父憔悴不少,】江言笑对自己道,【都是因为我。】 这里是慈心长大的地方,是他真正的家,因此他没有设防,浮屠塔就摆在床边,江言笑一伸手便能够到。 他放出梦貘,两手举起象鼻猪身的小怪物,对准慈心:“嘘,帮我看看,师父睡得够沉吗?” 梦貘卷卷鼻子,点点头。 “那好,”江言笑用气声道,“睡神,帮个忙。” “我想从十几岁看起,了解师父的过去。” 师父的心结,是什么呢? 自从被江言笑恐吓过,梦貘一直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听了江言笑的要求,梦貘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鼓起肚皮,对慈心吐出一个泡泡。 半透明的泡泡悄然飞向睡梦中的慈心,悬在他额头上方,停住不动了。 梦貘转过头,对江言笑甩甩鼻子,示意他伸出手指。 江言笑伸出食指,点在泡泡上,一阵微弱的白光散发而出,他眼前出现了十几年前的画面——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牵着一个小豆丁的手,朝江言笑缓缓走来。 那小和尚一身浅灰僧袍,又瘦又高,大约正在长身体,身形青竹般单薄,一阵风能吹走似的。他生了一张极为好看的脸,五官俊朗,眉目温和,轮廓稚嫩柔软,是慈心年少时的模样。 他牵着的那个小豆丁,裹着白色布褂,只到少年慈心小腿高,短胳膊短腿,站不太稳,像个白白嫩嫩的矮萝卜。 慈心蹲下时,小豆丁刚好能直视他。 “哥哥!”他喊了一声,声音又脆又甜,笑出几颗尖尖的乳牙和两个小酒窝。 “阿豆乖,”慈心摸摸他的脑袋,动作轻柔,“从今天起,我们就住在这儿了。” 背景一转,露出金色释迦牟尼殿一角。慈心弯下腰,把小豆丁抱起来。两人的背影没入林荫小道,尽头是一排黑顶白面的僧房。 他们在这住了两年。从阿豆咿呀学语到能跑能跳,生活平静而美好。 白日里,慈心随圆光大师修习佛法,诵读佛经。由于弟弟太小,不能离人照顾,慈心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一同听经讲法。 佛经太深奥,落在半大的孩子耳中,像一首首深远悠长的歌。于是,圆光大师在佛前念经,慈心边听边学,小阿豆坐在哥哥身边的蒲团上……打瞌睡。 小小的一团白丸子,窝在蒲团上,竭力凹出“打坐”的姿势。可他的胳膊和腿太短了,像短短胖胖的莲藕,做不出标准的盘腿姿势,只能屈腿“跌坐”在蒲团上,眼睛慢慢合成一条缝,脑袋一点一点。 其实小阿豆知道,在这里睡觉是不对的。可他就是忍不住,最后睡着了,一个前翻差点滚下蒲团。 见到这幅画面,江言笑想起自己的娃娃脸,还有在丰城,以萧子楚的身份与慈心初次见面时,听佛经听睡着的场景,心里“唔”了一声。 这时,画面又是一转——两年过去,少年慈心高了两寸,还是瘦如松竹,面部轮廓却硬朗了些许,显得成熟不少。 小豆丁也长高了,站直时脑袋顶儿能到慈心大腿。两兄弟站在一起,依然是大的牵小的,背对江言笑,眺望远方。 “此子天生聪颖,过目不忘,心志坚定,一心向佛,于佛法悟性极高,说一声天才也不为过。圆光,老衲打算把他带回大昭恩慈寺,收做关门弟子。” 他们面前,遥城古旧的恩慈寺逐渐虚化,化作一片模糊的远景,一座金碧辉煌的佛寺在远处拔地而起,仿佛神佛点指创造的圣迹,古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大昭恩慈寺。 江言笑看见,灰衣少年立于朱红的山门外,仰望远处林顶冒出的金色檐角,琉璃般的眼瞳中,第一次出现了局促的神情。好在那神情一闪而过,很快被深沉的坚定取代。江言笑看见一位白眉老僧从山门走出,慈心对他施礼,喊他“师父”。 老僧颔首,望向慈心与阿豆的目光尽是慈祥。他将慈心领进门,亲手把他带入一个更广袤浩大的世界,也把期许与责任、信仰与噩梦,一并带给了他。 西边居室,慈心整理行李,铺好被褥,坐在床边把阿豆举起来,问他:“阿豆来这儿开心吗?” 阿豆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和哥哥在一起,阿豆就开心。” 慈心摸着他的脑袋笑了:“等咱们安顿下来,哥带你去城里玩。” 可是,慈心尚未来得及践行承诺,阿豆就出了事。 那天,慈心修早课回来,没有在居室中见到弟弟。 他一下子着急,四处搜寻,快走到水池边时,听到人喊:“有人落水了!” 画面展现到这里,发生了明显的晃动,江言笑赶紧看向慈心,握住他的手。 睡梦中的慈心似乎有些不安,薄唇抿起,眉头紧蹙。江言笑握住他的手后,慈心眉头才舒展些许,身体却还是紧绷的,似乎随时会惊醒。 江言笑拿手指头戳梦貘的肚皮:“慢点儿,不要打扰师父睡觉!” 梦貘抖了抖,照做。过了一会儿,慈心神情舒缓下来,重新陷入沉睡。 画面继续展开——不用想,落水的就是阿豆。慈心把他捞起来时,阿豆浑身湿透,小脸一片惨白,呼吸微弱,四肢都被泡肿了。 再晚一刻,慈心就会永远的失去他! 虽然只是旁观,江言笑却可以感受到慈心那一刻的心境,与他产生共情。 【师父见我落水,就是噩梦的重演。】他叹了一口气,很想俯下身抱抱慈心,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他看见阿豆躺在床上发起高烧,浑身烧的粉红,迷迷糊糊喊哥哥。慈心握着他的手,给他冰敷,为他熬药。中药太苦了,阿豆不肯喝,慈心就轻声哄他,喝一勺药,喂一颗糖。 幸亏慈心赶到的及时,阿豆虽落水,却被及时抢救回来,脱离了生命危险。 【是谁害了阿豆?】 江言笑提出这个问题时,慈心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阿豆溺水只是最初的警告,接下来的日子,那人,或者那一群人不再掩饰恶意,开始疯狂地排挤和欺凌慈心。 自那件事后,慈心将阿豆保护得滴水不漏,反倒没顾上自己,屡屡中招。幸而慈心也有个好师父,及时意识到不对,像慈心保护江言笑那样,略施小计,把背后因嫉妒而害人的几个和尚揪了出来,严加惩戒。 接下来,日子恢复平静,江言笑略微松了一口气。 慈心因领悟佛法,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位列高位,成为了众僧之师。又因布施行善,信徒渐众,威望越来越高。 阿豆六岁时,慈心得到了一个外出历练的机会。 其实慈心并非没有外出过,只不过以往都是在人间历练,这一次却要深入魔界,直面妖魔鬼怪,更危险,也更有意义。 临行前,慈心按照师父的建议,把阿豆留在寺中,请信任的师叔看照。谁也没想到,小阿豆压根不肯离开哥哥,偷偷钻进乾坤袋,一路跟在慈心身边。 大家更不会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自学成才,学会了收敛气息,近乎完美地藏匿了自己。 要不是他饿得厉害,自己爬出来,慈心都不会注意到弟弟。而此时,慈心已同师父深入魔界,回不去了。 四周危机重重,他无法把阿豆送回去,也不放心用传送阵,只好在阿豆身上贴满符箓,把他严密的保护起来。 可惜,百密终有一疏。 这场历练,成了他一生跨不过的噩梦。 第61章 唧 偈语曰:众生平等。可生而为人, 起点往往天差地别。 有人生而高贵, 权势滔天, 有人生来低贱,命如草芥。有人天赋异禀,一路坦途大道通天, 有人愚钝平庸, 终其一生挣扎在练气之境,再也无法前进一步。每个人在各自的道路上聚聚散散,渐行渐远,差距越来越大。唯一的平等, 大概是所有人的归宿都通向死亡,在命运的倾轧下, 一切反抗皆如蚍蜉撼树。 对慈心而言,这原本该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历练, 有危险之处, 却只为了增加实战经验, 不会危及性命。可偏偏, 他与师父慈善大师潜入魔界后,魔界异动——九幽山崩,焦土四裂,他们正好撞上了十年一次的大魔出世! 须知, 大魔乃混沌之气蕴化而生,每一个大魔的出世都伴随腥风血雨,意味着一场浩劫。 慈善大师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又因发现了阿豆,想把慈心两兄弟送出魔界。可惜晚了一步,原本设立好的瞬移阵尽数被毁,三人被困魔界。 慈善迅速做出决断,把慈心安排在一个密封的山洞,用法器保护徒弟和阿豆,自己孤身犯险,前去封印大魔。 慈心带着懵懵懂懂的小阿豆在洞中徘徊,心焦不已——他们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其他修士尚未赶到,师父一人对上大魔,纵然险胜,必然伤筋动骨。 有阿豆在,他不能出去帮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念佛经,祈祷一切尽快结束。 当江言笑看见慈心发现山洞另有出口时,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慈心犹豫了,权衡片刻,没有贸然走出,决定带在原地等师父回来……直到他听见洞外传来隐隐的哭声。 那哭声隔着石壁,不甚清晰。慈心将耳朵贴在石壁上,脸色凝重起来。 他沉默一会儿,把阿豆重新塞到乾坤袋,走出了山洞。 慈心循着声音找到了一群凡人——他们缩在阴暗的角落,或趴或躺,发出无力的呻吟。这时,江言笑还发现慈心用手捂住了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特殊的味道,眉头越皱越紧。 慈心走近几步,江言笑与他一同见到了那群人的模样,皆倒吸一口凉气——这群人已经没有人样了,仿佛得了软骨病,瘫在地上奄奄一息,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更可怕的是,他们压根不能动——慈心见到一个形如恶鬼的男人稍微挣动了一下,全身血肉像是腐烂的树皮,簌簌而下,露出内里森森的白骨。 系统:【……是脱骨香!】 江言笑死死盯着气泡上的画面:【这是什么?】 系统:【一种类似雪丝缠的魔界疫病,比雪丝缠更恐怖。】 【雪丝缠虽然折磨人,但至少不传染。脱骨香却是一种瘟病,通过空气传播,患者体发异香,先是高烧,然后昏迷脱力,到了后期,骨肉自动脱离,五脏衰竭,只剩一具骨架。】 江言笑按了按眉心。 果然,年少的慈心中了招,他意识到不对,赶紧退出去,想找解药,却在路上发起高烧。 江言笑叹了一口气——某种程度上,结局在慈心迈出山洞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他本想救这些凡人,却不知道他们身患疫病,善良使他无法视而不见,代价却是他自己的命。 江言笑声音发紧:【脱骨香有解药么?】 【有,一种极其罕见的火鸢草。】系统道,【不过,只有中毒三天内服下才有用,若经脉脱落,血液流尽,神罗大仙都救不了。】 诺大一个魔界,慈心从未来过,从哪儿去找珍惜的火鸢草? 就算他侥幸拿到,也救不了那些人了。 脱骨香来势汹汹,慈心昏倒在路旁。大约是血脉相连,从山洞出来后,阿豆就注意到哥哥不对劲,他想出来,可乾坤袋直接被封死了。 慈心昏迷前,无数遍和阿豆强调:“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绝不准出来。” 可阿豆还是出来了。 他试图和哥哥说话,可不知为何,哥哥一直不应。阿豆越来越着急,越开越恐慌,呜呜哭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一道噩梦般声音从袋外传来:“小孩,你哥哥就快死了。” 那声音笑道:“他得了一种病,三天后必死无疑。想要救他,只有一个方法——你按照我说的方法出来,把病气渡到自己身上,就可以救你哥哥了。” 【这分明是个陷阱!】江言笑道,【欺负小孩子不懂事,把他诓骗出来,救不了师父,自己还会被传染!】 佛修的血肉是如此香甜,慈心晕倒后,很快吸引来不少魔物。一只魅魔打赢其他魔族,打算独享“晚餐”,却发现自己近不了这和尚的身! 慈心不傻,感觉到自己快撑不住时,在周围设下隔离的阵法,这样一来,寻常妖魔进不去,只要撑到师父或别的修士来,至少阿豆能得救。 这却惹恼了魅魔,它沿着金色圆阵转了几圈,寻思怎么破阵。结果没想出破解之法,却发现了别的。 这和尚似乎中了脱骨香,还有……他乾坤袋里似乎装着什么人。 魅魔屏息凝神,似乎听到细弱的哭声从袋中传来,是一个小孩在喊哥哥。 魔族之险恶,岂非慈心可以预料的。为了报复慈心,他用上面的话骗出阿豆——吃不到活的,就让你们一起死! 魅魔与江言笑都不知道,慈心虽高烧昏迷,其实始终留有一丝神智,挂念在阿豆身上。听到魅魔的诱哄,五脏俱焚却无力阻止。阿豆太聪明了,可以无师自通地收敛气息,解开乾坤袋上的禁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小小的孩童从乾坤袋里钻出来的那一刻,现实中的慈心浑身一抖。 江言笑忙道:“停!” 梦貘暂停读梦。 江言笑握住慈心的手,发现他仿佛被魇住了,手心冰凉,额头青筋跳动,整张脸都被冷汗打湿了。 “别展现细节,加快速度。”江言笑不忍心看,却不得不接触结症所在。他顿了顿,用气声强调,“千万不要惊扰师父。” 梦貘点点头,气泡上画面闪过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如江言笑所料,阿豆落入魅魔的陷阱,也感染了脱骨香,发起高烧。 高烧后,患者会有一段相对清醒的时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血肉烂泥般脱落,经脉一寸寸断掉,在极巨的痛苦与恐惧中死去。 第一日,阿豆昏迷,慈心醒来,圆阵外群魔虎视眈眈。 第二日,阿豆醒来,浑身血红,慈心不敢用力抱他,只能任他躺在地上,轻声哄他入睡。 第三日,峰回路转,慈心终于等来了救援。 他的师父浑身浴血,来到他们面前。 “我这里有一株火鸢草,”慈善大师对他道,“只可救一人。” 慈心毫不犹豫:“师父,求您先救阿豆!” 慈善大师定定地看向慈心,目露悲悯,终究轻轻地摇了头。 慈心目露绝望,眼前一黑,江言笑眼前也随之一黑。 【那之后不久,慈善大师就伤故了。】系统道,【一次性失去两个亲人,阿豆又是因他而死,难怪大师不肯放过自己,把你当成了他。】 江言笑久久无言。他试图设身处地想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个是授业恩师,一个是仅剩的血亲。前者把唯一生存的机会留给自己,后者宁可自己死也要让哥哥活下去……虽然慈心无意推动事件的发展,甚至没有机会做选择,但种种意外与慈善大师最终的抉择,的确导致了阿豆的离开。 师父会怪慈善大师吗? 江言笑想,不会。 愧疚可以摧毁一个人,以慈心的性格,必然将所有都揽在自己身上,从今往后日日夜夜折磨自己,不肯饶恕自己。 大约是灵力透支的厉害,江言笑窥完整个梦境,慈心都没有醒。梦貘由于没有得到江言笑明确的停止指令,继续快速回放慈心的回忆—— 十六岁那年深秋,慈心孑然一身回到大昭恩慈寺,以一己之力挑起师父的担子。 十七岁,众长老力排众议举荐慈心,慈心成为大昭恩慈寺史上最年轻的住持。 十八岁,修译近百卷佛经残卷,建千佛神殿,于佛祖前诵经时,真佛显型,轰动六界。 …… 二十四岁,路过一座小城,遇见一个被妖魔缠身的少年,设下护身符,为其阻挡灾厄。 江言笑回过神时,泡泡中的画面刚好放到这一幕。 江言笑:“等等!” 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让梦貘回放,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那个拥有招惹妖邪命格的少年,就是原主江河! 【系统,你还记得第一个支线任务么?】江言笑喃喃,【了解原主江河的过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仇,显而易见指扶仙散人,他已经死了。至于“恩”是什么,我有过各种猜测……】江言笑不可思议道,【没想到报恩对象就是师父!】 【这样一来,江河的前半生就串起来了。他从小受衣食无忧,却也因命格活得不容易。大约十二三岁时,一得道高僧——也就是我师父云游至此,发现江河后,为他压制命格,江河的生活出现好转。】 【可惜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江河倒霉地被扶仙散人盯上了。扶仙散人为了骗取江河父母的信任,暗中压制或毁了师父的护身符,原主重新陷入苦海,被设计一步步走入扶仙散人的圈套,被利用、打骂、凌辱,逃跑失败,产生自寻短见的念头,让我这缕游魂得以趁虚而入。】 【你推测的八九不离十。】系统道,【这样一来,就可以同时完成两个支线任务了!】 江言笑点头:【走,不打扰师父了。】 他把梦貘塞回浮屠塔,将一切还原,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门,掏出竹竿,在地上轻跺三下。 江言笑默念咒语,招来本地招魂使——头顶白花的小骷髅阿丧。 “我师父不是间接救过你一命吗?”江言笑对阿丧道,“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权当是报恩了。” 阿丧空洞的眼睛对准江言笑,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好,你说。” “我师父有一心结,多年都未解开。据我推测,他想找到一个孩子的转世,却一直不成功,因此多次下冥界,寻找那孩子可能遗留的一缕残魂。”江言笑对小骷髅道,“你是招魂使,生于冥界,熟悉各种鬼术,比起师父,应当更容易找到那孩子,完成师父的心愿。” 阿丧问:“大师要找的孩子是谁?”“我猜……是一个六七岁大的鬼魂。”江言笑思忖片刻,决定暴露部分信息,让阿丧保密,“生前是遥城人,六岁因脱骨香去世,是大师的亲弟弟,名叫阿豆。” 第62章 嘤 “我这里有一种罗盘, 可以据血脉寻人。”小骷髅想了想, 道, “不论大师的弟弟是否转世,都可以找到他。” “不过,这需要大师配合。”小骷髅道, “以身体一部分为引, 强烈的意念为媒,身体部位越重要,意念越强,罗盘的准确性越高。” 江言笑沉默了。他原本想先找出阿豆, 再告诉慈心,给他一个惊喜。如今看来, 却不得不告知计划,寻求慈心的配合。 “法术何时能实施?”江言笑问。 阿丧道:“罗盘不在我身边, 取来罗盘需一日, 正好大师需要休息, 你还要和他说明, 不如放在明晚吧。” 江言笑:“好。” 一人一鬼分别,江言笑回到自己的小屋,睁眼挨过漫漫长夜。 【我该怎么和师父说呢?】江言笑问系统,【必须直言, 但最好不要暴露太多细节,不然师父知道我偷窥了他的记忆,说不定会生气。同时还要借此机会和师父告别, 这才是难度所在。】 【就算大师掏空了灵力陷入沉睡,你的所作所为,未必瞒得过他的眼睛。】系统道,【等等,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和大师告别?】 【我不想再不辞而别,那样太伤人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师父能理解我的苦衷,允许我离开。】江言笑道,【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或许不成熟——等我完成所有任务,我会找到所有拜过的师父,告诉他们真相,请求他们的谅解。】 【恕我直言,可行性不高。】系统理智道,【每个师父个性迥异,你未必能处理好与他们的关系。就算大师答应了,那也是因为大师性格好。其他人就不一定了,你说要离开,他们不见得放你走,甚至会把你关进小黑屋。等你擅自跑了,几年后告诉他们:你们被我耍了!你猜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宁可把你的骨头打断,也不放你走?】 【……】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能。江言笑打了个寒颤,【比如姬九云?】 系统道:【何止。】 江言笑:【……】 这个想法如同一粒种子,刚破土而出一点儿小芽,就被系统无情地掐灭了。江言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甚至品尝出了一丝胆战心惊的味道。他摇摇头,不再去思考这种试图“n全齐美”,粉饰太平的方法,将注意力集中在怎么和慈心交代上。 第二日,慈心难得没有早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他醒来时,迷迷糊糊察觉床边似乎坐着一个人,睁开眼,发现江言笑坐在床边,支起一边胳膊盯着他,眼神隐含忧虑,一脸欲言又止。 慈心:“……子楚?” “……师父。”江言笑决定顺从本心,对慈心撒最后一次娇。他俯下身,给了慈心一个熊抱,把头埋在慈心胸前,又喊了一声师父。 慈心有点儿好笑,抽出一只手,轻拍江言笑的背:“怎么了?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不委屈。”江言笑心道,只是舍不得。 这种重要的事儿,不论用什么技巧说出,都盖不过起颠覆性的效果,还可能弄巧成拙。江言笑本打算鼓足勇气,闭上眼一股脑说出来,但见到慈心温暖关切的神情,嗓子突然被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慈心何其敏锐,见江言笑怔愣在原地,道:“子楚有什么话要说?” 江言笑喉头上下滚动,愈加不敢直视慈心。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定住目光,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师父,陪我吃一顿饭吧。” 慈心一愣,笑了:“好啊,看来子楚饿了。” “想吃什么?” “这座恩慈寺的斋饭,”江言笑道,“城里的都尝过了,比起酒楼的饭菜,我更想尝尝师父小时候的食物。” 慈心:“好。” 中午,慈心、江言笑与圆光大师一起吃了一顿饭。土豆,青菜和馒头,很简单,没有一点儿油水,江言笑却吃的很香,比往常食量大了两倍。 下午,他又缠着慈心为他讲经,教他愈伤术的咒语,问了好多平日不懂但因不在任务范围内懒得深究的问题,和慈心讲述自己的理解,嘚啵的口干舌燥。 等到晚膳时,江言笑干掉第五个馒头,慈心终于放下竹箸,看向江言笑:“子楚,你想说什么?” 夕阳正在下沉,整片天空被金色的余辉笼罩。晚风习习,热度不再,慈心半边脸沐浴在金光下,眉骨与鼻梁投下深刻的阴影。 此情此景该是静谧而美好的,江言笑却感觉自己被风托举起来,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 “我,我想说……”大约是慈心的表情太温柔,江言笑不仅从那双茶色的瞳孔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不知所措的自己,还读出了宽容、了然、理解与鼓励。一瞬间,他像是一颗打了气的球,从中汲取到巨大的勇气,深吸一口气,道,“师父,我知道,其实你把我当成了一个人。” 慈心一愣。 江言笑继续道:“抱歉,因为我一直很好奇,昨夜私下找来梦貘,见到了您的梦境。” “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我本意并非揭开您的旧伤疤。”江言笑发现一旦开口袒露心声,就会越说越容易,“师父,我感激遇见您,也想为您做些事。” “我找到了阿丧,他是招魂使,能帮您找到阿豆的魂魄。可能需要您配合,比如集中意念,滴一滴血。” 似乎在印证江言笑的话,足下的土地忽地裂开一条缝,一朵娇弱的小白花从中钻出,在微风中摇曳颤抖。 小骷髅阿丧出现在慈心面前,手中拖着一块黑色的罗盘,对慈心躬身行礼:“大师。” 江言笑一鼓作气道:“哦对了,还有。师父,结果出来后,我不得不离开一阵子,去处理自己的事。” “谢谢您长久以来的包容,明明知道我怀揣很多秘密,时常撒谎,却从不揭穿。如果可以,等我完成这些事后,会回来找您,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您。” “您看可以么?” 江言笑颠三倒四地把心里话全盘托出,见慈心面上一片空白,又问了一遍“您看可以么?” 江言笑不知道的是,从他说出第一句话起,慈心耳朵就像被什么蒙蔽了,嗡嗡作响,听不进完整的话。江言笑说了一大堆,慈心只听出了两点—— 其一,子楚知道自己把他看作阿豆了! 其二,子楚说要请阿丧找出阿豆的残魂,问他愿不愿意。 慈心用茫然的眼光看向江言笑,心脏仿佛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拉扯。 良久,一边略微压过另一边,慈心僵硬地点了点头。 江言笑压根不知道自己“蒙混过关”了,目光一亮:“多谢师父!” 他示意小骷髅将罗盘放到慈心身边,对慈心道,“还请师父滴一滴血在罗盘中央。” 慈心魂不守舍地抬起手,食指指腹金光一闪,直接割破了一个大口子。 血水一下子涌出,成串滴在罗盘上。罗盘红光大盛,骨刺制成的指针疯狂转动起来。 江言笑一把捏住慈心的手:“师父,一滴就够了啊!” 慈心只盯着罗盘,没有反应。 血还在流,温热的铁锈味蔓延开,场面略显血腥。江言笑只好自己上,一边默念下午刚学、应用不熟的愈伤术,一边从乾坤袋中掏出纱布,前者不灵就用后者。 好在他有天赋的金手指傍身,虽然念的磕磕绊绊,还是第一次使,但效果还是有的,慈心的伤口慢慢愈合。 随着疼痛消失,慈心似乎意识到什么,混乱的思绪飞快集中,罗盘上飞转的骨针终于停下,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小骷髅阿丧! 那一刻,在场两人一鬼全都僵住了。 阿丧举着罗盘,侧身转过一个角度,随着他的移动,那根骨针也转过相同的角度。他又试了几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砰——”细瘦的骨爪一抖,罗盘摔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江言笑:【……我的妈呀!】 骨针第一次指向小骷髅所在之处时,慈心的目光是犹疑,第二次是惊诧,第三次、第四次,则快速充血,眼眶都红了。 阿丧黑洞洞的眼眶对准慈心,做不出任何表情,江言笑却能感觉出,这位小朋友彻底慌了。 它想弯腰捡起罗盘,手腕却被慈心抓住。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就这么无言地盯了许久。慈心终于恢复语言能力,沙哑道:“……阿豆?” 第一次,江言笑觉得自己这么多余。 【我该把这里留给他们两兄弟,】江言笑抿唇笑了笑,【师父心愿已了……我也该走了。】 他挪开目光,趁着慈心和阿豆没注意,悄悄溜了。 江言笑不敢祭出浮生剑,好在他和慈心学会了招云,跑到恩慈寺后山,招来一朵云,朝南天飞去。 云朵越升越高,风越来越大。江言笑摸摸自己的光头,觉得有点冷。 【系统,你可以不要在我脑海里打出连串的省略号么?】江言笑把僧袍往上拉,罩住脑袋,【想说什么就痛快点!】 【我只是和你一样心情复杂,】系统道,【谁能想到,阿丧就是阿豆呢?】 江言笑:【……是啊。】 而且看样子,阿豆并不记得慈心。江言笑猜测,很可能阿豆死后被选为招魂使,被迫斩断前尘,抹消记忆,也因此,师父在人间找不到阿豆的转世,在冥界找不到阿豆的魂魄,他久不回遥城,又怎会怀疑到招魂使身上……诸般巧合,阴差阳错,直到今日师父才找到阿豆,晚了整整十多年…… 【笑笑,你之前醋的很精准了。】系统感慨,【我可以理解你心里那微妙的郁闷,不过,还是要恭喜大师得偿所愿。】 【你什么意思,我当然为师父高兴!】江言笑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唰地炸起一圈毛,【我只是……只是没那么超脱。以为师父会舍不得我走,结果他答应的那么快,我走了他都没发现。】 系统沉默,这沉默更刺激了江言笑,他咬了咬牙,突然道: 【是!我就是自私!明明骗了师尊和师父,还想他们记得我,妄想有一天他们原谅我。】 【我骗他们付出心血和感情,成为他们的徒弟却无法陪伴左右!我因为这个见鬼的任务,欠了他们多少?系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还?!】 系统道:【冷静。宿主最忌在执行任务时过于投入感情,再这样下去……】 【我要去云浮山!】江言笑打断它。 系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江言笑道:【我要换回原来的脸,回一趟云浮山。】 【你疯了么?】机械音拔高几度,【这是要自投罗网?】 【那又如何?】江言笑道,【我给师尊是不是留过一张字条,说我只是有未尽之事,不得不先行离开。】 【我从未说过中途不回去!】 【师父找到了阿豆,也默许了我的离开,这很好,说明师父不再需要我这个替身,我也不会有太多牵挂。但是师尊还在找我……】江言笑道,【几日前,他被我支开,因浮生剑残留的剑意重返洛京,却见不到我,该多失望和生气?我只想回去一趟,让师尊明白,我并非故意骗他,洛京的剑意是我途径的证明,我的终点是云浮山,我要回去看他!】 【然后等仙尊赶来,再一次抛下他离去?!】系统冷冷道,【笑笑,恕我直言,你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既然总有一天要离开,何必不断给人希望,又不断打碎它?】 江言笑顿了顿,道:【我只想给师尊留一封信,告诉他我真的有苦衷,不是故意耍他玩的。还有,我只打算在云浮山停留片刻,在师尊赶回来之前就会走。】 【最后,系统,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江言笑驭云的速度越来越快,【万一等我完成任务不想走了呢?我愿意留在这里赎罪,不违反规定吧?】 第63章 惹 系统无话可说。距离三个月期限还有十几天时间, 江言笑真想回云浮山, 它也拦不住。 江言笑粗略估算了一下时间与距离, 选取最短的路线,于第二天上午回到云浮山。 他知道出山口诀,自然也知道入山之法。无数景色汇聚成彩色洪流, 熟悉的时光流逝感在周围延展, 江言笑迈入一个阵法,落脚时,已是万象境。 这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入目所见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 氤氲在雾气与露水中,鲜翠欲滴。青蛙蛰伏在草叶中, 猛然一跳,惊起两只蚱蜢, 一只黄鹂唱着歌掠过草地, 叨住一只蚱蜢后, 飞向远方的树林。 洼地, 平原,丘陵,远山……翠色层层渲染,绵延成一片模糊的水墨画。 风里有青草的香气, 江言笑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有点醉了。 他凭借记忆找到那片人参地,把人参拔出来, 听它们哭一会儿再塞回去。 他来到那片银杏林,在树下仰起头。阳光穿过树叶的罅隙,化作点点光斑,洒落在他的脸上。江言笑见到了星星点点的蓝白色,是上真境的天空与雪山。 奇怪,江言笑想,明明只过了不到三个月,他却觉得过了一生那么久。 江言笑眯起眼睛,眸中泛起湿意。好一会儿,才垂下头,扶住树干摇了摇。 噼里啪啦,白果冰雹般砸下,砸在头上,很有点痛。 江言笑捡起一颗,用法术剥掉外皮,丢进嘴里。 “唔,又苦又甜。” 此时的江言笑,已不再是小光头萧子楚。他换回自己原本的相貌,用青色发带把头发束起,同时将僧袍收好,特意换上李玄清赠他的宝蓝色仙袍,仿佛故人归乡,故地重游。 【走,我们去上真境。】江言笑对系统道。 一回到云浮山,江言笑选择性遗忘了自己的承诺,没有驾云赶时间,而是选择一步步踏过归元境,走向上真境的千重雪山。 来到那片熟悉的雪坡时,江言笑一眼望见了远处的一点红。 一只仙鹤卧在石屋屋顶,头顶一抹血红格外刺目。 江言笑:【白少?】 小白原本在闭目养神,忽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踏雪声,机警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江言笑在原地犹豫两秒,还没想好该不该贸然过去,小白就像见到了仇人,化作一道离弦白箭朝江言笑冲去! 【卧槽!】江言笑一看架势不对,扭头就跑。小白却飞得更快,瞬间追上江言笑,翅膀劈头盖脸朝江言笑扇去。 “扑棱棱——啾!” 小白尖叫了几声,爪子与尖喙齐用,又挠又啄,又拍又打,把江言笑头发扯散了,脸上脖子上留下好几道血印。 江言笑一开始还用手遮挡,挡了片刻没挡住,反倒意识到另一件事—— 小白这么愤怒,一定与师尊有关。江言笑心脏一痛,不敢深想,干脆放弃反抗,任由小白发泄。 小白痛殴完江言笑,扑腾翅膀飞向远方。 【它不会去报信吧。】系统道。 江言笑道:【没事,我们加快速度。】 他不再犹豫,推开石屋的门,找来纸笔,给李玄清留下一封信。 ——师尊,见信如吾。我回来看看您。 如之前所说,红尘中有我未尽之事,我不得不离开,不得不保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找我,更不要为我生气……我不值得。 如果可以,时机成熟后,我会回来负荆请罪。到时候,您怎么惩罚我都行,哪怕打断我的腿,我都不会走了。 望珍重,安好。 落款:逆徒,江言笑。 写完这封信,江言笑用砚台把宣纸压住,搁下笔,推门走出。 寒风一下子灌入,把江言笑吹了个透心凉。 【笑笑,该离开了。】系统提醒。 【等一下,就一下!】江言笑道,【我还想去一趟冰池,一串红说不定在那儿。】 这话其实在系统意料之中,它大概猜出了江言笑的计划与倚仗,又打出一串省略号,没有阻止。 江言笑招来一朵云,飞向上真境最高峰。 他轻车熟路地拐进那个山洞,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罩了一脸。 江言笑:“一串红!” “嘶嘶!” 一条红线从冰池下的冰槽中游出,来到江言笑脚下,把江言笑圈住。 江言笑摸摸一串红的头,冻僵的手顷刻温暖起来:“我不在的日子,师尊也让你在这儿暖池?” 一串红点点头。 【也是,】江言笑想,【我走后,师尊肯定不会做饭,一串红不必待在厨房,只能来这儿了。】 江言笑看了看热气腾腾的池子,很想脱掉衣服,一头扎进去,再次无忧无虑,没有束缚地畅游。 系统抓取到他的想法,忙道:【打住!万一你游的忘我,仙尊回来了……】 【那我就看看,】江言笑道,【看看总行吧。】 系统道:【虽然你会很烦,但出于职业道德,我还是不得不提醒,最好不要接近剑籍冰洞,以免触发什么阵法。】 江言笑往深处一看:【咦?冰洞又被封了。】 当初他在冰洞中坐忘修炼,好不容易破开石壁,发现冰池就在外面。如今云浮山空无一人,李玄清自然会封住冰洞,以免外人窥见绝密剑籍。 江言笑没太注意系统的提醒,凭借记忆找到那面复原的石壁,伸手敲了敲。 “咚——” 地面突然白光一闪,江言笑两脚一空,直直坠了下去。 江言笑:【啊啊啊啊啊啊啊!】 系统:【莫慌,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踩过。】 江言笑:【我什么时候踩过?】 【你忘了吗?】系统道,【你曾误食温柔乡,闯入雪山秘境,调戏了一尊仙尊模样的冰雕。】 【停!】江言笑莫名想起李玄清通红的耳朵,忙打断系统,【先别提这事了!】 一人一系统快言快语交流了几句,传送阵刚好把江言笑传送到目的地——雪山秘境。 这里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是上真境最高峰,风雪笼罩的断崖。寒风呼啸,飞雪四溅,石窟檐顶下,一座冰雕静静坐忘,遗世而独立。 江言笑屏住呼吸,轻轻地走近。这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他清楚地瞧见了这座冰雕的模样——弧线凌厉,唇很薄,鼻梁高挺,眼神冷淡,简直是同李玄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太像了!】江言笑惊叹于冰雕的巧夺天工,越走越近,驻足在冰雕面前。 冰雕肩上落了些碎雪,江言笑弯下腰,为冰雕抚去雪花,然后手腕一冰! 江言笑:【咦??!】 他侧过脸,见到一只半透明的手腕扣住了他的手! 同一瞬间,一道冰寒至极的目光锁定江言笑。江言笑心脏一炸,就要后退,冰雕出手如电,一把拽住江言笑的衣领,把他拉到怀里,垂头锁腰,强势地凑近。 江言笑瞪大双眼,彻底呆住。 下一刻,冰雕霜丝般的睫毛颤了颤,闭上眼,吻住了江言笑的嘴唇。 【……!!!】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鬼哭神惊,魂飞天外! 系统尖叫不止,扑通一声,江言笑直接吓跪了。 那一瞬间,他感知不到疼痛,大脑一片空白,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胸前连连爆破,炸得他昏天黑地,脑海中只剩两个大字——疯了! 江言笑条件反射地挣动,这座冰雕却仿佛吃了大力丸,死死扣住江言笑,不让江言笑逃脱桎梏。 不论江言笑怎么动,冰雕一直准确地贴住他的唇,直到把江言笑的嘴唇冰麻了,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江言笑一屁股跌在地上,那双冰璃似的眼珠直勾勾的盯住他,明明是冰做的,却仿佛有两团火在烧。 江言笑也觉得自己被点燃了!他就地化作人形火柱,哪怕吹着寒风、泡在冰雪里,也浇不灭极度的惊愕与热意。 【你……你!】江言笑磕磕绊绊,【……你究竟是谁?!】 冰雕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江言笑,缓缓抬起一只手。 “噌——!”江言笑感觉腰间一松,一道白光闪过,浮生剑直接破袋而出,飞到了他的面前! 同一时刻,仿佛钥匙打开魔盒,以雪山秘境的断崖为中心,一道血红的光束冲天而起,在高空化作红霞,纱一般向四周蔓延,笼罩住整座云浮山! ——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江言笑最后一根神经啪一声断掉,跌跌撞撞跑到悬崖边,跳上浮生剑,朝万象境飞去。 冰雕没有阻止——事实上,它离不开雪山秘境,无法也没有必要阻止。 江言笑没飞多远,身形忽然定住。 仿佛小虫撞上蛛网,他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四肢仿佛被灌了铅,渐渐无法动弹。 浮生剑自动缩小,飞到一边。江言笑却没有坠落,而是越升越高,四肢被机械地拉扯开,呈大字型悬在半空。 一阵风刮过,空气中出现一个人影。 江言笑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吐出一口血:【师尊!】 他喉咙仿佛生了锈,说不出一句话。李玄清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漠然又冰冷。 空气一寸寸冻结,江言笑仿佛被一只巨手扼住脖子,呼吸都快断了。 “师、师尊……”他的眼眶唰的红了,用尽全力,才吐出破碎的两个字。 “江、言、笑。”李玄清终于开了口,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正是江言笑半个时辰前写下的那封信。 信纸被狂风吹的直抖,从江言笑的角度,可以瞅见其上新干的字迹。李玄清捏住一角,从那一角开始,宣纸寸寸冻结、碎裂、化成齑粉,消失在空气中。 江言笑如遭重锤,喉头一甜。可这还没完。下一刻,他看见李玄清虚虚一握,太微剑出现在手心。 他举起剑,剑尖斜上,对准了江言笑的脖颈! 第64章 咿 江言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那一瞬短暂而又漫长, 江言笑听见自己心脏炸裂的声音, 满胸腔的血不断晃荡,呛的他几欲呕吐。 想象中太微剑刺向他,血溅三尺的景象却未发生, 李玄清眉心冰棱纹一红, 仿佛赤色的岩浆涌入血管,他的眸中染上血色,太微剑也染上红光。 【师尊……】 江言笑唇边溢出一丝血迹,眼睁睁见太微剑脱开李玄清的手, 化作一个赤色的小圈向他飞来。 江言笑颈上一烫。 数百年不染尘埃、清冷凌傲的太微剑,被其主人化作一道枷锁, 套在江言笑的颈上。 “嗡——” 一旁的浮生剑发出一声尖鸣。江言笑竭力低头,看见自己脖子上多出了一道赤红的项圈, 仿佛火蛇绕颈, 随时都能勒死他。 明明被扼住了咽喉, 江言笑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他的脖子很烫, 视线有些模糊,太微剑化作的项圈逐渐黯淡,仿佛烙入他的血肉,隐没不见。 江言笑抬起头, 发现李玄清眉心的红光也不见了。 用太微剑锁住江言笑似乎耗尽了李玄清所有灵力,他的身形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 定定地看向江言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可没等他说出口,他的眼前就被无边的黑暗淹没。 李玄清仿佛一只折翼的鸟,直直坠了下去! 江言笑:“师尊!!!” 在李玄清坠落的一瞬间,江言笑身上的禁制被解,不再被迫漂浮。他一把抄起旁边的浮生剑,急速下冲。 冷风划过,仿佛割刀子割在脸上。江言笑的视野里忽然一片混沌,所有背景都化为虚无,只余那道白色的身影,先是越来越远,接着急速接近,像一朵即将融化的雪花,一片随风飘散的羽毛,但凡慢一点,晚一点,就会错过,再也抓不住了。 他在空中抓住李玄清的手,阻止了他的下坠,然后拦腰抱住李玄清,落在浮生剑上。 “砰——”江言笑膝盖一软,跪倒在剑背上,手却垫助李玄清的膝盖,免得磕到了他。 系统早就吓昏了,自从冰雕会动还非礼了江言笑,它就不停尖叫,叫哑后自动熄了火。 江言笑眼前空白片刻,意识恢复后,第一感觉是手心很冷。 李玄清浑身冰凉,江言笑搂住他,仿佛搂了一座冰雕。这让他立即想起一刻钟前发生的事,手一抖,差点把李玄清丢出去。 【卧槽……】江言笑惊魂未定地想,那个冰雕长着师尊的脸,还会动,和师尊有何关系? 短短半个时辰,他受到的惊吓太多,心脏针扎般痛,几乎背过气去。此时此刻,怀里拥着李玄清,联想到刚才那一吻,江言笑越想越古怪,甚至产生了诸多荒谬的联想。 【怎么可能!】他忙打住念头,深呼吸好几口气,握住李玄清的手为他把脉,准备动用第三次读心术。 【我想知道……冰雕的秘密。】江言笑确定李玄清只是昏迷后,默念咒语,启用了最后一次读心术。 无数雪花在他眼前落下,天地变得白茫茫一片。 等视野清晰后,他看见一个白衣人抱着一个婴儿,逆着风雪,御剑驶向上真境最高峰——雪山秘境。 “呜呜……”襁褓中的婴儿发出奶猫般的哭声,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画面一转,白衣人与婴儿的脸同时出现在江言笑面前。 江言笑:【……是师尊?】 其实,仅凭这张脸,他是看不出这是李玄清的。之所以这么推测,是因为第一次读心术中他见过白衣人——正是他的师祖,李玄清的师父。 此时的李玄清应该才出生不久,整个人还没有一只猫大,小脸又青又皱,眼睛哭得通红,嘴唇发紫,随时都会丢了小命。 江言笑想起李玄清的体质——“天生寒体”。后人提起太微仙尊,往往羡慕他的天赋与体质,因为这代表着他生来比别人更适合当剑修,他的血肉之躯是一柄天然的剑鞘,他的魂魄,则是一把天然的寒剑。 可在回忆里,江言笑只见到了一个饱受寒体折磨、几乎被冻死的孩子,一时间心脏疼得发颤。 师祖很快来到秘境崖顶,他祭出太微剑,画出一个复杂的阵法,接着凝雪为冰,造出一个小小的冰人。 那个冰童子静静地在雪中坐忘,是江言笑所见冰雕的少年版。 “清儿,凡人皆有三顶魂火,两顶在肩,一顶在额心。所谓水火不容,冷暖不兼,你天生寒体,魂魄却是热的,如何挨得过去?” “我想了许久,唯有一法可解。”师祖将婴儿托起来,并起二指,指尖对准李玄清的额心,“为师将你的一魂取出,封在这尊冰雕之中,魂魄适应寒冷,你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代价是,十岁前,你不可离开云浮山一步。直到你炼出剑魂,取而代之,方可出山。”师祖的声音化在风里,“希望你懂事后,不要怪为师。” 江言笑耳边嗡地一响——他终于懂了第一次读心术中最后一幕场景。 【师父,这里冷……我想出去。】 【现在不行,】师祖劝说三岁的小玄清,【清儿,你的三魂不可分离,若是踏出云浮山,会有性命危险。】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那尊冰雕就是师尊本人!里面残留着他的额心魂,所做的一切代表师尊的意志! 江言笑脑袋里的神经齐齐断掉,仿佛搂的是炭火,倏地松了手! 李玄清却没有摔落,原本昏迷的人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江言笑。 浮生剑仿佛也受到惊吓,在那一刹失了控,从低空坠落。 两人摔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李玄清腾出一只手,在雪地上一撑,阻止了动势。 这样一来,他刚好把江言笑压在身下,锁住手脚,是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姿势。 李玄清静静打量了江言笑一秒,无视江言笑呆滞又骇然的目光,垂头吻了上去! 江言笑:【……!!!!!!】 这一次,不再是冰雕的吻,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吻。 ——他的师尊在亲他! 江言笑本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早就磨练出了一颗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心。到了此刻,才发现以前种种压根不算什么! 他连呼吸都不会了,血管一根根炸裂,化作炭火,把他焚了个粉身碎骨! 江言笑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儿,是李玄清怕他憋死自己,强行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了他的唇! 他感到李玄清冰凉的唇胡乱落在自己唇上,动作凶狠,牙齿磕碰出了血。舌头长驱直入,毫无章法地攻城略地,明明是温软而微凉的,江言笑却仿佛吞了炭,在焚烧的灰烬中不断死而复生。 【我是不是要死了。】江言笑绝望地想,师尊是什么时候对他产生这种心思的?接个吻就恨不得吃了他,若他再敢逃跑,怕是会宰了他! 这样不行……他该怎么办? 江言笑被动地承受着狂风暴雨,被亲的又疼又麻,身体深处渐渐泛起一丝异样的燥热感。当一片冰凉钻进他的衣襟,贴在他的胸膛上,江言笑一个激灵,脱口道:“别!” 因李玄清腾出一只手侵略他,江言笑的右手得以解放。他抖着手,按住李玄清的手,不让他深入,颤声道:“师尊!” 这一声“师尊”出口,李玄清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顿了,抽出手,看向江言笑。 他的目光仿佛漩涡,将江言笑溺毙在其中。江言笑闭了闭眼:“……师尊。” 李玄清盯着他:“你不愿?” 江言笑艰难地摇了摇头。 “那这是怎么回事?”李玄清的目光顺着江言笑的脸往下,划过胸膛、小腹,落在两腿间。 江言笑这才意识到什么,顿时羞愤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 李玄清点到为止,没有让江言笑继续难堪。他的手向上,轻轻卡住了江言笑的脖子。江言笑颈上一烫,原本消匿无形的红圈又显现出来。 李玄清的眉心又红了,盯着太微剑化作的枷锁,目光深深:“江言笑,你应该知道了。我的一魂凝于冰雕之上,眉心有了剑魂,才凑齐了三魂。” “这剑魂,我不要了。”李玄清一字一顿道,“太微剑就在你颈上,除非杀了我,否则,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六界之外……我都能把你找回来。” “我要……把你关起来。”李玄清的瞳孔中红光流转,江言笑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师尊的心魔就是他! 【笑笑,跑啊!!!】耳边突然传来系统的暴喝。与此同时,江言笑感觉到颈上的红圈越收越紧,他快要被勒昏了! 【你不是早有应对之法吗?!愣着干什么,快使啊!】系统道,【谈恋爱也请注意时机!真想和仙尊在一起,也要等完成任务之后啊!】 【也是哦!等等?谁说我会和师尊在一起?你这话说的太早了吧!】江言笑呼吸越来越弱,因为缺氧,眼前甚至出现了朦胧的光点。 如果他真的被关起来,想逃出去就很难了!而任务失败的后果是…… 江言笑咬咬牙,狠下心,决定按原计划实施。他并非鲁莽之辈,在回云浮山之前,就考虑到了最坏的结果。 如果撞上师尊……就用逃脱升天阵! 【系统,咒语我背下了,怎么启动阵法?】 【用心头血!】系统吼道:【念咒时取心头血,你就能把自己传送出去!】 江言笑大脑一片混乱,听到系统的指示,想也没想,运起全身灵力召唤来浮生剑,握在手中。 浮生剑化作小刀般大小,江言笑默念咒语,艰难地侧了侧身,一剑捅在自己心上! “噗——!” 李玄清瞳孔骤缩。 他的手一下子松开,第一反应去是用手去堵江言笑心口的伤,甚至忘了用愈伤术。 他摸到了滚烫的血,顺着他的手流落在洁白的雪上,洒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灼目,刺眼,像凋零的花。 “你竟然……”宁可自戕……也不愿留在我身边么? 风雪肆虐,黑云翻滚,李玄清的白衣也染上血,整个人化作冰雕,呆在原地。 他费尽心思、哪怕不要剑、不要魂都要留下的人,在自己心上捅了一剑,用最决绝的方式拒绝他,把他推下悬崖,万劫不复。 江言笑捅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犯蠢了!他动了动嘴唇,想解释,却因为疼痛和失血,说不出话来。 同一时间,他的身下,一个金色圆阵陡然显现。金光笼罩住江言笑,江言笑只来得及看李玄清最后一眼,就消失在了圆阵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读心术,读出了师尊的寂寞,第二次,读出了心痛与思念,第三次,读出的是爱意。第65章 呀 江言笑瞬移到了一个破庙中。 这个破庙是在他返回云浮山途中, 在一座荒山脚下发现的。 当时江言笑多留了个心眼, 提前在此处留下阵法, 就是为了有备无患,不得不使用逃脱升天阵时,能立即找到歇脚地。 此处人烟罕至, 荒凉无比。江言笑被传送来, 掉落在灰扑扑的草朵上,陷入了昏迷。 他失血过多,用不了愈伤术,又没有灵药傍身, 只能靠自身的灵力止血养伤。 这一躺,就是三天。 三天后, 江言笑第一次清醒过来。他似乎听到了雨声,却睁不开眼睛。冷风穿堂而过, 吹散他身上仅剩的一点热意, 江言笑冻得直哆嗦, 想伸手拢紧被子, 却只抓到潮湿的稻草。 重伤失血与恶劣的条件摧垮了他的身体,他很快发起烧,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阴雨绵绵, 一下就是半个月。期间,江言笑短暂地渴醒过几次,拖着又重又软的身体, 从水洼里舀了点雨水喝,回去继续倒在草垛里昏睡,浑浑噩噩,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二十天后,这场雨终于过去,江言笑才不再发烧。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泥窗射入破败的小庙,正好打在江言笑脸上。隔着薄薄的眼皮,他感受到了温暖而灼目的光,这使他被病痛与寒冷打散的三魂七魄逐一归位,混乱的意识逐渐清明。 “系统,”江言笑闭着眼睛,声音哑的厉害,“过去多久了?” 【正好二十天。】系统道,【你别说话,用脑内音。】 【嗯,】江言笑道,【我的身体情况如何?】 比起他自己的感觉,系统的分析更客观更全面。系统检测了一会儿,告诉江言笑:【你之前失血过多,灵力溃散,心神动荡,又着了凉,一直在断断续续发低烧,若不是有金丹在身,怕是会感染而死。】 【现在烧倒是退了,可惜身体还是虚,中度贫血,短期内不可过度损耗灵力与心神,多多静养,方可尽快恢复。】 江言笑扯起干裂而苍白的嘴角,笑了笑:【得亏是仙侠世界,不然这么造,我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用。】 【……】系统默然片刻,问,【你当时怎么回事?】 不用说,江言笑也知道它在问什么。他缓缓抬起手,按在胸口上,无奈苦笑:【就是太慌了,吓傻了。你说心头血,我第一反应就是扎心,还生怕血流的不够多,捅的又深又狠。】 系统:【……幸亏你捅偏了。】 否则江言笑会成为系统从业生涯中第一个误杀自己导致任务失败的宿主。 江言笑深以为然:【我,命大福大。】 他攒够了力气,睁开眼睛,眼珠一转,视线落在庙外。 从这个角度,江言笑只能见到一隅风景——雨刚停不久,庙门口积攒着几个小水洼,阳光一照,仿佛几面小小的镜子,散发出明亮的光。一只麻雀扑腾着翅膀落下,踩过草地与青苔,来到水洼边,低头收翼,用嫩黄的喙啄水喝。 这么一点画面,却让江言笑的心情飞快地变好,甚至微微笑了出来。 【我记得自己渴醒时,也是去这片水洼找水喝。】 这么长时间,江言笑不仅陷入低烧和昏迷,还一直在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一会梦到初到云浮山的日子,一会梦到慈心,一会儿梦到李玄清,最后总会定格在那个石破天惊的吻与他消失前李玄清惊愕又沉痛的眼神上。 反复碾压,反复疼痛,江言笑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会儿醒来,见到真实的风景与鲜活的心灵,他才缓过一口气,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二十天……我还在这里。看来师尊并没有来找我。】 系统:【你怎么看?】 【师尊没来找我,一定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能感觉到,他与我处境相似,没有性命之忧,过得却不好。】江言笑道,【当时,师尊硬生生抽出剑魂,已是强弩之末。又误会我自戕……怕是境况不妙。】 系统嗯了一声,道:【仙尊失去剑魂,原本的额心魂还在雕像身上,无论是重新凝魂还是压制心魔都需要时间。我推测,他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离开云浮山,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江言笑叹了一口气:【趁此机会,尽快完成任务吧。】 系统:【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去。可是,你想好怎么面对仙尊了吗?】 江言笑沉默良久:【……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因为事情的变化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从冰雕之吻开始,他与李玄清的关系就不仅仅是师徒了。 系统道:【你会接受仙尊吗?】 江言笑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如果是你,被自己的徒弟欺骗、背叛、拒绝,你还会爱他吗?】 系统不知该如何作答。江言笑撑起身子,慢慢坐起来:【我欠他的,怎么还都可以。唯独感情需要慎重,不能当作赎罪的筹码,师尊也……不一定看得上。】 【我以前景仰敬佩师尊,与师尊之间只有师徒情。现在什么都变了。】江言笑道,【这种感觉无法描述,我没谈过恋爱,实在是经验不足。与其自我纠结,不如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言笑又在庙里住了两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坐忘调息。同时利用这段时间,他理清了一些事,开始为下一个任务做准备。 按照每三个月一个拜师任务来算,拜姬九云为师的任务一周前就开启了。江言笑和系统却不急,一来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时间绰绰有余。二来,江言笑在等待原著中的一个重要时点——青城山朝仙会。 【关于你颈上的太微剑,取是取不下来的,我只能尽力屏蔽。】 【行,】江言笑道,【范围如何?】 【方圆一里。】系统道,【相当于一种模糊定位。仙尊能感觉到你在这一里之内,却无法精准地知道你在哪里。】 江言笑点点头:【准备启程,是时候用上支线任务的奖励了。】 一日后,蜀中。 清晨薄雾弥漫,坐落于青城山脚的青城镇人来人往,难得热闹。一个黑衣青年从镇上最大的酒楼走出,顺着人流往青城山的方向行去。 此人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被一根黑色发带束起,高瘦挺拔,身姿极正,仿佛一只行走的墨松。 他的脸无疑是英俊的,但这英俊并非寻常的俊美或秀逸,带着刻板的严肃与浩然正气。浓眉如刀裁,双眸如寒星,嘴唇薄而透明,面部弧线锋利,是一种一看就不好惹、令人敬而远之的长相。 果然,他往前走时,引的旁人纷纷侧目。一些年纪轻的修士甚至往旁边躲,生怕惹到这个看起来又冷又凶的人。 江言笑:【系统,我是不是很酷?】 系统:【酷,酷。】 江言笑:【不过看上去他们都怕我,我会不会太严肃了?】 系统:【这不是你特意选的嘛。】 话说回来,在江言笑离开慈心赶往云浮山时,他先后收到了两个支线任务完成的提示。 每个支线任务有一个奖励。解开慈心心结获得的奖励是:他可以选择一种佛家咒语,不用背不用记,立即掌握,还能融会贯通。 江言笑选择了完整版清心咒。清心咒咒语很长,光听是记不住的。当时江言笑与慈心相处时间有限,学了愈伤术就没法学清心咒,刚好趁此机会补起来,接下来的日子说不定会频频用到…… 至于第一个支线任务——了解原主江河的过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江言笑获得的奖励是:加强版换脸术。 这一次他不仅可以改变面部容貌,还能改变身高,体型和气质,甚至改掉一些以往他自己都未能注意到的小动作,设置成其他习惯,以更好的伪装自己,混淆视听。 江言笑特意选了一张时常板着的、性冷淡的脸,看上去不苟言笑,冷漠肃杀,总之不活泼也不爱笑,与之前他的形象大相径庭。同时他还调整了身高体重,特意调的比姬九云高一点,与李玄清、慈心持平,长腿长臂,身形瘦削,简直像一双行走的筷子。 这双黑色的筷子臭着脸,一副别来惹我的模样,实则悄悄竖起耳朵,听旁人聊天说地。 “此次朝仙会居然选在蜀中,还是由药庐庐主一手操办。”一个十五六岁的蓝衣少年道,“庐主不是妖界之人么?怎能主办正道之会?” 他旁边另一个青衫少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上一任妖王的老巢被庐主一窝端了,妖王兄弟先后去世,庐主入主妖界,把大妖小妖一概治的服服帖帖,他又是人,不是妖,这次主办朝仙会,就是一个明显的站队信号——他选择站在正道,是友非敌。” 江言笑面无表情地想,又听到了庐主此人,正好趁此机会见识一下他的真面目。 所谓朝仙会,通俗点讲,就是为少年修士举办的比试大会。“朝”字有两意,一为“朝阳”,二为“朝向”,前者指代前来赴会的后起之秀,喻其为初升的太阳,前途不可限量,后者指“向往与追求”,表示少年人一心修炼,目标长远,先成人杰后成仙圣,通天之道永无止境。 朝仙会三年举办一次,只收十到十八岁之间的少年人。云浮山试剑壁开于初夏,朝仙会启于深秋。时间上刚好避开,给在试剑壁备受打击的少年修士新的展现机会,不论是否拔得魁首,都能获得仙师大能的指点,运气来了,被大能挑中收为弟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言笑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原著剧情,几步外,那两个少年人还在边走边说。 “我记得,六年前那场朝仙会在洛京,奖赏最为丰厚,国师还挑中了一个人收为关门弟子。” “对对,三年前在金陵,夺魁者获得一本失传已久的秘籍,高兴得当场哭了。” “哎,真羡慕呀。要我说,咱们夺魁是别想了,拿名次都不可能。”蓝衣少年耸耸肩,“我来此的目的,就是交几个朋友,长长见识,认识与同辈翘楚的差距。倘若能受到一两位大师的指点,那就更好了。” “我也这么想!”说到此处,青衫少年眸中发出兴奋的光,“听说此次来朝仙会的大师不少,除了药庐庐主,还有羽国国师,长白山掌门,大昭恩慈寺住持……” 江言笑耳边嗡地一响。 ……师父? 第66章 呵 旁边那两个弟子还在列举此番赴会的仙师, 江言笑却听不进任何声音。他的大脑空了一瞬, 再回过神, 是因为听见了“李玄清”三字。 “说了这么多,我好像没有听见太微清尊李玄清。”蓝衣少年问,“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啊, 他会来吗?” “据说原本是会来的, 不知怎的,现在又不来了。”青衫少年一脸可惜,“我从小听仙尊的传奇长大,一直想见见传说中剑圣的模样, 几月前还去过试剑壁,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仙尊, 我还想着朝仙会总能见上一面,谁想到仙尊说不来就不来了。” “可惜。”蓝衣少年道, “当时你拔出了第几剑?” “额……第四剑。”似乎不愿谈及自己, 青衣少年话音一转, “我和你说, 当日不是有两人先后拔出第九剑吗,第二个人拔剑时我就在旁围观,他可真是……天纵奇才,拔剑跟玩儿似的, 我从没见过天赋这么高的人……” 江言笑原本听他们说起李玄清还在心中忐忑不安,谁曾想这俩小孩儿说着说着话题拐到到试剑壁,开始讨论他装逼时的种种细节。 江言笑:“……” 他轻咳一声, 快步往前走去。等把两个少年甩开了,嘴角终于绷不住,往上翘了翘。 系统:【别笑啊笑笑。】 江言笑想起自己现在的人设,硬生生收起笑意:【……哦。】 原著中,朝仙会这一段剧情应当是相当刺激的。群雄聚首,冤家对头。洛小非与楚离作为主角与反派,自然一见面就会掐上。而原著中的配角,李玄清慈心等人,当齐聚于此,见证青年才俊们脱颖而出。 可是,由于江言笑的介入,剧情早被打乱了。李玄清没有来,洛小非来不来不好说。目前他尚未见到楚离。原著中慈心和庐主没什么存在感,这里却成了举足轻重的存在,而他,作为一匹黑马,将打乱所有人的节奏,在朝仙会一举成名! 当然,是好名还是恶名另当别论。江言笑心中自有打算,与众人一同来到青城山山门前。 蜀中多雾,从山门向上望去,汉白玉阶直通云端,整座青城山笼罩在云雾中,犹如古籍中的仙山秘境。两个青衣道士一左一右立于山门两侧,皆一手持剑,一手持册,拦住来人,将他们往山门前的石柱旁引。 山门口横摆着一个巨大的石柱,石柱上凿有九个小孔,每个孔中插有一根细竹,九根细竹平行,乍看上去仿佛横在人前的栅栏。 这场景有些眼熟。江言笑顿了顿,对系统道:【这是在模仿试剑壁!】 系统:【作为入选的第一道关卡,设置成试剑壁的样子,可能是在致敬。】 【也可能是在羞辱大家,让大家回忆在云浮山被虐的噩梦。】江言笑道,【这个庐主有点意思。】 江言笑没有贸然去拔,先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确认这个试炼的难度再上场。 根据他的观察,在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里,共有三十七人上前拔“竹剑”,其中三人拔出了第九根,两人一根都拔不出,守门的小道士放进了拔出三根以上的少年修士,将其余人拦在门外。【这要求比云浮山简单太多了。】见有人拔出第九根竹子,江言笑放下心,排到他时,略微收敛了一下,从第七根拔起,拔出第九根时特意绷紧脸,露出额上的青筋。 “哼。”他冷笑了一声,大步迈入山门,却没有往前,转身走到一株青松下,等待重要人物的来临。 过了一会儿,江言笑果然等到了那个人。 那少年被一群人簇拥着向山门走来,约莫十五六岁,一身深紫华服,脚踏黑靴,腰悬长剑,走路时下巴扬起,目光傲慢而睥睨。 如原著中所写,他的长相是一种邪气的俊美,凤目狭长,嘴唇凉薄,举手投足带着猖獗肆意之气,虽夺目逼人,却令人不敢直视。 正是原著中的终极反派——楚离。 他与江言笑现在的长相都是那种不好惹的类型,但江言笑长得比较周正,属于刻板肃穆那挂的,紫袍少年面相则透出阴狠,给人一种“你动他一根小指头,他就会杀你全家”的感觉。 江言笑回忆了一下原著中楚离干的事,忍不住感慨:【真不愧是反派,小小年纪便能毫不眨眼地杀人放火,也是个人才。】 他刚腹诽完,楚离走到山门外,被两个道士拦住。 “你们干什么?竟敢拦我家公子!”旁边一小厮模样的人一直为楚离开道,见楚离被挡在门外,当即狗仗人势,出言不逊。 “通过第一道测试,方可进山门。”一个道士道。 楚离看了他们一眼:“行啊。” 他后退一步,来到石柱前,抬手拔出第九根翠竹。没等守山道士做出请进的手势,楚离的手轻轻一捏,只听噼啪一声,第九根竹竿被捏碎了! 这还没完,趁大家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要阻止,楚离又捏碎了第八根、第七根……竹片噼里啪啦掉落,地面一片狼藉。 “你!”等楚离毁掉第六根竹竿,一个道士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欲按住楚离的手。 楚离冷笑,右手继续捏竹竿,左手从腰间抽出长剑,二话不说朝道士与众少年扫去。 “噌——” 那道士被霸道的剑气扫得后退一步,修为不佳的少年甚至受了内伤,差点吐血。 “一群废物。”楚离淡淡道,“我来了,后面的可以滚了。” “你凭什么赶我们走?!”有人愤愤道。 “……你说呢?”楚离睨了他一眼,那发声的少年吓得一哆嗦,“废物何必浪费名额。 ” “我看你是怕被别人比下去吧!”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楚离回过头,见到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提剑朝他走来。 江言笑一直“冷眼旁观”,见到来人,差点鼓起掌来。 【哟哟哟,洛小非!】江言笑兴奋,【主角反派终于对上了!】 第67章 噢 不过, 江言笑兴奋归兴奋, 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和使命。 “远离一个叫楚离的人, 千万不要招惹他。”这是江言笑在云浮山与洛小非抢师父时,对洛小非的忠告。 眼看着主角和反派就要掐上了,他怎能坐视不理? 楚离与洛小非已然拔剑相向, 形势一触即发, 周围人早就看不惯楚离,都为洛小非捏了一把冷汗。 楚离人多势众,众多狗腿子站在他身后,围成一个扇形, 与之相比,洛小非孤零零地站在另一侧, 与这群乌合之众对峙,丝毫不见惧色。 “朝仙会讲究公平, 人人都有历练的机会。”洛小非道, “你来了别人就不能来, 哪有这样的道理?把后来者拦在山门外, 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我……心虚?”楚离冷笑一声,剑尖竖起,直指洛小非的鼻梁,“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小爷磕三个头, 小爷就放过你,允许你完完整整的滚回去。” 洛小非:“朝仙会是你家开的?” “都给我闭嘴。” 一道冷冷的低喝截断了两人的争吵。洛小非与楚离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高的黑衣少年从山门中走出, 来到石柱面前。 他没有看洛小非,也没有看楚离,目光漠然落在石柱中的小孔上,不知从哪摸出几根竹节,从第九个孔洞开始,一一插入,仿佛收剑入鞘。 还没试炼过的少年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松了一口气,对江言笑露出感激的神色。 江言笑恍若未觉,做完这件“好事”后,才转过身,对洛小非道:“多管闲事。” 洛小非一愣。江言笑又转向楚离,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多此一举。” 楚离:“……你!” 楚离剑尖一转,原本指向洛小非的剑狠狠劈向江言笑。黑衣青年近在咫尺,却不躲不闪,反手一挡。 “铛——!” 两剑相击声在众人耳边炸开,大家瞥见了爆开的火花,却未见到黑衣少年出剑! 人群中传来一片惊呼,楚离当众被拂面子,脸一黑,毫不犹豫又向江言笑劈出一剑。 这回江言笑挡都懒得挡,身形鬼魅般一闪,待到众人再度看清他的身影,这位黑衣少年已出现在十步之外,朝天阶高处行去。 两个守山道士可算反应过来了,法宝与兵器一同祭出,把几欲癫狂的楚离拦在门外。 楚离剑气被法器消弭,双眼通红,朝那道黑色背影吼道:“……你是谁?有种报上名来!” 江言笑置若罔闻,身影渐渐消失在云雾中。 【说出来怕吓到你,哥无名无姓,佛道双修,是你惹不起的传说。】 当然,以上这句装逼的话,江言笑只是想想,为了保持人设不会说出口。他做完这件事,成功将楚离的仇恨从洛小非身上引到自己身上,同时小小秀了一把存在感,让在场众人记住了这个黑衣青年。 当然,众少年最初记住江言笑,是因为他敢于站出来与楚离叫板,还帮了他们,把竹节恢复原状。 很快,少年们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楚离已拔出第九根竹竿,被属下劝了劝,暂时按耐住不再惹事,两个道士只好按照规则将他放进去。楚离走后,山门前终于恢复秩序,以洛小非为首,众少年排成一条长龙,准备一个一个挨着“拔剑”。 洛小非第一个上,毫无疑问选择拔第九根竹竿。他握住竹竿,往上一提,没能轻易拔起,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略微用了点力,这才拔出来。 他心中揣着事,没有多想,拔出后直接走进山门,向青城山最高峰的云台赶去。 其他人见洛小非轻轻松松过了关,皆以为容易的很,跃跃欲试。洛小非后一位的少年上前一步,尝试从第五根拔起,可他使出了吃奶的劲,拔得青筋突起,满脸通红,都没能拔出第五根竹竿,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拔第四根,结果又失败了! 最终,他只拔出了第一根竹竿,笑脸变哭脸,游魂般飘到一边。他是第一个受挫的人,其余人只以为他水平太差,高估了自己才导致失败,直到轮到自己,才发觉自己连第一根都拔不出! “这是怎么回事?!”有先通过的少年在门内等门外的同门师兄弟,越观察越觉不对,“小武灵力同我们不相上下,我都拔出了第五根,他怎么连第一根都拔不出?” 原本以为自己至少可以把出第五根的人连第一根都拔不出,以为自己能侥幸过关的人更是直接被淘汰。九支竹竿就像粘在了小洞里,带着截然相反的力量,与众人作对! 越来越多的人被拒之门外,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两个守山道士也觉奇怪,走到石柱前,亲自去拔竹竿。 “……难度加大了至少十倍!”他们拔了拔,没拔出,对视一眼,“是那人动了手脚!” 此时此刻,青城山云台顶。 江言笑混迹在人群中,特意找了个带兜帽的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自己被认出来遭致群殴。 江言笑:【他们也该发现了吧?】 系统:【肯定。】 【哈,肯定恨死我了,觉得我腌坏,表面帮忙暗中下绊子,比楚离还不如。】 系统:【至少楚离坏的坦然,坏的直率,你嘛……】 江言笑:【嘿嘿,我也是为他们好。】 一人一系统聊了几句,江言笑避开众人,找了块石头坐下,在脑海中梳理剧情,为接下来的“不要脸”做准备。 又等了两个时辰,云台上的人聚齐了,比江言笑来时多,显然有人将此事禀报上去,要么临时换了石柱,要么干脆更换一种筛选方式,把那群被江言笑戏弄过的少年中的合格者放了进来。 江言笑耳朵竖起,果然捕捉到不少咒骂,什么“表理不一的伪君子”、“人至贱则无敌”、“装逼狗”……都在说他干的好事,害得大家浪费了大量灵力,许多原本能过关的都被拦住了! 江言笑:【……】 正午,日上中天,青城山薄雾散去,露出云台上方的景象。 云台很广,是前青城山派修炼用的校场,可容纳数千人。众人皆抬起头,仰望空中那座白玉台。它凌空悬在云台中轴线正上方,离地数十丈,直径数十尺,厚度约一尺,仿佛一枚巨大的棋子,可在空中纵横挪移。 “看!那是什么?” “——是蝴蝶!” 伴随身边几声惊呼,江言笑与众少年都转头向四周看去。 不知从哪冒出一群蝴蝶,扑腾着银青的翅膀,从众人脑袋顶上掠过。 江言笑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一波大约有数千只,汇成了一小片蝴蝶海。这些蝶皆有手掌大小,翅上长着妖异的黑色花纹,绝非人间蝴蝶,一看就是妖界特产。 它们飞得很快,如浩荡的洪流朝白玉台中心汇去,然后凝结在一起,拼成一个人型。 江言笑:【香妃降临?】 系统:【……是庐主!】 “诸位好,”无数蝴蝶化作的人显出真形,果然是一身青衫、长发披肩的药庐庐主,“我是药庐之主,鹤青,本次朝仙会主办人。” 一向神秘的药庐庐主出现在众人面前,张口就是一大串官方说辞。江言笑一边听他介绍各种历史渊源,一边打量庐主,对系统道:【他长得真的很平平无奇。】 这位庐主宽脸厚唇,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挺不塌,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出的长相,无可指摘,却也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与他骚包的出场很不匹配。 系统道:【说不定是张假脸呢?】 江言笑想起浮屠塔中的魔物对庐主的描述,点点头:【有可能。】 庐主说了一会儿,开始介绍比赛规则。 江言笑没有细听,关于朝仙会的一切,他早已烂熟于心——一共三轮比试,第一轮猎妖兽,第二轮过天梯,第三轮“沼泽寻宝”,寻的正是最终奖励——一颗“还魂丹”。每一轮难度递增,越到后期剩下的修士越少。 而他等待的剧情,将会在第三轮出现。 江言笑试着寻找洛小非与楚离的身影,可惜人太多了,江言笑身处其中,只能见到一片乌黑的后脑勺。 这时,庐主介绍完规则,手向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好了,话不多说,实力为上。我与众仙师期待各位的表现。第一轮比试将在未时开始,请诸位休整片刻,去大昭恩慈寺慈心大师那儿签到,方可进入山中赛场。” 第68章 哼 话音刚落, 云台最右侧出现了一枚巨大的水镜, 微微凌空, 离地数十尺,刚好够所有人看见。一道人像出现在水镜中,脚步一迈, 竟穿透水膜, 从镜中走了出来! 正是慈心。 【……师父。】江言笑混迹在人群中,与众人一同望向慈心。他还是一身灰色僧袍,一手持十二金环锡杖,一手竖在胸前, 温和的目光环视一周,示意离他最近的少年修士排队签到。 能进入云台的少年, 都有一定实力与背景,礼数自然不会少。大家自发排好队, 先双手合十对慈心行礼, 再接过纸笔, 在名册上署名。 为了不引人注目, 江言笑特地排在中后段。等距离近了些,可以看见慈心的脸了,江言笑这才发觉慈心的脸色不太好,虽然神情看上去温柔可亲, 嘴角却强扯着,眸光黯淡,没有了平时如沐春风的笑意。 江言笑心里一揪, 问系统:【师父怎么了?他看上去不太开心。】 【可能是累了。】系统道,【毕竟阿丧还是招魂使,大师得为他赎身,若想再续前缘,阿丧不能入轮回,大师还得为他重塑肉身。这些都极耗灵力,大师面色不好也正常。】 江言笑:【既然这么辛苦,师父何必来蜀中参加朝仙会?】 系统道:【别急,等会我帮你看看。】 随着江言笑的接近,他又发现一件事——进入水镜并非签到那么简单。 除了写明自己的姓名与门派,参试者还被要求做另一件事——水镜外,慈心面前架着一个木台,台上摆了一个铜盆。这铜盆寻常脸盆大小,里面盛着清水,木台上置有一盒银针,每个签完名的修士都得扎破手指,在铜盆中滴一滴血,才能迈入水镜,前往第一轮比试地。 【这是干什么?滴血认亲?】江言笑心中咯噔一想,转念又放松下来。师父的亲人早就寻到了,这么做应当别有目的。 果不其然,前面两百号人一直未出什么岔子,顺顺利利进了水镜。到江言笑前一个人,居然正好排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她先喊了一声大师,声音娇柔,身姿妩媚。芊芊柔荑接过紫毫,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对慈心嫣然一笑,径直走向水镜。 “呼——” 金环锡杖划过一个弧度,竖在女修胸前,慈心面色不变,对那女修道:“这位姑娘,还请验血。” 女修放低声音,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看向慈心:“……大师。” 然后挺着大胸,往慈心的金环锡杖上撞了一下。 江言笑:“……” 这场景有点眼熟啊! 十二金环被撞得叮叮作响,慈心却不为所动,眼睛都没往下瞟,道:“验血。” 女修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慈心面前,拈起一根银针,扎破手指。 一滴血落下,在空中时是鲜红的,接触到铜盆中的水,陡然变成黑色! 金环锡杖上移,对准女修的脖颈,慈心冷声道:“妖怪不可参加朝仙会。” 女妖:“……这不公平!” 慈心道:“请。” 他面容温和,态度却极为强硬。金环锡杖上金光随时会暴起,女妖不敢造次,盯着慈心,舌尖缓缓舔过上唇。 “好吧。”她委委屈屈地应了,抖了抖胸,消失在腾起的黑雾中。 江言笑:“……” 慈心摇了摇头,将方才女妖写的字迹划去,道:“下一个。” 江言笑大步上前,简短地对慈心点了下头,算打过招呼。 他接过笔,先在“仙门”那里栏写上“无”,又在姓名那栏写上他新取的名字——“言肃。” 慈心道:“你叫言肃?” 江言笑点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然后他看见,慈心持笔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与旁边女妖的“叉”并列,都做了特殊标记。 江言笑忍不住开口:“为何标记我的名字?” 他没有用敬语,声音硬邦邦的,往小说是不拘小节性格使然,往大说是目中无人不敬尊长,慈心却不以为意,笑了笑:“你到云台时,庐主就注意到了你,嘱咐我签到时特意标注你的名字。” 江言笑沉默了一秒,又对慈心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揣着满腹疑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来到木台前,利落滴扎破手指,滴下一滴血。 ——什么都没有发生。 血珠落在清水中,氤氲出几缕血红的弧线,逐渐变浅变淡,彻底消融不见。 慈心盯着铜盆,目光几不可察地一暗:“请。” “多谢。”江言笑抱了一下拳,大步走向水镜。 水镜表面的水膜形同虚设,没有任何阻挡之效,是通向赛场的“门”。江言笑一脚迈入,像是踩进了薄薄的浆糊中,再落地时,已经到了第一场比试的场地——蝴蝶谷。 庐主够大方,也够狠,直接在自己的居所圈了一块地,把作恶多端、至今不肯臣服于他的妖兽锁在一片密林中,供少年修士们猎捕。 当然,杀生还是不行的,庐主只是想借机恐吓它们,因此可打伤或打晕,但绝不能滥杀,一来这只是个切磋的比赛,何必见血,二来这么做易激起杀性,对修行与心性无益。 只要妖兽认输,或者修士把它们强绑进乾坤袋,就算捕获了一只“猎物”。比赛采取积分制,不同妖兽对应的分值不同,征服的妖兽越厉害,获得的分数也越高。 江言笑回忆完比赛规则,对系统吐槽:【刚才那只鬼上错身了吧。】 阴阳二使中的那只大胸女鬼出现在此,说明除了他打乱的部分,其余剧情还是按照原著走。只要有足够厉害的符箓、法器或咒语在身,鬼扮人瞒过慈心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大概出了什么岔子,她没有附上人身,而是找了一只妖怪的身体,一滴血便暴露了“身份”,被慈心请了出去。 江言笑:【她来了,另一只应该也在。你记得吗,那个长相妖媚的白衣少年。】 系统:【当然。】 【我猜他应该已经混进来了,】江言笑道,【可惜不知道是哪位,没法助攻。】 【对了系统,你刚才发现了什么?】 系统顿了顿,道:【那不是普通的水,可验出你身上的护身符。】 江言笑一呆。 系统:【我帮你屏蔽了。】 江言笑愣在原地,手指慢慢收紧,紧握成拳:【……师父在找我?】 【可我不是和他说过吗?】江言笑不解,【他来找我,阿豆怎么办?】 系统:【或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阿豆可能一直与大师在一起,这与找你并不矛盾。】 江言笑心乱如麻,深呼吸好几口气才缓过一口劲:【可是……可是……】 他尚未想好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蝴蝶谷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钟响,是水镜外庐主敲响了第一场比试的信号。 无数银青色的妖蝶从树林与草丛中飞起,铺天盖地飞过整片天空。蛰伏在暗中的妖兽,睁开了碧绿的眼睛。 系统:【笑笑,先做眼前事。】 江言笑顿了顿:【……好。】 按照原著,洛小非将拔得这届朝仙会的头筹,楚离则另有奇遇。早在云台时,江言笑已成为众矢之的,他依旧戴上兜帽避开众人,悄悄使用死生剑中的生剑与慈心教的金刚指,刚一进场,分数便嗖嗖往上窜。 连捕获十只妖兽后,江言笑还是没认出阴阳二使中的白衣少年,遂放弃,去寻找洛小非与楚离。 此时,洛小非与楚离又对上了。这次是因为一只罕见的妖蛟。 洛小非本来杀了几只妖兽,走在路上,忽然被一只妖蛟偷袭——这些妖兽们不傻,不肯白白被擒,也不肯屈服于庐主,抱着弄死一个是一个,自己死也要拉这些修士陪葬的心理,攻击不断,异常凶残。 它们却不知,庐主早就料到了此事,在赛场里设立了重重阵法。若真有少年遭遇了性命之险,会被立即传送出谷,结束比赛。 洛小非被偷袭,当即反应过来,与妖蛟缠斗在一起。他们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各自受了些伤,妖蛟更重些,洛小非正要趁机收服,赚取一波高分,楚离却从天而降,一剑劈向妖蛟。 两人打起来,受伤的妖蛟反而被撂在一边。 洛小非:“你要不要脸?这是我擒的蛟!” 楚离:“我看上就是我的!” 他们边吵边打,闹得不可开交,又因实力不分上下,半天分不了胜负。妖蛟躺在灌木丛中,边疗伤边喘息,攒了点力气准备逃跑。 没想到它一扭头,对上了一个黑衣人。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江言笑对它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识相点自己进袋,否则……嘿嘿。”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江言笑趁主角与反派打得昏天黑地,偷走他们的战利品,深藏功与名。 等洛小非与楚离反应过来,旁边哪还有妖蛟的影儿! 楚离目眦欲裂:“……是谁?!” 洛小非寒着脸,在灌木中找到了一面破破烂烂的宣纸。正面用树枝烧成的碳笔写着“多谢礼物,何必客气”,反面写着“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洛小非额头青筋直跳,“是他!” 比赛是连着的,通过第一轮的修士可直接进入第二轮,先行研究“天梯”,等后续人齐了再一起登梯。其余闯关失败及分数不够的少年则会被传送出水镜,回到云台之上。 也因此,江言笑有恃无恐——慈心与李玄清不在这儿,洛小非与楚离又不是他的师父,不存在什么“人设相同”被看出之事。江言笑估摸自己分数早已遥遥领先,按照记忆找到通关阵,叉腰大笑几声,跳了下去。 【还是做自己爽啊。】江言笑心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憋着,忍着摆出一张冷漠脸,简直像师尊一样。】 等会儿……他为何会想到师尊? 江言笑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强行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为避免楚离一出现就找他拼命,江言笑特意找了个山洞躲起来,暗中观察不断出现在天梯旁的修士。 天梯,顾名思义,指的是一条高可通天的链梯。只不过,正常的梯子都有台阶,这条“天梯”仅由两根锁链构成,一端拴在一座较低的矮崖上,另一端拴在青城山最高峰崖顶。 从云台的位置,可以眺见部分天梯与众修士的表现,比起第一场比试用咒法算分,在场仙师可更直观地了解到少年们的临场反应、修行水平与天资前景。 当然,庐主又提前定下规矩,增加了第二轮比试的难度。攀天梯时不可使用任何仙器,御剑不行,招云也不行,必须脚踏铁链,用灵力“飞过去”。 这就很惊险了。考验的不仅是每个少年的实力,还有他们的智慧与品性。 少年中大约分三种。第一类出类拔萃,天赋与修为远远甩开其他人,不论怎样都能过去,比如楚离、洛小非、江言笑。第二种,实力也很强劲,但受制的因素较前者更多,若有人捣乱,可能因此受牵连,从天梯坠落。最后一种,修为一般,需谋求合作共赢,方可通关。 同样,坠落者并不会真的摔下悬崖,粉身碎骨,在半空中会触发阵法,被安全的传送回云台上,第一轮比试——蝴蝶谷猎妖兽大约刷掉了三分之二的参赛者,目前的天梯边聚集了近百个少年,人已到齐,商量了一会儿,打算开启挑战。 洛小非当仁不让地上前,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人聚在他身后,心中都打着同样的算盘:让别人先行,自己可估计难度,总结方法,以便更好的登上天梯。 不过,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有时差距太大,如天堑鸿沟,云泥之别,压根无法模仿。矮崖狂风呼啸,呜呜不止,洛小非看了几秒,没有犹豫,足尖一点,如一只深灰色的鸟,朝青城山最高顶飞去! 他的速度极快,脚步在铁链上挪移,极尽目力只能见到残影。大约几息之间,洛小非已到达天梯中央,就在这时,楚离从人群中走出,冷笑一声,也攀上了天梯! 江言笑躲在洞里暗中观察。楚离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上去又开始作妖,一会儿摇晃铁链,一会儿朝洛小非劈去几剑,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也不怕掉下去。 洛小非自然无所畏惧。两人在铁索上展开了一段惊险至极的追逐。你追我赶,放招拆招,动作还挺优美,时而翩若游龙,时而狡如灵狐,连“倒挂金钩”这种招数都用上了,终于一前一后到达峰顶。 云台上传来一阵喝彩声。矮崖上剩下的少年一一上前,开始攀天梯。 江言笑还是没有出来。他极目远眺,见最高峰上两个人影站了一会儿,不知怎地,又大打出手,闹了起来! 楚离:“滚开!”洛小非:“不准你摇晃铁索!” 想也不用想,楚离先过去定然有他的目的。早在山门时,他就想拦住后面的人,尽量减少自己的竞争对手。可惜洛小非正直无比,看不惯他,不断与楚离作对。又有江言笑这个不要脸的从中作梗,楚离一直没能实施自己的计划。 他被江言笑气的不轻,来到天梯后没找到人,便想先过去再刁难。 江言笑大概能猜到楚离的想法。趁着洛小非牵制楚离,从山洞中一跃而出,仿佛一只灵巧的燕,踩着众人的肩头,嗖嗖嗖向天空飞掠而去。 “你——!” 江言笑身边传来惊呼、咒骂与尖叫声。他充耳不闻,冷着脸,朝最高峰的终点冲去。 大约是楚离与洛小非打的太凶,江言笑动作又太快,两人都没注意到,江言笑便登到了顶端。 洛小非与楚离听到动静,同时侧头。 “是他?!” “上!” 一见到江言笑,两人齐齐收剑,默契地攻向江言笑。 在剑气扫到江言笑的前一瞬,江言笑用手捏住铁链,从丹田处爆发出一股强劲的灵力,顺着经脉涌出。 他祭出了浮生剑! 反正李玄清早晚会找到他,认出他,江言笑用剑倒没那么多顾忌了。长剑出现在手心,以一个微妙的、正好挡住洛小非与楚离目光的角度狠狠朝铁链砍下! “砰——!” 铁链上爆起一串火花,裂开了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洛小非与楚离愤怒下扫来的剑气到达崖边,江言笑以看不清的速度后仰躲过一击,同时反手抓住铁链,往前一挡,叠加的剑气正好撞在铁链的缺口上! “多谢。”江言笑低笑一声,松开手。 整条铁链仿佛一根柔软的面条,从峰顶坠了下去! 一片惊叫。 一半来自于铁链上的少年,另一半来自于云台上的看客。 绝大部分少年与铁索一同坠落,消失在设置的瞬移阵中。 如果不论对错,仅看场景,这一幕当是极美的——人影化作五彩斑斓的小点坠落,半空中阵法明灭,仿佛雨滴砸在光幕中,溅起了朵朵亮花。 洛小非完全呆了,楚离也愣住了……没想到这个黑衣人比自己下手还黑! 所幸已有八九个少年接近崖顶,见锁链断掉,当机立断,强提灵力疯狂前冲,好歹是攀上了最高峰。 他们一上来,就同洛小非与楚离站在一起。十一二人皆站在江言笑对面,与他泾渭分明,拔剑相对! 江言笑摊开手,手掌空空如也:【别浪费时间,第三轮该开始了。】 说完,他率先转过身,跳入一旁的通关阵。 迷雾沼泽……姬九云。 我来了。 第69章 嗬 【不让你们来真的是为你们好, 没一个懂我的苦心。】江言笑一边吐槽, 一边双足点地, 落在了一片一望无垠的荒原之上。 冷风吹过,江言笑微微打了个颤,想找个遮身之处都找不到。 片刻后, 伴随几声轻呼, 余下十一人逐个出现在江言笑周围。他们一落地,第一反应不是观察周围或寻宝,而是盯住江言笑,针锋相对, 怒目而视。 江言笑熟视无睹,向前走了一步。 围住他的众少年手持仙器, 齐齐后退一步。 江言笑想笑,硬生生忍住了。他板着脸, 眉头越拧越紧, 漠然的目光扫过众人:“……找死?” 楚离暴怒:“你才是找死!” 不愧是反派, 骨子里充满嗜血与暴力的因子, 第一个按耐不住,提剑朝江言笑冲来。 江言笑以指化剑气阻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显出浮生剑原形。只听乒乒砰砰, 两人飞速过了几招,黑衣少年凌空一跃,竟越过紫衣少年的头顶, 炮弹般射向远方。 “追不追?”一个少年看向周围,目光落在洛小非身上。 “不追。”洛小非神情严肃,“不出意外,他胆敢扰乱大会,如此不信不义,视规则如无物,自然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的意思是?” “此人很可能被除名。”洛小非道,“就算拿到第一,庐主也不会赐他还魂丹,那样必将招致不平,引发正道不满。” “对啊!”大概是受到洛小非启发,另一少年双眼发光,大声道,“他所作所为落在众仙师眼中,还有哪位大能愿意指点他?更别说收他为徒了。” “活该!这种人就该空手而归!” “何止,这种阴私小人,还应被众人唾弃!” 被江言笑使绊子欺负过的少年抱团把江言笑骂了一顿,心情畅快了些。因洛小非在前几轮表现不俗,又一直与楚离江言笑对着干,一看就实力高强,正直可信,其他少年都对他颇有好感,隐隐以他为首,愿意听洛小非吩咐。 洛小非道:“咱们还是得赶去找他们。” “……为何?” “迷雾沼泽,”洛小非指向江言笑消失的方向,“就在他们所去之处!” 此时此刻,江言笑与楚离已经先其他人一步来到沼泽边缘。 两人一边疾奔,一边过招,都有些累,停下来喘气。楚离哪怕休息,剑都牢牢握在手上,尖端一直对准江言笑,说不准是仇恨还是怕对方偷袭。 江言笑也不惧,双手抱胸,下巴微扬,一副老子很牛的样子:“……楚离?” 楚离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江言笑冷哼一声,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我就问你,合作么?” “合作?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江言笑:“这话由你说出口,我都要笑了。” “我早就看出,咱们是一路人。都不达目的不罢休,不择手段,冷血无情。”黑衣青年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射向楚离,声音冷淡中带有一丝蛊惑,“这样的我们,不该彼此为敌,应该做朋友才是。” “滚呐!”楚离被恶心地一噎,“谁要和你做朋友?” “当然,做朋友看缘分,强求不得,”江言笑道,“那合作呢?你不考虑一下?” “我特意激怒你,把你先引到此,你不懂我的用意?” “我选择你,同你商量筹谋,不正是我的诚意?” “我们先到沼泽,不坑他们一把,那就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流动的雾气中,江言笑对楚离伸出一只手,“诚邀你同我一起扫清障碍,最后一决胜负。” 楚离依旧皱眉,态度却有所松动:“你想怎么做?” 江言笑勾起唇角:“当然是……把他们一网打尽。” 大约两分钟后,洛小非携其余九人来到沼泽边缘。 迷雾沼泽大雾弥天,只能见到几步外的景象,再远点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瞧不见了。从沼泽边缘到深处,泥土越来越松软,最后变得浓稠,若不使用灵力贸然踏入,很容易被沼泽吞没。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腐败的气息。众少年为了防止迷雾中可能突然出现的妖物或偷袭,抱团取暖,凑得很近。 在洛小非的安排下,他们围成一个十人圈,第三、六、九个人面朝圈内,其余七个面对圈外,均祭出法器,严阵以待。 洛小非:“宝藏应在沼泽中心,往右走。” 众人点头,接运气灵力,脚尖不沾淤泥,往沼泽中央行去。 忽然,一人道:“那是什么?” 只见浓雾中,隐隐约约显出一只妖兽的身影,头顶犄角,高如耗牛,一双暗红色的眼睛穿透雾气,刺向众少年。 洛小非:“往右!” 可话音刚落,右侧雾气中也出现一只妖兽的身影。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生人的声音与气息吸引来了不少妖物,四面八方涌出暗色的影子,密密麻麻朝他们压来。 众人皆心神紧绷,一时没想好该从哪突破。这时,一个少年突然看见西北角似乎全白,是唯一没有妖兽镇守的方位。 他急忙低喝:“去西北角!那儿没有妖兽!” 众人纷纷看去,发现果真如此,一同调转方向,齐心协力朝西北角冲去。 洛小非面对阵外,刚好背对西北角。人阵被带动走了两步,他才抽空回头,观察那个“唯一的缺口”。 “等等!”不会那么巧。洛小非吼道:“——停!先别过去!!” 可这个阵法有优有劣,优势在于同心戮力,可避免腹背受敌,劣势则在于,一个人的力量难以撼动阵法的运转,若没有很好的指挥与配合,容易自乱阵脚。 洛小非这一喝,没能立即停下其余九人前冲的脚步。纵使他有心阻止,却还是被裹挟着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停下!快!” 可惜晚了一步。 众人虽已听到洛小非的指令,但毕竟彼此不认识,第一次打配合反应慢了几拍,急奔到十丈外才意识到什么,陡然减速也阻止不了他们落入楚离与江言笑的陷阱。 他们原本利用灵力支撑身体以防坠入淤泥,踏到某一步时,足下突然一空。淤泥竟有了吸力般,将他们猛然下扯! “咚!” 那力道太大,有一两个反应不及的直接被扯下,没入了淤泥。 随即,他们周身白光一闪——是瞬移阵起效,将他们送出了赛场。 阵型瞬间被打乱。幸而来到最后一轮的少年都有点本事,纷纷使出各种招数与法宝,竭力与淤泥作对。 其中当属洛小非反应最快。他脚底生风,几乎立刻摆脱了淤泥的束缚,朝迷雾深处掠去。 “言肃!楚离!又是你们在搞鬼?” 迷雾中同时传来两声冷笑:“是他!” 两人异口同声推脱责任,说完,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祭出长剑! 楚离一剑劈去:“你可真不要脸!” 江言笑侧身躲开:“你也不多承让!”洛小非一来,两人岌岌可危的同盟关系顷刻崩散,兵戎相向,毫不客气地打起来。 一时间,洛小非竟不知自己该偏帮楚离,还是像言肃那般,等这两个家伙斗个两败俱伤,再出现把他们揍一顿。 疾风在耳边呼啸,鼻腔中充斥着热气。江言笑并不欲伤人,因此未动死剑,而是糅杂了佛法与道术,使出令人眼花缭乱且无法辨识的招数,化解楚离的攻击。 当楚离又一剑刺来,白光在江言笑眼前炸开。他听见一声轻笑从几步外发出,飘进自己的耳朵。 “心黑手辣,姐姐我喜欢。”那声音娇媚得快要滴水,“不过,总得留下几个交差呀。” 江言笑唇角一勾。下一刻,他看见两道黑雾冲天而起,仿佛一张黑色大网,向众少年盖去! 剩下几人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消失在鬼族的传送阵中! 大约这次传送的距离较远,江言笑在阵中呆了足足两分钟,才见到了出口的白光。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可能惊魂未定,可能焦虑不堪。反正他是很惬意的,甚至就地躺下,翘起二郎腿歇息。 【他们终于动手了,】江言笑欣赏着流动的黑斑,对系统道,【我可等了好久呢。】 【别嘚瑟,】系统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江言笑哈哈一笑:【当然是主动出击,将不要脸贯彻到底。】 由于读过原著,江言笑早就知道,这里会出现什么剧情——鬼族的阴阳二使奉命扮作凡人,一直混迹在参赛的少年中,只等最后一刻出击,把它们带到姬九云那儿。 江言笑与众少年落入一个山洞中。有人勉强站稳,脸色发青,有人看似冷静,身体却在微微发抖。最镇定的就是楚离洛小非与江言笑三人,楚离与洛小非握剑打量四周,目光倏地一转。 江言笑也看向石台,太阳穴开始发疼。 “哼。”台上传来一声轻笑。 所有人都注意到,洞中有一石台,石台中央置有一把乌木椅,椅上躺着一人。 那人一身红衣,乌发瀑布般垂下,逶迤在地上。他的姿势慵懒,没骨头似的侧躺在椅上,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撑起脸。 “过来吧。”他扫过众人,声音凉凉。 少年中一阵骚动。两个身着布衣的“少年”上前一步,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每走一步,身上便变化一分。 右边的少年灰衣化作白袍,身高拔升一寸,黑丝般的鬼气缠绕在周围,说不出的诡异可怖。左边的“少年”反倒变矮了,化出黑衣黑发,和一对从后面都能见到的、沉甸甸的胸,红唇一翘,回头对江言笑抛了个媚眼。 江言笑:“……” 他们停在姬九云面前,躬身一礼:“谷主。” 姬九云道:“人带来了?” 女鬼道:“是。都是本届朝仙会中最为优秀的少年。” 姬九云笑意更大,目光钩子似的勾过江言笑与楚离:“好,那就开始吧。” 第70章 吼 闻言, 众少年如临大敌, 皆按住剑柄, 不动声色地聚拢在一起。 他们都不是幼童了,好歹随自家师长出去历练过,怎会不知道面前这人就是鬼王姬九云?姬九云特意使诡计, 将他们带出朝仙会, 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挟他们为质?还是抓去采补? 众少年越想越惊惶,其中有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少年都快吓哭了,想起年幼时长辈恐吓他用的鬼王传说,愈发生无可恋, 含着一包泪,不敢看姬九云。 姬九云对女鬼道:“那个是谁?” 女鬼:“贺海楼家的小公子, 贺武。” 姬九云一摆手:“哭哭啼啼,不要。” 女鬼:“是。” 贺武被点了名, 浑身抖如筛糠。洛小非看他一眼, 走到他面前, 用后背挡住了姬九云的目光。 【可以可以!】江言笑到这一幕, 感慨道,【原来主角就是这么笼络人心的。】 其实,此时被姬九云嫌弃反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被抓走强行拜师, 姬九云也不会真的杀了这帮孩子,引发众怒。 大胸女鬼上前一步,单手叉腰, 对下方众少年道:“诸位,我们谷主请你们来没有恶意,只是想挑一个人回去,做我们的少谷主。”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楚离第一个发声:“少谷主?” 女鬼道:“是。” “我知道你们都修习所谓‘正道’,看不上我们这些‘邪魔歪道’。”女鬼循循善诱,“不过你们想想,古往今来,有几个凡人得道成圣,飞升成仙?最后不都老死了,化作鬼重入轮回,一切功绩如过往云烟,甚至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唯有鬼族不死,笑到最后,得以亘古长存,永垂不朽。” “何况,事物存在必有其意义。天道与鬼道,正如阴阳太极,本无优劣之分,只因正道中人自诩高人一等,才将鬼道扣上‘邪’的帽子,好打压异己,壮大自身。”女鬼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似乎能说到人的心坎里,“修行只讲适合,不分对错。通天堕地不过一线之隔,颠倒来看,并没有任何分别。选择鬼道,不过是走了另一条路,看了另一种风景。” 她语调奇异,娓娓道来,仿佛一颗颗小石子砸进少年们的心田,又像温柔的风抚过众人的耳侧。几个修为略弱心志略薄的少年被这套逻辑搅了进去,恍惚中竟觉得这只女鬼说的挺有道理。 “现在,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女鬼道,“这可是我们谷主亲自收徒,选的是鬼界少主。论头衔,我们谷主是一界之主,比什么掌门住持地位高的多。论本领,更是绝冠六界,太微清尊都不是谷主的对手。” 江言笑本来一边默念清心咒一边听,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听到倒数第二句,终于忍不住了,嘴角一抽,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女鬼张口还要说什么,洛小非忽然打断道:“我不信!” “大家别被她骗了!” 他脸色微微发白,显然知道这女鬼用了什么鬼术干扰视听,正在竭力抵挡。 “且不说你用了法术迷惑我们,若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为何古往今来先贤无一不忠告后辈走正道,修鬼道者没一个有好下场?” “你说正道为阳,鬼道为阴,又置妖魔道于何地?不也是吹嘘自己,贬低他人?” “就算你说的有些道理,既是鬼道,便应由鬼来修,找我们这些生人做什么?难道要强迫我们废掉之前的修为,半路改修鬼道?” 洛小非临危不惧,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还能头脑清晰地逐一反驳,且句句落在点子上,江言笑听了都都忍不住在心中赞一句“好。” 他连串的反问引起了姬九云的注意。姬九云挑起一边眉,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正道的小古板。” “谁来给他解释一下?” 江言笑正欲站出,楚离抢先一步道:“那是你见识少!” “不容鬼道者如何领悟鬼道?正道又怎会为鬼修说好话?”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也是片面偏颇的吗?” “人终有一死,现在修鬼道才叫先行一步,没有浪费大好光阴。否则,你学了那么多正统仙法,死后全无用处,岂不是白费功夫!” “说得好!”江言笑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对姬九云深深一礼,“我言某人愿追随谷主,拜谷主为师!” 闻言,洛小非等人惊呆了。楚离一愣,忙道:“……我也是!” 费了半天口舌却为他人做了嫁衣,楚离维持弓腰的姿势,侧头狠狠瞪了江言笑一眼,恨不得把江言笑戳死。江言笑回他一个贱笑,抬起头,恢复刻板严肃的脸:“对了谷主,旁边这位朋友还漏了一句——妖魔道都是废物,又怎可与鬼道相提并论。” 姬九云盯住江言笑,唇角上勾,似笑非笑。好一会儿,他将目光转到楚离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楚离:“姓楚,单字离。” 姬九云:“你呢?” 江言笑:“言肃。” “……严肃?”姬九云以手撑腮,懒洋洋道,“与你性格不搭。” 江言笑立在原地,没有反应。心中却道,那不是废话吗,他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嬉皮笑脸(尤其在姬九云面前)才取的这个名字。至于这见鬼的性格,从头到尾都是做给阴阳二使与姬九云看的,与他本人绝无关系。 “其实,你们两个都不错……” 若不是他们都只收了一个,他也不必挑挑拣拣,大费周章。 姬九云缓缓支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众少年立即感觉到一股威压,仿佛海潮一般将他们吞没。 洛小非咬牙道:“言肃,楚离!” 楚离:“闭嘴!” 江言笑:“别劝,我是真心的。” 洛小非:“……” 姬九云睨了洛小非一眼,洛小非忽然感到喉咙一痛,嘴巴像被缝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姬九云:“我该选……” “选”字未落,江言笑倏地左闪,鬼魅般来到楚离背后,伸手朝他头顶拍去。 “……谁呢?” 楚离感到背后袭来的劲风,条件反射仰身躲过,江言笑却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动作却比他快一倍不止,一掌拍在楚离天灵盖上! “砰——”一声轻响,楚离软软地滑下去,被瞠目结舌的洛小非一个箭步接入怀中。 “现在您没有选择了,”江言笑直视姬九云,抱拳行礼道,“……师虎。” 第71章 啧 如江言笑所料, 姬九云此人口味奇特, 越无耻、越不要脸他越喜欢。 江言笑一声“师虎”出口, 姬九云不仅没有嫌他冒犯,反而笑了。 他盯着江言笑,狭长的眼睛眯起, 眼尾微微上翘, 似乎在考验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好一会儿,姬九云招招手,示意江言笑过去。 “你刚叫我什么?” “师……尊师。” “行,就你吧。” 江言笑还没反应过来, 忽地感觉膝盖一沉,身体仿佛被千斤巨石所压, 一下子折了下去。 “砰——!” 双膝着地,发出一声闷响。姬九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们鬼界不讲究繁文缛节, 你磕个头, 我就认了你。” 听了这话, 周遭少年下巴都快惊掉了。江言笑也没料到这一出, 愣了愣,俯下身去。“……尊师。” 江言笑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念出这个临时想出的称呼。他的额头接触到地面,小幅度翻了个白眼, 突然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插入他的发中,撸猫摸狗般揉了揉。 “乖,”姬九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 “肃儿真听话。” 江言笑头皮一炸:“……” 讲真,他的头还没被谁这样当众摸过——慈心不算。一来,他剃度后一直是光头,慈心偶尔会拍拍他的脑袋,绝不会翻来覆去地抚摸,二来,慈心纯粹是表达兄长对幼弟的关爱,绝不会同姬九云般变态和暧昧。 江言笑竭力想忽视头顶的酥麻与周围炯炯的目光,但越在意,感觉却成倍放大了——冰冷的指腹轻柔地划过头皮,缠绕和轻扯发根,发丝上泛起细小的电流,沿着神经末梢打入脑髓。 江言笑在心中咆哮:【我他妈今天才知道,我的头发这么敏感!】 如果是真实性格的江言笑,遇到这种事一定会炸毛,龇牙咧嘴地打开姬九云的手,威胁道“再摸我就剁了你的手喂狗!” 可现在他不行,只能板着脸默默承受。 【快念清心咒,】系统后知后觉地发出提示音,【叮咚——系统更新完毕,恭喜宿主拜师成功,达成速度最快拜师成就!】 江言笑:【更新?你什么时候更新的?】 系统仿佛没有听见这个问题,继续道,【请宿主切勿沾沾自喜,时刻谨记任务:第一,务必保持完璧之身!完璧之身,完璧之身!重要的话说三遍。】 【第二,帮助他人逃脱魔掌,不再受鬼王凌辱。】 【第三,学成绝招采补术。方可完成任务。】 江言笑在系统的提醒下狂念清心咒,原本屏蔽了头顶的触觉,听到系统的任务要求,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江言笑:【我怎么感觉任务一个比一个难?现在绝招还指定了吗?采补术和完璧之身难道不是冲突的??】 还有,什么叫“帮助他人逃脱魔掌,不再受鬼王凌辱”……这是叫他和姬九云对着干,坏他的好事,不让一匹种马播种??? 【随着宿主本领增强,每一轮拜师任务的难度会随之增加。而由于鬼王的个人原因,导致你的拜师任务太简单,难度就会加在后续的任务上。】系统道,【没事笑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冲鸭,加油!!!】 江言笑已经无力吐槽为何系统会突然更新词汇库,一向沉稳的语调在念出与姬九云相关的任务时几乎抑制不住地激动。他两眼一花,终于感觉姬九云停止了摸头的动作,手背顺着江言笑脸侧滑下,捏住了他的下巴。 “肃儿。”姬九云抬起他的脸,端详江言笑的面容。 这让江言笑想起初见姬九云时,他也是这么个动作,附加点评“长得倒不错。” 江言笑虽然很讨厌这个姿势,但还挺好奇,姬九云会对自己新收的徒弟说出什么话。 然后他看见姬九云薄唇微启,对他道:“笑一个。” 江言笑:“……” 笑你个头啊!膝盖所承受的压力在抬头时一并被解除,江言笑唰地站起,目光略微朝下,机械地提起唇角,对姬九云露出了一个僵硬中带着阴狠、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姬九云:“……” 他放下手,笑容消失了。 江言笑:【哈哈哈哈哈哈!长得高就是好!比你高一厘米也是高啊!!!】 最初知道自己下一个师父是姬九云时,江言笑内心是崩溃的。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心态,为这个任务做了各项准备。 比如,换上一张严肃疏离、凛然不可侵犯的脸,大概率不是姬九云的菜,也能免掉不少麻烦。 又比如,改名“言肃”,也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可暴露本性,不准笑,要严肃。 至于心黑手辣不要脸,江言笑有样学样,在心中模拟出姬九云会做什么就照做,绝对不会承认系统所说的什么他在这方面有点天分…… 至于身高,那就更妙了。 根据系统提供的数据,李玄清与慈心都身长约一米九,是标准的男模身高。姬九云却略逊一头,比他们矮大约五厘米。 五厘米,足够了。 江言笑欢天喜地地用“加强版换脸术”给自己设定了新的身高——一米八八——一个比师尊与师父矮那么一点,却可以碾压和羞辱姬九云的身高。 方才他与众人一直在台下,主动拜师时又是跪下的,直到站起,姬九云才发现自己收了个比自己还高的徒弟…… 【我还更新了一些新的知识。】在姬九云沉默的间隙,系统倏地道,【通常情况下,攻必须比受高,雷攻比受矮。】 【……啥?】江言笑道,【你这都从哪儿看到的?】 系统:【那日仙尊亲了你,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天夜以继日地下载相关资料与文包,通读并理解……然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江言笑:【?!】 系统:【所以笑笑,根据身高的设定,你已经给自己定位了吗?】 江言笑:【???】 本来提起那个吻,江言笑该是愧疚而不安的。可系统不知抽了什么疯,招呼都不打就自我更新了,更新完一秒变腐,整个画风陡然走歪,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江言笑的想象也被拉歪了,歪到雪山上那个把他震的魂魄俱碎的吻上。 他当时是被压着的吧……还起反应了!江言笑不禁想,在大昭恩慈寺也是那样,每次被压的都是他。他就不能翻身做主一次吗? 漫无边际的思绪被一声叹息打断。漫长的沉默后,姬九云看着台下抱团的少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比较中意的叫楚离的孩子被正道小古板背在了背上,看上去一拍即晕,道行还是不够。 算了,至少他的徒弟长得不错,心够黑,别有一番正邪不辨的风姿。姬九云安慰完自己,往边上走了几步,对江言笑冷笑:“你,暂时离我远点儿。” 江言笑求之不得!一声开心的“多谢尊师”差点脱口而出,在冒出嗓子的一刹那,连同笑意被生生按了下去。 江言笑皱了皱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与受伤。 姬九云没再看他,一挥手,腾起一片黑云,三鬼一人全都消失在原地,朝极乐谷驶去。 第72章 呼 “……尊师, ”黑云上, 江言笑看似难以启口, 实则明知故问,“敢问您为何要架两朵云?” 流动的水雾穿身而过,泛起阵阵寒意。姬九云一身红衣, 与黑衣女鬼并肩立于一朵略高的云上, 江言笑则与白衣少年站在一朵较矮的云上,尾随姬九云所在的云朵,伏低做小般往前飞。 姬九云原本心情尚可,谁料到新收的徒弟哪壶不开提哪壶, 额角一跳,眯起眼睛。黑衣女子觑他脸色, 转过头对江言笑撅起红唇,比了个嘘的手势。江言笑身边的少年则没有那么多顾虑, 直言道:“尊卑有序, 这你都不懂吗?” 江言笑沉默片刻, 硬邦邦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惹尊师生气了。” 听到这话,姬九云抬起一边眉,微微侧头,正好看见江言笑看上去面无表情实际上隐忍不安的神情。 这让他想起李玄清与慈心对待徒弟的种种表现, 他们的徒弟也会看师父脸色行事,如此谨小慎微放不开么? 明明又拉又抱,应该很亲近和依赖他才是。 姬九云忽然来了兴致, 将自己乘的云调低了一点,接近江言笑:“肃儿,你太拘谨了。” “为师只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不太开心罢了,并非针对你。”出乎江言笑意料,姬九云居然正儿八经地对他解释,甚至还后知后觉般和他唠起家常,“肃儿今年多大了?” 江言笑:“……额,十六。” 姬九云:“哪里人?” 江言笑:“中原人。” 姬九云:“之前师从何人?” “不曾拜师。”江言笑道,“我生来就是弃儿,被一鬼修捡去认做养子,后来养父被杀,我就一个人出来闯荡了。” “可怜的孩子。”姬九云嘴上这么说,声音却是飘的,唇边的笑意都没有遮掩下去,“你拜我为师,是要为了给养父报仇吗?” 江言笑淡然道:“我不知仇人是谁,该找谁报?他生前的恩怨情仇,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讨厌正道,想走适合自己的路而已。” 如此薄情寡义,手辣心黑,正适合做鬼修!忽略掉这孩子竹节般长的太快的事实,姬九云对这个徒弟的资质还是很满意的。 姬九云挤了挤,挤出一个堪称“慈祥”的笑意:“肃儿这些年受苦了,如今拜我为师,为师定会好好疼你的。” 这话说的肉麻至极,加上姬九云不知抽什么风硬凹出来的“慈师”形象,江言笑心脏一颤,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很快,他就明白了姬九云的“好好疼爱”是什么意思。 回到极乐谷后,姬九云命乌错——也就是那个大胸女鬼,带小徒弟去新的住处。 乌错对江言笑抛了个媚眼,穿过血池与鹤骨亭,把他领到一座黄金楼下。这座黄金楼有三层,坐落在极乐谷一处风景极佳的小湖边。夜风习习,湖水荡漾,若忽略空气中甜腻的脂粉香与连绵不休的靡靡之音,光看景色,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第一层中,众鬼穿着暴露,似乎在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闹,时不时传来娇喘与呻吟,不堪入耳。第二层与第三层则一片漆黑,寂静无鬼。 乌错没有让江言笑从一楼穿入。她抓住江言笑手臂,用力一提,带他飞到二楼。 同一时刻,原本熄灭的红烛全都燃起,艳艳红光洒在轻纱般的帷幔与江言笑脸上,妖娆诡异,令人心底生寒。 “看不出来,你身材不错呀。”乌错挺着胸,又捏了几下,才放下手,对江言笑道,“今后你就住在这一层了。” “……”江言笑不动声色地甩甩手,冷着脸问,“那尊师住在哪儿?” “当然是你上面。”乌错抬手指指楼顶,“其实谷主有许多去处,只不过最喜来这儿。他让你住这儿,是真的宠你,想把最好的同你分享。” 江言笑:“……” 谢谢,他并不需要。 乌错又交代了几声,对江言笑抛了个飞吻,离开处理别的事务去了。 江言笑见她真的走了,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去……还是这么恶俗啊。】 依旧是即将入洞房般的景象,到处一片红彤彤,瞧上去怪渗人的。好在江言笑穿书后经历了那么多,早就锻炼出一颗处事不惊的心脏,不然面对这鬼屋一般的场景,真的会吓昏过去。 他就着红光,扫视一周。这屋子很大,一进来就是寝殿,同之前和慈心来拜访时的布局一样,正中心摆着一张大床,可供十人同时在上翻滚。 江言笑走到床边,略微弯腰,打开床下的暗格。 “……”果然有不少“宝贝”! 【我知道,这是玉势。】系统终于找到机会秀它的新知识,【古代情趣用品,常在耽美文中出现,可以哔——】 系统音自动被屏蔽了。 【这是刺鞭,抽在人身上,会泛起糜艳的血点,令人兽性大发,可以哔——哔——使用。】 江言笑:【…………】 系统,系统你怎么了?中毒了吗? 好在消音功能尚存,又听系统哔了一阵,江言笑忍无可忍地扶住额角:【别说了,我知道你什么都懂了!拜托不用事无巨细地和我介绍。】 说完这句话,系统真的很配合地闭上嘴,不再打扰江言笑。 江言笑顿时感觉到清静不少。可这清静还没到片刻,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江言笑道,“谁?” “少谷主,谷主命奴婢来伺候您。”那声音娇媚得快要滴水,听得江言笑头皮阵阵发麻。 什么玩意儿?姬九云派个女鬼来“伺候”他?江言笑更加深刻地理解到了“务必保持完璧之身”这个任务的含义,顿时头都大了。 可他刚来,还要靠姬九云传授那什么“采补术”,肯定不能直接拒绝。江言笑在心中默念一遍清心咒,走过去开了门。 “嚓”一声响,门开了一条小缝。江言笑先偷瞄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 【……鬼界流行穿比基尼的吗?】他对系统道,【辣眼睛,麻烦帮我屏蔽一下。】 【那我可以说话了吗?】系统问。 江言笑:【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能说话吗?】 机械音有点委屈:【不能。你现在可以屏蔽我了。这是你这次拜师成功获得的阶段性奖励。】 江言笑:【…………】 从系统扎根在江言笑脑袋中的第一天开始,江言笑就发现,除非他中毒了(比如吃了温柔乡、涂了酥骨膏)会听不见系统的声音,其余时候,系统简直如360度无死角音响般缭绕在他耳边,忽大忽小,可随时与他进行脑内沟通。 好在2333在更新前还是个比较矜持的系统,一般话不多,都是在重要时刻才会提醒,偶尔和江言笑唠唠嗑,双方合作尚且愉快。 然而就在一个时辰前,系统突然更新,风格大变,让江言笑起了屏蔽它的心思。没想到心念一转,还真屏蔽成功了。 【不靠谱的拜师,鸡肋一般的奖励,坏掉的系统。】江言笑叹了口气,用意念撤销屏蔽,【不管我屏不屏蔽你,你得帮我屏蔽该屏蔽的东西呀。】 系统:【这你放心。】 以上,由于是用意念对话,在现实中只过了不到两秒。女鬼见新来的少谷主一脸严肃刻板、兴趣缺缺的模样,大受打击,唰地一下拉开门,直面江言笑。 “少谷主,你不愿意看奴婢,是因为奴婢穿的太多了吗?” “……”江言笑冷淡地没说话。 “那这样呢?”女鬼往下扯了扯,扯掉了自己的胸带。 江言笑瞥了她一眼,目光漠然,心里却在咆哮:【系统,你可以把屏蔽物从草莓换成云朵么?!】 【好的。】系统刚说完,只听唰啦一声轻响,女鬼下半身出现了一片白色云朵。 江言笑:“……” 这样一来,女鬼真的一丝不挂了。不愧是姬九云派来的,她不仅不娇羞,还大胆热辣地看向江言笑,眼神挑逗,妩媚多情。 “现在这样呢?”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江言笑意外地发现,对于这种低阶女鬼,他不用念清心咒也不会受其影响了,于是脸板的更正,柳下惠一般摆摆手,“下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亲自划重点:对女人不感兴趣。 高阶的是姬九云。 第73章 喽 他的神情淡漠, 带着微微的不耐, 手驱赶苍蝇一般挥着, 仿佛一个看破红尘的沧桑客。 女鬼:“……”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女鬼站在原地,愤恨地瞪向江言笑,片刻后突然尖叫一声, 长长的舌头从红唇中吐出, 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她伸手抹掉血泪,糊得一脸红,顶着这样一幅令人惊悚的模样,转身跑了出去。 江言笑捂住耳朵:“……” 果然, 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 远处重重鬼雾中,又出现了一个鬼影。 这回是个少年, 穿着一身半遮半露的浴衣, 赤足朝他走来。 他的长发披在肩上, 随身形小幅度晃动, 衬托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加精致,仿佛狐狸精降世,前来勾走江言笑的魂魄。 江言笑抱住双臂,半倚在门栏上, 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庸脂俗粉,”他挥挥手,“下一个。” 就这样, 一连来了好几只鬼,每只都美艳之极,各有风情。江言笑一个都看不上,漠然的目光落在这些前来献身的美鬼身上,仿佛见到路边杂草,脚下碎石,不堪入目,不足一提。 在气跑第九只鬼后,江言笑对系统感慨:【果然,光有皮囊是不行的,还得有气质。】 系统:【你指仙尊还是大师?】 江言笑:【你猜?】 系统:【……都有?】 江言笑勾唇一笑。 其实是都有的,但江言笑心里想得更多的是李玄清。 来到这个世界后,一连遇见好几个绝色,江言笑的审美被大幅度提高,寻常美人还真入不了他的法眼。 若真要比较,师父当然是好看的,江言笑会欣赏赞叹这种顶尖的颜值,却不会沉迷,也不会为之心折。 与之相反的是,不知怎么的,近来他越来越多地想起李玄清的面容,通常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捕捉不到。随时某个微不足道、甚至毫无关联的点就能引燃与李玄清相关的回忆,浮光掠影稍纵即逝,却也点滴渗透无所不在。 他笑了笑,又想起什么,笑容淡下去,面对空空荡荡的长廊沉默片刻,飞身至阑干上,纵身一跃。 他像一只敏捷又灵巧的黑豹,落在黄金楼最底层。 丝竹之乐瞬间大了几倍,化作无形的音波撞入江言笑的耳膜。醉人的脂粉香仿佛一只只撩人的小手,勾引他朝深处窥去。 为避免受影响,江言笑屏蔽嗅觉与听觉,无声走到一根朱红的柱子后,打量楼中的景象。 黄金楼与之前被李玄清毁掉的那座布局相似,上设一高台,台上置有一墨玉塌,姬九云半躺在榻上,长发迤逦,红衣半褪,露出一截雪白的肩头。 他没有抱琵琶,而是伸出一只手,略微上举,指尖捏着一根长长的柳条,鱼竿般朝下探去。 江言笑定睛一看,柳条另一端竟用透明的鱼线钓了两三颗樱桃! 这当真是一幅糜艳至极的画面——乌黑长发、如雪肌肤,嫩绿柳枝,灿金地面、绯艳如血的红衣与樱桃……几种鲜艳的色彩调制成一副活色生香的图景,另江言笑眼前微微发晕。 一股热气上涌,穿过胸膛与咽喉,从鼻腔喷薄而出。江言笑才意识到不对,忙默念清心咒,将无孔不入的春意压制下去。 那厢,姬九云仿佛没有注意到殿外偷窥之人,手腕懒洋洋一抖,柳条最尖端打过一个飘儿,熟透的樱桃仿佛最鲜美的鱼食,在亟待宠幸的鱼儿面前打转。 “想吃?”姬九云一手托腮,笑问台下众鬼。 回答他的是鬼魂们争先恐后地涌上,随着樱桃晃动不断推搡拥挤,发出兴奋的呻吟与尖叫。 江言笑捏了捏额角:“……” 妈的智障。 虽然心里吐槽,但这画面的确十分具有冲击力,有点像唯美古风限制级小电影,秉承不看白不看的思想,江言笑一边念清心咒一边欣赏,在心中啧啧称奇。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看得这么目不转睛,你很羡慕吧?” 江言笑:??? 他回过头,见到一身白衣的云姬站在他身侧,冷冷的盯着他。 阴阳二使中的少年——云姬,拥有一个非常娘的名字以及同样雌雄莫辨的容貌。 一开始,江言笑怀疑他的性别,瞅了好几眼,确定他没有胸,是个货真价实的男鬼。再后来,听乌错介绍,这位姬九云的“右臂”名唤云姬,江言笑更觉诡异。 姬九云、云姬……这两个名字十分相像。准确说,后者由前者的两个字重组而成。 是巧合吗? “没什么可羡慕的。”江言笑随口答了一句,用余光观察云姬的眼神,果真在他眸中发现了翻涌的暗潮。他似乎很用力,浑身肌肉紧绷,脊背僵直,连原本柔美的侧颊弧线都变得刻薄起来。 “……我说,”江言笑勾了勾唇角,“你不会是嫉妒她们吧?” “我,嫉妒她们?”云姬慢慢转过头,面色晦暗不明,“我只是看你被摄了魂,好心过来提醒你一句,不论谷主再怎么对你好,不过是一时玩玩,千万别心存幻想,以为他会爱上你。” 江言笑:“…………” 【怎么办,我好想仰天长笑!】江言笑对系统道,【我要是爱上姬九云,母猪都能上树,我又不是没有更好的人喜欢……】 系统:【……你又扯到仙尊了。】 这时,黄金殿中,姬九云的手一顿,目光一抬,准确地锁定殿外的江言笑。 “肃儿,过来。” 他唤了江言笑,却没有喊云姬。云姬眸光一沉,江言笑看了他一眼,目光冷然隐含得意,大步朝里走去。 “尊师。” 由于任务的特殊性,系统为江言笑屏蔽了慈心的“护身符”。江言笑穿过衣衫不整的群鬼,没有拨开随时伸出的鬼爪,就这么被摸了一路,来到姬九云面前。 姬九云手腕一转,翠嫩欲滴的柳枝划过一个弧,落在江言笑鼻尖。 最后一颗完好无损、红透软烂的樱桃,吊在江言笑唇边,与他的嘴唇相隔不过一毫,一张口就能吃到。 江言笑:“……” 他顿了一秒,抬手抓住柳尖,将那颗摇摇欲坠的樱桃摘了下来。 姬九云眯起眼睛。 然而下一刻,江言笑冷着一张俊脸,一手捻起樱桃,另一手从旁边一捞,捞来一只一直在围观的女鬼。 女鬼惊呼一声,被面前这个又高又瘦、浑身上下散发生人勿近气息的少年捏住了下巴。 “吃。”江言笑命令道。 他近乎强迫地将樱桃塞入女鬼口中,女鬼愣了愣,吞下樱桃,因樱桃熟透,一碰到嘴唇就破了皮,浅红的汁水顺着她的唇角滑落。 江言笑垂下头,目光冷漠,薄唇微抿,做出的动作却与其气质截然相反——他抬起手,微微粗糙的指腹划过女鬼的唇角,抹掉了残存的樱桃汁,动作羽毛般轻柔,无论是女鬼还是周遭旁观者都产生了一种他其实很温柔的错觉。 “啊——!”女鬼短促的叫了一声,捂住脸,转头跑走了。 这一次,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江言笑分明见到她脸红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攻?】江言笑迫不及待地问系统。系统戳破他的幻想:【身高硬伤,再练习也没用的。】 江言笑怒道:【屏蔽你。】 由于他表演了这么一出戏,比较符合姬九云的审美,姬九云面色缓和,又闲闲笑起来,对江言笑道:“不错,不愧是我的徒弟。” 江言笑上前一步:“尊师谬赞。” “不过,刚才我送去你房里的,你都拒绝了。看来肃儿眼光很高啊。”姬九云道,“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没见过的美人。你喜欢什么样的?和为师说说,为师绑也要帮来,送给你填房。” 江言笑脑海中闪过李玄清的脸,顿了顿,道:“回尊师,徒儿也不清楚。只是看她们都没有感觉罢了。” 姬九云支起身,话音倏地一转:“听说你喜欢男人?” 江言笑:“……算是吧。” 姬九云:“难道你还是个雏儿?” 江言笑:“……额。” 他没想到姬九云突然这么问,一时卡了壳。这一点停顿已经足够姬九云判断出他的回答。一片寂静中,他似笑非笑道:“肃儿,你不会有隐疾吧?” 一片哄笑。有的鬼甚至笑得肚子痛,在地上打起滚来。 江言笑磨牙道:“怎么可能。” “是么?”姬九云盯住江言笑,“如此不近美色,倒叫为师怀疑,你之前那短命鬼师父不是鬼修,而是不能人事的道士和尚。” 江言笑:“……” 这句话既是嘲讽也是试探。江言笑硬生生绷住,露出一个略微迷惑的神情:“尊师为何这样想?我只是一向铁石心肠,从未遇见能让我心动的人。” “心动?”姬九云眯了眯眼,神色陡然冷下来,“这种蠢话,说一次就够了。” 说完,他恢复慵懒贱笑的模样,让江言笑不禁感慨这人真是阴晴不定、变脸比翻书还快。 “既入我师门,自该修我道。”姬九云道,“为师有一采补术,十代单传,以后会传给你。修此术者必须破身,肃儿,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言笑还能说什么,只能装作听不懂,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姬九云见他这般不解风情,于风月之事完全无一点机灵劲儿,不由皱了皱眉,手指在玉榻上敲击起来。 哒,哒,哒,敲到第三下。姬九云笑了:“破身此事,晚不如早。择日不如撞日,肃儿不如先将就下,找个看得顺眼的把身破了,为师再给你挑几个满意的,送到你房里去。” 江言笑猛然抬头。 “看我干什么?上啊。”姬九云道,“就在此地,有为师看着呢,还能给你指导指导。” 作者有话要说:  to正牌攻:犹豫什么,趁着心魔上啊。 第74章 嘿 江言笑:【&.i5:@#%h¥f……】 系统:【已屏蔽脏话, 笑笑, 冷静。】 【……】江言笑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不好直言拒绝,愣愣地看向姬九云,试图装傻蒙混过关。姬九云回视他, 笑意顿减, 慢慢眯起眼睛。 “……怎么,肃儿不愿?” 江言笑垂下头,掩饰住蛋疼的神色:“我只是尚未做好准备。” “准备?”姬九云冷冷道,“身为我的徒弟, 破个身还要准备?” “这就叫为师怀疑,肃儿接近我的用意了。” “没有!”江言笑心中一惊, 忙道,“我对尊师之心日月可鉴!绝对是因为仰慕您, 想修鬼道才拜您为师的!” “那你为何磨磨唧唧, 不肯破身?”周遭气压陡然下沉, 无形的逼压仿佛一块重石压向江言笑心口, “你若是害臊,大不了为师不看就是。你若是不行,我这有药,保你一夜九次不在话下。” 姬九云从袖中一摸, 摸出一个红色药丸:“就算你有什么心理阴影,着实不能人道,吃了这颗转魂丹, 也能顺顺利利破身,只会享受,不会有任何疼痛,甚至事后不会有相关的记忆。如何?” 姬九云伸出手,红色药丸落在江言笑眼前,江言笑迟疑了一秒,没有接。 下一刻,一团黑气猛然在姬九云身前爆开,江言笑想飞身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砰——” 他被那团凶狠澎湃的鬼气击中,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撞翻桌椅果盘、没有及时避闪的鬼魂,从红柱与栏杆顶擦过,扑通一声落在了黄金楼外的小湖中。 他沉了下去,喉咙被迫灌进几大口水,一股脑呛进肺里。江言笑胸口一炸,竭力提起一口灵气,钻出水面疯狂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江言笑还没把水吐出来,余光中一抹红影闪身而至,瞬间从远处的烛光中来到眼前。姬九云弯下腰,一把提起江言笑湿漉漉的长发,迫使他仰头,居高临下地俯视道,“我问你,破不破?” 此时此刻,江言笑眼前阵阵发黑,压根说不出话。见他没有应答,湿湿哒哒的脸上满是苍白沉默的拒绝,姬九云更是火起,按住江言笑的脑袋,狠狠往下一压。 “唔……!” 这一次,江言笑窒息的时间更长。他本就呛了水,因姬九云暴怒的攻击受了内外伤,嗓子里混合着鲜血与湖水,浑身剧痛难忍,整个肺部凌迟般快要炸开! 【日你妈呀!】江言笑被彻底激怒,极度的痛苦与愤怒使他失去理智,右手哆哆嗦嗦地去解乾坤袋,只想掏出浮生剑与面前这个变态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他的手尚未摸到袋子,整个身体向上一提,回到了空气中。 江言笑立即松手,电光石火间道:“……我愿意!” 他挣扎的发出声,声音嘶哑,血水从鼻腔与口中冒出,顺着下巴与脖子流入同样湿透的衣衫中,格外狼狈可怜。 姬九云揪着他的头发,美艳邪气的脸上阴霾密布:“再说一遍,愿意什么?” “破、破身。”江言笑猛咳几声,缓缓睁开眼。他用尽全力才将目光中的仇恨隐去,化作气愤与委屈,直直盯着姬九云,“尊师,我愿意破身!” “……很好。”姬九云拍拍他的脸,放开江言笑,“脱吧。” “等下!”江言笑深呼吸几口气,没有动手脱衣,还是看向姬九云,语气恳求,“尊师,我毕竟还是个凡人,有些执念和情结。第一次不想献给鬼,可以给人吗?” 姬九云已经站起身,闻言再度眯起眼睛。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相处,江言笑知道,这个神态是他发怒的征兆。他面上忍气吞声,手却按在腰间,若姬九云再施虐,就会直接暴起。 姬九云盯着他,目光凉凉,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他忽然笑了一声,神态恢复正常:“好啊。”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白色布巾,像第一次见面时为江言笑擦拭脸上的血迹一样,蹲下身兜住布巾,为江言笑擦拭脸上残留的血水。 他一下下、慢条斯理的摩擦,动作轻柔,与之前翻脸不认人的狠厉截然不同。江言笑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情,一股凉意从脚底钻入,窜入胸腔直达脑髓。 “肃儿,你毕竟是我的徒弟。这一点要求,为师还是答应的。”姬九云擦完他的脸,又改去擦他湿漉漉的长发,目光里罕见地出现了一种森寒中混合怔忪的笑意,“只是,只有这一次机会。” “你再不听为师的话,为师就亲自破了你。” “……” 是夜,姬九云没有宿在黄金楼,江言笑求之不得,暂时缓了一口气,独自在二层的大床上打坐养伤。 在姬九云突然翻脸时,他就屏蔽了系统。此时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用愈伤术处理完伤口,还要打坐诵念清心咒,去除体内残存的春毒。 “咚咚咚”,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江言笑迅速翻身侧躺,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是谷主命我送来的药,可治内外伤。”乌错背对江言笑,手上坨着一个小盘,盘中摆了一些瓶瓶罐罐,药丸药膏皆有。她将药盘放在一旁的红木桌上,对江言笑沉默的背影道,“小郎君,奉劝一句,别和谷主对着来。” “谷主平生最恶禁欲持重之人,这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死敌。不过破个身罢了,谷主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江言笑:“……” 因背对乌错,女鬼瞧不见江言笑的表情,还以为他被打生气或伤心了:“每月十五,云姬会从人界带来一些少年,供谷主采补。七日后就是下一批,谷主说,全都交给你,供你破身用。”乌错感慨道,“哎,谷主对你真的好,我们看了都好生羡慕。你若再不懂谷主苦心,不用谷主出手,我也会下药上了你。” 江言笑:“…………” 说完这番又劝阻又威胁之话,乌错挺着胸离开,关上厚实的房门。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江言笑才转过身,翻身下床。 他先到窗户边探头探脑的望了望,确定乌错已走,周围无鬼监视,然后踱到桌边,把瓶瓶罐罐打开,同时解封了系统。 【这些都是什么药?有毒吗?】 系统检测道:【都是真的药,外用的可治跌打损伤,去疤美容,内用的可舒筋活血,排出毒气。】 【……】江言笑默然片刻,从乾坤袋中掏出小瓶,把药膏药丸分类装进自己的瓶子中,用不同颜色的绸布做标签系在瓶口,再塞入乾坤袋里。 系统:【……笑笑你干嘛?】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表现的“有骨气”,绝不接受他的药么?】江言笑神色莫辨,【没那个必要。既然我来了,折辱自己当这个神经病的徒弟,自然要竭尽可能撸点羊毛,不仅吃他的喝他的,还要留下这些药,有备无患。】 系统明白过来:【你是说……救人用?】 【差不多吧。】江言笑道,【既然任务要求我救人,说明姬九云不止在冥界寻欢作乐,一定会从人间绑来凡人供他采补糟践。】 【晚来不如早来,这个任务太恶心了,我只想赶快结束。】 接下来两天,姬九云果然没有找上江言笑,每天自顾自地放浪形骸,仿佛忘记自己收了个徒弟。江言笑缓了一口气,一边偷偷修炼剑诀与金刚指,一边暗中观察,意图摸清姬九云的习惯与脾性。 他发现,姬九云这个人真的很鬼畜,比原著描写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极乐谷谷主,姬九云地位崇高,精力旺盛,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冥界美人甘愿献身,如同追逐罂粟的蝴蝶,前赴后继地倒在榻上,使尽浑身解数服侍姬九云,以期给他留点印象,被挑中后陪伴左右,一步登天。 肉林酒池,夜夜笙歌。到了子夜,这些喝的烂醉、衣衫不整、浑身青紫交痕的鬼,会被一直守候在门外的云姬拖出去,收入一个巨大的尸袋,用板车运走。 他们不知所踪,江言笑用过目不忘术记过,确定他再没见过一张重复的脸。到第二晚,来的又是新的鬼,继续和姬九云玩群劈,晚上再被运走,不知是被处理了还是怎的。 当然,毕竟在鬼界大本营,江言笑还没强大到能瞒过姬九云的程度,却从始至终未受到任何质疑或阻止。 江言笑猜测,姬九云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在意,才任他打量。果然,某次意外证实了江言笑的想法。 一次,他在远处观望,被云姬发现了。从第一面开始江言笑就敏锐地感觉到云姬看他不顺眼,云姬果真毫不手软,把江言笑压到姬九云面前,说他暗中窥伺,意图不轨。 彼时姬九云似乎刚进行完一场激烈的情爱,半眯着眼,肌肤被蒸成粉色。汗水从他的鬓角滴下,滚落在赤裸的胸膛上,红衣被晕染成团团深色,体香与某种浓烈的气息混杂在空气中,朝江言笑扑面而来。 江言笑:“阿嚏——!” “……”姬九云顿了顿,道,“肃儿,你在看什么?” 江言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拱手道:“回尊师,我在观摩学习。” “……很好。”姬九云懒懒一笑,摆摆手,示意云姬把他放了。 云姬再不甘心,也只能遵命,江言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逃过一劫,直到第七天,那七个倒霉的凡人被云姬压到了极乐谷。 那天下午,乌错来到黄金楼,把躺在床上假寐的江言笑叫起来,指指身后:“就是他们。” 江言笑:“…………” 他不情不愿的站起身,一时间脑壳疼到不行。只见云姬站在门槛内,手里牵了一根黑色的绳子,绳子另一端连打九个结,穿糖葫芦似的,绑着一串少年。 他们的手腕束在胸前,被麻绳绑住,或高或矮,或大或小,皆神色木然,无知无觉,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江言笑:【我要报警了啊!】 云姬倚在门栏上,目光与神色皆冷:“你要的人,我给你送来了。谷主说,给你一夜破身,若还是做不到,你知道后果。” “……”江言笑道,“不必多说——请。” 他心烦意乱,把阴阳二使请出房门,闩上门,拉着绳子把这串小鸡仔似的少年拉到床前。 少年们乖顺地跟他走,没有一点反抗之意。 江言笑无奈,那种即将犯罪的感觉让他心里堵得慌,而他还没想好到底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死局。 先拖着吧。 江言笑回忆了一下慈心温和的面庞,露出一个堪称慈祥的表情,对木偶一般的少年们道:“同学们,请坐。” 少年们闻声坐下,乖乖坐了一横排。 【系统,可以帮我隔下音或设个界吗?】江言笑在心中对系统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千万不能被别人听见。】 【好。】系统当即应下,过了一会儿,却道,【奇怪,已经有人设过了。】 江言笑:【……什么?】 他面上露出明显惊愕的神情,先四处望了望,没见到任何异常,把目光挪回,锁定在面前九个少年脸上。 江言笑心下一沉,忍住慌乱细细的端详少年们的脸——的确都是风格各异容貌出彩的美人,放在前世,至少也是校草级别。 其中,第一个和第九个样貌格外出色。若忽略麻木的神情,只看脸,第一个是英俊型的小帅哥,五官深邃面容俊朗,叫人看一眼便心生好感,怀春少女见了,只怕会直接陷入爱河。 第九个则是清冷型的。皮肤白皙面容秀美,琥珀色的瞳孔犹如无机质,是那种可以用“漂亮”形容的男孩子。 一连九个未成年,全都一动不动,仿佛过分好看的提线玩偶,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言笑。 江言笑:【……我怎么觉得有点恐怖。】 他清清嗓子,准备念清心咒,先给这群孩子醒醒脑子。床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江言笑头皮瞬间炸了! “……谁?!” 他望向床头,第一个少年对他眨眨眼睛,眸中露出一点似曾相识的笑意。 江言笑愣住。 下一刻,他的腰间一空,乾坤袋竟挣脱束缚,飞向第一个少年。 “出来!”那少年大喝一声,五指合拢抓向乾坤袋。乾坤袋袋口禁制被破,浮生剑划过一道雪光,落在那少年手心。 “还真是你啊,江言笑。”那少年站起身,掂了掂剑,从腰间掏出另一把。 江言笑瞳孔骤缩——寂尘! 第75章 喂 虽从未亲眼见过这把名动天下的剑, 江言笑在云浮山阅读剑籍时, 却在插页见过寂尘的描金图。 李玄清也曾同他介绍过寂尘剑, 谈及自己唯一的师弟时,面容依旧是冷淡的,眼眸深处会浮起极淡而无奈的笑意。 云浮山, 三空境。一曰万象, 二曰归元,三曰上真。 对应的正好是他的浮生剑,李玄羽的寂尘剑,李玄清的太微剑! 此时此刻, 李玄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出手便夺取了封在乾坤袋中的浮生剑, 与寂尘剑摆在一起。 他念出江言笑的名字后,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忽然闪身而上, 扣向江言笑的脖子! 江言笑飞身后退, 李玄羽的身形却比他快了几倍。 “不准躲!”李玄羽出手如电, 一把扣住江言笑的肩头,把他牢牢按在原地,“我又不会把你怎样!” 江言笑:“你认错人了!” “小子还撒谎!”李玄羽左手在江言笑肩上轻轻一拍,江言笑立即动不了了。随即, 一只温热的手攀上他的脖颈,李玄羽摸了摸江言笑的脖子,手心一热又一冷, “别负隅顽抗了,兜里揣着浮生剑,脖子挂着太微剑,除了我师侄,还能是谁!” 江言笑面色一白,顿了顿,道:“……师叔。” “哎,还知道叫我一声师叔。”李玄羽摸完江言笑的脖子,又去捏他的脸,几根手指在江言笑脸颊上又揉又搓,又捏又掐,半晌“唔”了一声,奇道,“你这是什么功法,易容术竟如此精巧,连我都看不出端倪!” “……” 江言笑默然打量他那张英挺帅气、与前几次见到皆判然不同的脸,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一个大胆又合乎逻辑的想法。 【系统,我好像猜到我为何会被认出了!】 江言笑:“师叔,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门外倏地传来一阵沙沙声。那声音很小,不易引人注意,江言笑与李玄羽却同时一顿。 “装下去!”李玄羽掌心又一拍,江言笑身体一麻,恢复知觉。 “吱呀”一声,门无风自开。 云姬大步迈入时,正好见到江言笑背对着他,正姿态亲密地搂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神色一如既往的麻木,是被封了七窍后不带表情的脸。江言笑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按着背,微微低头,埋在那傀儡少年的颈间,深嗅一口气。 “唔……” 云姬:“……你在做什么?” 江言笑似乎才发现他的存在,恋恋不舍地回过头,不虞道:“没见过热身前戏?” 云姬:“……” 被打断好事,江言笑无法在人前继续。他推开怀中少年,目光如冷电射向云姬:“你来干什么?故意拖延时间,让我破身不得被尊师惩罚?” “嗤,”云姬冷笑,“言肃,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来这儿是谷主吩咐,谷里来了贵客,让你前去拜见。” 江言笑:“什么贵客?” 云姬:“魔界魔尊。” 魔尊二字落地,江言笑刹时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身后,他的便宜师叔身上。他似乎感觉到,那一刻李玄羽的身形机不可察的一颤。江言笑眉头一挑,道:“好啊,我当然要去。” “只不过,我还要带一个人。”他指指身后空有皮囊的少年,“带他一起,让尊师看到我的努力和进步。” 虽然这理由很扯,带上一个傀儡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一触怒了姬九云,江言笑倒霉,云姬更是快意。 于是云姬没有拒绝,李玄羽这幅易容又缩骨的模样,自然只能装作木偶,任由江言笑摆布。 江言笑抓着李玄羽的手腕,与云姬翻上一片黑云,朝极乐谷主殿驶去。 半炷香后,两人一鬼下云。江言笑脚尖一着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姬九云凉凉的嗓音穿过弥漫在空气中的脂粉香,若在江言笑耳畔:“肃儿,过来。” 江言笑牵着李玄羽,走到姬九云面前,躬身行礼:“尊师!” 手腕又一颤,江言笑恍若未觉。他扫向姬九云身边紫袍披身、霸气外露的男人,心中一凛,姬九云的目光却落在他与李玄羽交握的手上,唇角越翘越高,问:“他是谁?” 江言笑道:“我的新相好。” “不错,肃儿终于长进了,一会你们继续。”姬九云朝身侧一点头,“先见过魔尊。” 江言笑拱手:“见过魔尊!” “这就是我的徒弟。”姬九云转过头,对沉苍道,“怎样?动不动心?” 魔尊高座于姬九云左侧,大马金刀地叉开腿,两手抱臂,坐姿极其豪放。 他身披铠甲,身姿高挺,浑身肌肉喷张,具有十足的力量与威压感。不过,那张脸还是英俊的,五官轮廓极深,仿佛刀削斧砍而成,薄唇挺鼻,浓眉利目,是一种很男人又有点凶的长相。硬要形容,仿佛现世中的黑社会老大,浑身充斥着炫酷狂拽之气。 当然,以上都是江言笑主观的描述,需剔除掉此刻魔尊极臭的脸色与面庞上缭绕的黑气才能得出。 “还行。”沉苍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姬九云一笑:“反正你都快死了,不如也收个徒弟玩。” “不必。”沉苍冷冷道,“还有两个多月,一切还不一定。你别做梦我早死,好找借口吞并魔界。” “那你别来找我讨药呀。”姬九云反唇相讥,“九月癫还剩两月,你那小情人不给你解药,铁了心要弄死你,你还惦念他干什么?不如在死前享乐个够。” “等你死了来我这极乐谷,我可以看在以往的交情上,给你个高位做做,和阴阳二使平齐。你看如何?” 九云这话说的着实嚣张,几乎在毫不留情的讽刺和戳魔尊的痛处。 “……”沉苍扣在黄金椅上的手猛然发力,只听“咔咔”几声,黄金扶手竟被他捏裂了。 “姬九云,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疯子就是疯子,苟延残喘活着有什么意思。”沉苍目如鹰隼,额头青筋暴起,“此番我是来找你求药的,不是来看你炫耀被你羞辱的。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再啰嗦,我死了也要拉你一同陪葬!” 江言笑听他们旁若无人的吵了几句,一时被对话中的信息量惊呆了。 【基佬紫会不会是我下一个师父?】江言笑问系统,【会不会……下一个任务的难点,是这个师父很可能拜着拜着就死了,然后宣告我任务失败?】 系统:【嘿,我不能说。】 系统卖关子,江言笑在心中暗自疑惑,盘算几圈,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玄羽。 李玄羽:“……” 他还是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任何表情。作为江言笑的“破身”对象,毫无存在感地伫立在大殿中,似乎微不足道。 江言笑却知道,一切的关键系于这个人身上——他很可能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魔尊与鬼王又互相嘲讽了几句,叫人看不出他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死敌。两厢骂完,姬九云对江言笑招手道:“肃儿来,魔尊有礼物赠你。” 江言笑走上前去,面对沉苍。 沉苍也在打量江言笑,须臾,从袖中掏出一颗纯黑的宝石,递出去:“给。” 江言笑刚要接,姬九云忽然伸出手,一把拦在江言笑面前:“沉苍,你这是做什么?打发叫花子?” “有眼无珠!”沉苍道,“这可是一块极品黑曜石,价值千金,还不够换你一颗药丸?” “搞清楚,你求的可是我同样极品、价值千金的回春丸,”姬九云骂道,“都快痿成太监了,还有脸和我讨价还价?” 沉苍怒道:“你给我闭嘴!” “哈哈哈,我偏要说!九月癫九月癫……我说这个月你怎么看起来如此正常,原来病不在表面,而在命根子里!” 江言笑:“……” 他想起之前在大昭恩慈寺,他潜入浮屠塔贿赂妖魔鬼怪,却无意中得知了与魔尊相关的八卦绯闻,想起魔尊一夜脱发、长出大胸、得夜盲症……九月癫每月都会产生一种新症状,看来这个月格外凶残,竟是直接让魔尊不能人道,阉割了他! 江言笑双腿一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李玄羽。李玄羽终于忍不住,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密音传耳:【师侄,你看我干嘛?】 江言笑回道:【师叔,你就是庐主,对不对?】 一阵沉默。少顷,耳中传来李玄羽咬牙的声音:【……你怎么知道?】 【道听途说,加一点推测。】江言笑道,【我算是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了。】 十日前,朝仙会,在进入水镜前,慈心曾拦住他,叫他在名簿上写下姓名与门派。彼时,江言笑顶着言肃的皮,慈心并未认出他,却在他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当时江言笑便觉不对,问慈心为何如此做。慈心道,这是庐主的吩咐。后来江言笑旁敲侧击,从旁人口中得知,凡是那日拔出第九根竹竿的人,名字上都被画了圈,做上了特殊标记。 他脖颈上套着太微剑,好比带了一个定位器。如果说李玄清可以据此定位,那他的同门师弟也同样可以!太微、寂尘与浮生同出一山,彼此间可相互感应,因此,李玄羽能感知到太微剑也不奇怪。 只是,李玄羽同样会受到系统的干扰,定位范围还要大一些,肯定超过李玄清。不过,当时他们在青城山,正是庐主的地盘。除了外来的仙师大能与少年修士,没有其他人。李玄羽定是在江言笑踏入青城山时便感知到他的存在,在江言笑拜姬九云为师、离开青城山时,失去了感应。 而当日,唯有“言肃”一人干出了逃离赛场、改拜鬼王为师的“丑事”。 这样一来,他的身份怎会不暴露呢? 耳边,姬九云与沉苍的互骂声远去,江言笑眼睛定定地盯着黄金椅背后的画壁,胸口腾起一股血气。 他踯躅片刻,问:【那师叔你来……是因为师尊、师尊他……】 他说不下去,因为李玄羽打断了他。 【不,】李玄羽道,【我来是告诉你,你的师尊不要你了。】 第76章 嘞 姬九云正与沉苍唇枪舌战, 噌一声, 眼前少年忽然向前一栽, 一只手摁在黄金椅上,险而又险没跌到沉苍身上。 他垂着头,脸色发白, 像是被什么抽空了力气, 按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肃儿?” 江言笑深吸口气,才勉强按下了突如其来的心悸与眩晕,定了定神,道:“没事。” 姬九云狐疑地看向他:“你这样子……一会儿能行吗?” 江言笑抬起头, 勉强笑了笑:“尊师放心。” 李玄羽的话如此意外和诛心,以至于江言笑刚听见时, 差点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的耳边嗡地一响,脑袋空白了一瞬, 巨大的恐惧仿佛横空出世的野兽, 从暗处猛然跳出, 一口吞食了他的心脏。 整整一分钟, 他完全听不见四周的声音。因此没听见姬九云嫌弃这儿嫌弃那儿,不住讽刺和讨价还价,魔尊气得两腮发黑,迫于无奈把已经掏出的黑曜石、魔剑、鹿角等等都收了回去, 重新拿出一样赠礼,忍痛割血。 “这个,给你。”魔尊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绳, 红绳底端拴着一颗乳白色的石头,在流动的黑气中显出温润的光泽。他面向江言笑,咬牙切齿道,“带上这个,任何魔界生灵都不敢伤你。” 江言笑尚无反应,姬九云盯着那颗石头开口问:“这是什么?” 沉苍:“……我的乳牙。” “你的乳牙就这点作用?”姬九云似笑非笑,“我们肃儿可是少谷主,哪个不长眼的魔物敢欺负他?倒是你,不妨仔细考虑,日后你是想一夜七次呢,还是一夜一次都不到。”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魔尊腮边肌肉一抖,牙齿都快咬碎。几团黑气在他身边爆开,空气噼啪两声,是愤怒的魔息激起的电花。沉苍恶狠狠地瞪向姬九云:“……还有一个用处。” “带它来找本尊,本尊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他凶神恶煞地强调,“只有一个,用完即收回。” 见江言笑兀自发愣,姬九云皱了皱眉:“还不收?” 江言笑才回过神,接过那颗亮盈盈的小石头,道:“……多谢魔尊。” 他对两人施了一礼,朝下走去。不知怎么地,差点左脚绊右脚,平地摔一跤,幸好稳住身形,没有当客人的面出丑。 红绳穿着的小石头却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 “看来我的徒弟不太满意啊。”姬九云望向江言笑的背影,慢慢眯起眼睛。 沉苍:“……闭嘴!” 江言笑没注意到身后人的神情,忙弯腰捡起石头,绑在手腕上。他走到李玄羽身边,招来一片黑云,拽着李玄羽的手带他往回走。 “你有什么想问我?”待到极乐谷金碧辉煌的主殿消失在身后,姬九云与沉苍的身影都模糊不见,李玄羽无声地舒了口气,扭扭快要僵掉的脖子,看向江言笑。 江言笑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李玄羽直视江言笑,“赠最好的剑,费尽心血教导,绝密剑籍倾囊相授,为你下山入世护你周全,甚至动了心,丢了魂,连剑都不要了,只想把离家出走的徒弟找回来……结果呢?你回报他的是什么?” “口里说着有苦衷,却始终不肯言明。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欺骗、背叛,甚至改头换面,改拜他人为师。那人还是师兄的死敌,曾经也欺负过你。”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江言笑?我是真的……为师兄不值啊。” 其实李玄羽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就像寻常聊天般,并无什么压迫感。落在江言笑耳中,却仿佛尖利的小刀,一刀刀凌迟他的血肉。 “我……我……”江言笑心知李玄羽说的都是事实,无法反驳,心脏痛到痉挛。他张了张口,喉咙却像被铁块堵住,说不出任何话来。 李玄羽的声音依旧很稳,叹了口气,继续道:“原本说的好好的,朝仙会他一定会来,一来是给我撑面子,二来也是为你着想,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子,若是能拔得头筹,认识更多的大能与朋友,于你修行大有益处。” “没想到,师兄说不来就不来了,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他。”李玄羽道,“情急之下我回了一趟云浮山,发现云浮山竟被封了!” 江言笑满面恍惚:“被……封了?” “是。”李玄羽道,“封的很彻底,隔绝了除我之外的所有人。我在冰洞发现师兄,他身受重伤,心魔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摇摇头,没有说缘由,只道,有些人不属于这里,怎么留也留不住,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 “他封了自己的七情六欲,抽掉了与你相关的记忆。从此在冰洞中修炼,或许再不会踏出云浮山一步。” “如此,你满意了吗?” 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灌下,又像是被匕首刺中心脏,江言笑浑身冰冷,胸腔痛到麻木,身体无法控制的战栗起来。 师尊……真的……不要他了。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反复复的翻滚,断断续续,越念越痛,每个字都仿佛一张獠牙巨口,心神动荡间,撕下一块块淋漓的血肉。 “你天天想着离开他,戏弄他,无时无刻不在践踏他的真心,又怎么知道,师兄早在你拜入门下时就在思考,该如何因材施教,教你利用好自己的天赋,在朝仙会上大放异彩。” “你学会死生剑就溜了,殊不知若你再留几天,还能学到更厉害、更惊艳的剑法。你就那么等不及,非要拜他人为师,如此贪求冒进吗?”李玄羽摇了摇头,“其实我真的不懂你。大道殊途,各有千秋,你天赋如此卓绝,只要找到最适合的那条路,一直走下去,总有一天会登峰造极,成为最顶尖的存在。你为何如此急功近利,每一条道路都浅尝辄止?又为何欺骗真心待你之人,唯恐避之不及呢?” “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这样呀。”李玄羽低声道,“……太伤人了。” 李玄羽说了一连串,一开始语气尚且温和平稳,像长辈对小辈语重心长地劝说,到后来情绪上来,语气中的责备越来越明显,显然动了真怒。 江言笑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好了。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遑论他根本无法解释,不能说出那近乎荒谬的真相。他咬着牙,喉咙里泛出血腥味,费尽全力才把眼眸中泛起的热气眨下去,道:“……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江言笑顿了顿,沙哑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师……仙尊原谅。他不要我也是应该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忘了就忘了吧……只望仙、仙尊早日遏制心魔。” “不……没有我,他也不会有心魔,只需等魂魄归位……就能,就能……” 江言笑突然说不下去了,每个字都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抬起手,袖口在眼睛上重重抹了一下,眼眶却越抹越红,眼中爬满血丝。 “……”李玄羽盯着江言笑看了好一会儿,神情微妙而古怪,半晌,从袖中掏出两个瓷瓶,递给江言笑。 “我混进来,知道你处境艰难。好歹叔侄一场,不能看你被欺负。”李玄羽拍拍江言笑的手,道,“这儿有两瓶药,我炼的。你吃白色瓷瓶中的那颗,可以蒙骗姬九云,其他被摄魂的小孩吃青色瓶中的,可以恢复清醒。” 江言笑沉浸在悲伤与痛苦中,没能及时反应。李玄羽硬塞给他,他才接了过去。 李玄羽见他这副魂不守舍、都快哭出来的模样,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前师侄……那啥,你还是处男吧?” 江言笑点点头,又抹了一把眼睛。 “呼……那就好。”李玄羽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拍拍江言笑的肩,道,“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抬手掐了一个决,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李玄羽走后,江言笑再也绷不住,缓缓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个做错事却不再被原谅、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发出压抑的抽噎声。 【师尊不要我了……】他对系统道,【怎么办?我都喜欢上他了,他却不要我了。】 系统没说话,就这么听江言笑哭了一炷香的时间,估摸着他发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我看未必。】 【……?】江言笑抬起头,眼睛红的像兔子。 【你si不si傻?】系统道,【你脖子上还拴着太微剑呢。】 【如果仙尊不要你了,李玄羽为何不把剑取走?】 此话角度刁钻,甚有道理。江言笑听得一愣,打了个嗝。 【……醒醒脑子,干活去。】系统幽幽道,【赶快把姬九云搞定,你就可以痛改前非,回去倒追仙尊啦。】 第77章 唉 不管事实如何, 系统这句话总归给江言笑吃了一颗“速效救心丸”, 令他死灰一般的心中冒出了一点儿希望的火种。 情绪大起大落, 江言笑有点儿虚脱。他原地休息了一会儿,确保眼睛不太红后,招来一朵黑云朝黄金楼驶去。 黄金楼, 二层。 湖风从身后吹来, 江言笑落在朱红的镂雕门前,脑袋和后背一片冰凉。 身上黏着一层冷汗,江言笑快速推门,闪身进去, 见余下八个被掳的少年还坐在床边,温顺乖巧, 却也毫无生机。 见江言笑进来,他们竟然也没什么反应, 皆垂着头, 目光直直对着膝盖, 仿佛娇弱美丽、任人采撷的花。 “……”江言笑默默欣赏片刻, 心情好了点儿,从袖中掏出白瓷瓶,将棕褐色的药丸一口吞了,吞完后忽觉哪里不对, 又拿出瓶子,将瓶口对着烛光,一只眼对准瓶口观察, 发现里面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江言笑并起两指,控制剑气,从瓶中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那赫然是两张瞬移符! 江言笑仔细看了看,其中一张通往人界,应当是给这群少年用的,另一张通往云浮山脚下,明摆着是给他的。 第一张符箓背面写着青瓷瓶中药丸的用法,字迹潦草,江言笑辨认了半天才认出上面的字:“服用此丸,可假死两个时辰,后恢复神智。” 第二张符箓背后也写了东西,只有两个大字——“不信?” 江言笑皱起眉,原本开阔不少的心境重新蒙上一层阴翳。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师叔猜到了我们会怎么想,特意给我这张符,让我亲自回去打脸死心?】 【那太微剑又是怎么回事?非本人无法取下吗?】 江言笑紧紧攒着符箓,用力到指节发白。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我不能再想了。】 系统:【笑笑,你会回去么?】 【……会,】江言笑道,【但不是现在。】他其实心里是很急躁的,有点像上刑场上的犯人,铡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那种悬而未决、等待审判的感觉很不好,以至于有一瞬间江言笑甚至想收回刚说出的话,和系统反悔说他不去了,这样至少不会失望,还可以骗自己师尊还是要他的。 见江言笑怂眉燥眼,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系统有些犯愁。它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来佐证他的结论,安慰江言笑,正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就见江言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一屁股坐在大床上,弯腰打开暗格,从里面掏出各种各样的器具。 【江言笑,不准想——干活!】他边嘟哝,边把刺鞭、药瓶、玉势、绳索、拉珠等等情趣用品丢到床上,然后无视在床边排排坐的纯情少年们,靴子一脱滚上床,仰面躺在各式各样的玩具中。 系统:【……】 系统:【你干嘛?】 江言笑没回答,翘起二郎腿,伸出食指竖在胸前。他盯着自己的指头,另一只手剑气成刀,轻轻一划,只听呲一声细响,一道血线飙了出去,洒落在大床和情趣用品上。 【制造凶案现场。】江言笑道,【反正我会愈伤术,牺牲小我成全大家是应该的。】 系统:【…………】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江言笑开始了重复的放血、愈伤、再放血的过程,到最后,大床上血迹斑斑,各种玩具用品上更是沾着血,看上去触目惊心,惨绝人寰。 为了效果逼真,营造出惨烈的景象,他还在少年们的裤子上抹了点血,又挖了点姬九云特制的药膏,放在烛火上点燃。这样,一股混合着麝香、甜腥与脂粉的气息随烟雾弥漫在屋中,是江言笑想象出的“事后”的气息。 江言笑忙来忙去布置现场,一不留神时间过得飞快,窗外暮色四合,很快到了晚上。 他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掏出青瓷瓶给少年们喂药。 这些少年都是傀儡,听不懂指令。江言笑只好亲自上,一个个掰开他们的嘴,把药丸塞进去,又怕他们噎着,用酒觚装水喂下去。 这样从第二个一直伺候到第九个。江言笑一时有点累,坐在第九个少年旁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哎。” 他与那雪衣少年肩并肩,因此没见到他叹息时,那少年的睫毛机不可察的颤了一下。 待到子夜,江言笑打开门,找到在一层彻夜狂欢的鬼要了个板车,特意点了一只魂魄残缺、神智不全的鬼,吩咐它把浑身僵硬、面色青灰的少年们一一拖上去,垒成一摞尸体。 摆够了少谷主的谱后,江言笑念了一个诀,就地把那只鬼超度了。随后,他推着小板车绕过黄金楼,期间撞上几只鬼,皆瞅着板车上的尸体,目瞪口呆。 “少谷主,这……这是你玩的?” “嗯。怎么?” “没……没什么。” 几只鬼见江言笑脸色黑如锅底,手上还沾着血,一副欲求不满杀人泄愤的模样,连忙溜之大吉。等见不到江言笑,才聚在一起嘀咕:“天呐,他不怕天谴吗?连谷主都不敢这么玩!” “真看不出啊,少谷主居然是这种……以后咱们见他还是绕道走,万一被他抓去折磨,肯定生不如死!” 江言笑不知鬼的看法,这么做无非是想给少年们的失踪找一个理由——他们被折磨死了,于是被江言笑抛尸处理掉了。 不过,江言笑做这些事时脑子乱的很,没有深究逻辑。条件限制,也无法完善细节,因此不知他做的太过了——姬九云虽喜怒无常,荒淫无比,但真没这么凶残,不至于群个劈都要血溅三尺的程度。 江言笑推个板车,冷着脸,像个变态杀人魔,往极乐谷中一片茂密的山林走。 他一直将五感开到极致,确定周围没鬼后,绕到一块大石头后,掏出瞬移阵,啪一声拍在地上。 瞬移阵闪现出微白的光芒,应在江言笑的侧脸上,更显得鬼气森森。江言笑感觉自己就像恐怖电影中的主角,“杀人”后处理现场,把一个个软绵绵的“尸体”丢进瞬移阵。 “一号选手,古德拜。”江言笑把第一个少年丢进去,那少年仿佛一脚踏入深洞,顷刻被圆阵吞没。 “二号选手,撒油啦啦。”江言笑费力拖来第二个,也丢了进去。 这些少年通过瞬移阵,会回到人界,在半个时辰后苏醒。一切的一切不过一场噩梦,醒来后他们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忘记自己曾经历过如此恐怖又荒诞的一幕。 “好了,到你了。”按照江言笑的堆法,原先第九个少年是最后一个。江言笑把他从板车上抱下来时,手感不太好——这少年格外孱弱,突出的蝴蝶骨硬邦邦地勒着江言笑,体重轻的有点不太正常。 “……” 他瞅了一眼那少年,惨白的月光下,少年如玉的面庞上泛起淡青色,鸦羽一般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出一种脆弱又诡异的美感。 【我怎么觉得……有点恐怖。】美人在怀,江言笑却无福消受。他越抱越觉得慎得慌,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想把他丢进去完事,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 江言笑手一抖,少年摔了下去,没有落进圆阵,砸到了石头后。 呼啸的风声急速接近,江言笑想要弯腰把他捡起再丢进圆阵已来不及。他心思急转,主动迎上去:“是我。” 那人裹挟劲风停在江言笑面前,果然是个熟人。 云姬一身白衣,长发披肩,背着月光,看不清面上神情。 他尚未开口,江言笑抢先道:“云左使,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云姬冷冷道:“我还要问你呢!” 话音未落,云姬手中突然出现一把漆黑的小刀,招呼都不打朝江言笑刺去! 江言笑闪身避过,云姬蓄力腾起,竟是要翻过江言笑,去看他身后藏了什么。 江言笑:“找死!” 他念着属于言肃的台词,出手愈加狠辣,左手以剑气格挡,右手虚虚一握,流动的黑雾凝成一把似剑又似刀的兵器。 “呼——”江言笑将死剑融于鬼气中,一剑暴起,把云姬扫到十丈之外! 趁云姬稳住身形,他不动声色地后退,足尖在巨石上一点,来到阵法所在之地,打算趁机把那少年丢进瞬移阵并抹消痕迹。 数十步外,云姬提起小刀再度冲来。江言笑却愣在原地,瞳孔骤缩。 瞬移阵还在,那少年……却不见了! 第78章 哧 ——他是跳下瞬移阵了吗? 刹那间江言笑心中转过这个念头, 没等证实, 云姬如白色闪电劈空而来, 手一扬,撒出一把黑色粉末! 夜色浓稠,黑色粉末混杂在流动的鬼雾中, 看不见摸不着, 直到落在江言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泛起一阵刺痛,江言笑才发现自己中招了。 “……”他张了张口,想质问云姬, 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手臂蓄力想再劈出一剑, 身体却不服从意识调配,软绵绵的塌了下去。 “砰——”江言笑摔倒在地, 昏了过去。 …… 意识恢复清醒时, 江言笑首先听见的是周围流动的水声。潺潺泠泠、无处不在, 从足下、身边、头顶传来, 织成一张巨网,把江言笑包裹其中。 接着是冷。阴风阵阵,伴随潮气吹在他身上,泛起刺骨的寒意。 这感觉有点奇怪, 除了冷,还很空。如同寒冷的冬天刚洗完热水澡,赤身裸体推门而出, 被风吹兜头一吹,三魂七魄都被冻成了冰渣。 ……等等! 江言笑猛地睁开眼睛,向下一瞥,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衣服呢?! 慌乱中江言笑挣动了两下,手腕与脚踝上传来叮铃铃的脆响,这才发觉,他被扒得精光,手足由铁链铐住,呈大字型吊在半空。 江言笑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他的脚尖堪堪接触到“地面”,那是一座乌黑的圆台,略微突出,乃蔓延的黑水中唯一的“孤岛”。身后,一面石壁离他的脊背不到一寸距离,江言笑不用扭头就知道那石壁上也全是水,潮湿的水汽不断侵入他的皮肤,连骨头都泛起酸痛感。 以圆台为中心,十丈外竖着一排排铁栏杆,围成一个半弧。江言笑置身于这个半弧里,像个一丝不挂的展览品。 【这是……什么地方?】他的嗓子又痛又哑,发不出声音,连在脑海中与系统对话都勉勉强强。 【是冥界水牢!】系统应了一声,声音极小,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系统?】 【笑笑,你……】 微弱的声音戛然而止。江言笑又唤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他与系统失去联系了! 系统曾说过,宿主中毒时会与它失去联系。结合此时他的处境,以及麻木的四肢,昏沉的头脑,江言笑无比确定,那黑色粉末的毒依旧留存在体内,使他丧失了大半战斗力。 手腕与脚踝火辣辣的疼,显然是被磨破了。江言笑不再挣动,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在脑海中飞速思考。 他是被云姬关到这儿的?还是这其实是姬九云的授意? 他们有什么目的?发现他身份可疑打算严刑拷打? 最重要的是……这个姿势真的很羞耻啊! 所幸此刻江言笑顶着言肃的脸和身体,在如此窘境下还能自我安慰,被扒光的不是他。 他试图运起体内灵气,那灵气却仿佛滞住了,堵塞在经脉中难以运转。江言笑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一点点疏通经脉,突然听见滴答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上方坠落,紧接着头顶一凉。 “肃儿。” 不远处,牢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姬九云一身红衣,静静伫立在铁栏外,神色晦暗不明。 他微微歪着头,盯了江言笑一会儿,等水牢中那突如其来的雨下了个透,把少年的长发完全打湿了,才抬手一抹,直接穿了进去! 红衣鬼足不沾水,飘到江言笑面前,抬起手臂。 江言笑闭上眼睛,随即感受到一点冰凉落在他的下巴上。 姬九云捏住少年的下巴,摩挲他的脸颊,好一会儿,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手指往下,划过脖颈与锁骨,落在那蜜色的胸膛上。 “真的破了……我还以为你在骗我。” “可是,为什么要放他们走呢?”姬九云低低道,“在你心里,为师就这么残暴,会把这些凡人折磨至死?” 江言笑的身体微微战栗起来,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恶心。 他还是不习惯同性的触碰,不论是鬼是人,是妖是魔,在他身上乱摸只会激起生理性的反感,不会有半点刺激。 姬九云却毫无察觉,苍白的手指在江言笑的胸肌上画了两个圈,身体凑近,在江言笑耳边轻笑道:“既然如此,就由肃儿来偿。” “唔——!!!” 江言笑倏地闷哼出声,因为姬九云突然埋下头,一口咬在了他的勃颈上。 鲜血从伤处涌出,一部分被姬九云吮吸入口,另一部分划过江言笑的胸膛、小腹,滴落在黑沉沉的水里。 姬九云埋在他颈边,乍一看是一个十分亲密的姿势。可他做的事,却匪夷所思,变态之极。 【……这他妈是吸血鬼吗?】江言笑在心中骂了几句,身体却一动不动,只能被迫承受。 失血使他的身体越来越冷,视线越来越模糊,恍惚中,他闻到了湿风中混合的甜腥味,听见了近在咫尺的、暧昧又黏腻的吞咽声,朦胧的目光下,死水银光闪闪,数十条尖牙利齿的银色小鱼一跃而出,拱出了一只尚带血肉的头盖骨。 【……我一定要炸了极乐谷!】江言笑昏过去前一秒,对自己如是说。不知过了多久,江言笑清醒过来。 他还是身处水牢之中,只不过,不再被铁链吊起,而是趴在黑台上,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着。 “……”江言笑维持这个诡异的姿势,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第一反应就是检查身体,看身上是否有可疑的伤痕。 好在除了脖子上的咬伤,其他地方看起来正常。江言笑长舒一口气——看来姬九云还没丧心病狂到对徒弟直接下手的份上! 他感受了一下,那里也没有问题。心里的大石头轰然落地,眼前一黑,一屁股坐了下去。 周围死水中,食人鱼依旧欢腾,不断跃水而出,争抢残余的腐肉与死尸。江言笑往中间挪了挪,头痛欲裂。 ——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他可不想留在这儿给姬九云当血库! 江言笑原地休整片刻,打算硬闯出笼,先出去再说。他赤着身,盘足而坐,正打算运转金丹,强行运气,面前黑台上蓦地冒出一阵微光,显出一个繁复的阵型。 江言笑:【……瞬移阵?】 下一刻,一个人影从圆阵中迈出,一落地,便跌到了江言笑怀里。 江言笑身体一僵:“……!!!” 他怎么回来了?! 第79章 嘀 江言笑愣了一秒, 一手推开那少年, 另一手捂裆, 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回事?不是回人界了吗?” 少年被推得一个踉跄,站稳身形后,直勾勾地盯着江言笑, 不说话。 江言笑:“这里这么危险, 快回去。” “等等,你怎么进来的?外面没有鬼差把守么?你干嘛总看着我,快走吧!”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那少年似乎没听懂, 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回话, 就那么盯着江言笑,目光无悲无喜。 江言笑被他盯得发怵, 右手撑地, 忍不住往后挪了一寸。 平心而论, 这孩子长得十分俊俏, 俊俏到堪称漂亮的程度,几乎有些不真实了。也正因此,当他用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不带感情的注视什么,天然就带着一种审视、拷问和洞穿之感, 令人倍感压力,甚至会产生莫名的紧张与亏心感。 仿佛午夜梦回,突然惊醒之时, 与床头的仿真娃娃对视,江言笑背后慢慢起了一层冷汗,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跳起。 “你……你你……别看着我了行吗?”江言笑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这样看别人不礼貌?” 少年愣了愣,垂下眼睫,目光从江言笑的脸上转移到他的两腿之间。 江言笑:“…………” “干嘛呢这是!越来越过分了啊!” “没见过人遛鸟呀?都是男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诶?” 他厚着脸皮申辩了几句,本想转移那少年的注意力。没想到那少年看了几眼,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一脚踏向死水。 “哎——别!”江言笑想想死水里的食人鱼,再瞅瞅这细皮嫩肉的少年,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他被争相撕咬的血腥场面。 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只见那少年踏入水中,足尖尚未点水,身形倏地一闪,竟如白风过境,一下子闪到了栅栏外。 他的速度奇快,江言笑只捕捉到了一抹残影。等他反应过来,才意识这少年身怀灵力,绝非普通人! 江言笑:“……” 这人到底是谁?为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视野中一抹白色又是一晃,那少年陡然出现在栏杆外,停顿一瞬,鬼魅般闪到江言笑身旁。 江言笑:“你!” 他没能说出下半截话,因为那少年举起手,手一抖,一件黑袍从天而降,盖住了江言笑。 江言笑:“……” 他的视线被黑袍挡住,忙用手拨开,套上袖子。穿衣时瞥见衣服上银色暗纹,江言笑一愣,感觉有些眼熟。 “小朋友……这衣服是你从鬼差身上扒来的?” 少年点点头。 江言笑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系上腰带。 虽然身上还是空落落的,但也比什么都没穿好。江言笑抬起头,正色道:“小朋友,你有灵力,修为还不错,是哪家仙门弟子?” “你混在人质中,是有什么任务要做?” 江言笑边问边在脑海中脑补出了一场大戏——杰出少年临危受命,孤身犯险入鬼界探秘擒王。一场轰轰烈烈的复仇大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姬九云,我要用你的尸骨,铺成我问鼎六界之路! 【醒醒!!】一道机械音突然在脑海中喝道。 与此同时,那少年摇摇头,目光落在江言笑脸上,带了些许的迷惑。 【系统!你回来了!】江言笑试图运转灵力,发现身体的确轻盈了许多,经脉也恢复了畅通。 【是,先不说我。】系统道,【你问问面前这孩子,多问几个问题,看他回不回话。】 江言笑:【为什么?】 系统:【先问再说。】 从一开始这少年出现,他就没有开口说出一个字。江言笑虽心中疑惑,却没有刻意去问。直到现在系统提起,他才觉得不对。 “你叫什么?” 少年摇摇头,不答话。 “好吧,那你今年多大?” 少年用手指比了两个数字——十、二。 “……恕我冒昧,”江言笑道,“你,是不是说不了话呀?” 少年点点头,一把抓住江言笑的手。 江言笑:“……!” 他条件反射想甩开,没想到那少年手劲不小,硬是抓住并掰开江言笑的手,用食指指尖在江言笑手心写了几个字。 “你是好人,我来救你。”江言笑一字一顿地念出,手心的痒顺着经脉窜进心脏,“等下,你怎么知道我处境艰难?你到底是谁?!” 少年松开手,指指自己的嗓子,不答。 江言笑无奈:“坦诚点好吗,小朋友?愿意回答的就写字,不愿意回答的就作哑,你当我傻,还是瞧不起我?” 少年还是不吭声,以至于某些时候江言笑会觉得他其实聋了,压根听不见他说的话。 两人面面相觑。少年的目光如同无机质,依旧冷冷的,没有半点温度。江言笑倒不觉得可怕了,相反,一种古怪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宛如清晨的雾气,越升越高,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大约是看够了,那少年突然蹲下身,手指一点,在黑台上画了一个圈。他的手指仿佛自带荧光特效,莹白的灵气从指尖冒出,在圈中画出一道道弧线,逐渐勾勒出一副阵图。 此图看似简单,实则大有乾坤。江言笑凑的近,立即注意到,许多明明可以一笔画成的部位,那少年画的依旧慢而清晰,似乎怕画快了江言笑看不清。 这是……专门画给他看? 江言笑用过目不忘术记下,心中隐隐约约有所悟。 江言笑见过好几次,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个瞬移阵。不出意外,面前这个应该是个初阶版的,阵法以此为基,千变万化,学会了这个阵,就是打下了基础,如何运用和衍生则看使用者的修为悟性。 那少年虽画得慢,但下笔熟练,横平竖直,弧度饱满,最后成型的阵图近乎完美,仿佛符法典籍上的例图。 “厉害!看不出来,小小年纪懂这么多。”江言笑正惊叹,那少年又抓住他的手,在他手上写道:记住了吗? 他的指尖微凉,落在江言笑手心,仿佛落了一片雪。江言笑愣了愣,才道:“当然!” 少年颔首,旋即突然伸出手,一掌拍在江言笑背上! “砰!” 江言笑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动作,反应不及直接被拍进了阵中! 踏空一般的感觉令江言笑心脏骤停,等缓过气,已经出了瞬移阵! 【卧槽!】江言笑头晕脑胀地咆哮,【这小子阴我!】 此番入阵时间极短,几乎一眨眼就到了另一个地方。根据江言笑的经验,他应该没有被传送远,尚在极乐谷中。 四周黑漆漆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缭绕着木头的潮气,憋闷而封闭。 江言笑:【……这是哪儿?】 他不敢轻举妄动,想了想,试探地伸出一个手指,往前伸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同一时刻,不远处传来一声“啊!” 那声音短促,尾音颤抖,喘不过气似的,不知是欢愉还是痛苦。很快,那声音越来越大,从断断续续变成连绵一片,带着哭腔,如同一只小船在翻滚的巨浪中颠簸,几乎泣不成声。 【我这是……被传送到了春宫现场???】江言笑听着不远处的呻吟,心中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他的手指摸到一个纽扣状的突起,轻轻一推,将遮住他的“门”推开一条极小的缝。 江言笑屏住呼吸,按耐住激动的心情朝外望去—— 哟呵,还都是熟人! 第80章 咦 从江言笑的角度, 只能见到一隙春色, 可这足够他认出两位男主角是谁了。 姬九云一身红衣, 袖袍铺展,从背后看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不知正面是什么样。与之相反, 云姬不着寸缕, 被姬九云压在身下,乌发随身形水浪般晃动,露出来的雪肤上布满青紫的掐痕。 江言笑看不清具体动作,只能半听半猜, 估摸出战况的激烈程度——姬九云的一只手似乎掐在云姬脖子上,动作凶猛, 不带半点温柔情意。他身下,云姬无力的承受着, 发出濒死般的抽噎, 仿佛不在进行情事, 而在接受鞭笞和惩罚。 “拿自己试药, 脱光了衣服勾引我。你就这么贱,上赶着要我上你?” “唔……!” “别以为我不知道,凡是和我上过床的,都被你处理了。”姬九云凝视云姬的脸, 发出压抑的喘息,“杀了那么多人,不怕遭天谴吗?” 江言笑倒吸一口凉气, 连忙转换角度,去看云姬的反应。只见那少年面色潮红,满脸难耐痛苦的神情,听到姬九云的质问,秀眉拧成一个结,轻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他带着哭腔道,“所有后果,云姬愿一力承受。只求……只求……”“什么?” “您能……爱我。” 话音一落,原本嘈杂的室内瞬间安静,姬九云停下动作,缓缓抽身而出。 下一刻,他面前爆出一团黑气,直接将云姬冲飞了出去! “哐当——!” 赤身裸体的少年砸在朱红的长柜上,姬九云闪身而出,一把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抵在半空中。 “我真是……太纵容你了。”姬九云冷冷道,“再有下次,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江言笑耳朵都快被震麻了,因为好死不死,云姬撞上的柜子正好是他藏身的这座! 隔着薄薄一层木板,所有声音都被放大,变得格外清晰。他能听见姬九云凉凉的、暗含杀意的声音,也能听到云姬犹带情潮、急促而哽咽的喘息。那少年握紧拳头,抵住柜门,发出沉闷沙哑的摩擦声。 “就算不说,我的心意还是如此。”云姬一字一顿道,“不会改的……死也不改。” 后来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姬九云是否继续施暴,云姬是否继续苦苦哀求,江言笑一概不知道了。 从云姬撞上柜子的那一刻起,江言笑就蹲下画圈圈,现学现用,愣是几笔画出了个瞬移阵。 【这地方太可怕了,我要赶快走!】 抱着这样的想法,以及怕暴露自己,也被姬九云抓去折磨,江言笑二话不说跳下瞬移阵,回到了水牢之中。 意料之内,他回去后,那个哑巴少年已经不见了。江言笑长叹一口气,坐下打坐,脑海中姬九云与云姬纠缠的景象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太变态了,】江言笑对系统道,【一言不合就家暴,听不得别人说爱他,姬九云绝壁经历过什么,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其实原著提过,你不记得了。】系统道,【姬九云不是鬼王,还是个凡人时,曾是前朝某位王爷的男宠。】 那都是前世的事了——少时家破人亡,罪臣之子虽免一死,却被卖入王府,成为王爷的娈童。很长一段时间,王爷都只叫他一个人伺候,无使女不纳妾,偏爱专宠令人眼红。 那时,众人都在私下传言,这位九云少爷是王爷的心尖宠,王爷谁都看不上,眼里只有他,日后连王妃都不娶了,一辈子只要他一个。姬九云从小经历家变,身世坎坷,被那人捡回去后才过上好日子,不知听了多少甜言蜜语的许诺,非他不可的誓言……听多了,大概就信以为真了,谁曾想自己从始到终,都只是上位者的一颗棋子呢? 【那王爷是当时圣上的嫡亲胞弟,一母同胎,感情却不好,说互相提防都是轻的了,圣上一有机会恨不得弄死王爷,生怕龙位不稳,江山易主。】 【据说原本上一任皇帝打算立王爷为太子,却因种种原因,不得不立长不立贤。不论文韬武略、才干声望,王爷都碾压他的太子哥哥,太子也知道这点,更是嫉恨非常。】 【太子登基后,处处打压亲弟,制造各种意外,试图暗中置之于死地。王爷为求生机,不得不藏锋,装作纨绔和龙阳癖,绝了后代,好让圣上放心。】 江言笑:【也就是说,那王爷其实不是gay,却直装弯骗身骗心,渣了姬九云?】 【笑笑,你很懂嘛。】系统道,【不过真相远比你想的残酷。从一开始与姬家交好,到姬家获罪落难,几乎满门抄斩,再到救出姬九云养在身边,全是他设计好的!】 【传说姬家家主,也就是姬九云的爷爷中年时南下游历,被流寇突袭落入山崖,在一处寒洞中发现了秘宝《天下兵马图》。】 【有了《天下兵马图》,意味着他掌握了不该掌握的、超出人界范畴的力量,可招来阴兵魔兽,凶煞厉鬼,付出代价即可为其所用。可惜,象齿焚身,怀璧其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通过暗探传到备受兄长迫害、早就起了策反之心的王爷耳里,借机筹划了一场大戏。】 【如果我没猜错,出于某种原因,那什么《天下兵马图》就在姬九云身上,或者,他就是打开兵马图的钥匙。】江言笑接道,【最初,王爷亲近姬家无果,遂改变策略,有意无意将某些消息透露给圣上。圣上一直忌惮王爷,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见姬家与之亲近,又掌握了能威胁他地位的东西,干脆找个由头斩草除根,削弱弟弟的“羽翼”,让他不得翻身。】 【没想到此举正中王爷下怀。他灭了不肯与之合作的姬家,留下其独孙,锁在身边温言软语哄着,虚情假意泡着,攻陷小小少年的心,也撬出了《天下兵马图》的秘密。】 【对。】系统道,【后来你该知道了。这一切不过一场巨大的阴谋。深情专一的爱人是杀父灭族的仇人,一生一世的承诺是不择手段的谎言。甚至王爷压根不喜欢男人,只是觉得姬九云生的美,可以忍住恶心,把他当成女人玩弄……】 不用想也知道,在夺取《天下兵马图》后,那个渣王爷揭竿而起,杀了自己的亲哥哥,黄袍披身取而代之,六宫充盈美人环绕,又怎会记得那个痴心错付,被他无情利用、弃之如敝的少年呢? 【……哎。】江言笑长叹一口气,【这样看来,姬九云这么变态,倒是可以理解的了。】 第81章 嘘 【是啊, 】系统道, 【王爷弑兄登基后, 姬九云惨遭抛弃,颠沛流离,甚至几次三番易主, 被玩弄凌辱。重重打击使他精神崩溃……在流入妓馆前自戕了。】 【大约是际遇使然, 抑或与天下兵马图有关,他身死后遇到上一届鬼王,拜之为师,修习鬼道, 成为了鬼界领主。】 【如果没算错,在他成为鬼王后不久, 前朝也覆灭了。】江言笑沉思片刻,道, 【我不信这其中没他的手笔, 但无论如何那王爷都是咎由自取, 成为亡国之君不过罪有应得罢了。】 两人还要往下聊, 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摩擦声。鬼魂足不沾地,没有脚步声,因此走动时,唯有衣料摩擦发出声音可以提前给人预警。 江言笑当即躺下, 恢复侧卧的姿势,却忘了把身上来处不明的黑袍脱下。 好在来人不是姬九云。 乌错昂首挺胸,一双波涛随动作抖动。她来到铁栅栏外, 什么都没说,先哐当一声打开了牢门。 “言肃。”她看向黑台上憔悴不起的少年,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你不该放走那些凡人,触怒谷主的。” 江言笑背对乌错,顿了顿,沙哑道:“我以为……尊师会杀了他们。那样会触发天罚,我不想尊师受伤。” “你倒是有心。”乌错柔媚的声音回荡在水牢中,死水表面荡起细小的波纹,“不过你想多了。谷主所修之道的确需要采补他人,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采补的对象不同,方式也不同。对鬼,如你所见,死都死了,怎么折腾都行。对人,谷主却真没把他们怎么样,最多吸吸血,摄取他们的精元。” “可是,光吸血怎么够?我听说采补术与其他术法不同,一但修习不能停止,且法力越强,所需采补的量越大,一旦中断后果不堪设想。”江言笑微妙地停顿一秒,“……尊师这么做,不会伤及根本吗?” 以上这些,都是原著中透露出的信息。江言笑一板一眼的说出,果然唬住了乌错。 她沉默片刻,道:“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告诉了你。谷主是真的看中你,把你当接班人培养。” “嗯,我毕竟是尊师的弟子,往后也会修习采补术。”江言笑支起身面对黑衣女鬼,严肃的脸上不带一丝笑意,“所以乌右使来,是要秘密处理掉我,还是换个法子折腾我?” 乌错:“……” 乌错:“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红唇微张,胸口起伏,一脸痛心疾首。做足了戏后,伸手做下劈状,围绕黑台的死水随这个动作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干干净净的小路:“我的确是奉谷主之命前来看你的。但你放心,没人打算折腾你,更不会有人要你的命。你大可安心做你的少谷主,短期内别碍谷主的眼就好。” 江言笑霍然站起:“……你的意思是?” “嗯,谷主饶过你了。”乌错道,“不过,他暂时不想见到你,你出狱后不必回黄金楼,换个地方住吧。” 一炷香后,江言笑站在寒风中,盯着极乐谷边缘荒芜的草地上一座摇摇欲坠的小茅屋,久久不能言语。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乌错站在江言笑旁边,笑眼弯弯,“这地方破是破了点,但足够清静,适合苦修。言肃,等你什么时候反省够了,谷主也彻底原谅了你,你就可以回黄金楼了。” “……哎。”江言笑仰天长叹,一口气拐了十八个弯,“看来尊师真的气的不轻。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早知道姬九云如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他早就触怒他换取自由了! “知道就好,下次别再干这种蠢事。”乌错不知江言笑心中所想,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接受不了待遇的落差,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了,你就先在这住一段时间吧。当谷主气消了,自然会喊你回去的。” 乌错交代几句,转身招来一朵黑云。江言笑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直到黑衣女鬼的身影彻底不见,才猛的蹦起,在最高点比了一个夸张的“耶!” 【太爽了!终于清静了!】江言笑连蹦好几下,对系统道,【上天保佑姬九云永远都不原谅我,一直记恨我!让我痛痛快快,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下去吧!】 【……】系统幽幽道,【那你的任务怎么办?】 【……别这么扫兴嘛。】江言笑笑嘻嘻道,【我当然记得任务,巴不得早点完成。原著的某个情节快到了,咱们只需要蓄力以待即可。】 他背着手,施施然走进小茅屋,发现这里果真一贫如洗,破败的可以。这间茅屋由茅草与泥巴糊成,歪歪斜斜,将倒不倒,里面什么陈设都没有,无门无窗,无桌无椅,唯有墙角的一垛枯草,泛着潮气与霉味,是江言笑未来几日的“床。” 江言笑也不嫌弃,毕竟什么破庙他没住过。他上前两步,“砰”一声倒下,砸在茅草上。 【很柔软,很舒适。】江言笑翘起二郎腿,眯着眼睛点评,【让我想起在云浮山的日子,那硬邦邦的木床,是我这辈子魂牵梦萦之地……】 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跳脱而没有逻辑。系统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言笑:【我想师尊了啊!】 既已知晓自己的心意,江言笑便不再避讳,对系统道:【我是说真的,我很想他,他不想我我也想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想,做梦都梦到他不要我了。】 【说实话,我不相信师尊真的忘了我,他真的舍得?况且师叔掺和了进来,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什么?】 【说明有阴谋!】江言笑晃着腿道,【你想,师叔是什么人?他可是有多重身份、无数张脸、性别无缝转换、把魔尊耍的团团转且第一个识破我身份的男人!】 【奸猾,狡诈,无人能出其右。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大概率在诓我呢。】 系统:【你分析得这么清楚,那刚才哭什么?】 江言笑怒:【我这不是被他吓到,脑子一时瓦特了嘛!】 系统又被禁了言,江言笑很满意,支起身开始在草垛上坐忘。 毕竟被折腾了一宿,加上失血不少,江言笑身子骨有些虚,坐着坐着睡了过去。 如他所言,他又做了与李玄清有关的梦。 只不过,这次梦里不再是“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或“被师尊抛弃后苦苦哀求”这样或怀念或悲情的场景,江言笑罕见地……做了一个春梦! 梦中,他将所见所闻学以致用,像云姬一般“不要脸地勾引”李玄清,然后被他的师尊压在身下,掐住脖子狠狠地贯穿、惩罚。 江言笑感觉浑身热了起来,尤其是脖颈与小腹,又酥又麻,出了一层汗。他仿佛茫茫大海上一叶扁舟,被狂风巨浪掀翻顶撞,快要碎成千万片,又像是瀑布下的一株植物,被暴怒的水流冲击地支零破碎,哭都哭不出来。 “师、师尊——啊!!” 一阵热流涌入下半身,江言笑剧烈吸气,猛地睁开眼睛。 “你!” 江言笑发出一声惊呼,刚说出一个字,喉咙却被扼住了。 在三番五次离开又出现后,那个神秘的哑巴少年再度出现在他眼前,与他挨得极近,几乎贴在一起。 他的姿势很怪异,两腿屈着,一只膝盖抵在江言笑裆下,另一只落在草垛上,右手紧紧掐着江言笑的喉咙,左手垂在身侧,撑住了地——是一种侵略进攻、略带折辱的姿势。 “……唔。” 江言笑喉咙剧痛,仿佛吞进火炭,烧得说不出话。他试图挣扎,却发现那少年力气奇大,看似白嫩纤细的手臂犹如铁箍,把他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少年就这么压着他,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他只是直直盯着身下人,眼神冰冷,神情漠然,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到底……是……谁?” 江言笑运尽灵力,才蹦出几个字。 “……” 少年听了,依旧面无表情,掐着江言笑脖子的手却松开,垂到了一旁。 勃颈上炙热的温度连成一个环,仿佛发热的项圈,随血管膨胀跳动。不用低头,江言笑用余光瞥见自己脖子上的红光,那红光亮而闪烁,映在少年雪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丝不祥的血色。 “……师尊。” 第82章 咯“师尊”二字一出口, 一阵白光从少年身上腾起, 他的身影陡然模糊, 在半空中化作了一朵雪莲花! 江言笑:“……?” 下一刻,莲花花蕊上投出一束微光,李玄羽的身影出现在光幕中, 一如梦貘泡泡中浮现的幻象。 “是我。”他语气淡淡, 盘腿而坐,乍一看仿佛浮在空中的神像,比平日的形象正色许多。 “是不是没想到?是不是很失落?”李玄羽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所见并非真人, 而是一段记忆。我知道你早晚会发现‘师尊’的身份,因此提前存了这一段。” “师侄, 你肯定觉得我在骗你。”李玄羽笑了一下,目光穿过时空, 与懵逼的江言笑对视, “你那么聪明, 肯定会以为师兄并未封掉七情六欲, 更没有割舍记忆,我说出那样的话,只是为了吓唬你,对吗?” “可惜, 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我赶回云浮山时,发现师兄不仅把山封了,还封闭了自己的七情五感, 以及与你相关的一切记忆。是我趁他融魂时偷偷抽走了一丝魂魄,用雪莲花铸造肉身,才造出了这么一个少年。” “你知道吗师侄,我刚推测出真相时,一时不可置信,想了许久,想到一个可能,你拜姬九云为师,或许本意并非背叛,而是贪求,想在短时间内学会更多的、不同种类的法术,以达成什么目的,证明你的天赋。” “可是,你并非笨人,不该不明白钻研的重要性,本性也不坏,不像是为一己私欲贪图冒进,没有良心的蝇营狗苟之辈。”李玄羽看着江言笑一片空白的脸,语重心长道,“后来我想,你可能有什么苦衷才不得不这么做,为此我特意观察你,处处留意你,你的种种表现也证实了这点,这令我稍感欣慰。” “如你所见,你以为的‘师尊’不认识你,没有七情六欲,甚至不会言语。后者是因我抽魂时师兄魂魄残缺,前者是因为什么,我不必再说。” “这具莲花身可通师兄的五识六感,是可能唤醒他的唯一一把钥匙。”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望你不负所托。” 李玄羽说完一长串话,莲花上的光膜随之黯淡,他的声音如风过云烟,很快消失不见了。 “砰——”一声轻响,那朵莲花恢复了人形。小小少年倒在江言笑怀里,轻到仿佛只有一具躯壳。 江言笑搂住他,躺在草垛上,满心颓然。 难怪。 难怪“师尊”的目光一直无波无澜,不悲不喜。看他时与看其他人,甚至与看路边的枯枝败叶、虫蚁鸟兽并无二致。 他的身量轻的不正常,因为他压根不是人。卡住自己的脖子,也仅仅是受到太微剑的感应……与其他无关。 此时此刻,这少年落在他怀中,江言笑却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少年似乎昏了过去,埋在他胸前一动不动。江言笑维持虚虚怀抱他的姿势,仰头望天,眼眶微微发热。 他就这么静了好一会儿,心中的空白逐渐被另一种疯狂填满。 【系统,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任务的最终目标是成为天下第一,改变原著团灭的结局。】 【为此,你特意将自己改造成拜师系统,通过这种方式让宿主尽快成长,达成目标。】 【我在大昭恩慈寺差点被师尊认出时,你警告我一旦承认了身份,就宣告任务失败——其实你是骗我的吧?】江言笑闭了闭眼睛,【当时的情况,我一旦承认就断了自己的后路,师尊一定不会放过我,更不会让我继续拜师。加上我产生了放弃的念头,任务失败几乎是必然的,所以你情急之下这那么说,就是怕我冲动导致必败的结局。】 【后来我想了很久,其实,暴露身份与完成任务并非绝对冲突。只要我在规定的时间内达成最终目标,用什么方式并不重要,对吗?】 系统没有回答,因为它压根回答不了,江言笑把它禁言了。 【我不想走你默认的、看似最简单也最没有风险的路了。】江言笑缓缓而坚定道,【哪怕前途叵测,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我也要挣扎出自己的路。】 【……对不起。】 他把少年扶起来,让他靠在最干燥的一块草堆上,手伸到腰间,从乾坤袋掏了掏,掏出一壶酒。 这是他很久以前私藏的,因为太辣太刺激,一直没打开喝。此时拍开封泥,酒香味一下子溢出来,呛的江言笑直往后仰,皱了皱鼻子。 他干脆保持仰躺的姿势,倾斜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道滑下,嗓子与胃像着了火,连眼睛都又酸又疼,冲起阵阵泪花。 “起来。” 酒壮怂人胆,江言笑趁着酒劲摇晃那少年,愣是把他摇醒了。 少年眨眨眼,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琉璃一般的眼珠中尽是迷茫冷色。江言笑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捂住了少年的眼睛。 “别看。”他低声道,“我现在这样……真的太难看了。”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脸色苍白,眼眶却越来越红。胸腔里充斥着炽热的气体,撑得他快要爆开——那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勇气。 “师尊,我知道你可以听到。无论真相如何,师叔有什么目的,我都想告诉你一切,不想再瞒着你了。” “下面说的话,或许很荒谬,很难以理解,但这些都是真的,这也是我之前无法告知你的原因……我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宇宙中有无数个平行世界,每个世界有无数个人。我恰好来到这里,因为某种原因提前获知了你们的命运,被迫成为这个世界既定轨迹中的变数……也因此遇见了你。” “我并不是……并不是故意离开你、戏耍你的。我有任务在身,这个任务很变态,要求我不停乔装改扮,拜不同大佬为师,否则……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 “很匪夷所思吧?也许在你听来,我说这么多全是谎言,或者是借口托词。实际上我也这么希望,因为那样,我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顺着眼尾流下,划过脸颊与唇角,在舌尖泛起点点咸腥。 江言笑紧紧捂着少年的眼睛,嘴唇被咬出了血。 “我想问你……几句话。”江言笑哽咽道,“希望……求你如实回答。” 少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睫毛随动作划过江言笑手心,泛起一阵刺痛的痒。 “你记不记得,你收过一个徒弟,叫江言笑?” 少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露在外面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那你,可喜欢过什么人?” 少年抿了抿唇,再度摇头。 江言笑眼前一阵眩晕,半晌,才道:“这样……我知道了。” 他倏地撤开手,不顾自己那张混合着泪水与灰尘、狼狈不堪的脸暴露在少年面前。 “可是我喜欢你。”江言笑狠狠揉了揉眼睛,把眼泪擦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论你记不记得我,还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你,再也不想离开你。” “……以此吻为证。” 江言笑俯下身,顶着少年淡然无欲的目光,越凑越近。 他闭上眼,在少年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一触即放,仿佛风吻落了一根羽毛。 “我喜欢你,爱你,想和你在一起。” “——你听见了吗,师尊?” 第83章 唏 江言笑耐心地与少年对视, 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出一点儿情绪。 可什么也没有。 少年用一种淡然而莫名的目光回视他, 须臾扒开他的手, 扭过头。 江言笑:“……” 竟有种表白被拒的感觉! 纵使事实摆在眼前,这具蕴含师尊魂魄的莲花身真的不记得他了,江言笑还是不死心, 厚着脸皮去拉少年的手。 “你喜不喜欢我?你喜欢我的吧。”江言笑一边摇他的手, 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求你嗯一声,就嗯一声就好。” 少年漠然看他一眼, 用力抽出手,起身走了。 江言笑:qaq 说不伤心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江言笑感觉自己就像个拥有时不珍惜、被女友甩了后苦苦哀求的渣男,唯有锲而不舍加厚脸皮才有一丝追回的可能。 ……该怎么做? 江言笑愣了一秒, 当机立断追了上去。 “师尊心肝大宝贝!等等我!” 被禁言的系统:【…………】 “别跑那么快呀。”他一阵风似地跑出小茅屋, 第三次抓住少年的手。 这次是五指紧扣, 不仅如此, 江言笑还使坏,用剑气抵住了少年的脉搏,令他无法挣脱。 少年:“……”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江言笑一眼,甩甩手, 发现实在挣不开,干脆放弃挣扎,随他去了。 江言笑咧嘴一笑:“你是想出来散散步吗?好, 那我陪你。” 他一副自说自话,春风得意的模样。少年却感知不到,压根不理他,江言笑也不在意。 两人肩并肩往前走,举目皆是荒凉鬼境。腥风夹杂血气呼啸而过,流动的鬼雾仿佛下沉的墨,令人看不清脚下。 他们时不时会踩到一些白骨,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江言笑不仅不怕,还跑一步跳一下,路都不好好走。 “哇,你看——月亮!” 江言笑猛然抬头,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望向天边的紫月。 只见一轮深紫色的弯月悬在天边,仿佛一只妖异的瞳孔,远远地窥视他们。 少年闻声扬脸。 月色投在他的脸上,泛出惨淡的青,眉骨与鼻梁眼投下浓浓的阴影,原本俊俏的面容显出森森鬼气。 此情此景如同恐怖片。江言笑却扭头注视他:“你真好看。” 说完,又捏捏少年的手,抬头一笑:“今晚的月色真美。” 系统:【………………】 大约是太高兴,江言笑与少年站在原地静静赏了一会儿月,在心中解了系统的禁,对系统道:【系统,原来恋爱是这种感觉!】 【……】系统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谁刚才还在哭呢?】 江言笑:【我那是认清心意,喜极而泣!】 系统:【……】 系统:【算了,你开心就好。】 江言笑当然知道系统的想法,系统八成以为他倍受打击后疯了,这才拉着一具躯壳谈情说爱,不停表白。【喂,我真的没疯,也没傻。】江言笑顿了顿,道,【】【我只是觉得,坦白心意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一想到我向师尊告白了,心里就跟开了花似的。哪怕他不喜欢我,或者忘了我,都抵消不了那种开心。】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乐得太早了。】江言笑道,【不过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去追他,让师尊想起我。再不济,我有一辈子时间和他耗,大不了一切重来,让他重新认识我,再次喜欢上我。】 系统:【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江言笑笑了笑,【你我都知道,其实师尊有没有失忆还不一定。我总觉得他只是暂时忘了我,所以我才要尽快开展恋爱进程,用他最喜欢的“我”唤醒他呀。】 系统沉默片刻,笑了:【是啊,怕是会被你齁醒。】 江言笑:【哈哈哈哈哈!】 他在心里笑够了,继续拉着少年的手,在漆黑的荒野上漫步。 他们走了很久,直到脚下的路逐渐崎岖不平,远处出现朦胧的山丘,江言笑才意识到,他们走到极乐谷边缘了。 “停,再往前走就是极乐谷,很可能会惊动姬九云。”江言笑对少年道,“咱们换个方向散步吧。” 少年点点头,牵着江言笑的手往西边走。 “等等!” 他们走了几步,江言笑意识到不对——他们压根没有往反方向走,而是沿着极乐谷的边缘,走成了一道弧线。 “这里也不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江言笑刚说完,就见少年蹲下身,伸出手,一言不发地在地上画了一笔。 淡淡的白光从指尖涌出,落在乌黑的地面上,形成一个圆圈。少年笔走龙蛇,各式各样的文字与图形很快填满这个圆,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阵法。 “……”江言笑也蹲下来,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 少年画完最后一笔,拽来江言笑的手,在他手心写字:引雷阵。 “引雷阵?”江言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少年避而不答,只在江言笑手心写道:学。 江言笑指指阵法:“……让我学?” 少年点头。 “好呀。”江言笑笑眯眯道,“不过我已经记住了。” 过目不忘术就是好用,江言笑说这句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学会了握手求主人表扬的小狗。 那少年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江言笑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江言笑:“你要去那儿?” 少年颔首。 江言笑:“好吧!” 不知为何,李玄清的这丝魂魄对极乐谷很感兴趣,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非要在边缘转悠。 少年牵着江言笑又走了几里,突然停下,食指指向脚下,对江言笑比了一个口型:画。 江言笑挑眉:“怎么,你不信?” 语毕,蹲身起指画阵一气呵成,熟练地简直不像第一次画引雷阵。 少年愣了愣,站在原地,似是没反应过来。 江言笑就着下蹲的姿势,扬起脸对他道:“师尊,求表扬。” 少年更迷茫,冷然的目光盯了江言笑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试探地在江言笑头顶拍了拍。 江言笑享受地眯起眼睛:“汪~” 系统:【…………】你够了啊! 江言笑卖完萌,还要和系统炫耀,什么【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能画这么好,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还有:【我觉得师尊除了被我甜醒,还可能笑醒。】 【……啊啊啊啊啊!】系统终于崩溃了,【求你屏蔽我!】 江言笑:【可是屏蔽了你,我找谁秀恩爱?】 系统:【………………】 它顿了数秒,“咔”一声,强行把自已休眠了。 江言笑也不管系统的种种抗议,支起身把少年拉下来,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坐,请你看星星。” 极乐谷外不比荒芜之地,除了天边的紫月,还有稀疏的星子挂在天上,一闪一闪,像细碎的钻石。 江言笑牵着少年的手,歪头看了一会儿天空,突然道:“你知道吗,在我原来的世界,情侣求婚都会买钻戒,亲自套在对方无名指上。” 江言笑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少年:“虽然这里是古代,很可能没有这个习俗,但有一天,我也会对你这么做。” 第84章 嗝 江言笑激情表白了一通, 可惜少年压根听不懂。 他抱着膝盖, 安静地仰望夜空, 像是把自己隔绝在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里,理所当然地寂寞着。 江言笑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师尊,你有听我说吗?”他捏捏少年的手, 凝视他的侧脸。 少年垂下头, 对上江言笑的目光。 江言笑:“你真的不认识我?” 少年迟疑了一秒,摇摇头。 江言笑:“那你为何教我阵法,救我出水牢?” 少年再度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那好, 我换个问法。”江言笑道,“当时你在水牢把我推进瞬移阵, 传送到了姬九云房中。为什么那么做?你是故意要我看见他如何对待云姬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的睫毛微微颤动, 顿了会儿, 执起江言笑的手, 在他手心写字:他不是好人。 江言笑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他的确不是!要不是系统逼迫, 鬼才拜姬九云为师。”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姬九云最近可能有大麻烦了。”江言笑收敛笑意,轻声道,“我们作壁上观就好, 等这波过去任务完成,我就回去找你。” 这天夜里,江言笑与少年回到小茅屋, 把草堆当床,双双躺了下去。 虽然少年不爱搭理江言笑,却不排斥他的接触。江言笑得寸进尺,单手环腰,另一手插在少年的长发中,就着这么个亲密无间的姿势,睡了许久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接下来几日,是江言笑来鬼界后经历的最闲适松散、也最开心的时光。 他被姬九云打入“冷宫”,无人打扰乐得自在,有时和少年学各种稀奇古怪的阵法,有时强行牵少年的手散步,和他讲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有时也会打坐修炼,以防修为退步,总之过得十分惬意,算是进入了一种独特的恋爱状态。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但凡江言笑醒着,就一定会牵着少年,不让他走。但只要他坐忘或睡着,醒来时一定见不到少年的身影,非要去极乐谷边缘找,才能找到徘徊在外的少年。 “心肝大宝贝,你在干什么?不会还在埋引雷符吧。” “你难道要炸了极乐谷?” 不论江言笑怎么问,少年都沉默以对。后来江言笑也不问了,只减少打坐的次数,更多的缠着少年学习阵法。 七日后,江言笑终于得到了姬九云的召见。 乌错一身黑衣,单手叉腰站在小茅屋门口,白嫩双峰简直要从抹胸中跳出来。 “言肃,你可真是……真是……” “是什么?”江言笑抽出枕在少年脑袋下的手臂,放开少年的腰,顶着乌错错愕的目光,在少年脸颊上吻了一下,“乌右使有事?没事赶紧走,别坏了我的好事。” “谷主叫你回去,顺便带上这个小的!”乌错瞪大眼睛,指向被江言笑挡在身后的少年,“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我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江言笑直起身,冷冷道。 乌错:“……” 乌错:“别告诉我你是个痴情种子!” 她兀自在一边惊讶,江言笑懒得理她,弯腰搂住少年的肩膀和膝弯,轻轻松松把他抱了起来。 “别废话,走吧。” 乌错招来一朵黑云,与江言笑一前一后站在云上。 “喂,你不累么?”乌错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频频回头看向江言笑怀中的少年。 那少年明明醒了,江言笑却不放他下来,还抱在怀里,跟抱个宝贝似的。 “不累。”江言笑冷着脸,把少年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乌错:“……” 大概是被江言笑黏习惯了,少年也不挣动,任由他抱着,显出几分乖巧。 乌错忍了忍,没忍住:“我说……等会儿见了谷主,你可千万别这样。” “什么意思?” “就是,别在谷主面前秀恩爱,表现出‘你只是玩玩’这种感觉最好。他最近心情不好,你要是刺激到他,可能连你们俩一起刮。” “……”江言笑沉默片刻,道,“知道了。” 很快,三人来到极乐谷,在一片红光中飞向最中心的黄金楼。 尚未接近,靡靡的丝竹声就穿透黑风流云扎向江言笑。他习惯地念起清心咒,扭过脑袋观察少年的神情。 “你还好吗?”江言笑问。 少年点头,面色无一丝波澜。 江言笑这才想起,李玄清天然抵御春毒,魂魄也当是如此。何况这具躯体还是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莲花…… “好吧。”江言笑抽到少年耳边,压低声音道,“一会不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别生气。” “我只是在做戏,只喜欢你一个。” 哪怕时间很短,马上就要到黄金楼了。江言笑还是舍不得放下少年,贪恋地看了他一会儿,仿佛透过这张陌生而俊秀的脸,看见了那个他熟悉的、朝思暮想的人。 “行了啊,再这样小心害了他。”还有十丈就到黄金楼第三层,乌错再度提醒,江言笑只好放下少年,牵着他的手,让他待在自己身边。方才江言笑的目光一直落在少年身上,直到此时才望向前方,一眼见到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们,跪在朱红的门外,身上草草披了一件半透明的薄纱,露出一片雪白中带着青紫血痕的肌肤。 江言笑眉心一跳,乌错已收了云,落在黄金楼最上层。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掀开裙摆,跨进门槛,除了路过云姬时脚步机不可察地一顿,几乎没有任何异常。 江言笑则懒得掩饰,带少年迈过门槛后,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心脏一沉。 只见那位位高权重的云左使跪在门外,衣不蔽体,浑身伤痕。这也就算了,更过分的是,他垂着头,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发尖犹在向下滴血——江言笑清楚的瞧见,他嘴里被塞了某样东西,似乎被咒语牢牢堵住,卡在了喉咙里。 【卧槽,性虐现场啊……】江言笑头皮一阵发麻,赶紧把少年因好奇而即将转过的头掰了回去,牵他快速走入大殿。 “肃儿,你来了。” 姬九云凉凉的声音在江言笑耳边响起,江言笑望向姬九云,头皮又是一麻——卧槽,为什么到处都是禁忌画面? 这次,他压根来不及捂住少年的眼睛,怕是不论多么活色生香的场面都被他看了进去。 江言笑只好安慰自己师尊道心甚稳,看见了也不会受影响。他定了定神,板着一张严肃的脸,躬身拱手:“……尊师。” 一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鬼从姬九云两腿间抬起头,眯着眼舔了舔唇,退到一边。姬九云下巴一点,目光扫向江言笑身旁的少年。 “这就是肃儿留下的人?”姬九云似乎很不喜欢这种长相和气质,瞟了一眼,就嫌恶地撇开目光,“你的品味有待提升。” 江言笑:“……” “别玩死就行。”姬九云显然没把这少年当回事,摆摆手,从墨玉榻上站起身。 把江言笑带进来后就一直站在旁边当隐形人的乌错突然开口:“……谷主。” “何事?” “云姬已经在外面跪了三天了。” 姬九云转过头,看向乌错:“你在给他求情?” “不……也不算。”乌错低下头,声音没了平日的调笑与暧昧,变得有点紧,“我只是想,他毕竟是左使,也知错了。他和我说,他在这儿跪这么多天,只是想您看他一眼……” “……看一眼?”姬九云笑了一下,缓缓眯起眼睛,“行,放他进来。” 话音一落,两个鬼差从地下冒出,大步走向门外,各自架起云姬一边肩膀,把他拖进门槛。 江言笑清楚地看见,云姬身体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条乌黑的血线,他被拖进大门时轮廓亮了一下,像是纳入了一层膜,想必之前被施了什么禁术,不得踏入黄金殿一步。 一只鬼差见云姬嘴巴还被塞着,说不了话,伸手想把那东西取出来。 “慢着。”姬九云道,“他不是喜欢吗?让他含。” 鬼差赶紧收回手,继续往前拖。 云姬被拖到姬九云面前时,已然神智不清了。他半趴半跪,一手无力地撑地,满脸冷汗,神情痛苦。 姬九云不为所动:“抬头。” 云姬慢慢抬起头,眼睛勉力睁开一条缝。 汗水混合着鲜血从额角流下,落在那张惨白而美艳的脸上,有种凌虐的美感。 姬九云俯下身,伸手拔出云姬口中的玉势,丢在一旁。 “砰——”玉势滚落几圈,砸出一道裂纹。 姬九云拍拍云姬的脸,喜怒莫测的目光落在云姬唇角上,伸出食指,为他勾去那一抹银丝。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姬九云轻声道,“可你非不听话。” “口口声声说爱我,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姬九云道,“不是取了一个类似的名字,杀了我上过的人,更不是脱光衣服不知廉耻,跪在地上求我看你。” “你这样犯贱,只会让我瞧不起。” 他直起腰,迈开步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刚好踩在云姬的手背上,一踏而过。 “咔”一声脆响,云姬的手骨被踩碎了。 第85章 吓 虽然鬼可以随时换身体, 但这不代表没有痛觉, 不会感觉到疼。 这一声让江言笑心惊肉跳, 云姬也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身体抽搐起来。 在场所有人和鬼,唯有白衣少年面无表情, 既不害怕也不同情, 主动牵过江言笑的手,拉他从云姬身边走了过去。 江言笑:“……”师尊心理素质真好。 姬九云并未真的离开。他走出朱门,一跃而起,仿佛一只在狂风中招摇的蝴蝶, 飞向黄金楼外的湖心小亭。 与此同时,江言笑脑海中响起一道机械音。 【叮咚——触发隐藏支线!】 【冤冤相报何时了, 请宿主帮忙了结这一切。】 江言笑:【……?】 江言笑:【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系统怎么问都不答,这说明这个支线任务就是这么语焉不详的。江言笑心里咯噔一下, 还欲再问, 不远处姬九云朝他招招手, 凉薄的嗓音穿透风落在他耳畔。 “肃儿, 过来。” 江言笑只好过去。 为了避免麻烦,他刻意和少年保持距离,提着他的胳膊飞向湖心亭,落在姬九云身旁。 姬九云正半躺在榻上, 左右美人怀抱,莺燕如云。一只近乎半裸的女鬼趴跪在他身下,用红唇渡去一口酒, 姬九云搂着她的腰,和她缠绵亲吻,酒液顺着唇角流下,打湿了衣襟。 江言笑忍不住看了少年一眼:“……” 女鬼喂完一口酒,退到一边。姬九云这才抬眼,瞥向干站着的江言笑。 “肃儿,喝酒吗?” 江言笑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姬九云只是象征性地问问,并非真的征求意见。 果然,下一秒,姬九云朝身后的女鬼抬了抬下巴:“去,伺候好少谷主。” 女鬼:“是。” 她朝姬九云欠了欠身,缓步走到石桌前,倾斜银壶斟上一杯酒。 酒液泠泠,在半空中洒下一道晶莹的弧光。女鬼举着酒杯来到江言笑面前,微微俯身,露出大片雪白晃眼的肌肤。 “少谷主,请。” 江言笑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又用余光瞄了一眼少年,才伸手去接那杯酒。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被少年截住。 江言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夺过酒杯,仰头饮了下去。 “你——!” 这一下动静闹得很大,连姬九云都被惊动了。 姬九云推开身边的美人,看向江言笑和少年:“肃儿,你的小情人该不会吃醋了吧?” 江言笑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少年不答,看都不看江言笑一眼,又接过女鬼递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江言笑伸手去夺他的杯子,手指却突然僵住,抬都抬不起来。他心中一凛,猛地看向姬九云,姬九云对他勾唇一笑:“慌什么,难道你心疼不成?” “让他喝。” 李玄清这具莲花身毕竟不是本尊,法力有限,无法和姬九云硬抗。江言笑也打不过全盛状态下的鬼王,加上有任务在身,不可贸然出手。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少年挡下他的酒,不知为何还不收手,一杯又一杯灌下去。 很快,一壶酒都被他喝了个底朝天。他却像喝白水,白净的脸上没有丝毫醉意。 江言笑:“你究竟在干什么?” 少年不答,连手都不抖,又主动为自己斟上一杯。 见此,周围鬼魂纷纷叫好:“再来,再来!” “看不出来呀,竟是个千杯不醉!” 江言笑实在不知少年抽了什么风,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了。姬九云倒是很感兴趣,目光一直锁在少年身上,眸中带了点玩味的笑意。 “过来,我陪你喝。” 姬九云突然开口,江言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差点炸了! 【卧槽,他连师尊都敢下手!】江言笑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好在有人及时解救了江言笑和少年。 乌错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湖边,身旁还跟了个人。一黑一白从湖面掠过,一步步踏上台阶,对姬九云躬身行礼:“谷主。” 姬九云身形一顿,转了回去。 江言笑狂舒一口气:“……” 乌错低着头,声音又轻又软,姿态放得很低:“谷主,云姬跟我说,他知错了。” “是,”她身旁,白衣少年站的笔直,原先血肉模糊的手已经恢复原状。他没有下跪,头甚至是微微仰着的,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姬九云,“谷主,我错了。” “……” 姬九云一言不发,就那么盯着云姬,盯了许久。 江言笑把少年扶到栏杆边,被他身上的酒气冲地一仰。待少年一屁股坐下,他才看向云姬与姬九云,立即注意到两人之间涌动的诡异又古怪的氛围。 “谷主,我来献一杯酒。”云姬无视姬九云的目光,走到石桌旁,拎起银壶斟满一杯酒。 大概是真的死心了,亦或是什么别的原因,云姬脸上全然不见痛苦又狼狈的神色,几乎是淡然而轻快地走到姬九云面前,双手持酒杯,递到姬九云面前。 姬九云垂下眼睫,凝视酒杯。 酒液轻微晃动,泛起细小的涟漪。姬九云从中看见了一个扭曲的、面目全非的自己。他忽然笑了,对云姬道:“喂我。” 云姬二话不说,仰头灌下一口酒,还没凑近,一双手倏地伸到他脑后,强硬而不容拒绝地按了下去。 “唔……!” 两人急速接近,身影交叠在一起。从江言笑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姬九云在急切而凶狠地深吻云姬,动作粗暴,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别看!”他赶紧伸手,捂住了少年的眼睛。 无人知道那口酒喂进了多少,又撒出了多少。只知道,漫长的亲吻后,姬九云放开云姬,云姬立即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姬九云就是个拔吊不认人的渣,亲完后一把推开云姬,把他推得一个踉跄。 “滚吧。” 云姬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他边走边咳,原本雪白的面庞被呛得通红。下了几阶后,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再度放下时,袖口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沫。 江言笑:“……” 他望向姬九云,心中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明明毫不在意,残忍捉弄,那双眼睛凝在云姬趔趄的背影上,却像一个漩涡,把周遭所有光都吸了进去。 姬九云真的恨他吗?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江言笑自问看不懂,也懒得深究。云姬离开后,姬九云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放浪形骸,和众鬼互相喂酒,浪成一片。 他很快喝高了,不省人事。江言笑趁机带走少年,连个招呼都没打,离开了湖心亭。 等彻底离开姬九云的视线。江言笑当即把少年横抱起来,招来一朵云,飞向极乐谷的边界。 他找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山,从云上跳下,把少年抵在一棵树上。 “师尊,你醉了。”江言笑贴到他耳边道。 这具莲花身很特殊,不论喝了多少都不上脸,江言笑却知道,他真的醉了。 方才在湖心亭时,少年已经站不稳。彼时他呆呆坐在石凳上,紧紧抓着江言笑的手,眸中泛着水色,非要靠着江言笑的肩头,才不会倒下去。 而往常,他却是连碰都不会主动碰江言笑一下。 “你为什么喝这么多?”江言笑咬牙切齿道,“……为什么给我挡酒?” 少年闻声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抓起江言笑的手,在他手心慢慢写字:那酒有毒,你不能喝。 江言笑:“那你就能喝了?!” 少年懵懂点头,又慢吞吞地写:我是莲花,不会中毒。 手心像有蚂蚁在爬,阵阵酥麻的痒顺着血管传向全身。江言笑握了握手指,费尽全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倾身吻下去。 “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江言笑凝视少年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哑,“为什么教我画阵,救我出水牢?为什么给我挡酒,到现在还不取出太微剑?!”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四目相对,少年静静地看向江言笑,摇了摇头。 江言笑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放下抵着少年的手。 少年却没有停。 他低下头,认真而缓慢地在江言笑手心写下一长句话,仿佛一串咒语烙印在江言笑血脉里。 ——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我的使命。 ——我是来保护你的。 第86章 咦 扑通, 扑通。 周遭万物化为虚无, 唯有心脏在胸腔中狠狠跳动, 每一下都带了尖锐的疼痛与难言的酸麻,几乎快破胸而出。 “你……” 江言笑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哽咽好几次都没能说出完整的话。他按住少年的肩膀, 与他淡然又天真的目光对视, 一股热流从心脏直窜眼眶,胀的视野一片模糊。 江言笑抹一把眼睛,决定顺从本心。 ——他俯身吻了下去。 ……然后吻了个空。 江言笑:“……” 在他即将碰到少年嘴唇的前一秒,少年终于支撑不住化作原形, 变成了一朵冰雕玉琢般的雪莲花。 江言笑前倾的太猛,没有着力点, 差点没撞在树干上。等他回神站稳,那朵雪莲花悬浮在半空, 缓缓飘下, 落在了江言笑伸开的手心。 “你是故意的?难道在躲我?”江言笑长叹一口气, 第一次感受到了欲求不满的滋味, “哎,看来是真醉了。” 反正不论真相如何,在他眼里就是莲花版的师尊醉了,这才恰巧躲过了他的吻。江言笑原地惆怅片刻, 收好雪莲花,将其妥善存放在乾坤袋中。做完这一切,他已经重新拾掇好心情, 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剧情。” 此时已接近子夜,凉凉夜风吹过大地,卷起淡淡的血腥气,一轮弯月挂在西边,泛出惨淡的青色。 重重树影掩映下,一道黑色身影鬼魅般闪过,奔向灯火通明的极乐谷。江言笑仿佛一个黑衣刺客,避开主道,在崎岖的小路上穿梭,须臾,进入了一片宫殿群。 关键人物尚未出现,江言笑先环视一周,挑了个视野绝佳的位置,伏下藏匿身形。 此处乃是一视觉死角,他可以看见对面的景象,别人却难以一眼瞧见他。江言笑收敛气息,将呼吸放的极为轻缓而绵长,静静趴在房檐后,等待原著中的关键一幕。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寝殿拐角突然传来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 两个身影出现在长廊上,姿势亲密近乎相拥。 云姬架着姬九云,像架着一块又高又长的红色麻袋,把姬九云往寝殿门口拖。 “放、放我下去,我还能喝!” “谷主,您喝醉了。” “我没醉——给我斟酒!” 显而易见,姬九云喝的烂醉,几乎失去了意识。他比云姬高半个头,边压在云姬肩膀上,另一只手还不老实地在空中挥舞。 “给我放开,听到没有?!” “不放。”云姬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抓住姬九云的作乱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一下,“……死也不放。” 那明明是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姬九云却像触了电,唰地弹开,硬是挣脱了云姬。 “啪——!” 他定定地看了云姬一会儿,忽然一个巴掌甩在云姬脸上,把他的头打偏了过去。云姬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冷笑一声,又抓过姬九云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谷主,您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滚!” “……你就这么讨厌我?” “呕——”姬九云突然捂住腹部,脸一侧,吐了。 江言笑:“…………” 姬九云弓着腰,吐了一地酒,云姬木然看了几秒,突然拽起姬九云,继续把他往门口拖。 “滚!!!”不知是不是因为吐了酒,姬九云脑中清醒了一瞬,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声咆哮。 云姬却没有停。 “我不滚,”云姬平淡道,“姬九云,你很恶心我?那你就恶心一辈子吧!” 两三步后,他终于把姬九云半拖半拽到朱门前,手指一动,两扇门哗啦一声无风自开。 “进来。”云姬一脚迈入,就要把姬九云扯进去。 姬九云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掌拍向云姬! “砰——” 他这一掌却没有拍到云姬身上,而是穿过大殿,轰倒了一面里墙。同一时刻,云姬鬼魅般闪身到姬九云背后,对他后背轻轻一拍。 “你——!” 姬九云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整个人就倒进了云姬怀里。 “砰。”两扇门轰然合上,妖异的红光从殿内爆开,化作黑红光柱直冲天际! 系统:【笑笑,趁现在!】 江言笑逆着狂风飞身而上,向殿顶拍下一张符。与此同时,他从袖中取出一根发丝,默诵咒语,发丝上浮出白光,与几丈外的符箓感应。 系统:【快,云姬很快就会启动阵法了!】 江言笑:【放心,他死不了。】 原著中,此次正是姬九云的大劫。他大概一直没把云姬放在眼里,玩弄他,瞧不起他,仗着自己是鬼王为所欲为,践踏云姬的真心,却怎么也没想到,云姬隐忍多年,一朝反扑,“柔弱乖顺”只会跪地求饶的“宠物”反咬一口,扼住了主人的咽喉。 【我们最好按照原著的剧情走,】系统道,【噬魂阵后必须找到姬九云。】 江言笑撇撇嘴:【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还想他多受点折磨咧。】 按照原著,这一段剧情正是云姬故意献毒酒,姬九云中招被囚禁。当然,此毒非彼毒,莲花身帮江言笑挡的酒里只有寻常春毒,云姬用唇喂给姬九云的酒,却是特制的、能抑制其法力的毒。 姬九云作为鬼王,某种程度上算是拥有不死之身。但坏就坏在,他练习的采补术有一大弊端,一旦修习不可停止,唯有不停采补下去,尤其是采补凡人中的处子处女,才能维持鼎盛状态。 可是,哪怕是鬼也受到天道制约,不能肆意杀戮,造孽过多。姬九云被制约着,往往只采补鬼魂,嫌少对凡人下手,也因此有了弱点,被云姬趁虚而入。 云姬喂他的毒刚好克制姬九云,使他法力凝涩,任人摆布。原本该是反派楚离救出姬九云,与这位师父感情更上一层楼。江言笑却早早打好算盘,顶替楚离的位置,做好了在姬九云危难时“不计前嫌”拯救他的准备。 【找到了,走!】 江言笑腾云离开时,那座寝殿中的红光已然偃旗息鼓。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江言笑却知道,云姬把姬九云瞬移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为了找到姬九云,他一直在暗中动作。前几日甚至请教小师尊,问他一些追踪引魂之法。出乎江言笑意料,小师尊问都不问,直接把自己知道的倾囊相授,江言笑短时间内掌握数种秘诀,正好用在此处。 【西北正角,地下十里。】江言笑边赶路边对系统吐槽,【这云姬是鼹鼠么,还挺会挖洞。】 系统:【这就有点麻烦了。】 一刻钟后,江言笑到达目的地。此处群山环抱,峡谷横断,是一种错综复杂,看上去就危机四伏的地形。江言笑右手抓着那根他从姬九云身上捡来的头发,寻着发丝的指引走了一会儿,在一处山洞前停下脚步。 江言笑站在山洞外,还没进去就感觉到潮湿的腥风扑面而来。山洞内一片漆黑,仿佛怪物张开巨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江言笑默然片刻,把手伸进乾坤袋,掏了掏,掏出一颗夜明珠,走向山洞。 可他刚迈进一步,夜明珠上的光倏地消失了! 【……怎么回事?】江言笑连忙后退,随着他的动作,夜明珠上的光又亮了起来。 【是鬼雾!】系统道,【你看不见并非因为没有光源,而是因为洞内全是黑色鬼雾,浓度极高,直接淹没了夜明珠的光。】 【那该怎么办?】江言笑道,【这么黑,万一撞上机关……】 他还没说完,腰间乾坤袋忽地一动,一朵莹白从袋口一飞而出。 “……师尊?” 江言笑喃喃了一句,就见雪莲花飞到他跟前,离他鼻尖一尺处,正好帮他照亮了周围一丈内的景象。 “……” 头一次在这么暗的地方观察雪莲花,江言笑不禁屏住呼吸。他看见莲瓣上光华流转,无数细小的光点仿佛亮晶晶的尘埃从花瓣落下,逐渐消失不见。 宛如下了一场雪。 心脏揪成一团,近乎喘不上气。江言笑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心情,才跟着雪莲花往里走。 有百毒不侵、与鬼雾天然相克的雪莲花照亮,江言笑此行走得很顺,完美的避过了一堆陷阱。 什么毒针、剑阵、傀儡,从地下冒出的亡灵……救个姬九云简直像上西天取经,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江言笑不禁感慨,云姬真是铁了心要囚禁姬九云到死。 而且,越走到后面麻烦越大。小法术已经抵挡不住,江言笑干脆祭出浮生剑,见到不干净的东西挡路就现场超度,总算磕磕绊绊,来到了地下深处。 【系统,现在咱们离姬九云还有多远?】 系统测算了一下,道:【就在你脚下五丈左右。】 江言笑闻言,继续在这一层不断踱步,用脚尖敲击地面,试图找到什么机关暗道。他来来回回走动,雪莲花也跟着移动,始终距江言笑一尺,照亮他脚下的路。 【都快十分钟了,我们还停留在这儿。】江言笑又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我们刚进洞时,一直在往下走,还算顺利。现在快接近姬九云,反倒卡在此处,像是被……】 系统:【被刻意隔绝在了这里。】 【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到达最底层。】江言笑脑袋飞速转动,【瞬移阵么?那样会暴露我们,而且地点未知,很可能传送不准。】 【也不能直接用剑破开,那样动静太大,怕是会节外生枝。】 江言笑绕了一圈回到原点,一屁股坐下盘腿打坐,意图平心静气。 可刚一停下,他的注意力就被面前的雪莲花夺走了。 “师尊。”江言笑凝视漂浮在眼前的雪莲花,思念仿佛雨季的藤蔓,不合时宜地疯长起来。 就在这时,江言笑所坐的地面蓦地一震!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穿透石壁,在江言笑耳边炸开。 第87章 唷 江言笑头皮一麻, 犹豫片刻蹲下身, 用剑气唰唰在地上画了一个复杂的阵法。 下一刻, 圆阵中心腾起一片朦胧的白光,将几丈下地牢的场景呈现在江言笑眼前。 只见姬九云被九九八十一根铁链绑住,悬在整个石窟的正中心, 仿佛被蛛网缠住的蝴蝶。他垂着头, 红衣破烂不堪,血水混合汗水从他头顶流下,划过苍白到泛青的面庞,沿衣摆成串滴落, 在灰黑色的地面聚集成一滩粘稠的水洼。 ——锁魂针! 江言笑倒抽一口气,果然在他头顶见到了手指般粗细的银针, 直直插入百会穴,不知没入了多深! 而在他面前, 一身白衣的云姬背对江言笑, 手里还拿着一根同样粗细的银针, 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当然, 江言笑并非一眼看出铁链数目,也并非原本就知道锁魂针噬魂阵,这些都是原著提供的信息。原著中,不知是不是作者的恶趣味, 着重描写了这一段血腥的虐待过程,此刻这一幕在江言笑面前重演,他只觉浑身寒毛倒竖, 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姬九云,”漫长的沉默后,云姬发了话。他伸出空的那只手,缓缓抬起,贴在姬九云被冷汗与鲜血浸透的面颊上,声音轻柔,竟带了些缱绻的味道,“……我很爱你。你呢?” “你应该很恨我吧,从我刚死被你带来极乐谷,我就感觉到了。”云姬注视姬九云的脸,后者却因为过度疼痛,早已在第一根锁魂针后就昏了过去,“可是,我不明白,既然恨我,恶心我,为何一开始要对我那么好,让我全身心信赖你,恨不得把一颗心都剖出来,跪地献上……” “你就那么喜欢玩我?” 说到这儿,云姬右手一动,第二根锁魂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姬九云的咽喉,发出“噗”一声细响。 “唔——!”姬九云喉咙爆出一串血花,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让江言笑想起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他当即撇过脸,手指在圆阵上一抹,画面瞬间不见,只能听到声音了。 【一共九根锁魂针,每一针都刺入身体要穴,头顶、脖颈、前胸、手腕、双腿、足心……】伴随着姬九云的惨叫与喘息,江言笑想起系统之前和他回忆的原著剧情,彻骨生寒,胸口憋闷的喘不过气,【得亏姬九云不是人,不然早就死的不能更死了。】 【锁魂针本就是一种禁锢魂魄的酷刑,一旦全部钉上,辅以秘法与噬魂阵,神罗大仙都逃不出去。】 【若不加以阻止,七七四十九天后,姬九云会彻彻底底沦为云姬的肉脔,而云姬将借机掌管冥界,成为新一任鬼王。】 彼时,江言笑刚被领到极乐谷,还不知云姬对姬九云抱有这样的心思。听到系统的分析,一边唏嘘一边问:【他是为了权力吗?】 【我看不是,】系统当时道,【要是只为了权力地位,大可以直接杀死他,让姬九云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云姬这么做,肯定有深仇大恨啊。】 等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江言笑才发现,这并非纯粹的恨,还夹杂着更多的、扭曲而疯狂的爱。 他原以为,自己只会对李玄清与慈心抱有不同的感情,对姬九云只会憎恶,或者把他当成一个纸片人,情绪都不会受到他的影响。 可事实是,他看到施刑的画面、听到姬九云的惨叫,多年的现代教育与前两位师父教他的仁善之心使他无法完全置身事外,身体仿佛塞入了一个暴躁的火团,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急需找个发泄口。 【唉,我还是早点救他出来吧,就当是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再这样下去,怕是魂魄都要碎了。】 江言笑叹息一声,轻轻握住雪莲花,站起身,继续在周围石壁上摸索。 下方的声音却没有停止,源源不断传入江言笑耳中。 “姬九云,我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你还记得吗?”云姬的语气依旧轻缓,带着些许回忆的味道,江言笑听了却只觉毛骨悚然,“那时我母亲刚死,那个男人就迫不及待纳了第七房小妾,那些女人抓住我的头发打我,不给我吃饭,冬天只给我穿单衣,让我跪在雪地里。是你在夜里出现,像神仙从画里走出来,捧起我的脸,用冰凉的手贴着我的额头给我降温,带我吃东西,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她们那么多人,都想让我死。那个男人也毫不在意。”云姬轻笑一声,声音说不出的讽刺,“也许这就是报应吧,他纳了那么多妾,几乎到了荒淫的程度,却始终一无所出,到死只有我一个儿子……” 江言笑胳膊一顿,僵在原地。 【等等,这剧情好生耳熟!】 这时,地牢里又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想必是云姬一边自言自语,又把一根锁魂针插进了姬九云的身体。 这种魂魄撕裂的痛苦远非肉体的疼痛可比,姬九云早已昏死过去,到后来惨叫都发不出了,只能发出嘶哑地嗬嗬声——他的喉管早就被锁魂针捣碎了。 云姬的声音却依旧平稳,没有丝毫变化:“我小时候受过太多虐待,要是没有你,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如果江言笑还在偷窥水牢,一定会看见此时云姬脸上癫狂而迷恋的神色。 “你出现在我的梦中,出现在月光下,教我读书写字,帮我教训欺负我的人。你是我上辈子遇见的唯一对我好的人,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不论是献上肉体供你采补,还是杀人放火坏事做尽……我都心甘情愿。” “我意外死后,甚至觉得庆幸。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化为厉鬼陪在你身边了。”云姬似乎笑了一下,“别人一心求生,我却一心求死,只为早点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很可笑?” 已经不知是第五还是第六根锁魂钉了,姬九云没有任何动静,云姬还在回忆过往,江言笑心焦地踱来踱去,在心中考虑要不要硬上。 “可你把我带回极乐谷,提为左使后,却突然不理我了。”云姬的声音紧了紧,“当时我每天每夜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为何换不同人侍寝,也不肯看我一眼……我只有犯贱求你,你才肯和我上床……那么多鬼魂崇拜你,向你表达他们的爱意,你从不动怒,而我只要提一句,你就恨不得杀了我……” “是因为你玩腻了,厌烦了么?”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雪莲花所在之处泛出一抹光亮。江言笑顿了顿,从乾坤袋中取出浮生剑,紧紧捏在手心。 “我拥有了一人之下的权利地位,却失去了你。我始终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何会变得那么快,翻脸无情,肆意折辱……” “后来我渐渐发现了……没有理由,你就是想让我死。” 江言笑呼吸一窒。 这么久,他第一次听出了云姬语气中的异常。他的声音很奇异,还是轻而缓,却带着越来越压制不住的哽咽与颤抖,让人以为……他哭了。 “我知道你一直什么都知道,却从未阻止过我。无论是处理那些凡人,还是杀了那个男人和他的十九房小妾,你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任由甚至引导我犯下滔天罪孽,引来雷劫。”地牢中,云姬面无表情地抽噎着,泪流满面。他缓缓抬起手,将最后一根锁魂针对准姬九云的心脏,“可是我还是爱你,我爱你……所以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哪怕魂飞魄散,我也不会放过你。” 云姬抬起手,噗嗤一声,拇指般粗的银针如利刃刺入姬九云的心脏! 与此同时,地牢中的黑雾忽然疯狂转动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裹住云姬与姬九云。 云姬站在暴风眼,满脸泪痕,神色却从容而平静。 “这是枉死的魂魄练就的噬魂阵,你没想到吧。我并非仅仅杀死他们,还用他们练了这个阵,就是为了迎接你。”他俯身抱住姬九云,在他近乎透明的唇上印下一个吻,“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浓郁的鬼雾越转越快,越收越紧,很快形成一个巨大而乌黑的茧,死死缠住云姬与姬九云。狂风呼啸,碎石滚动,无数鬼魂在他们周围发出尖锐的嚎叫,连地牢中的石壁都发出了咔咔的龟裂之声。 云姬却毫无所觉,一边流泪,一边撬开姬九云的牙关,极尽缠绵地吻他,像是要把他吞吃下去,彻底与自己融为一体。 他在等待。 鬼魂极怒之时,就是噬魂阵成之时。在无人看见的背后,黑色浓雾运转到极致,仿佛天幕倾倒,朝暴风眼中的两人压下! “轰——!” 一声爆响,却并非鬼雾穿透身体的声音。 头顶石壁轰然破碎,黑衣少年仿佛天降神兵,手持长剑,从高空跳了下来! 那一幕应当是十分短暂而混乱的—— 云姬压根没有反应过来,江言笑就一剑劈向黑幕,雪白的剑刃硬生生劈出一道缝隙。 云姬猝然回头,只来得及看清少年的面庞,便被迎面而来的生剑扫中,一言不发倒了下去。 江言笑一个箭步接住姬九云,摸了摸他的脉搏,在他耳边大喊:“尊师!我来救你了!” 姬九云不知是不是听见了,眼皮微微一颤。江言笑却顾不得那么多,给云姬补了一剑,扛起浑身浴血的姬九云朝外奔去。 第88章 口 极乐谷乃冥界鬼气聚集之地, 极乐谷外还有广袤无垠的混沌之地, 连接其他四界, 绵延到远方。江言笑把姬九云扛到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石窟中,令他平躺在一座剑气切割而成的石台上,颇觉棘手。 石窟隐藏于一座荒山中, 洞里洞外都贴了隐藏的符箓。荒山外还有密林野岭, 云姬又受了伤,一时半会找不到此处。按照江言笑的想法,他得先把姬九云藏起来,一帮他疗伤, 二催他苏醒,等他醒来后向他邀功, 说不定就能拿到采补术的秘籍。 可他伤得那么重……该怎么治? 江言笑皱眉看了姬九云一会儿,对系统道:【戳了那么多窟窿眼儿, 我看还是换个身体吧。】 系统道:【怎么换?】 江言笑眨眨眼:【看冥界有没有什么黑莲花之类的……】 【打住, 】系统道, 【你还是直接拔吧。不说移魂换体有多麻烦, 万一你费了老大的功夫给姬九云换了一具身体,他醒来后不喜欢……】 【……行吧】江言笑搓搓手,【那就对不起啦。】 他其实很不愿意看到这种鲜血飞溅的血腥场面,但没办法, 此时小师尊法力低微,无法化成人形,姬九云又是个瘫的, 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拔,江言笑只能咬牙挺上。 他蹲下身,凑到被扎成刺猬的姬九云跟前,打算先拔出他脚底的两根锁魂针。 江言笑闭上眼:【一、二、三!】 说完两手握住足心的锁魂针,用力一拔—— “噗噗——” 两道血线急飙而出,擦着江言笑的袖子飞出去。姬九云身体猛然一颤,发出一声闷咳。 江言笑:【…………】 他缓了缓,又去拔姬九云大腿、手腕、前胸与喉咙上的锁魂针,拔了自己一身血。 【最后一根。】见姬九云似乎有清醒的迹象,江言笑定了定神,小声对姬九云道:“咳咳,尊师你别怪我,我这儿没麻药,也不知道止痛止血该按哪些穴位,您忍忍,很快就好。” “噗!” 刚说到“忍”字,江言笑就下了手,把插进姬九云百会穴的锁魂针狠狠一拔,溅起一串红白相间的液体。 “……唔!”姬九云惨哼一声,一把抓住江言笑的手。 姬九云手劲极大,江言笑只觉手骨生疼,仿佛被捏碎了。他硬是挤出一个惊喜中带着关切的神情,对姬九云道:“尊师!你醒啦!” 姬九云被冷汗浸透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一条缝: “言肃……你是要弑师吗?” 江言笑:【………………】 姬九云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翻了个白眼,又昏了过去。 江言笑无语片刻,在姬九云脑门上大逆不道地拍了一下,施施然走出石窟。 他先找了一条小溪,脱下脏衣服,把身上的血污洗净,换上一套新衣,然后从乾坤袋中取出雪莲花,双手合十,对雪莲花拜了拜:“师尊,您千万别生气!我只爱您一个,天地可鉴!” “额……这段时间您不方便出现,委屈您呆在乾坤袋,暂时别出来,等我弄到采补术就回去负荆请罪。” 如今雪莲花化不成人形,江言笑也不知李玄清的想法,只好自我安慰一通,继续去做任务。 姬九云昏迷时,江言笑就在他身边打坐修习,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练剑画阵,倒也没闲着。 三日后,姬九云再度清醒。 ——他是被香味勾醒的。 鬼王本就比一般鬼魂强悍,哪怕肉身受损,魂魄碎裂,也可以很快恢复。姬九云原本昏昏沉沉,一阵香味忽然飘进他的鼻子,把他的魂魄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他腾地坐起来,就见不远处支着一口大锅,热气从锅里腾腾而上,他的徒弟正侧对他,举着一根勺,一脸严肃地搅汤。 “尊师,您醒了。”姬九云醒来的时间与江言笑估计的差不多,因此江言笑卡点备好,姬九云苏醒时一锅鱼汤刚好熬的最浓。 他不知从哪摸来一个石碗,用勺子舀起乳白的汤,盛了满满一碗,走到姬九云面前。 “这是鱼汤,您喝一点吧。” 姬九云接过,看看江言笑,又垂头盯着鱼汤。好一会儿,才端起碗尝了一口。 “……” 姬九云挑起一边眉,用指节敲敲碗沿:“太淡。” “……”江言笑端回姬九云的碗,在碗里撒了一把盐,又端回去递给姬九云。 姬九云接过,又喝一口:“啧……太咸。” 江言笑额头青筋跳了跳,接过碗,换了一边碗沿尝了一口。 【明明刚刚好!】 可惜戏开始了,就得演下去。江言笑终于意识到姬九云是个多难伺候的主,光是调整味道就来来回回跑了快十趟,一锅汤都快被糟践完了,姬九云才屈尊降贵饮下一碗。 “肃儿,不错。”姬九云终于满意地喝完,把空碗递给江言笑,“是你救了为师?” 江言笑躬身道:“是。” 姬九云:“云姬呢?” 乍一听,他的声音挺正常,江言笑揣摩不出姬九云心中所想,便如实道:“徒儿把他打晕后,把您带到这儿,之后发生什么就不清楚了。” 姬九云点点头,望向石窟外,目光中闪着渺茫的光。良久,才轻声道:“……快了。” 他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江言笑收拾好柴灰洗完锅碗回来,才发现姬九云就着那个姿势睡着了。 显然,此番他受伤极重,元神受损,就算清醒也只是暂时的,随时都会昏睡过去。江言笑半屈膝,隔着一米的距离,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脸长得确实不错。】 系统赞同:【光看颜姬九云还是挺能打的。这大概就是迷人的反派吧。】 江言笑哼哼:【迷人就算了。】 明明不及他师尊万分之一! 江言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姬九云一直微微蹙着眉,昏过去也很不安稳的样子,干脆把他摆平了,让他躺在石床上。 之后他没再管姬九云,出去练剑修习,等待姬九云下一次清醒。 姬九云昏迷的间隔缩短不少,第二日便醒了。 这次,他又是被香味勾醒的。 与上次鱼汤的奶香味不同,这次的香味儿更浓郁,带着油香肉香与佐料的香气,馋的人食指大动,硬是被唤醒了。 姬九云听见火焰的噼啪声,瞬间翻身而起,走到江言笑面前。 “这是什么?”姬九云饶有兴致地指指架在火上 、被烤的金黄冒油滋滋作响的肉,问江言笑。 江言笑:“回尊师,是野兔。” 鬼与仙魔一般,早不用吃东西了。就算吃往往也是美酒佳肴,鲜少有这种人界烧烤风味。 正因此,姬九云反而更感兴趣。 他俯下身凝视烤肉时,橘红的火光映在脸上,为他的面颊镀上一层血色。 这一刻,姬九云面容是沉静乃至温柔的。像是透过面前这一幕,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事。 “尊师,给。”江言笑松了一口气,挺满意目前这种两相无害的相处方式。见野兔烤的差不多,他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姬九云,又撕下另一条留给自己。 一人一鬼坐在石凳上,篝火旁,人手一只兔腿,吃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肃儿厨艺甚好。”姬九云啃兔腿的姿势倒挺赏心悦目,一点点撕下兔肉,慢条斯理的咀嚼,带着一股子矜傲与贵族之气。 江言笑知道,那是他少年时钟鸣鼎食留下来的习惯,哪怕历经磋磨、化作厉鬼,也没有完全消失。 江言笑则大大咧咧多了,啃得满嘴油光,胃里暖暖的,下意识就想笑,却还得顾及人设憋着,只能板着一张俊脸,手偷偷扣住乾坤袋,一下一下地摩挲。 【师尊不会怪我吧,】江言笑有点心虚,【我为了讨好姬九云做了这么多吃的,他都没吃过!】 系统道:【你还有一辈子给他做饭,急什么。】 江言笑果真被带偏了:【……也是哦。】 他在心中盘算,回云浮山的路上要不要买点食材带回去,一旁姬九云突然开口:“肃儿。” 江言笑一个激灵:“……尊师。” 姬九云:“你在想什么?” 江言笑面不改色的扯谎:“我在想,下一顿给尊师做什么吃。” 姬九云一笑:“那就来条烤鱼吧。” 江言笑:“是。” 姬九云提出这个要求,倒不算为难江言笑,反而意味着他心中满意,认可了江言笑的厨艺。 江言笑还是有点儿小得意的,顿了顿,又去撕兔子的胸脯肉,就听姬九云道:“对了,你不是一直想习采补术吗?” 江言笑的心跳砰砰加快。 “喏,这本是秘籍,你先拿去研究。” 只听啪一声,姬九云不知从哪变出一本黑色封面的小册子,拍在江言笑腿上。 仿佛万里长征终于见到了尽头,江言笑心中激动,拾起小册子,站起来对姬九云鞠了一躬:“多、多谢尊师!” 姬九云摆摆手,也站起来。 “你我何必说谢。”姬九云伸出拇指,在江言笑唇角上轻轻一擦,抹掉油光。然后收回手,在指腹上吻了一下。 江言笑瞬间石化。 “为师尚未恢复,肃儿先自己琢磨着,等下次,为师再手把手教你。” 江言笑:【……】 江言笑:【他什么意思?这他妈什么意思???】 然而他压根不能问出口,姬九云也不会解答。他自顾自地把兔肉啃了个精光,就又回石床上睡觉去了。 “……” 江言笑原地走了几步,心中隐隐不安。 他不知方才发生的那一幕是否被莲花知道了——虽然莲花无法化形,但那里面毕竟有师尊的魂魄,简直细思极恐。 【啊啊啊啊啊,他瞎jb撩什么撩,不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嘛!】咆哮完发现姬九云确实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甚至可能胆大包天,因为他是李玄清徒弟而故意整他。 江言笑心里七上八下,但这样瞎想于事无补,干脆打开册子,看看传说中的采补术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一式,龙翻虎步。】 江言笑看到两人伏于床上,上下交叠,周身经络与要穴皆被红线点出,清楚的描绘出了气脉走向。 江言笑顿了顿,又翻一页。 【第二式,观音坐莲。】 两个人面对面抱着在一起,身上依旧密密麻麻画满了线条,江言笑却只觉鼻腔发热,心如乱麻。 系统:【你清心咒念那么快干嘛。】 江言笑啪一下合上书,耳朵红了。 …… 又过了两日,姬九云彻底苏醒。 其实这期间他醒过好几次,只不过每次时间都很短,只够吃两口喝两口就躺了回去,没时间指点江言笑。 这日天象不好。明明是下午,天色却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姬九云起身时,江言笑正立于洞口,一手拿着秘籍,书页被狂风吹得哗哗作响。 “肃儿。”姬九云抬眼望一眼洞外,走到江言笑身边,“学的怎样?” 江言笑肩膀一僵:“回尊师,有些地方还不太懂。” “不懂是正常的,”姬九云勾唇一笑,“跟我来。” 七日来,他第一次主动走出洞口。江言笑虽万分别扭,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姬九云招来一朵黑云,载江言笑飞到荒山山顶。 “看——” 姬九云抬手一指,示意江言笑看向天边。只见一片黑云从天边滚滚而来,仿佛向天穹泼上了墨汁,所到之处一切光芒都被吞没。 狂风呼啸,暮色四合。姬九云的红衣被吹得鼓起,维持仰望天空的姿势,眯了眯眼睛。 “这是……天雷下降的征兆?”江言笑心中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忍不住问出口。 “是,”姬九云道,“肃儿懂得不少。” “……是云姬引来的?他会死?” “怎么可能,”姬九云凉凉道,“只是借助雷罚,让他想起一些事。” 不过几句对话,那片黑云已行至极乐谷上方,江言笑甚至能看见浓云中翻滚的闪电,像无数条滋滋发亮的小蛇,缠绕扭曲在一起。 姬九云抬起手,鲜红的广袖刷啦展开,成为苍茫大地间唯一一抹血色。 他的掌心,一坨黑雾迅速成型,继而膨胀旋转,化作一条黑龙直冲云霄! “肃儿。”姬九云一手托举黑龙,一手按住江言笑肩膀,“你想尽快习得采补术吗?” 江言笑背后一炸,转身想逃,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就在方才那一刹那,姬九云定住了他,把他揽入怀中。他像是做给什么人看,抑或只是一时起了捉弄之心,右手捏住江言笑的下巴,美艳而苍白的脸缓缓凑近。 【你他妈有病啊!!这种时候还轻薄我!!!】 江言笑在心中怒吼,却无法阻止姬九云的靠近。 那一瞬间无限短又无限长,江言笑甚至瞧见了姬九云纤细的睫毛与眸中沉沉雾气,他的目光极幽极深,落在江言笑的嘴唇上,就要吻下。 “噌——!”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从江言笑勃颈中刺出,直直劈向姬九云。 姬九云闪身后退,却还是被暴涨的剑光扫到胸口,喷出一口血! 江言笑只觉乾坤袋一松,一朵雪莲花直飞而出,在空中变大、化形,变成一个雪衣少年,将江言笑护在身后。 “……李、玄、清?!” 姬九云本就重伤未愈,又被太微剑当胸劈下,受了不轻的伤。他是现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把名动天下的剑,脸上的错愕与惊诧简直掩饰不住! 少年没有理他,手一抬,太微剑自动飞到手心。 “呼——” 他寒着脸,周身剑气暴涨,顿也不顿,又一剑向姬九云劈下。 姬九云捂着腹部闪身避过,足尖停顿时望向江言笑,整张脸都扭曲了。 可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轰隆隆——” 天上传来一声闷响,一道闪电当空劈下,雪亮的白光几乎刺伤江言笑的眼睛。 在少年劈出第三剑之前,姬九云突然消失在原地。 一秒后,红衣身影出现在一里之外,江言笑抓住少年的手,看向姬九云奔向的方向,剧烈喘息。 “师、师尊……”他白着脸,握住少年的手,却只抓了个空。 江言笑:“……师尊?!” 刚才情况万分紧急,直到这时江言笑才发现,他的小师尊身体是半透明的。 ——这具莲花身再强,也只有李玄清一丝魂魄。遑论之前还中毒颇深,一直没恢复。 江言笑陡然意识到,这把“钥匙”是会消失的! 如果小师尊消失了,师尊还会记得他吗? 会记得他的表白,记得他坦言的一切吗? 李玄羽会怎么想?他们还会让他进云浮山吗? 江言笑大脑一片空白,简直不敢深想。那少年也快支撑不住,他深深看了江言笑一眼,身体愈加透明,在化作莲花的前一秒,把太微剑交到了江言笑手上。 “……” 江言笑一把握住雪莲花,塞入乾坤袋。 “师尊,别出来。” 江言笑深呼一口气,朝姬九云与云姬的方向追去。 * 数十里外,一道雷电从黑云中劈下,仿佛一条银色巨龙扫向地面的白衣少年。 “轰——!” 白色弧光几乎将天幕撕成两半,等亮光与烟尘褪去,少年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他趴跪在被雷电劈出的深坑中,浑身浴血,皮开肉绽,连深深扣入地缝的指甲都血肉模糊。明明这样狼狈,他的面容却依旧冷淡,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似乎完全感知不到痛苦。 数年以来杀戮不止、近百条人命终于招来神罚,九道天雷就算不把他打的魂飞魄散,也势必把他打成重伤,魂魄碎裂。 可云姬不在乎。 他只想找到那个人,亲口向他求证一些事。 “轰——” 又一道天雷劈下,云姬连爬出深坑的力气都没有了,硬生生受了这一道,脊背被打出一道手腕粗的血口,鲜血直接泼了出去,在尘土中撒开,露出白色的脊椎骨。 黑云焦土化作深沉的色块,在视野里逐渐模糊。 一双云纹黑靴停在他面前。 云姬竭力抬起头,颈骨发生咔咔的响声。他吐出一口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面前一身红衣的姬九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想起来了?”姬九云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想起多少?” 云姬剧烈倒气,手指狠狠抓地,力气大到恨不得掰断指骨。 “你……我想问你……那些是不是……都是假的?” “是,”姬九云面无表情道,“都是假的。” “我接近你,对你好,让你爱上我,都是耍你的。” “我从没教过你读书写字,没带你看过月光,没收拾你父亲和姨娘,更不会闲的无聊哄你入睡。你以为的对你好,全都是幻觉。不然你想想,为何你死后才能找你父亲和他的小妾报仇,”姬九云停顿了一秒,“……因为我想让你死啊。” 云姬一下就崩溃了。 “……你恨我。”他满脸是血,声音嘶哑的变了调,“……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姬九云冷笑,声音带着奇异的沙哑,“看来天雷还没劈开你的封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错开一步,眼睁睁看着第三第四道天雷劈下,发出轰然巨响。 周遭尘土飞扬,整个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云姬已经痛到说不出话,连意识都模糊了。他仿佛变成了一根纯白的羽毛,逆着风飞向高空。无数画面在他面前闪过——那是前世的记忆。 一个高大的男人把少年姬九云领回家,对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男人教他习武练字,和他共赏河山。他英俊的眉眼倒映在少年的眸中,泛起潋滟的波光。 云姬知道,那是与他相似的爱意。 可是,好景不长,在和少年上过床,用尽手段拿到《天下兵马图》后,男人变得若即若离。少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整日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被抛弃。 他犹豫了很久,想跑去问男人为什么不理自己了,却在他寝殿外听见了女人压抑的呻吟。 后来的一切,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不甘心,想尽办法重获男人的注意,获得的却只有轻蔑与看不起。 “……让他含。” “滚。”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姬九云,后者跪在地上,哭着挽留他。而他的回应是一脚踩在少年的手上,冷冷道,“你这样犯贱,只会让我瞧不起。” ……颠沛流离、饱受欺骗折磨的一生在烟花柳巷结束了,结束在一把捅入心口的短刀中。 画面戛然而止——云姬重新睁开眼睛。 “阿云……”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变了。虽然还是少年的嗓音,语气却更沉稳,带着熟悉的、杀伐果决又冷漠无情的气息,仿佛一把刀瞬间捅入姬九云的心脏。 “你就那么恨我?”云姬用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目光凝视姬九云,“其实我后来有去找你,可惜找到你时,你已经……” “住嘴!!!”姬九云再也绷不住,周身鬼雾连连爆破,眼睛红到近乎滴血,“住嘴!!住嘴!!!” 可“云姬”还在说。 “你要只是恨我就好了……为何把我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哈哈哈哈哈!”姬九云似乎觉得很可笑,笑出了两条血泪,“因为我要报复你!永生永世折磨你!把你对我做的一一加还于身,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男人叹息一声,忍痛站起身,在姬九云通红的目光中,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一世,是我欠你的……”他在姬九云唇角印下一个吻,用如同初遇时那般温柔的声音对他道,“来世,再也不见了。” 语毕,云姬的身体蓦地发出一声脆响。 ——那是震碎经脉与魂魄的声音。 姬九云睁大眼睛,尚未反应过来,云姬就拖着残躯,向天幕中的雷眼奔去。 “别想走!!!”姬九云目呲欲裂,如一道赤色闪电一掠而上。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江言笑犹豫了一瞬,没有上前干预。 姬九云赶上去的一瞬间,又有三道闪电连劈而下,几乎把云姬劈成血泥。云姬却速度不减,瘦弱的身躯没入雷眼的白光之中。 江言笑胆战心惊:【他想干什么?!】 【自戕,魂飞魄散的那种,】系统道,【看来……这回是永别了。】 离雷眼越近,受到的雷罚便越重。云姬的肉身在天雷下一寸寸裂开,血肉飞溅,白骨化粉,在第八道天雷时,只剩下最后一缕魂魄了。 那缕黑色的魂魄却像是被什么追赶着,宁愿完全消散,也不愿意落人之手。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 狂风呜咽,电闪雷鸣,最后一道、也是最剧烈的一道天雷落下,本来马上就要劈到魂魄,一片红色忽然而至,用背部挡住了闪电。 “抓住你了。”姬九云死死捏着云姬的残魂,从高空猝然坠落。 “这才第一世……还早着呢。” 江言笑并没见到高空那一幕,只望见姬九云先是疯了一般冲上去,接着断了线的风筝般掉下来。 他手里还握着姬九云的头发,因此全程听见姬九云与云姬的对话,大概明白了他们之间的纠葛。 【回去吧。】江言笑顿了顿,道,【趁乱走,回云浮山。】 他手中的太微剑却突然亮了起来。 江言笑:? 只见太微剑越升越高,悬挂在江言笑头顶。与此同时,整座极乐谷的边缘亮了起来,仿佛点燃了一串天灯,连成一条闪闪发光的弧线。 下一刻,雪莲花破袋而出,少年的虚影飞到江言笑面前,做了一个口型:回家。 一张明黄的符箓从少年指尖飞出,在空中映出一个熟悉的圆阵。 江言笑瞳孔骤缩——是那张瞬移符! 一双手把他推进瞬移阵,江言笑消失的后一秒,铺天盖地的白光吞没了极乐谷。 第89章 吕 江言笑怎么也没想到, 瞬移阵竟直接将他传送进了云浮山。 云浮山, 上真境。 千山覆雪, 天地苍茫。寒风吹起碎雪,白鹤掠过苍穹,一切静谧而美好, 仿佛一副亘古不变的图画。 谁也没有注意到, 层层叠叠的山峦中,一座不起眼的雪山脚下突然亮起一阵光,一个黑衣少年凭空出现在半空,砰地砸在厚达数丈的积雪上, 砸出了半尺厚的人形坑。 江言笑挣扎地站起,第一反应是冷——四肢与后背皆贴着雪, 熟悉的冰冷刺骨的感觉令江言笑恍若隔世。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没有被“拒之山外”, 李玄羽压根在骗他! 江言笑一时呆住, 捏紧拳头, 抬头望向天空。 这日天气不错, 苍穹碧蓝如洗,万里无云,一轮金日悬在正中,为绵延的雪山镀上一层浅金。 江言笑深吸一口气, 凛冽的空气涌入肺部,刺的他喉咙发堵,鼻腔发热。 【回来的感觉真好, 】江言笑把掌心贴在身旁的冰壁上,冰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漏了什么。 【……小师尊呢?】 他四处张望,不见那白衣少年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小师尊——你在吗?”江言笑不敢高兴的太早,又走了几步,没见到白衣少年,倒是望见了另一抹身影。 一里外,一座巍峨的雪山上出现一道移动的白影。那道身影速度极快,若不是剑光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江言笑可能都发现不了。 可他看见了,只一眼,就确定了那是谁。 江言笑心脏狂跳起来,脑袋里有根弦啪地断了。 【……师尊。】 江言笑完全是凭本能行动——他忽然回头,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锁定一块可以藏身的岩石,三两步跑过去,把自己藏在石头后,然后探出头,眼睁睁见那白点消失在天边,才伸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冲鸭!】系统催促,【快追上去,别怂。】 江言笑:【……】 系统:【既然李玄羽把你直接送回了上真境,仙尊怎会不知你在这里,快去扑倒他。】 【…………】江言笑把系统禁言了。 他原本想的很好。待他回来,一定会很主动,譬如疯狂追求李玄清,变着花样逗他开心,给他做饭喂菜,甚至献身都不在话下。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脚下踩着云浮山的雪,呼吸着云浮山的空气,心心念念的人离他不过咫尺,他却怂了。 怂的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江言笑把系统禁言后,原地冷静了一会儿,才从乾坤袋中取出浮生剑,向上一抛,站了上去。 “按照师尊方才的路径飞,”他吩咐道,“千万飞慢点,别被发现。” 浮生剑抖了抖以示不满——它都快在乾坤袋里闷出灰了,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这个便宜主人要求还那么多。 当它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于是,一直不甘心被驯服、性子还是很野的浮生剑当即罢工,砰一下缩小,把江言笑甩了下去。 江言笑:“唔!” 见江言笑摔了个狗吃屎,浮生见开心地扭了几下,钻进乾坤袋睡觉去了。 江言笑:“……” 他懒得和浮生剑计较,满脑子都是乱的,在坑里躺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回去,就见空中飞过一只白鹤,在上方盘旋三圈,倏地俯冲而来! “啾——!” “卧槽……”江言笑被扇了一巴掌,啄了好几下,指着那只仙鹤,“……白少?” 小白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呼啦啦振翅高飞。 江言笑连忙跟上。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从意识到自己回到云浮山之后,他的大脑就短路了。不论是下意识逃避还是跟着小白走,都是不过脑子的决定。 小白飞得很快,江言笑只有奔跑才能赶上。呼呼的寒风擦着耳朵向后,整个人轻盈的快要飞起来——这样熟悉的场景、这样熟悉的修行,六个月前他还很讨厌,可不论他多么不情愿,跑完一圈后,总能在终点见到那个等他的人。 现在呢?师尊还会在原地等他么? 江言笑不敢深想,只玩命向前跑。 一座又一座雪山消失在身后,小白终于慢了下来。 江言笑停住脚步,两手抵膝,弓着腰喘气。 其实,他比刚穿书时修为高了太多,跑这么一点距离是不会累的。可他心里塞了太多事,以至于每迈出一步都仿佛在耗费心血,最后到家门口,脸色都变得苍白下来。 江言笑:【……我回来了。】 他环视一周,未见到李玄清的身影。倒是石屋门前那棵大树,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周遭白雪皑皑,那棵树是雪国中唯一一抹翠色。比之江言笑第一次离开时,这株常青树拔高数丈,树干宽了几寸,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气候中,竟长出了茂密的枝叶,仿若一座碧绿的小亭。 江言笑慢慢走过去,把手搭在树干上,摸了摸粗糙的树皮。 “吱呀——” 不远处突然传来推门声,江言笑心脏一炸,躲在树干背后。 那脚步声很细微,踩着雪,从几步外走来。 江言笑听声辨位,随着李玄清的靠近,不断调整和移动身躯,确保自己不在他的视线内。 李玄清也像没发现他,径直走向自己的石屋,在石桌上放下小香炉,回到门口。 这距离太近了,李玄清只用迈出两步,就能见到鹌鹑似的江言笑。 江言笑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不知该怎么办,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常青树另一面传来。 “出来。”李玄清道。 江言笑咬着牙迈出一步,埋下头。 ——他不敢和李玄清对视。 李玄清倒没有避讳,他用一种没有温度的目光打量江言笑,半晌,道:“……你回来干什么?” 江言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我是来……来找您练采补术的。”江言笑一说完就知道坏了,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再扇自己一巴掌。 果然,气压急转而下,李玄清本就冷酷的脸上又凝一层寒霜,缓缓抬起手。 “砰——” 江言笑压根就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如黑色炮弹飞进石屋,猛然摔在石床上。 石床硬邦邦的,把江言笑摔了个七荤八素。他疼得眼前一黑,视野尚未清晰,一片阴影便朝他压来。 “……”李玄清道,“自己脱。” 江言笑鼻子一酸,待数十秒后恢复视觉,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 他还是不敢直视李玄清,只见到自己双手抖个不停,拉个衣带拉了七八次。 好不容易扯下带子,江言笑支起上半身,维持半跪埋头的姿势,窸窸窣窣脱了黑色外袍。 这下,他只剩一件里衣了。 石屋内没有火炉,温度与屋外别无二致。江言笑冻得一哆嗦,又去脱自己的里衣。 他的手指刚接触到衣襟,手腕忽然被握住了。 李玄清注视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的少年,琥珀般的瞳孔中酝酿起一场风暴。 “……这就是你拜姬九云学到的?” 他一把甩开江言笑的手,起身走出了石屋。 第90章 品 江言笑僵在石床上, 眼眶唰地红了。 他不敢抬头, 甚至不敢看李玄清远去的背影, 呆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抹一把眼睛,把脱掉的外袍重新穿好, 垂头走出小石屋。 出了石屋, 江言笑调动五感,未察觉李玄清的气息,迅速抬眼扫视周围。 四面冰雪环绕,天空瓦蓝如镜, 除了眼前的常青树、几步外的小木屋与后面破败的小石屋,没有其他烟火气。 他的师尊, 果然离开了。 江言笑深吸一口气,吐出肺部灼热的气息, 连带着眼眶中的热意一并化作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他抬起头, 先去小木屋溜达了一圈儿, 发现陈设与他走前一模一样, 连被褥都还是那套,与枕头整整齐齐码在床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江言笑又绕到后面的厨房,不出意料发现厨房新安了一座小木门。 江言笑推门走到灶台边, 低头一看,石锅是干的。 他伸出手指在锅壁上一抹,抹到一层薄灰, 愣了愣,转身去提墙角的簸箕。 “嘶嘶——” 灶台下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江言笑转过头,只见一条红线从灶台下钻出,拐着弯朝江言笑游来。 一串红化作小蛇,嗖嗖蹿到江言笑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脚踝。 江言笑终于开心了一点,蹲下身拍拍一串红的脑袋,对它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我回来了。 这其实是他想同李玄清说的话,在极乐谷曾演练无数遍,回到云浮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很想你,你呢?”江言笑笑了笑,对一串红说出这句话。可他的眼睛却盯着地面,目无焦距,像是穿透地表看见了他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一串红还以为在说它,摇头晃脑道:“嘶嘶~” 江言笑大乐:“走,生火去。” 一串红轻车熟路地拐回去,钻进灶台底下的方格中,自动盘成一弯“蚊香”。江言笑则用簸箕铲雪,一筐筐撒进石锅,等雪水融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脸。 江言笑:??! ……他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他匆匆忙忙被传送回来,到现在还顶着“言肃”的样貌,难怪师尊会生气。 ……这不是扎他心吗。 江言笑猛地拍向自己的脑门,用力甚大,把脑门直接拍红了。 他当即解禁系统,语速飞快:【2333,刚才禁言你是我不对,麻烦你赶快把我变回去!】 系统轻哼一声:【算你识相。】 下一秒,江言笑周身腾起白光。等光芒散去,他终于恢复原本的相貌,成了那个天生笑颜的“江言笑”。 江言笑凑到石锅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对着水面照了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才是我呀。】 不用顶着虚假的脸,用真实的自己面对李玄清,江言笑只觉一派坦然,甚至生出了全新的勇气。 他对着水面龇牙咧嘴,一会儿露出八颗白牙,一会儿做高深莫测微笑状,等欣赏够了自己久违的帅脸,才把洗锅水倒掉,重新舀雪堆进去。 一串红在下方卖命喷火,积雪很快融化、加热、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白色的水汽弥漫在小石屋中,到处充斥着温暖舒适的气息。江言笑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打开了,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畅快,恨不得就地打个滚,把一串红揪出来亲几口。 做什么呢?江言笑想了想,从乾坤袋中掏出冥界特产——几只野鸡、十几只野兔、还有入云浮山后被冻成硬块的“冰鱼。” 随着厨房温度的升高,他的脑子也解了冻,恢复了思考能力。 【这些东西不能留哇,】江言笑掂了掂手中硬邦邦的冰鱼,【该怎么处理?】 好在一串红很快为他解决了难题。大半年没尝过荤的魔蛇闻到肉香,眼睛都直了,一边狂摇尾巴,一边对江言笑嘶嘶叫。 江言笑:【……怎么感觉自己养了条狗??】 他把一只野兔抛向一串红,一串红蛇颈一伸,张口吞了进去。 江言笑又抛出几只野鸡,一串红皆精准接住,嗷呜一口吞入腹中。 真不愧是魔蛇,哪怕缩小了也可以吞下比自己大许多倍的东西。江言笑越投越起劲,一串红越吃越开心,一人一蛇在狭小的厨房内上演投喂大戏,压根没注意到,门外出现了一位观众。 不知何时,李玄清出现在厨房外。他一身白衣,静静立着,一动不动时,仿佛与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 “再来!”江言笑背对他玩的正嗨,还想丢出一条鱼,掏了掏,却发现乾坤袋已经空了。 “呀,没了,你吃饱了吗?” 一串红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嚼了嚼嘴里最后一条鱼,无意一转眼,吓得蛇皮一抖,嗖嗖嗖钻回炉灶。 江言笑:“……”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脊背一僵,缓缓转过身。 “师尊。” 李玄清略一颔首,径直走进厨房,来到灶台边。 江言笑赶紧跟过去,正要开口问需要帮什么忙,就见李玄清广袖一抖,哗啦啦,人参白果落了一台。 江言笑:“…………” 李玄清抖完云浮山特产,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江言笑目送他的背影,风中凌乱:【师尊这是给我送食材呢?】 系统:【来吧,黑暗料理!】 江言笑忍了忍,没把更新后时常抽风的系统屏蔽,撸起袖子开始洗菜做饭。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正儿八经下厨了——在冥界为了讨好姬九云的烧烤不算,如今拿着熟悉的食材,操着熟悉的锅铲,站在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有种白日做梦的感觉。 【我真的没在做梦吧,师尊特意去万象境采了食材给我!】 等等…… 江言笑正剥银杏果的壳,突然意识到一个细节——他喊李玄清师尊时,李玄清朝他点头了!!! 【师尊还认我!没有抛弃我!】江言笑在心中手舞足蹈,【他还是要我的!】 【……】系统无语,【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注意到你回来时仙尊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江言笑:【……啊?】 江言笑站在原地,在大脑里重现了一遍两个时辰前的情景。 想着想着,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也就是说……师尊,师尊压根没忘记我……】 【也不一定,】系统道,【反正现在是想起你了。】 其实,江言笑和系统早就怀疑李玄羽说的话真假参半,很可能套里设套,钓鱼上钩。在极乐谷时,江言笑最开始被唬住了,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总感觉李玄羽自相矛盾,在挖坑给他跳。 不过他不在乎。不论李玄羽说的是真是假,他都甘愿“上套”。换一个思路,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李玄羽对他的考验,不管江言笑是否有所怀疑,只要他能趁此机会解释清楚,为挽救感情作出努力,说明他心里有李玄清的,李玄羽自然会助攻下去。 如今,心甘情愿上钩终于换来了不错的结果。 江言笑想,他还要再努力一把。 江言笑从来没有这么卖力……做菜过,恨不得在每根人参上雕出花儿来,把浅黄色的白果摆成心形。 当然,以上只是想想,一来他没学过雕工,二来他想早点见到李玄清。江言笑花了约半个时辰、认认真真、耗尽心血做出了三菜一汤,盛在碗碟中,端到李玄清的石屋里。 江言笑进屋时,发现李玄清就坐在石桌旁,侧对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江言笑露出一个笑容,喊:“师尊!”把碗碟竹筷摆好,一掀衣摆坐在李玄清对面。 “师尊,尝尝。”江言笑为他盛上一碗汤,殷勤的介绍,“这是白雪羹,这是翡翠常青。这道是喜相逢,这道叫相思丸。” 其实都只是些简单的炒菜与汤羹,原材料极为简单,不外乎人参、白果、荠菜、葛根什么的,几乎都可当中药。江言笑做出来,却为他们取了极其好听的名字——晶莹白雪、常青碧树,还有他的感受,他的心意……全都凝结在了这三菜一汤中。 江言笑一边说,还一边笑,兴致十分高昂。李玄清听了,却是久久的沉默,面上依旧冷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江言笑:“师尊快吃吧,小心凉了。” 李玄清看他一眼,端起碗将白雪羹一饮而尽,动作利落气势颇足,叫江言笑想起了莲花身为他挡酒的场景。 喝完汤后,李玄清没停,主动夹菜吃,江言笑给他添也不拒绝。——看得出来,不论他现在怎么看待江言笑,这些菜总归是爱吃的。 很快,李玄清就吃掉了一半的饭菜,动作依旧优雅,堪称赏心悦目。 他习惯性给江言笑留了一半,江言笑吃着吃着却发起呆来。 他嘴里包着饭,腮帮子鼓的像个松鼠,眼睛盯着相思丸,表情有些怔忡。 ——这一幕简直是六个月前的重演。那时候,他们也经常面对面坐着,一同用膳。李玄清吃得又快又多,面容和神情却那么仙,总叫人疑惑他是怎么做到的。江言笑嫌弃饭菜不好吃,但不敢说出来,只小口小口地吃,加上李玄清每次总留他一半,每次都会吃很久。 ——师尊,好吃吗? ——嗯。 江言笑回忆着,忽然勾了勾唇角。 李玄清却被那笑容晃了眼,心里一刺,放下筷子。 “啪嗒——” 李玄清问:“这次打算呆多久?” 江言笑一愣。 “我……我不走了。”他抬起头,直视李玄清的眼睛,“……可以吗,师尊?” 第91章 呻 听到这话, 李玄清无甚反应。他面无表情地盯了江言笑一会儿, 起身走了出去。 “……” 江言笑鼻子又开始发酸, 方才积攒起来的勇气与信心像被扎破的皮球,顷刻泄了个精光。 【师尊还在生我气……】 这个认知令他心中惶恐,嗓子里像卡了什么, 难受的喘不上气。 外面不见李玄清的身影, 江言笑用力捶了几下胸口,收拾好碗碟竹箸,端到后面的厨房。 他很快洗干净锅碗瓢盆,把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 又俯下身摸摸一串红的头,推门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 太阳悄悄溜到西边,沉到地平线下。微风拂野而过, 整片雪原的颜色随之黯淡, 不再亮得眨眼。 一望无际的银灰仿佛一张巨大而华丽的地毯, 与深蓝的天空接壤而对。江言笑走到常青树下, 在石屋与木屋中各发现了一盏灯火。 那灯火极幽微,仿佛只点燃了一根细烛,燃起朦胧而昏黄的光晕。 江言笑却觉得整颗心都暖了起来,近乎贪恋地看了小石屋一眼, 顿了顿,背过身走向自己的木屋。 “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李玄清的声音。 江言笑停住脚步,好半天才扭过头。 李玄清立于石屋外, 交映的月光雪色与窗口透出的烛火为他的侧脸打上一片阴影,衬得他眉目胜雪,身形孤拔。 他的目光锁在江言笑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薄唇却动了动,吐出两个字:“过来。” 江言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李玄清又重复一遍,才同手同脚地走过去。 “师尊。”他呐呐喊了一声,伸手拽住李玄清的袖子,轻扯了两下。 “……” 李玄清没有挣脱,任由江言笑像个小媳妇似的跟他走进屋子,来到石床边。 “睡觉。” 江言笑呆呆点头,如入云端。他不敢脱外袍,正纠结怎么优雅又帅气地脱掉靴子,就见李玄清走了出去,不一会抱来一床被褥。 江言笑:? 这不是他屋里的被褥吗?是怕他睡石床冻着,特意抱来的? 李玄清抱来后,没理呆若木鸡的江言笑,自己把床铺好了。 他坐在床边,脱掉白靴,见江言笑还傻站着,只好又重复一遍:“脱衣,睡觉。” 【……】江言笑脸唰地红了,【我没听错吧?师尊真让我脱衣服和他睡!】 系统刚想说他可能想多了,江言笑又道:【哎呀……该脱到什么程度?】 江言笑拿捏不住李玄清的度,遂先盯着李玄清,等李玄清解开发带,手搁在了衣襟上,才发觉自己目不转睛观看师尊宽衣解带的模样……简直像个变态! 李玄清被盯的也有点不自在,冷着脸背过身,脱衣掀被钻入露头,动作一气呵成,快到让江言笑没看清! 江言笑:“…………” 师尊这是在害羞???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不由露出一个恍惚的微笑,心道师尊怎么能这么可爱。 这幅痴相落在李玄清眼里,心中更是复杂难言。他抿了抿唇,维持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张俊脸的姿势,对江言笑道:“……该你了。” 江言笑:“……诶?!” 那一刻他呆在原地,甚至听见自己血液沸腾,化作蒸汽从耳朵中冒出的声音。江言笑脸烫的快要蒸熟鸡蛋,梦游般脱了外衣与靴子,一脚踏上床,差点绊了一跤。 幸好李玄清眼疾手快抓住他,没叫他翻下床去摔个底朝天。 他抓住江言笑的手腕,把江言笑囫囵塞进被子,等江言笑露出一张通红的脸,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才道:“……你在想什么?” 江言笑对他笑:“没想什么呀。” 李玄清:“……” 他的睫毛颤了颤,藏在薄被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好半晌,才压抑住过于急促的心跳与呼吸,对江言笑道:“睡觉。” …… 江言笑怎么都没想到,李玄清是个说一不二的真君子,说睡觉就是睡觉,碰都不碰他一下! 多么难以想象,之前他的师尊强吻他、囚禁他,一见他就红眼,恨不得把他生吃入腹。到如今见了面,却如此冷淡受礼,叫江言笑好生失望。 【师尊是不是对我不感兴趣了?】第二日清晨,江言笑呆坐在床上,瞅着空空荡荡的小石屋,对系统道,【是我没有魅力了?还是嫌弃我只有四块腹肌?他是不是还肯认我,但不愿意和我发展情侣关系?】 【……】系统憋了半天,道,【别那么欲求不满。】 江言笑:【……】 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凭借开挂般的记忆力,回想起了全部细节——昨夜,在李玄清第四次强调他只是邀请江言笑来睡觉时,江言笑终于恍悟,他的师尊是真的不想和他发生什么超出师徒以外的关系! 他们肩并肩睡在一起,中间隔一掌距离,从头到尾没有挨到彼此,简直纯情到不行。 最初江言笑还硬撑着没睡,一来是想不通睡不着,二来,他倒想看看,他的师尊能忍到什么时候! 然而,直到后半夜,江言笑还是没等到他一直暗搓搓期待的“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腰、俯身压下为所欲为”的经典剧情。 江言笑悲催地发现,他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虽然万分肯定李玄清就睡在他旁边,但他的师尊却一动不动,仿佛冰雕一般,连呼吸都无声无息。 这让江言笑想起他初来云浮山,在冰天雪地中发现李玄清坐忘,误以为他“冻死”了的场景。那时他还在心中腹诽,日后谁和李玄清睡一张床,活脱脱就是尸奸,没想到这一天到来,他连尸奸的待遇都没有。 【来奸我吧,别不理我。】江言笑在脑海中悲伤呼唤,【什么姿势都可以,自己动也没关系……只要别这样吊着我。】 系统:【……你矜持点。】 当然,不论江言笑在脑袋里怎么想,都绝不会说出口。李玄清不开口,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僵尸似的挺在床上,唯恐李玄清嫌他孟浪轻浮。 就这样,江言笑心潮澎湃又落下,硬了又软软了又硬,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顶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从梦中醒来,先是诈尸般弹起,伸手往旁边一捞,等捞了个空,脑子才渐渐清醒,意识到自己是谁,睡在哪里。 李玄清的确不在了,不知何时走的。江言笑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打起精神回忆线索,还真让他找出了一丝端倪。 【我记得昨夜我一直平躺,早上起来怎么就变侧卧了呢?】 江言笑伸手比划自己的位置:【还有,我好像比之前睡得更靠中间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系统:【……什么?】 【说明师尊趁我睡着对我干了什么!】江言笑道,【我就知道他忍不住!】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江言笑是个乐观而敏锐的人。事实上他猜的八九不离十,李玄清确实一宿没睡,心里拐了十八弯,却迟迟没有行动。 心魔被暂时压制住,李玄清头脑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徒弟变爱人……草率总归不好。 李玄清难得地犹豫了,趁江言笑睡着后抱了几个时辰,于天朦朦亮时离开石屋,前往冰洞取来落在那里的白玉匣。 江言笑却不知这一切,只知道师尊不见了。沮丧少顷,江言笑穿衣下地,从乾坤袋中取出浮生剑,对浮生剑道:“你乖一点,我上头有人。” 虽然这话有点歧义,但浮生剑不懂,只听出了赤裸裸的威胁,果断地怂了。 江言笑跳上剑,先指挥浮生剑飞向上真境最高峰,在那片雪崖上驻足片刻,果然未见到李玄清的“魂雕”,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来师尊融魂成功了。】江言笑走到石檐下,注视过了那么久却没有被冰雪覆盖的雪人,心里像灌了蜜糖,却又堵的难受。 【你都还留着啊……】 他蹲下身,又堆了好几个雪人,与它们的兄弟姐妹围成一个圈儿,才拍拍手,站了起来。 【走,去冰洞。】 江言笑御剑飞向冰洞,意外发现整座冰洞都被封住了,完全不见入口。 他围绕雪山飞了一圈,又四处摸索一遍,确定进不去,只好御剑离开。 【封洞应该是为了保护绝密剑籍,看来师尊不在这儿。】江言笑想了想,对系统道,【他不会出山了吧?!】 这样一考虑,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玄清虽避世,但并非完全不入世,偶尔也会下界降妖除魔,或去最近的云浮镇采置必需品。 江言笑思索片刻,觉得他的师尊可能出去购买食材与佐料了。于是勒令浮生剑飞向云浮山出口,在万象境落了脚。 此时艳阳初升,薄雾散尽,万象境宁静中透着勃勃生机,美好到仿佛绿野仙境。 江言笑站在那个不起眼的出口处,盘算是否要出去找师尊。【你说,我要不要出去碰碰运气?】江言笑盯着足下青草地,对系统道,【我在云浮山找了一圈都没见到师尊,他都愿意和我睡一张床了,总不会故意避开我吧。】 系统道:【不建议贸然出去,万一师尊在试你……】 【试我?】江言笑一拍掌,【有可能诶!】 系统一语惊醒梦中人,江言笑顿了顿,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其实……我还挺想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自由进出,】江言笑把五感调到极致,敏感到连一片树叶落下都能感知到,【或许,我可以……可以加快进度。】 【有什么惩罚,我都认了。】 他的心里唰地冒出一簇火苗,这个想法仿佛助燃剂,出现的刹那引爆火种,把心脏炸在了火光里。 江言笑默念出山咒语,眼睛对着地面,注意力却集中在背后。 “砰——” 久违的白光腾起的一瞬,一道劲风朝后背袭来。江言笑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一击,继而落在白衣人的怀里。 李玄清一把抓住他,力气大到恨不得把江言笑的骨头捏碎。 江言笑吃痛闷哼,在镇定与慌乱的间隙抬眼,对上了一双发红的眼睛。 “你……你又要……” 李玄清一字一顿,窒息到说不出话。他死死盯着江言笑,眉心冰棱纹一闪,发出妖异的红光! 【……怎么回事?!】 难道李玄清心魔未消,又被他勾出来了?! 江言笑悚然一惊,那一刻什么都没想,一把搂住李玄清吻了上去! 他吻的很用力,却也不得章法,又咬又舔,又扫荡又吮吸,一不留神磕到牙,很快尝到舌尖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却仿佛安抚了李玄清,紧绷到快要断掉的脊背在吻的安抚下渐渐放松,连眉心冰棱纹都淡了淡,不再血红近妖。 他甚至开始回应,加深这个吻。 “……唔。” 这回换江言笑受不住了。 漫长的一吻毕,江言笑气喘吁吁地离开,嘴唇湿漉漉泛着水光,被咬出成排的血点。他喘了一口气,急忙看向李玄清的额头,发现冰棱纹不红了,这才安下心。 “师尊……”江言笑凝视李玄清的双眼,对他道,“我不是要走……”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红光闪过,李玄清的冰棱纹又红了! 【……怎么这么快又红了???】江言笑心脏一跳,大脑一片空白。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倾身吻下,继续和李玄清纠缠。 他们亲得难舍难分,甚至发出啧啧的水声,两人的身体都迅速起了反应。 这一次,李玄清没有放过他。 第92章 吟 江言笑仿佛陷入了一场荒诞又迷离的梦境, 他只记得一片雪白朝他压下, 他的视野摇晃起来。 身下无垠的草地与头顶的蓝天白云都化作渺茫的背景, 唯有身上人的面容格外清晰。 细密的汗珠,微红的唇,深沉的眼瞳, 从唇角逸出的喘息……热浪一阵高过一阵, 江言笑感觉自己每一寸皮肤与经脉都在燃烧颤抖,浑身烫到几乎融化。 汗水与泪水淌过他的眼睛,泛起轻微的刺痛。他扬起脖颈,竭力去亲吻李玄清的眉心。 …… 江言笑哭了。 一半是得偿所愿, 一半是疼哭的。 【师尊真的是个老处男!】他醒来后,一边依偎在李玄清怀里, 一边对系统控诉,【他都不知道做润滑!!!】 系统:【…………】 系统:【第一次嘛, 都这样, 你还不是爽到了。】 【那……那也是吧。】江言笑想到后来自己的反应, 脸一红, 大逆不道地在李玄清锁骨上咬了一下。 “……” 李玄清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细细亲吻。 江言笑又一阵手软。 ——如此冷漠禁欲的高岭之花,一脸淡漠地做这样煽情的事,简直不能更有冲击力。 何况他们刚进行完一场情事——两人长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贴在鬓角上,衣衫凌乱,在草地上丢得到处都是, 全靠亲密相拥才没彻底走光。 无论前胸后背都遍布痕迹,尤其是江言笑,吻痕咬痕指痕还有某处,全都惨不忍睹。 与他相比,李玄清就好多了。除了发丝凌乱,背上有几道抓痕,脸颊略红外,没留下什么别的证明。 ——完全看不出他刚才的禽兽样! 李玄清亲完他的手,又去亲江言笑的眼睛。他的眼睛被泪水浸湿过,眼角微红,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江言笑:“疼……” 李玄清听了,手朝下探去,却被江言笑抓住了。 江言笑:“……” 江言笑:“我自己来!” 他其实浑身酸软,腰都快折断了,某处更是火辣辣的,轻轻一动便牵动周围肌肉,疼得他直吸气。 可是,纵然已坦诚相见,江言笑还是害羞,暂时无法接受李玄清用手指帮他清理。 他扯来散落在旁边的外袍,囫囵披上,刚抖着腿肚子勉强站起 ,就感觉一股热流从体内涌出,顺着腿根流了下来。 江言笑:“…………” 【我不会怀孕吧???】 他僵在原地,满脑子胡思乱想,李玄清还以为他哪里不适,又凑上前,想掀开江言笑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口”。 江言笑:“别别别!!!” 说话间,不知触动了哪块儿肌理,又涌出一股热流。 李玄清也一僵,显然闻到了什么味道。他一把掀开江言笑的下摆,目光落在江言笑腿下、被点点乳白“玷污”了的青草上,眸光微微一沉。 …… 【你们搞完了吗?】系统问。 【……我不知道。】江言笑答。 他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在李玄清亲眼瞧见他满溢而出后,江言笑便被强硬地抱起,贴在了李玄清身上。 李玄清拾起他们的衣物,简单披上后祭出太微剑,裹着江言笑一道飞向冰池所在的雪峰。 他拦腰横抱江言笑,立于洞前,伸手一挥,江言笑以为被封住的山洞便彻底打开。 江言笑:“阿嚏——” 方才运动过猛,出了一身热汗。汗未消又在空中飞了一阵,灌了不少寒风,江言笑打了个喷嚏,把头埋在李玄清胸口,吸了吸鼻子。 李玄清眉尖极轻地一皱,快步走入,身形一闪便闪至冰池边。 热气扑面而来,与洞外严寒大相径庭。李玄清弯下腰,先把江言笑泡进温水,然后走到池槽那边,瞥一眼好奇张望的一串红,用仙术把槽口封死了。 接下来,江言笑经历了第二次焚身梦死。 原本只是帮他清理的,结果不知怎么擦枪走火,等江言笑反应过来,两人又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回,有池水绕身,一切进行的很顺利。这池水乃仙山冰雪所化,天然带有愈伤之效。江言笑疼了一会儿,便迷失在无尽的浪潮中,爽得哭了出来。 越到后来,他越是失了神智。等两两登顶,江言笑才发觉自己嗓子都喊破了! 他浑身瘫软,没骨头似的倒在李玄清身上,大口喘息,仿佛一条搁浅的鱼。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自己把自己屏蔽了的系统解开一丝封禁,问他们完事没。 江言笑边回答,某根手指还埋在他体内搅动,只好回答“不知道”,心道今日自己怕是要精尽而亡。 系统好似感觉到了什么,顿了顿,再度屏蔽与江言笑共感的视觉听觉触觉,徒留一丝听觉,在一片黑暗中与江言笑交流。 系统:【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扫兴,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两点。】 【唔!】江言笑突然叫了一声,咬唇含糊道,【……你说。】 系统:【…………】 系统:【第一,建议你悠着点。经检测,目前你纵欲过度,肾虚指日可待。】 江言笑:【???】 系统没有停顿,继续道:【第二,和任务有关。你还记得与姬九云相关的任务吗?】 江言笑本来迷迷糊糊的,系统这么一说,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又喘了两声,脑袋里忽然打过一道电花,冷汗唰地下来了! 【卧槽!】江言笑猛地抽身而出,一边搂住李玄清的脖子,埋在他胸膛做娇羞状,一边对系统咆哮,【你不早说!不是要保持完璧之身嘛!】 系统:【还不是怪你太饥渴!】 江言笑:【…………】 江言笑:【现在该怎么办?我的任务会失败?】 系统沉默了。 江言笑似乎从这沉默中读懂了什么,心脏狠狠一沉:【别啊……失败……失败有什么惩罚?】 【我会被强行送回原来的世界?书中结局还是按照原著走?师尊会有事吗?】 【我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交了个男朋友,不想搞异空间恋呀……】 江言笑字字肺腑,声声泣血,加上沙哑又忧郁的声音,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除了系统。系统看不见江言笑,想到刚才解除屏蔽感受到的气息便浑身发麻。等江言笑哭丧了个够,才凉凉道:【在你心里,我像是会棒打鸳鸯的系统?】 江言笑:【你就是!】 【……】系统的机械心碎了一地。 好半晌,它才恢复过来,对江言笑道:【听着笑笑,其实,这次的任务规则没有卡的那么死。】 【如你所知,保持完璧之身与修习采补术是相互矛盾的,完成其中一个必违反另一个,若严格执行,这将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任务中其实有个隐藏规则,在宿主破身后触发提醒。】系统道,【三日,在你破身后有三日宽限时间,请务必在期间内习得采补术,否则视为任务失败,宿主将被传送回原世界,书中人物将回到原来的轨迹,走向团灭结局。】 系统介绍完就把自己屏蔽了,徒留江言笑愣在水中,久久不能回神。 ——系统泼冷水的功夫真是一流。江言笑一边听一边心悸,浑身都紧绷起来,残存的情欲尽数被洪水冲刷走,只留下一地粗沙乱石,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李玄清抱着江言笑,很快意识到不对——江言笑太僵了,哪怕抚摸亲吻都没有什么反应,全然不像片刻前那般无助颤抖,泪水涟涟。 李玄清咬了一下他的耳朵,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也略微沙哑,与平常音色相比,更沉更暧昧几分。江言笑耳朵一热,一把搂住李玄清的腰,把头埋得更深。 “师尊,我……我……”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额……”江言笑支吾半天,压根开不了口。 说什么呢? 说他必须尽快修习姬九云的采补术,否则大家都会死? 虽然他和李玄清解释过,但他回来后,李玄清明显不想提到姬九云,还讽刺过江言笑拜姬九云为师…… 若他真和李玄清说了,岂不是坐实了李玄清的看法,还会让师尊难过…… 江言笑心中一团乱麻,手指按在李玄清腰上,无意识地发着抖。 “……” 李玄清默然片刻,对江言笑道:“笑笑,你要和我说任务?” 江言笑猝然抬头,睁大眼睛看向李玄清。 李玄清:“说吧。” 其实他的面色依旧很冷,一如往常般如冰似雪,令人不好接近。江言笑却从他的话中得到一丝鼓舞,深呼吸一口气,对李玄清道:“师尊,对不起。” 他先道了歉,才改牵李玄清的手,鼓起勇气注视他的眼睛。 “是的,我被催任务了。其实你知道的吧……那什么完璧之身,采补术……”江言笑越说越羞耻,脸又红了。 其实在极乐谷时,江言笑对小师尊说过。但那时小师尊没有记忆,真正的师尊不在身边,江言笑没有一点儿心理压力,也不觉得害臊,很顺当地把一切全盘托出,远程告知了李玄清。 莲花身蕴有李玄清的魂魄,因此,江言笑所说所为,李玄清全都知道。他的确花了很久,才说服自己接受江言笑的解释,把无比荒谬的说辞当作了事实。 如今,江言笑再次提及那匪夷所思的任务,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他之前所言,倒叫李玄清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是那个叫系统的坏东西在捣鬼,额……放心师尊,我们做什么它不会知道,它说我破、破身后还有三天时间修炼采补术,三天内搞定就没问题,不会被传送回原来的世界,也不会离开你。” “……就是这样。”江言笑磕磕绊绊把方才系统告知的同李玄清解释了一遍,不住打量李玄清的神情。 李玄清听完,神色仍旧淡淡:“那本书呢?” 江言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你现在就要?”捏住李玄清的手紧了紧,江言笑道,“……其实还有三天。” “嗯。”李玄清摸了摸江言笑湿透的长发,对他道,“不过,我有个要求。你拿来再说。” “嗯!”江言笑巴不得李玄清对他提条件,那样他心里还能好受点,算是部分弥补了他对李玄清的亏欠。 江言笑抹一把眼睫上的水珠,游到冰台边,撑起手臂一跃而起。 池水的治愈使他恢复力气,不仅不脚软,还挺神清气爽。他就这么光着身子,赤脚踩了几步,来到堆积的衣物边,弯腰去拾自己的乾坤袋。 “……” 李玄清默默在背后盯着,只见江言笑带着一身尚未消散的淤痕,一丝不挂地跑上去,长发与肌肤不断滴水凝冰,笔直修长的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等那少年弯下身,一双腿顿时挺的更直。匀称的线条随目光上沿,继而划过一个圆润而饱满的弧度,在腰肢处微微凹下,顺脊背流连到脖颈……诱惑勾人到不可思议! 江言笑翻出小册子,一转身,立即察觉到不对。 他的师尊死死盯着他,目光简直要吃人。与此同时,明明早已暗淡的眉心倏地一红—— “噗通——” 江言笑心尖一炸,瞬间跳下水池,三两下游到李玄清身边,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他们用力亲吻,难舍难分,江言笑趁换气的间隙用余光打量李玄清的眉心,等李玄清终于亲了个够,愿意放开他,才喘着粗气把黑皮小册递过去。 “师尊,你没事吧?” 李玄清眉目已恢复正常,接过册子,道:“无事。” 他翻开册子,随意看了两眼,关上,目光再度挪到江言笑身上。 江言笑:“……” 江言笑立即意识到什么,紧张到嗓子发干,吞了吞唾沫,才哑声道:“……师尊的要求是什么?” 不论是花样一百零八式还是暴力捆绑小黑屋,我都愿意陪您! 李玄清却不知想到什么,耳尖开始发红,目光游离起来。 “……” 他举手握拳,凑在唇边虚咳一声,目光转了一圈后游回来,落在江言笑嫣红的嘴唇上。 “叫我。”李玄清道。 “嗯?”江言笑愣了愣,道,“……师尊?” 这一声叫出口,江言笑就觉得不对——他一直都在叫李玄清师尊呀,这有什么好要求的? 李玄清也没吭声,依旧盯着江言笑,抿唇不说话。 江言笑:!!! 他忽然福至心灵,冒出一个大胆又火辣的想法。这念头像一粒火种,把江言笑的嗓子烧得更干,甚至迫不及待想吻下去,从身边人唇中汲取水分。 他舔了舔唇,小心翼翼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兴奋与雀跃。 “心肝……心肝大宝贝?” 第93章 喘 叫对称呼的结果就是, 江言笑又被翻来覆去地弄了一顿。 到后来他都虚脱了, 累到连指头都动不了, 被李玄清抱在怀里清洗身体。 “……师尊、唔,师尊!”不敢再引火烧身的江言笑老老实实用敬语尊称,试图在如此荒淫无度的情景下唤起李玄清的一丝良知。结果不仅没把李玄清喊软, 倒起了反作用。 身体抵着某处, 戳的江言笑心胆齐颤。江言笑当即住了嘴,泪眼汪汪的哀求李玄清轻一点、停一停。 李玄清恍若未闻,不仅装作没听见,还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直把江言笑弄哭了,才冷酷回道:“三天。” 江言笑两眼一黑, 差点没昏过去。 很久以后,他回忆起这一段时光, 都会感慨这三天的疯狂与荒唐。 他们没日没夜地双修, 不仅试了一百零八式, 还在云浮山三空境都留下了痕迹! 最恐怖的是, 李玄清都不带停的! 他只需休息一小会儿,便能重张旗鼓,如日方中,反观江言笑, 被弄的颠来倒去,神智几失,大有肾虚腰折之势。 在交织矛盾的心情下, 江言笑被破的彻彻底底,连带采补术也一并修成了。 【叮咚,恭喜宿主习得采补术,完成本次拜师任务。奖励现世情趣用品大全(注:男男版),祝百年好合,永远性福。】 彼时江言笑正“观音坐莲”,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差点没吐出一口凌霄血,被李玄清猛然压下,反客为主。 江言笑一边在浪潮中颠簸,一边在心中咒骂系统:【我辛辛苦苦忍辱负重待在姬九云身边三个月!这就是我得到的奖励?!】 【奖励与攻略对象属性及宿主本人意愿有关。】系统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江言笑:【…………】 话说回来,采补术本是鬼术,不适合江言笑修习。因此李玄清特意改良此术,令江言笑习得精髓而不会上瘾,亦不会受制于此术,非得不停采补他人才能维持法力。 “从今往后,你只需采补我一人。”李玄清在江言笑耳边道。 “…………” 江言笑差点哭出来,万分后悔自己撩的太猛,往后想刹车怕是都刹不住了。 李玄清抱着江言笑,先把他带到冰池为他清洗第十八次,然后擦身穿衣整理头发,再自己穿戴整齐,带江言笑御剑飞回小石屋。 江言笑瘫在床上,四肢蜷缩,脸颊粉红,伸出软绵绵的爪子,在李玄清腿上拍了一下。 李玄清:“……还疼?” 江言笑咬唇不语——不是啊,他好累! 问完后,李玄清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嘱咐江言笑再睡一会儿,转身出去,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回来,手里抱了一个碗。 幽幽热气从碗中冒出,一股腥重的气息钻进江言笑的鼻子。 江言笑当即一抖——鹿血?! 其实他有感觉,经过这三天的修炼,他的修为大为长进。但毕竟不是正统仙法,速成也是有代价的,江言笑还是虚,只好抱着一碗又黑又稠的补药,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喝完后,他很快感觉到身体发热,后腰也没那么酸了。全程李玄清都盯着他,见江言笑饮完,又化了一碗雪水给他漱口,用白帕擦掉江言笑唇角的药汁,对他道:“习惯就好。” 江言笑:“……” 他一脸懵逼,下意识往后一缩。见此,李玄清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带着一丝揶揄,让江言笑心跳漏了几拍。 师尊这是在跟他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江言笑嗓子愈发干哑,犹豫片刻,道:“总不能……总不能一直……吧。”他的意思是,总不能一直这么采补无度下去,落在李玄清耳中,却衍生出了另一种意思。 他从袖中摸出一盒白玉匣,置在床上,在江言笑眼前打开。 “的确不能一直这样。”李玄清从白玉匣中取出两柄寒光熠熠的剑,正是他半年前打造好、却一直未能送出的一双佩剑。 “这对仙剑是我半年前准备的,镶有一双冰璃,意为成双成对、百世不离。” “这并非师父送徒弟的礼物,而是我给心上人的聘礼。”李玄清拿起其中一把,放在江言笑颤抖的掌心,“江言笑,你愿意成为我的道侣么?” …… 一日后,魔都墨邑。 紫月高悬于天,投下暗淡而妖异的光芒。若有若无的黑丝随风裹挟而过,那是无处不在的魔息。 西城主街热闹熙攘,魔来魔往,街边摆满摊铺,乍一看与人界类似,但卖的东西却截然不同。 一个少年驻足在一家小摊边,看着板车上稀奇古怪的魔界植被,发出一声惊叹。 “……丑的真有个性!” 少年一身黑色斗篷,看不出身形,身高也一般,不似魔族高大魁梧。他没有刻意遮掩容貌,露出的一张脸白皙俊秀,让摊主都晃了晃神,心道这该不会是魅魔吧,修成的人身也太好看了。 “这位小兄弟,看样子你刚入魔,还不了解魔界。”摊主是个长着血红铜铃眼、一嘴獠牙倒竖的修罗,听江言笑的点评也不生气,还很热心地介绍起来,“你看,这叫满天星,这叫妍紫月,这叫血瀑布,这叫白骨琴,都是魔界土生土长的植物,买一株放在家里装饰,美得很哟!” 江言笑一言难尽地瞅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眼瞎——所谓“满天星”和之前他见过的满天星完全不同,这株满天星是一种黑色植物,浑身长满乌漆抹黑的刺,刺上爬满白色的小疙瘩,密密麻麻成片,故为“满天星”。 再看那妍紫月,名字也很好听,长相却难以恭维。在江言笑眼里,它就像断了一半的紫色佛手柑,呈粗大肥厚的月亮状,在空气中不住摆动,有点好笑又有点恶心。 同样,血瀑布就是一种会间歇性喷血的植物,白骨琴更是奇怪,像几根苍白的竹管插在土里,硬是凹成一个“琴”的形状,江言笑凑近一看,在那琴管上发现了几双眼睛。 “……” 江言笑默默挪开目光,忍了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喜欢?” 少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把摊主吓了一跳。 斗篷宽大,遮住了少年身后的景象。因此摊主一直未发现,少年身后竟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也是一身黑袍,身形纤细,身高更矮几分,被第一个少年一挡,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等他牵着高个儿少年的手迈上前,露出一张脸,摊主嗓音一卡,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框! 这……这又是什么魔? 这小少年虽比前一个少年矮半个头,看上去年纪也小些,但长得却毫不逊色,甚至比那少年还白还俊。 他的嘴唇淡红,肤色如雪。露出的一双眼睛仿佛琉璃珠,淡漠不带感情地扫视四周,唯有凝视身前少年时才闪过一丝炙热。 “喜欢哪个?”他又问道。 江言笑对摊主的反应很满意,眼珠一转,露出一个狡黠笑容,捏捏小少年的手道:“我要是说都喜欢,你全买给我么?” “嗯。”小少年道,“魔界喜欢什么,你尽管拿就是。” 他们的对话真是太怪异了。摊主一边听一边想,这口气可有点狂。还有,怎么是大的朝小的撒娇呢? 高个少年又哈哈笑了几声,眼睛弯成月牙:“我和你说过吧,在我们那个世界,情侣间会互相送花,不过,比起魔花魔草,我还是最喜欢仙山上的雪莲花,你打算何时送我?” 小少年听了,没有回话,耳朵尖却慢慢红了。 摊主:???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好~疯狂秀恩爱刺激魔尊。 魔尊……卒。 第94章 码 两人正是乔装改扮后的李玄清与江言笑, 一来魔界就旁若无魔地打情骂俏。 一日前, 江言笑红着眼睛收下李玄清的赠剑, 与李玄清正式结为道侣。他还应李玄清要求,给这对情侣剑取了名—— 一为无寂,一为幸生。 前者是李玄清的剑名, 意为无忧无寂白首不离。后者是他的剑名, 意为何其有幸遇见你。 李玄清虽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是门儿清的,早在云浮山就猜到,江言笑完成了姬九云的任务, 还要赶赴下一个任务。 虽然江言笑说他不走了,可任务是死的, 总不能把沉苍拐到云浮山,强迫他在仙界教导江言笑。因此, 没等江言笑提, 李玄清就主动提到下一个任务——“这次换我陪你。” 李玄清再度化作小小少年, 这次倒没有用莲花身, 而是用了李玄羽留下的化形丹。他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相融合了自己本身的相貌与莲花身的相貌,同样惊为天人,却因年纪与莲花的柔和, 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言笑这次则把自己整白了点,愈发像个笑嘻嘻没正型的小白脸。出于某种隐秘的恶趣味,他把自己的面容按照李玄清的面貌调整了些许, 这样一来,倒与小少年有三分相似,站在一起说是兄弟也有人信。 他们一路扫摊扫铺,不徐不疾地逛过去,简直不像是来完成任务,而是来压马路的。 等江言笑见识个够,心满意足了,李玄清才叫他拿出那颗乳牙,道:“记得追踪术吗?” 江言笑:“当然!” 他把乳牙抛在空中,手指刷刷两下,凌空画了一个阵法。 很快,乳牙上出现一道微光,指向西南方。 李玄清:“走,他在日月殿。” 所谓日月殿,就是魔君沉苍的老巢。人界有洛京,鬼节有极乐谷,魔界亦有墨邑,以及魔君居住的日月殿。 两人没有御剑,一路逛到日月殿殿前。 江言笑:“就是这儿?” 李玄清:“嗯。” 江言笑:“……真黑啊。” 果然如浮屠塔中的魔物所说,魔君喜暗,用千万吨黑曜石造出了一座宫殿。 照理说,从外看,日月殿当是巍峨宏伟的。但因魔界无日光,天空呈深紫色,日月殿又通体漆黑,抬眼望去,只能见到一片没有边界的沉黑,仿佛铺展在空中的阴影,又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巨兽。 江言笑与李玄清走到殿前,意外地发现除了一只炎魔,日月殿外竟无其他魔卒看守。 那只炎魔通体火红,五官模糊,仿佛一只伫立的炭火,见外人来,也不上前盘问,只眯着眼睛打量,等李玄清与江言笑走到跟前才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嘶哑难听,态度也十分不端正,如果不是站在日月殿外,怕是会被当成寻常魔族小混混。 江言笑上前一步:“我们是远道而来的医者,想求见魔尊。” 炎魔道:“医者?” 江言笑点点头,正想拿出一些药丸魔草佐证,那炎魔直接翻开一本册子,悬笔其上:“知道了,报上名来。” 江言笑一愣,探入乾坤袋的手收回,把李玄清拉到自己身边,道:“我叫李鹤衣,旁边这位是我师……师弟,叫李慕言。” 李玄清看江言笑一眼:“……” 炎魔头也不抬,刷刷记在小册子上:“行了,进去吧。” 江言笑:“……这就完了?” “是啊,”炎魔小声嘟囔,“记了也没用。” 既然放他们进去,江言笑与李玄清也不纠结,道谢后走入日月殿,朝主殿行去。 “解释。”李玄清走了两步,对江言笑密音传耳。 “师尊听不出来?”江言笑嘻嘻一笑,略微低头,凑到小少年耳边吐气,“李为夫姓,鹤衣指雪,这个假名的意思是,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李玄清捏着江言笑的手一紧,就听江言笑道:“同理,你也是我的。所以我给你取了这个名,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也诏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你喜欢我。” 李玄清:“……” 耳根的红蔓延开来,连脸颊都透上薄薄的粉色。这般神情落在江言笑眼中,更是心痒难耐。 【啊啊啊啊啊,这样的师尊好可爱!】 【你悠着点!别见仙尊变小了就劺足劲儿调戏他。】系统提醒,【小心晚上挨草哟。】 江言笑:【……】 不知为何,自从他和李玄清确定关系,系统越来越奔放,言语也越来越粗俗。江言笑曾在系统说孟浪话时问它:【你是不是又更新了?】 系统道:【没有啊,系统与宿主一体,说明我经过耳濡目染,越来越像你了。】 江言笑:【…………】 他牵着小少年一路往前,从头到尾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见到一个魔族看守——仿佛整座日月殿都是空的,连轻微的脚步声都被放大,回荡在两人耳边。 更诡异的是,在外看时整座寝殿外观尚可。走进来才发现,到处都是断壁残桓,倒塌的梁柱横七竖八,碎裂的黑曜石铺了一地! 江言笑肉疼——日月殿分明只剩了个空架子! “怎么回事,日月殿怎么成了这样?”江言笑道,“……不会是沉苍弄的吧。” 李玄清道:“去寝殿。” 他们已经走过主殿,朝后方寝殿行去。不论在哪一界(贫困的云浮山除外),寝殿都是建筑群,想要在一群寝殿(尤其现在已变成废墟)中找人,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乳牙年代久远,只能指出大概方位。反正江言笑不急,就和李玄清在废墟中慢慢逛,基本弄清整座日月殿的地形与路线,在一间偏殿找到了魔君沉苍。 ——很多年后,江言笑都无法忘记他见到这位“师父”的那一幕。 整座大殿黑沉沉的,殿里殿外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大片酒坛零落在寝殿中,有的完好,有的倒地,还有的被摔成碎片,把黑曜石地面弄得一片狼藉。 而魔界之主——沉苍,就像个情场失意深夜买醉的悲情大汉,倒在寝殿正中心的酒坛圈中,呈大字型躺尸状……手里还拎着一坛酒,咕嘟咕嘟灌下去。 李玄清、江言笑:“……” 李玄清:“沉苍。” 沉苍当然没有反应,还在用酒水洗脸。而在见到沉苍的那一瞬,江言笑脑海中响起一道机械音:【叮咚!检测到本次拜师对象,魔界之主——魔君沉苍。】 【请宿主谨记任务——第一,拜魔君沉苍为师,帮他重拾对生活的热情。】 【第二,让一切恢复原状,譬如重修日月殿。(注:这只是其中一项,其余需宿主自行领悟。)】 【第三,修习至少三个绝招,得到魔君的认可。】 【完成以上三点方可完成任务——魔君与庐主的凄美爱情该何去何从,一切就看你的了!】江言笑:【…………】 这他妈什么鬼?让他过来拉皮条,还是来给沉苍做心理疏导?? 江言笑嘴角微微抽搐,想了想,还是决定密音传耳,把系统的任务给李玄清复述了一遍。 李玄清沉默片刻,对江言笑道:“按我说的做。” 他对江言笑传了几句话,江言笑听后,想笑又忍住了,对李玄清眨眨眼:“……这样不好吧。” 李玄清一脸淡漠:“速战速决。” 江言笑比了个ok的手势,与李玄清一同躲过几个从殿内飞出的酒壶,踩着一地碎片来到沉苍面前。 江言笑蹲下身:“魔君,魔君大人!” 沉苍已经喝断片儿了,紫衣与铠甲上尽是酒污,长发散乱,形容狼狈,听到声音也不看是谁,反手一个酒坛子掼过去,还没挨到江言笑,就被一阵无形的剑气挡住了! “哐当——” 酒坛飞出窗外,砸了个稀巴烂。李玄清居高临下地俯视沉苍,又用剑气在他胸口刺了一下。 这一下可相当狠,虽不见血,却正中穴位,愣是把沉苍疼醒了。 他缓缓睁眼,迷茫的目光扫过两个黑袍少年,落在个子稍矮的那个身上,感觉莫名有些眼熟。 “你……你……”他大着舌头,说不出话。江言笑则错步上前,用后背挡住了李玄清。 “不准看我的人,”江言笑对沉苍道,“魔尊大人,我是来帮你的。” 沉苍瘫在地上,转了转脑袋,也不知听懂与否,半晌道:“……说。” 江言笑:“我知道你罹患九月癫,仅剩一月寿命。” “我特意来帮你,与你做一个公平交易——你收我为徒,把你的功法传给我,顺便把你轰破的日月殿修好。作为答谢,我帮你解毒,把庐主五花大绑送到你面前——你看如何?” 第95章 呸 江言笑言之凿凿, 为了让喝醉的沉苍听懂, 还特意放慢语速, 每个字都念得字正腔圆。 沉苍听后,足足愣了十几秒,就在江言笑以为他没听懂时, 沉苍猛然诈尸扑向江言笑, 在即将碰到江言笑的前一秒被江言笑敏捷躲过。 “噗通——” 沉苍摔倒在地,抱住一只酒坛嚎道:“徒儿,我的徒儿啊!” “……你师娘他不要我了——嗝!” 李玄清:“……” 江言笑:“…………” 李玄清上前一步,把江言笑拉到自己身后。这对真道侣伪师兄弟便站在离沉苍五步远之处, 旁观堂堂魔君发酒疯。 “鹤青……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沉苍举起一个酒坛,咕咚灌了一口酒, 把厚实的坛子往地上一掼,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他淌着酒水寻找下一个目标, 很快锁定一只完好的空坛。 “鹤青——鹤青!!”沉苍摇摇晃晃, 咆哮了两句, 举起空坛往自己头上一套, “鹤青!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 沉苍顶着个硕大的酒坛,像个无头怪在大殿里晃荡,一会儿劈碎几个酒坛, 一会甩出几道魔咒,因眼前一片黑,咒术不要钱似的飞向四面八方, 很快把这座寝殿的墙轰出了几道裂缝。 眼看寝殿摇摇欲坠,又多了一项重修的活儿,江言笑眉心几跳,终于按捺不住走上前,一把揪住沉苍的领子。 “君上,别再搞破坏了!” 江言笑右手在坛体轻轻一拍,酒坛便裂成八瓣,砰砰坠下。 “咦?”沉苍立即发觉自己恢复了视力,黑暗被一张少年的脸取代,他长得那么好看,剑眉星目,薄唇挺鼻,连微怒的样子都那么迷人。 沉苍一时看痴了,手不受控制地向上,想去抚摸少年的脸颊:“鹤青,你怎么又变样了?” 可他还没碰到江言笑一根汗毛,一阵白光在指尖劈过,沉苍只觉指尖一凉,三秒后血雾直喷而出。 “……我的指甲?!” 沉苍嗷一嗓子叫出来,形容惊恐,叫人看了还以为削的不是他的指甲尖儿,而是他的命根子。 大约是嫌他太吵,又一道风刃在他后颈劈下,沉苍嗷了一半,叫声戛然而止,整个身体仿佛被抽掉梁柱的房屋,轰然倒了下去。 “……” 这变故发生在眨眼之间,江言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走到沉苍面前,蹲下身探了探他的呼吸,确定沉苍没被李玄清一剑劈死,这才松了一口气。 “师尊……揍他可以,可千万别打死了。” 江言笑跑到李玄清身边,拽着小少年的袖子摇晃。 李玄清瞥沉苍一眼:“嗯。”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走。” “去哪儿?不管魔君了?” “哼。”小少年从鼻子中哼出一声,拽过江言笑,把他往外面拖,“找个寝殿,睡觉。” 李玄清的声音还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音,冷淡中带着微糯,听起来格外刺激,撩到江言笑心痒痒。 江言笑也不好好走路,任凭小少年拖着他,靴底摩擦了一路。 “师尊……你说的睡觉,是哪个睡觉啊。”不知为何,江言笑很喜欢这种被强制性拖走,拖他的人还比他小的感觉。 他眯着眼睛,无师自通地调笑,完全把系统的忠告置之脑后。 “就是睡觉。”小少年应了一声,找到一间尚且完好的寝殿,把江言笑拖了进去。 “咔——” 小少年长袖一挥,乌木门无风自闭。 李玄清脱下黑色斗篷,露出一身雪白长袍,在昏暗的魔殿里,显出冰晶般的莹白。 “过来。”他对江言笑道。 江言笑颠颠儿地跑过去,一把抱起小少年,转了一个圈。 “呜呼呼——”江言笑开怀大笑,怀中少年面无表情地凝视他。 江言笑转够了,把少年抱到黑色大床边,一屁股坐下后,让少年跨坐在自己腿上。 他们面对面,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气质不同,容貌却有三分相像。 江言笑环住小少年的脖子,在他耳边道:“师尊……你先别变回来,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很喜欢这样少年形态的师尊,简直像玉雪雕成的娃娃,不能更可爱。 然而,某些事情,只能用成人的身体做。 一刻钟后,李玄清恢复原本的相貌,双脚接地,把江言笑反抱而起。 江言笑夹住他的腰,脸颊红扑扑的,双眸闪闪发光,像是盛了一泓星水。 “我来教你玩个游戏,”掌握了现代r18秘诀的江言笑对李玄清道,“一会儿……师尊可千万轻点。” …… 次日清晨。 江言笑缓了好久才起床,一下地,感觉腰都快断了。 【……你居然用没电了!你居然用没电了!】系统在他脑海中咆哮,【我给你情趣用品大全不是为了让你一次性用完的!你要懂得克制和节省!】 【哎,你这话可有歧义!我哪有一次性用完,明明只用了其中一个。】江言笑边套外袍边道,【别说,还挺爽的。】 系统:【……】 系统:【你居然用没电了!!!】 大约是身处古代,想充一次电还得连接别的世界或母系统,是件比较麻烦的事。系统对江言笑耗光电量耿耿于怀,十分后悔自己怎么就“近墨者黑”,给他弄了那么一套奖励。 江言笑倒很餍足——又肾虚又餍足。 他与李玄清早已辟谷,因此不用进食,收拾妥当后一起去找沉苍,打算让沉苍履行他的承诺。 “师尊,你说魔君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吗?”江言笑捂着腰,一瘸一拐往前走。 李玄清揽住身残志坚的道侣,远远望去简直像粘在了一起:“难说。” 沉苍昨日酩酊大醉,看上去脑子不大清楚,江言笑怕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收了个徒弟,特意去提醒一番。 他牵着小少年的手原路返还,先找到昨天那间寝殿——满地狼藉依旧,倒在地上的魔君却不在了。 江言笑只好祭出乳牙,又感知了一下沉苍的方位,沿着那微光向东走,很快走出后殿,来到前殿附近。 “咚——”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拍桌子的声音。江言笑与李玄清对视一眼,一个闪身,双双来到耳房附近。 耳房门开着,只见魔君沉苍垂首立于桌前,手里紧紧捏着一本小册子,另一只手紧握成拳。 他浑身肌肉紧绷,用力之甚,甚至连手背与额头都爆出了青筋。与此同时,脸色却越来越白,一米九几的壮汉,竟有脆弱不堪之感。 江言笑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进去,在门外喊:“魔君。” 沉苍沉溺于自己的心思中,听到声音才发觉江言笑的存在:“……你是谁?!” 江言笑:“我是你新收的徒弟!” 沉苍眼珠子都快瞪出框:“休要诓我!本君何时收过徒?!” 江言笑:“你不记得昨天的事?” 看来真是喝高了啊…… 江言笑与李玄清皆以为沉苍喝醉了才不记得,沉苍听了,眸中却闪过一丝异色,捏着手中的小册子后退一步。 江言笑:“等等。” 他又与李玄清对视一眼,不用说,便读懂彼此心中所想。黑袍小少年连小指头都没有动,剑气便如回旋镖射向沉苍,唰地勾来他手中的小册子。 沉苍手一空,登时大怒:“还我日记!!!” 可他行将就木,哪里打得过李玄清,刚迈出一步便被定住,徒留一张霸气侧漏的脸,不知为何胀得通红。 江言笑瞅他一眼,单手接住小册子,哗啦啦一翻,除了第一页,大部分都是空白。 “君上别激动啊,我看一眼就还你。”江言笑边说边笑,仗着有李玄清撑腰愈加肆无忌惮。 【嘿嘿嘿,该不会和师叔有关吧。】 第96章 嘊 然而当他看清了纸上内容, 一时间竟失语了。 ——沉小苍, 每日醒来, 务必先看此本。 九月癫已至第八月,你时日无多,然夙愿未了。 此月, 你将日日忘事, 今日不记昨日之事,明日不记今日之事。但无论如何,你必须记得一人,那人便是妖界庐主——鹤青! 十月前, 蝴蝶谷一见倾心,从此你便倾慕鹤青, 魂牵梦萦。虽鹤青不喜欢你,但你万万不可放弃。不仅不能放弃, 还要让鹤青知道, 尔慕之, 慕其人也。不论鹤青是男是女, 是美是丑,此情不移,至死不渝。 …… 这张纸不大,总共就写了这么些字。江言笑读后, 与李玄清一同沉默了。 他把“日记”阖上,看向被定住的沉苍,后者浑身紧绷, 一脸沉痛,连眼珠都泛起血丝。 江言笑上前一步,把日记本塞进沉苍衣襟,对沉苍道:“看来君上是真的喜欢庐主。” 沉苍说不出话,只不住地瞪眼,恨不得把眼球瞪出框。 江言笑:“君上莫急,我与我师弟会帮你的。” 既然沉苍完全忘了昨日之事,他不介意重复一遍,再给他一个惊喜。 “听着,”江言笑看着沉苍的脸,微微一笑,“我有办法把庐主拐过来,让他不再躲你。” “而作为交换,君上必须收我为徒,在三个月内传授我至少三门绝招,重修日月殿,让一切恢复原状。” “我甚至能保证,你的九月癫并非无药可解,你会活下去,见到鹤青。只要君上和我合作,我言出必行——你看如何?” 江言笑的大饼画得十分诱人,语气抑扬顿挫,充满真情实感。 可是,类似的鬼话与承诺沉苍听了不下百遍,每次都是希望越大失望更大,早就不敢相信这类说辞了。 他对江言笑翻了个白眼,从鼻腔里嗤了一声。 江言笑:“……” 江言笑:“你不信?”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小少年向前一步,与他肩并肩面对沉苍。 “看到了吗,这是我师弟。”江言笑道,“我叫李鹤衣,他叫李慕言,行走六界多年,人称黑白双煞。” “哗啦——”江言笑扭过身,把罩在李玄清身上的黑斗篷一扯,露出白色的外袍。他自己则依旧罩着斗篷,正好一黑一白,强行凹出了个“黑白双煞”的造型。 李玄清嘴角抽了抽,江言笑则忍住几欲翻腾而出的爆笑,继续胡编乱造。 “这些年,师弟在明我在暗,探听到了不少六界秘辛,抓住了无数大能的把柄——就连庐主也不能幸免。” “此番我敢放下话来,就是因为,我让庐主来,他绝不敢不来。君上若是不信,只管一试。” 沉苍脸越胀越红,李玄清手指一动,解了他的禁言术。 “你如何证明?!” 江言笑对他露齿一笑,走到沉苍身边,俯身在他耳畔:“庐主的秘密我暂时不能透露,因为一旦给别人知道,又没有任何威慑力了。” “不如说点别的。”江言笑悄声道,“太微清尊李玄清与他徒弟的二三事……君上想不想听?” 一炷香后。 沉苍满面愕然:“你是说……李玄清真的……真的与他徒弟……” 江言笑:“当然是真的!不信等你解了毒,可以亲自去云浮山问他!” “……”一米九几的壮汉眼眶红了,默然片刻,哽咽道,“世间既有如此凄美之爱情故事!没想到,李玄清倒是个情种,他那徒弟……更与我同病相怜……” “是啊,”江言笑道,“他们在云浮山日久生情,却囿于身份,不得不压抑情愫,直到生死之际才坦白心意,白白浪费了那么久,差点错过彼此……” 沉苍闷闷道:“别说了,我受不了虐。” “好罢,”江言笑摆摆手,“现在,你信了吗?” 沉苍犹豫片刻,道:“……还是不大信。” 江言笑:“……” “非要我说你?”江言笑凑到沉苍耳边,咬牙切齿道,“君上刚化形时是个十岁孩童的模样,动不动就尿床,尿完还装作若无其事扯来别人的布单盖上……这种糗事我知道好几件,君上还要听吗?” 沉苍毕竟当了魔君多年,平日里有所威压,很看重面子。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对黑白双煞连这么久远的秘密都知道,脸一阵红一阵白,对江言笑低吼:“我没有!” 江言笑不理,只伸出手,对他道:“笔。” 沉苍警惕:“你要笔干什么?” 江言笑道:“当然是记在你的日记本上,免得你明日什么都忘了。” 其实,江言笑忽悠了这么多,沉苍基本快信了。何况不论江言笑是否在骗他,此时此刻,他都半截脖子埋到了土里。 人之将死,有人送上门来当徒弟,不说实现夙愿继承衣钵,死后有个埋土烧香的也行。 抱着这么一种又衰又丧、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沉苍半信半疑地答应了,对江言笑道:“在抽屉里。” 江言笑拉开抽屉,找出那只施了咒法的笔,正到处找墨,就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出现在眼前,把研好的墨置在桌上。 李玄清手端墨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言笑,目光深深。 江言笑心尖发麻,面上却装作不在意,提笔作书,在日记本第二页空白处写道:【沉小苍,每日醒来,除了表白鹤青巩固恋爱脑,也请看看第二页!】 【你收了个徒弟,叫李鹤衣。李鹤衣带了个师弟,名叫李慕言。两人都容貌姣好,站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 写到这儿,江言笑才意识到自己j偏题了,忙截断无时无刻秀恩爱的心思,回归正题:【鹤衣答应让庐主主动来见你,帮你解九月癫的毒。而作为交换条件,你需倾囊相授,让鹤衣学会至少三个绝招,修好日月殿,再不能拆家了。】 江言笑写完,满意地一搁笔,合上本子,对沉苍道:“好啦,这样君上就不会忘记了。写在上面,也算我们签订了契约,若我说话不算数,君上尽管找我算账。” 沉苍其实还是懵的,一来不知自己怎么就被迫(主动?)收了个徒弟,二来几近绝望的心中又生出一点微末的希望,想到自己有可能解毒还能见到鹤青,兴奋的心脏都在颤抖,恨不得仰天长啸。 “说话算数?” “当然,”江言笑道,“不过为了方便,我就不叫君上师尊了。” 沉苍对此并无异议。事实上他们都清楚,他们成为名义上的师徒,不过各取所需。 定身术在半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江言笑算算时间,对沉苍道:“黑白双煞行踪不定,君上传授法术或需要帮忙时尽管叫我的名字,我能听到。” “别的时候嘛,就别打扰我与师弟一同修炼了。” 沉苍:??? 江言笑拉起小少年的手,施施然走出去,把一脸懵逼的魔君甩在脑后。 他们走了一段距离,确定听不到沉苍的怒吼,李玄清果然停下脚步,开了口:“……笑笑,你方才编的什么?” 江言笑嘿嘿一笑:“师尊听说过同人本么?” 第97章 叩 江言笑摇着小少年的手, 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从前, 有一座仙山, 终年冰雪覆盖,与世隔绝。” “仙山中住着一位仙人,独居在一座小石屋内, 十分孤独寂寞冷。” “一日, 一个天外来客闯入仙山,机缘巧合,被仙人收做弟子。师尊带着徒弟修炼,久而久之, 徒弟对师尊产生了别样的心思。”江言笑停顿一秒,眉眼弯弯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 “他在心里想,师尊怎么能这么好看?师尊为何对他这么好,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自己却陷进去了。” “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师尊。” “可是, 师尊是个清心寡欲的仙人, 从未动过心,不知情为何物。徒弟怕师尊接受不了这样有违伦常的感情,不敢直言,只默默对师尊好, 给他洗衣做饭,为他铺床叠被,认真修行陪伴左右, 只求这样到老。” “雪山上,他们住在一起,游历时,他们比肩而行。师徒俩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不同的事,师尊渐渐发现,小徒弟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讲到这儿,李玄清终于有点反应。 “哪里不对劲?”他淡淡道。 江言笑:“眼神,是眼神。” “师尊发现,小徒弟总是偷偷觑他,目光像是含着一湾水,又像是盛满了星星。” “他心里越来越怪异,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儿,小徒弟就在一次事故中失忆了!” 李玄清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呢?” “然后……然后徒弟就再也掩饰不了,被师尊看出来了。”江言笑回握小少年的手,胸腔里充斥着炙热的气体,沿着喉管一路向上,把眼眶都熏的发烫,“他忘了很多事,忘了很多人,却依旧记得,自己喜欢过一个人。” “师尊发现,他喜欢的是自己。” “他陪伴在徒弟身边,照顾他,为他医病。朝夕相处的日子,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等徒弟病好,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皆大欢喜。” “没了?” “……没了。” “你想说什么?” “师尊已经听出来了吧,”江言笑面上依旧带笑,手指却蜷缩起来,“我即兴编了一个故事,与现实恰恰相反。” “看了魔君的信,我突发奇想——要是我们的经历反过来就好了。”江言笑顿了顿,“我想先喜欢上你,先追逐你,那样,你就不会有那么多忐忑不安,不会有那么多失望。” “现在也很好。”李玄清停下脚步,略一扬头,看向江言笑,“不论过程如何,结局皆是团圆。” “殊途同归。” “可是……”江言笑说了那么多,终于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那句话,“你要是真的不记得我了……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发紧,远没有忽悠沉苍时的调笑与从容,唇边笑意也淡了下去,抿成一条天然的弧线。 李玄清脊背一僵,旋即松下来,踮起脚,拍了拍江言笑的头。 “怎么会呢?” 小小少年看上去仍旧面无表情,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沉溺了多少温柔。 “我的确封了七情五感,暂时失去过记忆。但那是为了稳定心魔,尽早融魂,只有三魂齐聚,我才能出山找你。” “那……师叔他……” “你我的确该感谢他。”李玄清道,“当时我心魔失控,万念俱灰,是他察觉不对及时赶来,自作主张抽走了我一丝魂魄,才造出那朵莲花身,让我在融魂途中得知真相。” 江言笑垂下头:“……对不起。” 李玄清:“都过去了。” 江言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忽而察觉不对:“等等师尊!我们欠师叔这么大的人情,还把他诓来协助我做任务,这样是不是不好……” 李玄清:“无事。” 江言笑:??? “我怎会真的威胁,不过顺从他的心意。”李玄清眸中闪过一丝揶揄,“方才我已传信给玄羽,把沉苍日记中所写告知了他。” 江言笑:“师叔会来么?” “日月殿外有他的阵……瞬移阵。”李玄清道,“你说呢?” 那一天,借江言笑开的头,李玄清与江言笑聊了许多。 他们敞开心扉,那些犹豫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心绪,那些跌宕起伏、兜兜转转的感情,都化作回忆的流水冲刷而去,只余沉淀的基石,缀满细碎的珍珠与闪烁的冰璃。 他们找了一块隐秘又视角绝佳的偏殿,在屋顶拆了一坛酒,对月小酌。他们在夜风中接吻,巨大的紫月仿佛一只神秘的眼睛,遥遥见证他们如胶似漆。 后一日,沉苍果然没有找江言笑。想来并不足够信任江言笑,非要亲眼见到了李玄羽,才肯兑现承诺。 江言笑也不急,与李玄清逛遍了墨邑。 除了要维持一下师兄弟的身份,他们和人间情侣没什么两样——在魔界逛街压马路,买些中看不中用的魔界特产,和路边小贩唠嗑,无所不用其极地秀恩爱…… 第二日傍晚,他们正在街上晒月亮闲逛,迎面走来一人,突然撞在江言笑肩膀上。 “砰——” 女子的双峰戳在江言笑肩骨上,不仅不绵软,还硬得堪比石头,差点被江言笑的肺顶出来。 江言笑:“咳咳咳咳咳!” “哎哟不好意思,这胸有点硬,”那人捏着嗓子道,“师侄,好久不见!” 江言笑咳得更大声了,李玄清扫了高个儿女子一眼,忙去拍江言笑的背。 “咦,师兄,你怎么变这样了?这是什么新玩法!”李玄羽盯着小少年,目光炯炯,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玩意。 好一会儿,江言笑才把那口没顺上的气吐了出来,不再咳嗽。 他看向李玄羽,眼珠子差点没弹出来。 这这……这是个女人吧?! 除了那对石头做的胸和大惊小怪的爷们语气,李玄羽扮女装还扮的挺像回事儿——朱唇贝齿,目光盈盈,配上浅蓝色的罗裙,不堪一握的腰肢,婀娜摇曳的碎步,嫩白纤细的手腕,要不是江言笑亲自体会了一番真·凶器,怕也分辨不出这人是男是女。 江言笑:“……师叔?” 李玄羽:“大侄子诶!” “……”江言笑一头黑线,就听李玄羽补充道:“不不不,我该改口,以后该叫嫂子了。” 江言笑:“…………” 李玄清把江言笑拉过来,自己站到师弟与徒弟中间,冷冷道:“李玄羽。” 李玄羽:“嘿嘿嘿……” 江言笑忍不住探出脑袋:“……你笑什么??” “我高兴呀,”李玄羽道,“看你们终于修成正果,我感动的都快哭出来了!” 说完,还抬起胳膊,在眼角点了点并不存在的泪花。 江言笑:【戏真的多。】 系统:【可不,比你还多。】 【……】江言笑不想说话了。 然而李玄羽滔滔不绝,俨然是个伪淑女真话唠。 “师兄你好像变帅了!气色也变好了诶!倒是师侄,怎么看上去有点虚?” “……” 江言笑对上李玄羽的目光,片刻后僵硬扭头,李玄羽龇牙一笑,接着道:“在蝴蝶谷炼丹久了也挺无聊,师兄你一叫我,我就赶来陪你们玩儿了。见到师侄和你在一起,我真的满腹好奇,有许多问题想问——怎样师兄?进行到哪一步了?” 李玄清目不斜视往前走:“……” “哦!知道了。”李玄羽道,“不错不错,进展飞快。” 江言笑脸红了。 【光天化日,他们都在讨论些什么!】 系统想到昨夜自己好奇偷看到的画面:【你还知道光天化日哟!】 【……】 江言笑在脑海中与系统吵架,小小少年则背着一只手,刹有介事道:“住嘴。” 李玄羽鬼笑地住了嘴。李玄清问:“沉苍怎么回事?” 李玄羽:“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傻。”李玄清道,“你为何对他下毒,故意折磨他?” “我哪有……” 李玄羽正要辩解,就见李玄清停下脚步,面上闪过一丝古怪:“你……沉苍不会对你做了什么吧。” 李玄羽:??! “师兄,你怎么了?!从前你绝不会说这种话的!”李玄羽捂住心口,泫然欲泣,“医者仁心,本庐主哪里会下毒害魔君,我明明是在救他!” 第98章 吸 江言笑:“……救他?” 李玄清面无表情, 江言笑一脸不信。李玄羽掩面咳了一声:“这就说来话长了。” 与李玄清不同, 李玄羽天生是个漂浮的性子, 说好听点叫天性烂漫爱冒险,说实在点就是没定性,耐不住寂寞。 他小时候被师父带到云浮山, 一关就是几年, 差点被关自闭……以至于在冰洞中闭关修炼时,李玄羽分裂出好几个人格,自己给自己唱戏听。便在那时,他下定决心, 立志做一个四海为家的浪荡儿,等师父仙去后, 他果真抛下李玄清,自己出去玩儿了。 “其实, 我几年前就见过沉苍。”李玄羽道, “我在魔界混过一段时间, 偷喝过他的酒, 泡过泡他的妞,还化身魔族和他称兄道弟过……” “那时候,我们好到同穿一条裤子,同盖一床棉被……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他有断袖潜质呢??” 说到这儿,李玄羽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似乎颇为困惑。 江言笑道:“难道你不是?” 李玄羽指向自己:“……我是?” 他们中间, 白衣小少年目不斜视,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李玄羽、江言笑:“……” “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玄羽道,“不能因为你自己是断袖,就看所有人都是断袖吧?” 江言笑立即道:“不不不,此言差矣。师尊并非看每人都是断袖,他只是怀疑你。” 李玄羽:??? 他与江言笑对视一眼,后者一脸无辜,脖子还朝李玄清身后缩了缩。 “……罢了,”李玄羽翻了个白眼,直起身继续道,“反正我一直都把他当哥们。后来玩够了要走,他还给我送别呢。” 江言笑:“然后?” “后来多年未见,再见时,就是在蝴蝶谷了。”李玄羽平视前方,目光却没有落到实处,像是透过长街,望见了更久远的场景,“蝴蝶谷那次……我的确是一时兴起,扮作了女人。” “我很少那么干,结果那次偏偏就被沉苍撞上了。他当时就拦住我,结结巴巴问我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总之就是那种最楞头青的搭讪方式。” “我当时想,这小子竟没认出我,便起了戏耍之心,本想第二天捅破身份,给他个惊喜,没想到老妖王余孽贼心不死,竟趁我不备,给沉苍那傻狗下了情痴!” 江言笑:“……情痴?” 李玄清停下脚步:“一种毒。” “没错,一种不解之毒。”李玄羽道,“中毒者会患上相思病,且痴且狂,无药可医,在幻觉与现实中挣扎沉浮,最后精神错乱而死。” 【……太乱了,】江言笑对系统道,【这本书真是太乱了。】 “当然,无药可解只能等死,那是我出现前的说法。” 江言笑:“怎么说?” “情痴是一种妖毒,为某一任妖王所制,九月癫也是一种毒,为我所制。”李玄羽轻笑一声,“以毒攻毒,方可解毒,懂了吗?” …… 为了证实李玄羽的说法,李玄清直接把李玄羽带到日月殿,找到了沉苍。 彼时,沉苍正坐在黑曜石台阶上发呆。 紫月黯淡,在台阶上投下一条深黑色的长影。魔君沉苍一身紫袍,耸拉着脑袋盯着地面,没有半点昔日霸气狂傲的影子,像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大狗。 日月殿空空荡荡,曾经忠心的下属与仆从散了个尽,徒留魔君一人枯守等死——此情此景甚是悲凉连江言笑都心生不忍,好笑中生出一丝同情。 不知是又喝醉了还是怎的,他们离沉苍只有几丈远时,沉苍还没有发现异常。 江言笑侧头去看李玄羽,后者神色淡淡,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竟与李玄清有三分相像。“沉苍。” 李玄羽喊他一声,大步向前。行走间,面貌、身形乃至着装都发生了变化! 他的身高拔高一寸,整个人更为清瘦挺拔,浅蓝色的襦裙化作青色长衫,头顶珠钗不见,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青年人的脸。 沉苍缓缓抬头,呆呆望向李玄清。 “鹤青……”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接近两米的大汉唰地站起,如一阵旋风冲向李玄羽! 李玄羽伸出手:“慢——!”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沉苍狠狠抱住,勒在怀里。沉苍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边抖边道:“媳妇,你又要揍我?” “你打啊,打啊!打死我也不松手!!呜呜呜呜呜……”紫袍大汉涕泪横流,哽咽道,“反正我都快死了!死前能看你一眼,我这辈子都值了!” “……” 李玄清与江言笑尚不知该作何反应,李玄羽一记手刀劈在沉苍后颈,砰一声,沉苍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看,就是这么神经。”李玄羽拍拍手,垂下的睫毛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眸中情绪,“中了毒天天黏着我,说这种肉麻到死的话,还动手动脚……” 说到这,李玄羽突然一顿。 “哦~”江言笑敏锐的地听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所以师叔没告诉魔君你在为他解毒,而是任由魔君误以为自己快死了……” “你是在报复他,曾经对你做的什么事?” “……” 李玄羽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睨江言笑一眼,拂袖而去。 沉苍屁颠儿屁颠儿跟着跑了。江言笑还想追,被李玄清拉住,木着一张脸拖走到某个偏殿中。 不可描述的一夜过去,第二日,沉苍果然履行承诺,开始传授江言笑功法。 “鹤衣,叫师娘。”空旷的大殿中,沉苍大马金刀的站着,指指旁边黑着脸的李玄羽,对江言笑道,“今日便在你师娘的监督下,教你吐纳之法。” 虽说江言笑有天赋加成,学什么都极快,但毕竟是另一道,基本功还是必要的。于是江言笑欣然接受,对李玄羽拱手笑道:“师娘好!祝君上师娘百年好合!” 他说这话时,李玄羽的眼刀恨不得戳死他。沉苍则兴奋得满面红光,看这个徒弟不能更顺眼。 唯有白衣小少年静静伫立在一旁,我自岿然不动,成为压制一切暴乱的源头。 【有师尊撑腰的感觉就是好哇。】江言笑边和魔尊修习,还能分神和系统聊天,【就像,就像……】 系统:【像什么?】 江言笑:【站在了食物链最顶端!】 以往他没李玄清撑腰,还是会受制于身份地位与法术高低,并不能随心所欲,拜师之路颇多艰阻。而有了李玄清坐镇,拜师做任务简直就跟玩儿似的。 他的目标是沉苍,沉苍的软肋是李玄羽。李玄羽怕自家师兄,李玄清眼里只有他。这样一圈绕下来,竟是江言笑被捧到了最高处。 如此几日,江言笑掌握了基础法术。唯一麻烦的是,沉苍太健忘了,每到子时记忆自动清零,有时江言笑前一天和他探讨了什么问题或心得,第二天沉苍全然不记得,法术学到一半也得重来,先通过日记唤醒记忆,再到处找李玄羽确认他的存在,求殴打求抱抱土味情话漫天飞,最后才轮到他这个“徒弟”,浪费了不少时日。 这一天,沉苍正指点江言笑刀术,李玄清在一旁坐镇,李玄羽百无聊赖的变脸玩儿。 天色忽然变了,本就十分昏暗的天空阴沉的能够滴水,黑云从远方奔袭而来,遮盖住中天的紫月。 沉苍停下动作,与李玄羽一同望向天空。江言笑只瞅了一眼,走到李玄清身边,俯身在李玄清耳旁道:“慕言师弟,我怎么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他真是一点儿都不带怕的,还有些隐隐的兴奋。 李玄清握住他的手站起来,对江言笑道:“嗯。” “报——!” 他们刚眉来眼去两下,一声呼喊由远及近,炸在耳旁。 只见日月殿仅剩的守卫——那只炎魔化作火团滚滚而来,一溜烟滚到魔君脚下才恢复原形,大吼道:“君上,大事不好了!” “稍等。”沉苍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全部注意力都在李玄羽身上。 他也不管别人看,众目睽睽下去捉李玄羽的手,被李玄羽啪地挥开,沉苍也不气馁,又去捉,被打了好几下,才收回变红的手背,委屈道:“媳妇面前无大事。行,你说吧,又有谁来进犯了?” 炎魔俨然习惯这样的沉苍,被搞得没脾气,只瞄了一眼李玄羽便挪开目光。倒是江言笑十分无语,心道难怪古语有美色误君之说,这情痴可真不是一般的毒,直接把堂堂魔君弄成了个傻子! “这次不是内部叛徒,而是外界进犯!”炎魔急得嘴上都燎出了几个火泡,“冥界鬼王率三千鬼兵,把墨邑包围了!” 第99章 味 炎魔说完, 目光焦急地看向沉苍。 沉苍的眼里只有李玄羽:“媳妇, 媳妇……” “别瞎喊, ”李玄羽满头黑线,问李玄清,“师兄, 还练吗?” 李玄清转过头:“鹤衣, 还想练么?” 江言笑:“…………” 江言笑:“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说看就看,江言笑拍了板,李玄清自然无异议,李玄羽又听李玄清的, 拖家带狗跟了上去。 四人踏上一片黑云,迎着狂风穿过凉雾, 很快来到墨邑城。 比起四人的淡定,普通魔族的反应正常许多。街上妖风乍起, 漆黑的天色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雨。见此, 商贩们收摊的收摊, 躲避的躲避,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上很快空了下来,行人皆躲在屋檐下,探头望向天空。 “怎么回事,天怎么突然黑了?” “不知道, 现在不是雨季啊……” 魔界不分白天黑夜,紫月常悬于天。这样异常的天象,似乎透着一丝不祥。 很快, 这次不详感得到了验证。 群魔惊恐地发现,那片黑云越展越广,越来越低,仿佛一张巨大的帷幕,就要将他们兜头罩下! 江言笑四人落在一座屋顶上,抬头望向天空—— 一片沉黑中,唯有一点鲜红格外刺眼。 姬九云一身红衣,怀抱焦木琵琶,身形隐匿在流动的黑雾中,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沉苍!”他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指搭在金色的弦上,凉凉的嗓音回荡在天地间,“听说你快死了,我特来送你最后一程,顺便……和你做个交易。” 沉苍虽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但也容不得别人在自己地盘上挑衅。他额头青筋一跳,就要冲出去,却被李玄羽按住,抓住了他的手腕。 沉苍僵住,盯着自己手腕上的另一只手,激动到声音都在颤抖:“媳妇……媳妇你终于肯碰我了……” “闭嘴,”李玄羽道,“好好说话,问姬九云想做什么。” 沉苍听话点头,运气间,声音如洪钟荡开。 “姬九云,你想干什么?” 出乎意料,姬九云没有直接回答。 他的声音只出现在沉苍一人耳中,众人只见沉苍耳尖一动,忽地勃然大怒:“不行——!” 江言笑:“什么不行!” 沉苍:“他说他要掘了我的墓,否则就吞并魔界!” 江言笑:??? 李玄羽猛地看向沉苍:“……你的墓?” “我这不是快死了么……就给自己找了块风水宝地,想死后埋在那里。”沉苍大大咧咧说了几句,转头注意到李玄羽的神情,声音渐渐小下去,“……媳妇,你怎么了?” 从听到姬九云的回答开始,李玄羽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越来越黑,大有与锅底媲美之势。 他没看身后的李玄清与江言笑,只盯着沉苍的眼睛:“……你的墓有何特殊之处?” “没……没什么啊。”沉苍撇开眼睛。 “不说?”李玄羽作势要走。沉苍赶忙拉住他,手足无措:“说说说,我说!” “其实没什么啊……我就想着,等我死了重新投胎,被硬灌下孟婆汤,不就会忘了你?”沉苍呐呐道,“一天忘一次就够难受了,要是我以后再也不记得你……那岂不是比死还难受。” “所以我就……我就……” 江言笑:“你干了啥?” 沉苍:“挖了个墓,打算在我死后把魂魄禁锢在里面……” 江言笑一惊:“你这是不打算入轮回啊!” 若死魂带着执念不肯重入轮回,不成厉鬼便成僵尸——沉苍此举,分明是叫自己永世不得超生! 天色极黑,空气里散发着腐烂的潮气,万物仿佛渗透了墨,层层晕染,从四面八方压下来。 李玄羽忽觉喘不上气,定了好一会儿,一拳锤在沉苍脑门上:“你是不是傻啊,给你解个毒,你却连身后事都准备好了!” 这一拳很重,只听嘭一声响,沉苍的脑门上立即肿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包。他却吭都没吭一声,捂住脑门愣在原地,整个人都傻了。 “听着,你不会死,不仅不会死,还会恢复正常。”李玄羽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等等!” “姬九云这么大张旗鼓,只为逼你交出墓穴?” 江言笑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与李玄清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一种猜测。 “……云姬?” “嗯。” 这时,姬九云又密音传耳:“沉苍,想好了吗?不过一块墓,是魔界与魔族重要,还是你的葬身之地重要?” 沉苍吼道:“那他妈哪只是一块墓!那可是魔界之眼!” 他面色扭曲,显得极不情愿。李玄羽大概猜到他们的对话,当即又踩沉苍一脚:“说了你不会死!他非要墓地就给他呗!” 站在角落、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衣小少年忽然开口:“那是魔眼,不能给。” 只一句话,江言笑与李玄羽便明白其中关窍。 极乐谷被李玄清炸了,姬九云没了老巢,短时间内修不出另一个。刚好魔尊行将就木,活不了多久,他便打了鸠占鹊巢的主意,不论是硬攻下魔界还是换取魔眼墓穴,都能成功侵占魔界。 值得注意的是,先礼后兵压根不是姬九云的风格,出于某种原因,他忍耐着和沉苍客气了几句,到此时已到极限。果然,姬九云不再回话,垂头按弦,五指信手一拨! “嗡——” 金弦扫起一道劲风,无形的巨浪朝沉苍所在的主街压来! 李玄羽正要打回去,沉苍倏地抱住他,大吼道:“媳妇!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会死?!你是在救我?!” 这一打岔,已错过最佳时机。一道雪白剑光取而代之,嗖地飞出,在半空中横劈而上! “李、玄、清——!” 沉苍还抱着李玄羽,令其不得动弹。江言笑见李玄清出手,喊了一声“师尊”,白衣少年回望他一眼,无声地说了什么,随即化作一道剑光,向黑云中央冲去! “等我。” 江言笑倚在墙上,缓缓笑了。 他不担心李玄清,毕竟今非昔比,这可是本尊,而非一具莲花身。 李玄清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江言笑瞟一眼被沉苍搂在怀里狂亲的李玄羽,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电灯泡,遂离开房顶,从房檐上跳了下去。 街道完全空了,江言笑独自一人循着剑光往西走。 距离太远,他并不知上空发生了什么,仰头望去,只见黑云中一阵红一阵白,互相交杂压制,明显白光更盛。 【师尊,我去你战胜的地方等你吧。】 江言笑这么想着,脚步越来越轻快,很快走到长街尽头。 对面有一堵墙,只要绕过去就能继续西行。江言笑笑眯眯地跑过去,正要转过一个角度,墙另一面突然走出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灰色僧袍,手持佛珠,在江言笑刹车不及撞上去时,一把扶住了他。 “小施主……” “……师父?!” 第100章 回 这一声完全没过脑子, 直到话音落下, 江言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脑袋轰地一响, 江言笑下意识挥开慈心扶住他的手,低声而快速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说完, 他埋下头, 想要绕开慈心。慈心却侧步一闪,抓住江言笑的手腕。 “……子楚?” 江言笑愣住。 沉黑的雾气从他们之间流过,泛起潮湿的凉意,搭在脉搏上的指尖却温暖柔和, 一如往昔。江言笑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才抬起头, 直视慈心的目光:“大师……你在叫我?” 他的目光迷糊而懵懂,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错认成另一个人。慈心见到这副神情, 眸色一暗:“你……” 就在这时, 慈心袖中忽然闪过一道灰影。 “哼唧!” 江言笑怎么都没想到, 向来被关入浮屠塔中的梦貘居然被慈心带在了身上!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江言笑只见象鼻小兽如离弦之箭朝自己奔来。 “啪——” 他躲闪不及,被那颗泡泡正中,眼前黑了下去。 …… 江言笑陷入了一场倒流的梦境。 梦中,无数纷繁的色彩与杂乱的片段在眼前闪过, 从墨邑到极乐谷,从洛京到云浮山,时光倒流到十个月前, 他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在那个明媚的初夏戛然而止。 日月殿中,一大一小两个少年比肩而立,对面魔君仰头灌酒,酒坛碎了一地。 极乐谷中,黑衣少年沉默走来,对墨玉台上衣襟半敞的红衣男子躬身一礼,喊他:“尊师。” 大昭恩慈寺,娃娃脸小和尚歪着脑袋立于桌案前,慈心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还有更远的时候。 云浮山,浮生剑出。那个面容总带三分笑意的少年拜入剑圣门下,在漫天飞雪中坐忘练剑,在小石屋前枯木逢春。 不过几个片段,足够慈心了解一切了。 他看着笼罩住江言笑的泡泡,上面闪烁着光影与真相,那个少年不断变脸,以不同身份在六界游走,接近李玄清、姬九云、他……依次拜他们为师…… 慈心满面空白,一时间只觉无比荒谬,手臂越收越紧,把昏睡过去的江言笑勒皱了眉。 “慈心。”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黑云中那场大战悄无声息地结束了。慈心茫然回首,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朝他走来,手里剑光一闪,没于眉心。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第一个画面中,那个和“萧子楚”并肩而立的少年,也一眼认出那把名动天下的剑,知道面前这人就是李玄清。 可这就更荒谬了,简直令人无法理解! 慈心呆呆站着,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白衣小少年走到他面前,才从恍惚中分出了一点清明。 “……玄清?” 小少年朝他伸出手,慈心顿了顿,缓缓松开胳膊。 江言笑从慈心怀里滑下,回到李玄清怀里,自觉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蹭了蹭,继续睡了。 “……” 慈心与李玄清默默对视,好半晌,才从喉咙里艰难发出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李玄清道,“江言笑,萧子楚,言肃,李鹤衣,全都是一个人。” 慈心:“……你知道?” “也是刚得知,”因还在拜沉苍为师的过程中,李玄清没有恢复本貌,架着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江言笑,时不时还要颠一下以免江言笑摔下去。 这场面其实有点滑稽,慈心却笑不出来。刚看到梦貘攫取的梦境时,他是震惊而不敢置信的,等确认这一切不是幻想,震惊化作荒唐与茫然,甚至从中生出了一点儿尚未燎原的、被欺骗的伤心与愤怒。 可此刻,他的好友站在他面前,架着毫无所觉的小骗子,一脸云淡风轻。 慈心:“你……” 李玄清打断道:“他有苦衷。” “这些话原应由他来说,可既然我在此,便由我来说吧。”李玄清轻轻托了托江言笑,冷淡的声音下蕴藏着一丝机不可察的温柔,“江言笑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按照他的说法,天下六界、百态苍生……都只是他看过的一本书。” “他有预知能力,提前获知了我们这些‘角色’的结局,被一个叫‘系统’的东西绑定,只能被迫不停拜师,拆散洛小非与楚离,才能为自己、为所有人赢得一线生机。” 李玄清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江言笑所作所为背后的缘由与动机告知了慈心。最初的惊骇过去,慈心再是不敢相信,也在李玄清无波无澜的讲述下,渐渐接受了几分。 “慈心,你我至交多年,当知道我不会骗你。”李玄清的手悄悄按在江言笑腰上,感受到他的温度,眸中最后一点冰雪尽数化去,“他心里其实一直不好受,离开我时是这样,离开你时也是如此。” “你、我、姬九云、沉苍,这四个人中,他真正在乎的便是你我。如果一定要拜师,我也只接受那人是你。” 慈心:“玄清……” 他的目光在李玄清与江言笑之间徘徊数回,迷惘与余怒散去,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叹息。 慈心忽然想起当初在遥城,萧子楚和他道别时,似乎说过一句话。当时他为子楚所洞察的真相慌了神,未曾留意他话语中的去意,直到子楚消失了,他才想起,那日子楚离开前,其实是有好好和他告别的。 【等我完成这些事后,会回来找您,把真相原原本本告诉您。】 原来……这就是真相吗? 你早早说出这句话,就是怕我不肯原谅你吗? 慈心轻轻摇了摇头,想伸出手像往常那样拍拍江言笑的头。手掌抬起一寸,才想起此刻江言笑被李玄清抱在怀中,停了停,又收了回去。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慈心抬头看向李玄清,茶色的眼瞳恢复了平日暖色。 “我会陪着他,直到他完成所有任务的那天。” “……姬九云呢?” “也会留在这儿,守着云姬的魂魄。” 慈心低叹一声:“玄清,你觉得……我该如何?” 一阵沉默。 李玄清目光上移,在昏睡的江言笑脸上凝留片刻。 “你若是愿意,也留下吧。”他的唇角似有似无地勾了勾,脸上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轻松又释然的笑意,“如果你愿意原谅他,他还想认你,我不介意我的徒弟多一个师父。” 慈心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李玄清,一时怔住了。 “可是……你不会……” “不会。”李玄清道,“我与他,早就不囿于这层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慈心:你不介意? 李玄清:不会。反正他只是我的老婆:)比起师父,这个身份最有唯一性。 第101章 哈哈哈 最初, 慈心尚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还以为李玄清与江言笑的友情与羁绊跨越了师徒之情, 直到一个时辰后,江言笑醒来。 …… 日月殿某座寝殿,某张大床。 雪衣少年轻车熟路拐到这儿, 把窝在他颈间熟睡的高个儿少年放下, 为他脱去靴子与外袍,令其平躺,调整好睡姿后,还贴心地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 李玄清后退半步,露出江言笑那张白白嫩嫩、不知在做什么美梦还咂巴嘴面带笑意的脸。 慈心全程在一旁目睹。 “……”他看一眼床上睡姿端正, 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的少年,心中闪过一丝难以描述的怪异感。 然而, 出生便立地成佛的慈心是个真·清心寡欲的和尚, 他尚未抓住那丝怪异感, 李玄清就转向他:“他快醒了, 你们单独聊。” 说完,没等慈心回话,推门走了出去。 慈心:“……” 他在床边慢慢坐下,更近距离地观察到了江言笑。 少年又变了脸, 以至于猝不及防撞上,他压根认不出来——这次,他的容貌半熟悉半陌生, 慈心端详一会儿,确定那丝熟悉来源于李玄清此刻的面容。 他就那么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言笑,大脑却放空,闪过许多曾经的画面。 是身穿破衫的少年手持竹竿,一见面就对他摇尾卖萌;是名叫萧子楚的少年皈依佛前,青丝寸寸剃落:是他的小徒弟慧心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追着他讨问金刚指,与他共用没有油水的斋饭…… 他的徒弟……真的就是面前这人? 慈心长叹一口气,抬起的手从半空落下,停在离少年发旋儿一寸之处,定住了。 ——那其实是个想要轻拍头,却犹豫了的姿势。 慈心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维持那个姿势顿了须臾,忽然俯下身,在江言笑耳边道:“……系统?” 系统:【??!】 它当然不能回话,只能与宿主脑内交流。但它能借江言笑的五感了解外界,自然见到了近在咫尺的慈心,与他眉宇间淡淡的忧色。 【喂!笑笑快醒!!】系统对江言笑大喊,【大师叫我!大师居然在叫我!!!】 奈何被梦貘泡泡击中的人不到最后一秒不会醒来,江言笑睡得很死,压根听不见系统的呼唤。 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有江言笑以外的人与它主动交流。 系统心脏砰砰直响,听见慈心温声道:“系统,你是叫系统对吗?” “可以让我见一见,我的徒弟萧子楚么?”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犹疑与一点儿小心翼翼,听着系统的机械心一颤。 【行行行!】系统一直很喜欢慈心,果断答应,为江言笑换上萧子楚的面庞。 慈心只见熟睡的少年面上白光一闪,雪白的皮肤深了一度,下颌骨与脸颊的弧线变得愈加柔和。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那张娃娃脸,也恢复了萧子楚的身份。 慈心的手一下子捏紧了,半晌才松开,落下,拍了拍“萧子楚”的头顶。 江言笑醒来时,一睁眼就见到他的大和尚师父坐在床前,差点没吓得滚下床。 “师师师师……师父?!” 他颤颤巍巍叫了一句,差点没咬下自己的舌头。叫完才发现自己又蠢了——他在干什么?! 【啊啊啊啊啊系统,我怎么又暴露了?】江言笑对系统崩溃喊道,【自从我和师尊在一起,犯错率就越来越高,一点儿没有戒心了。】 【……爱情使人退化。】系统一派早已习惯的木然,【别嚎了,大师已经知道了。】 咔嗒一声,江言笑仿佛被突然按下暂停键,定在了床上。 然后他听见慈心轻轻“嗯”了一声,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发旋儿。 江言笑:“…………” 他唰啦扯来被子,蒙住脑袋,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才嗡声嗡气道:“师、师父……你都已经知道了?” “嗯,”慈心道,“……知道了。” “…………”江言笑沉默片刻,道,“对不起。” 慈心也沉默了。 在这两人俱是默然的间隙,江言笑脑袋里忽然想起什么。 他唰一声拉开被子,坐了起来:“师尊呢?!” 慈心:“玄清应当在外面候着。” 见江言笑一脸空白,慈心笑了笑,把李玄清说的话同江言笑重复了一遍。 “玄清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有两个师父。” 江言笑:“……啊?” 慈心指指自己:“我还是你的师父,玄清也是。” 江言笑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太好了!”简直求之不得。 “可是……可是……” 慈心:“你担心玄清不同意?” 江言笑“唔”了一声,心道,我是怕他打翻醋坛子。 慈心道:“不会。玄清说,你与他的关系早就不囿于师徒了——是指你们心灵相通,神交已久?” “唔……”江言笑又缩了回去,用被角遮住半边脸。 慈心分明看见,他的耳朵慢慢红了。 “……不是。不是你理解的那样。”江言笑红着脸,伸出手臂,“师父……你、你摸摸守宫砂!” 慈心:??! 一刻钟后,慈心满面恍惚地离开寝殿,江言笑紧随其后,一推开门就见到了站在不远处长廊上的李玄清。 “师弟……慕言师弟!” 江言笑大喊一声,撒着欢儿跑过去,也不避讳,就那么一头扎进了小小少年的怀里。 李玄清拍拍他的背,淡然道:“鹤衣师兄。” 江言笑:“嘿嘿嘿。” 站在门外的慈心:“………………” 他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到底在干些什么了。满脑子都是方才他抖着手去摸江言笑的手臂,江言笑一脸不好意思,然后他摸了个空的场景。 守、宫、砂,不见了! 守——宫——砂,真的不见了!!! 慈心呆呆望着不远处抱成一团的好友与徒弟,李玄清主动牵起江言笑的手,十指紧扣。江言笑更夸张,直接摇晃着手,拉李玄清朝他走来。 “师父!师父!” 慈心感觉自己瞎了,一向温和有礼的面容出现数道裂缝:“你们……” 李玄清没什么表情,朝他一点头。 慈心:“可是……” 李玄清淡淡道:“顺其自然罢了。” 江言笑则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嘿嘿,师父习惯就好。” “………………” 又一个时辰过去,在慈心坚强地挺过最容易心肌梗塞的那一刻后,终于缓过一口气,逐步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被李玄清两人带到魔界荒山野岭中,待到不远处一点金红越来越清新,他望见紫金色的云草中被清理出一片空地,篝火在圆心熊熊燃烧,火堆旁围着两个人,正在……烧烤? 江言笑老远闻到了香味,李玄清手一松,他就像只兔子蹦了过去,边跑边挥手:“庐主——君上!” 李玄清顶着鹤青的脸,对江言笑挥了挥:“快来!兔子熟了!” 虽然沉苍现在是个傻的,每天定时失忆。但秉承着敬业的精神,江言笑还是决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和李玄清做假师兄弟真夫妻。 他最先跑到篝火旁,弯腰深嗅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才没有掉下口水。 李玄羽直接撕了一只兔腿给他,江言笑接过,转头跑向李玄清。 沉苍看着他的背影,手用力在地上一拍,拍出一道龟裂:“我的呢!媳妇!我的呢?!” 李玄羽扶额,撕下另一只腿递给他:“……你的你的你的。” 沉苍满意了。 李玄清也很满意。 慈心随他们坐在篝火旁,火光为他的面容镀上一层暖光,那张脸除了俊美柔和,剩下的全是迷茫。 慈心: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见赫赫有名的活佛一直发呆,李玄羽撕下野兔胸前一块嫩肉,带着骨头与热气递过去:“大师,吃点呗。” 慈心嘴唇动了动,尚未说话,江言笑一把抢了过来,对李玄羽道:“师……哦不庐主!我师……额,大师是出家人,不食腥荤的!” 他一句话断了几次,引得沉苍频频看来,目露狐疑。 李玄羽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看什么看!” “他说话好奇怪!”沉苍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媳妇……你不让我看他,是在吃醋吗?” “……” 众人缄默了。 李玄羽用一块兔肉堵住沉苍的嘴:“吃你的!!” 说完,又对其他三人道:“别介意,演技不及我也没事儿,明日这傻狗就忘了。” “哎大师,喝酒么?” 其余三人:“…………” 不一会儿,沉苍已经举起酒坛子,咕噜咕噜灌酒。等酒喝完,正要举起酒坛习惯性一摔,李玄羽一个眼风扫来,沉苍硬生生顿住了。 “嘿嘿嘿……媳妇。”沉苍放下酒坛,对李玄羽露出一个霸气侧漏的傻笑。 李玄羽:“谁是你媳妇。” 他弄错了整整两次,终于意识到慈心是个货真价实的和尚。于是从乾坤袋里掏了掏,掏出一盒桂花饼,摆在篝火旁,请慈心品尝。 李玄羽:“大师,多吃点。” 只能看我们喝酒吃肉,怪可怜的。“……” 慈心捻起一块桂花饼,刚咬下一口细细品尝,就见江言笑凑过来,一手拎着个兔腿,另一手也捏着一块桂花饼,吃的满嘴是油。 他压低声音,对慈心眨眨眼睛:“师父多吃点。我和师尊没带别的吃的,师尊说,明天他回一趟云浮山,带点食材过来。” 慈心脸上恍惚的笑意僵住了:“……云浮山?” 江言笑忽地意识到什么。 “啊哈哈哈,”他把桂花饼放在慈心手上,“师父放心,还有云浮镇的食材。煮的人是我。” …… 山坡这面热闹非凡。一里外的一处山崖上,红衣男子孤身一人坐在崖顶,曲着一只膝盖,另一只腿伸出悬崖外,手里托了个漆黑的盒子,仰头望向天空中的紫月。 夜风抚起他的长发,红衣人侧脸美艳而略显刻薄,鸦羽般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眸中浓墨一般看不分明的情绪。 江言笑接近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姬九云。 他似乎比之前更瘦,更苍白了些。然而江言笑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怜惜或心疼,只是默默走过去,递上了一只犹带余温的兔腿。 “……” 姬九云转过头,看一眼兔腿,目光随即向上,对上江言笑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 “师尊让我来的。” “嗤,不怀好意。”姬九云凉凉道,“李玄清让你捎什么话?” “师尊说,你与他的约定,他做到了。”江言笑微笑道,“从此我与你再无瓜葛,极乐谷与云浮山互不干扰。” “……”姬九云脸上笑意更冷,“他还说了什么?” “千万不要打开魂盒。”江言笑顿了顿,重复一遍,“师尊说,千万不要打开魂盒。” 听到这话,姬九云那幅嘲讽又冷淡的面色变了。 他没有低头,按在漆黑盒子上的手指却一根根捏紧,力道大到几乎将自己的手骨掰碎。 那一刻,他的面容甚至是有些狰狞的。然而那狰狞只持续了一秒,姬九云面色又一变,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意。 “好,知道了。”他一字一顿道。 江言笑晃晃手:“你还吃兔腿吗?” 姬九云斜睨他:“你这是以什么身份送的?” 江言笑一顿,笑了。 “言肃。我以言肃的身份送的,这是最后一次。” “哼,”姬九云眉梢一挑,懒洋洋伸出手,“拿来吧。” …… 任务圆满完成,江言笑空手回到一里外长满紫金色云草的山坡。 篝火快灭了,只余一堆炭火发出橙色的光晕,与周遭紫水晶般闪烁的云草、天空硕大的弯月与极北黯淡的群星一同构成了一幅广袤又浩大、瑰丽到令人震撼的图景。 江言笑一步步走向紫月下、被无垠云草包围住的四人,目光转了一圈儿,停在白衣少年身上。 李玄清也看向他。 熠熠发亮的云草在少年面上投下斑驳璀璨的光影,他的面容有如神造,琉璃般的眼底流淌过一丝堪称温柔的情愫。 少年无声对江言笑做了个口型:“来。” 江言笑依言走过去,在李玄清身旁坐下。 他们的位置也十分有趣,慈心坐在最中央,抬头仰望星空,一脸超脱,仿佛看淡了红尘生死。在他右边,沉苍拿着一块桂花饼,眼巴巴地凑到李玄羽面前,嗷呜嗷呜直叫:“媳妇,喂我……媳妇——喂我一口!就一口!” 李玄羽头痛欲裂,囫囵抓起桂花饼,一把把沉苍塞成了个凸眼金鱼。 “好吃么!”李玄羽皮笑肉不笑。 沉苍奋力吞下,噎了个半死:“好……好次!” “师尊,姬九云怎么回事?” 江言笑坐下时,一只手迅速拉住他的手,五指相贴。 “你知道他为何要来魔界,不惜以三千鬼将要挟,宁可触怒天道,也要沉苍位于魔眼的墓穴么?” 江言笑想了想:“我只知道,他是为保下云姬的残魂。” “可是……为何非得是魔眼呢。” 李玄清捏捏江言笑的手,声音平缓无波,说出来的真相却让江言笑百味陈杂。 “云姬死前,曾在自己身上下了一道禁咒。”李玄清道,“他身死后,魂魄流荡冥界或任何一处沾染过姬九云气息的地方,都会自动衰弱,消散无形。” 江言笑结结实实一愣。 “也就是说……姬九云走投无路……” “没错,”李玄清道,“姬九云很快发现,纵使他抓住了云姬最后一丝魂魄,那缕魂魄也越来越弱,随时都会散去。” “他意识到,只要他呆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事物……哪怕是冥界的一缕风、一滴雨,都会加速魂魄的消亡。他别无他法,只能找到与冥界最类似的、下三界中的魔界,用纯粹的魔眼的力量,保住云姬最后一丝残魂。” 江言笑:“顺便也保住他的记忆。”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相同的感触。 “师尊,你觉得他们以后会如何?” 李玄清摇头:“不知。” 这才第一世呢。 “轰——” 百无聊赖的慈心往即将熄灭的火堆里扔了一张火符,木炭上火光一炸,转身化作火龙,呼啸了一丈高! 沉苍:“哇哦!媳妇快看!” 李玄羽看着他这幅智障样,气不打一处来,俯身堵住了沉苍的嘴。 江言笑正目瞪口呆,李玄清反手扣住他的后脑,轻轻一掰。 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划过江言笑的唇角。他一下子睁大眼,结结巴巴道:“慕言师弟,你、你干什么。” 偷亲得逞,李玄清耳垂红的滴血,却顾及慈心所在,把江言笑的脑袋摆正,恢复正襟危坐与冷淡神情:“没什么。” 夹在最中间的慈心:“………………” 江言笑哭笑不得,好歹照顾自己另一个师父的感受,干脆改为密音传耳。 【师尊。】 【嗯?】 【不够。】 【什么不够?】 【你说呢?】 江言笑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唇上还带着熟悉的温度与清甜味,江言笑舔了舔唇角: 【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等我彻底完成任务,我们就回云浮山。】 夜风夹杂云草的香气,从两人衣梢发间略过。 李玄清笑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本章留言且时间在1.1日的小可爱,每人赠送一个小红包~正文完结辣,你们觉得正文没讲到的、想继续看拜师修炼秀恩爱的,都在番外哟⊙▽⊙ 第102章 番外—健忘症的一天 魔界。 每到卯时初, 天边会出现一线日光。那日光昙花一现, 熹微朦胧, 仿佛一道醒铃,标志着长夜散去,“白昼”归来。 当然, 魔界的白昼并没有日光。天空还是一样的昏暗, 紫月孤零零悬在正中,大部分魔族从沉睡中苏醒,开始了繁忙而劳碌的一天。 此时此刻,日月殿某张大床上。 高个儿男人一身紫袍, 仰面朝天呼呼大睡,在他怀里, 另一个男人横躺着,以其腹肌为枕, 手臂为牢, 横平竖直, 一齐睡成了个“t”字。 骤现的晨光投入黑曜石窗棂, 打在紫袍男人深邃的五官上,穿透男人的眼皮。 “咔哒”一声,脑海中无形钟响,沉苍啪一下睁开了眼睛。 “嗷——” 沉苍先条件反射打了个大大的哈气, 打的眼角都泛出了泪花,才意识到有什么重重压着自己。 他低下头,只见一个面容清丽的男人半躺在自己怀里, 不仅把脑袋塞进自己的臂弯,还赤裸着上半身,与他肌肤相贴! “哎哟卧槽!”沉苍猛地弹起来,一把推开男人,扯被子遮住自己,“你是谁?!怎会出现在此!”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震惊与羞愤(?)的颤抖,回荡在空荡荡的寝殿中。然而那男人没有被吼醒,失去枕头后往侧面一滚,不知怎的滚到沉苍的小腿上,枕着他的腿肚子又睡了。 男人的发丝与沉苍的小腿摩擦,泛起一阵细微的电流。沉苍浑身一抖,如临大敌,一手捂裆一手扯被子嗖嗖后退,“你你你你你……放肆!竟敢勾引本君!” “……” 沉苍退到大床边,在即将栽下去的前一秒稳住身形,跳了下去。 他刚站起身,便见那身份不明、意图勾引他的男人缓缓坐了起来。 “沉苍。”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不虞,那是被吵醒后的起床气。 他那双眼睛极美,睫毛浓密,眼角上翘,因刚睡醒,眼尾还带着一抹红,莫名高冷又楚楚动人。扑通、扑通。 沉苍听见了自己心跳加剧的声音。 他目光躲闪,脸颊微红,是一幅戒备中混合着羞赧的神情。 然而这神情落在李玄羽眼中,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试想,每天夜里翻云覆雨,抱着他心肝肉儿的喊,恨不得死在他身上。一觉醒来,不仅不把他搂在怀里轻言软语的哄,还翻脸不认人,恨不得把他踹下床去自证清白……这和拔吊无情有何区别?! 李玄羽冷笑一声,对沉苍勾了勾小拇指:“过来。” 沉苍后退一步:“不去。” “你过不过来?” 沉苍头摇得像拨浪鼓:“傻狗才去。” “啪——”一声,对面飞来一本黑皮小册,正拍在沉苍脸上。 沉苍怒:“你竟敢……”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所有注意力都被这本小册子吸引了。 “这……这是?” “你的日记本。”李玄羽冷冷道。 * 一刻钟后,魔界某座荒山上。 “啊啊啊媳妇我错了。”沉苍跟在李玄羽屁股后面,围着他团团转,“我是狗,我是傻狗,你别不理我啊,汪汪汪汪汪!!!” 李玄羽用二指拨开沉苍凑过来的狗头,嫌弃道:“狗改不了吃屎。” 沉苍:“媳妇你怎么能说自己是屎呢……” 李玄羽:“滚!!!” “别啊媳妇媳妇媳妇嗷嗷呜……”沉苍还想凑上前眨巴眼睛,李玄羽错步一闪,江言笑插了进来。 “君上,记得我是谁吗?”江言笑笑眯眯问。 沉苍第一反应是用蛮力推开江言笑,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李玄羽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委屈巴巴收了手,居高临下俯视这个打岔的。 “你是我的……我的……” 江言笑:“谁?” 沉苍:“哦!便宜徒弟!”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很准确了。在沉苍的日记本中,记起鹤青永远是第一要务,记起徒弟则可有可无。 “那君上记得他是谁么?” 江言笑指向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白衣少年。那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江言笑身上,顺带着往沉苍身上一瞟,沉苍便觉一阵寒风呼呼刮过,骨头缝儿里都结了冰渣。 “他是……他是……” 李玄清未曾出现在他的日记本上,沉苍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只见他的便宜徒弟得意一笑,开始了第十遍介绍:“君上,介绍一下。” “这位呢,是我师弟,名叫李慕言。‘慕’是倾慕的‘慕’,‘言’是言语的‘言’。” 沉苍:“……哦。” 江言笑:“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沉苍:“李鹤衣?” “对,”江言笑对他比了个大拇指,“鹤衣是雪的意思。” 沉苍:“……” 他不明所以,一旁李玄羽与慈心却是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江言笑此人,平日里看上去稳中带皮,并不唠叨,秀起恩爱却暴露本性,一个老梗都能重复个千儿八百遍,堪称丧心病狂。 李玄羽还好,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慈心却撇开目光,仰面望天,念了声阿弥陀佛。 江言笑:“哎君上,还记得你昨天教到第几招了么?” 沉苍:“教什么?” 江言笑:“……” 他们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回顾与复习。李玄清在一旁监工,李玄羽叼个狗尾巴草躺在草堆里晒太阳,见此,慈心默念几句佛号,走到另一边祭出浮屠塔。 “诸位,想好了吗?” 慈心并没有进塔,玲珑宝塔被他托在掌心,淡淡的金光环绕塔身,隐约可以听见塔尖传来的梵音。 慈心等了一会儿,第一只魔兽吭了声:“大师……偶觉得这里很好,想一直追随您……可以不回魔界么?” 慈心温声道:“不行。” 另一只魔兽的声音从塔中传来:“嘤嘤嘤,为什么非要我们回到魔君身边,他都疯了!我们回去岂不是找死!” 慈心还是很耐心的解释:“沉苍没有疯,他只是病了。你们必须回去,因为……玄清?” 白衣少年突然转身,朝慈心走来。 “何必多言。”少年伸出手,手心向内,无形的剑气涌入浮屠塔,在塔内刮起一阵旋风。 “呼——” 那一瞬,所有魔兽都感受到了来自剑气的威胁,有的愣在原地,有的打起寒噤,更有甚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涕泪横流。 慈心面不改色继续劝导:“你们有罪在身,若在浮屠塔中静修,不知要修多久。不如将功赎罪,主动回到魔界重修日月殿,必能早日洗清罪孽,攒下功德。” 浮屠塔中寂静一片,隐隐传来啜泣声。 慈心:“好吗?” 众魔兽:“呜呜呜呜……好。” 果然,有李玄清在,江言笑完成任务如有神助,进展可谓飞快。 系统留下的任务有三个。 其一,带沉苍为师,帮他重拾对生活的热情。 其二,让一切恢复原状。 其三,修习至少三个绝招。 其中,第一个和第三个都很简单。只要李玄羽在,沉苍必然整天摇头摆尾,对生活热情的不能更热情。三个绝招对江言笑这种有逆天天赋加成的人来说也是小菜一碟,除了沉苍健忘每日都要重拾进度,一定程度上拖慢了进程,剩下的两个月内学会三个绝招还是轻而易举的。 唯独第二点,叫江言笑琢磨了几日。 让一切恢复原状……这个“一切”指什么? 起初,江言笑打算用自己的力量重修日月殿,奈何他的师父们只擅长打打杀杀/搞破坏,真修起房子,未必比得上泥瓦匠。 这么修了两天,连个寝殿都没修好。江言笑实在不好意思,打算先搁置修缮工作,把绝招学会了再说。 就在这时,慈心日常喂浮屠塔中的妖魔鬼怪金琼玉露给了江言笑灵感。 江言笑灵光一闪,忽地抓住了新思路——让一切恢复原状,这个“一切”不仅包括日月殿,还包括沉苍逃跑的部下以及他自己! 还有一个多月沉苍毒解,自然算“恢复原状”。至于离开的魔族……撇去那些背叛沉苍,被一拳打死的叛徒不说,不少魔物都是因为不堪忍受魔君发疯才离开魔界的。他们憋了一口气外出作祟,被慈心零零散散收入浮屠塔中服役,此时重聚,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刚好慈心在此,为江言笑完成这个任务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浮屠塔中魔兽本就惧怕慈心与小乖,李玄清又上剑威胁,他们岂敢反抗? 等收集完这波儿,让他们各归其位,剩下流落在外的旧部也能顺藤摸瓜“请”回来,一同为重修日月殿作出巨大的贡献! 【啪啪啪。】 江言笑在同沉苍学习拳法,系统着力观察李玄清与慈心的动静。见第二个任务迈出一大步,忍不住告诉江言笑这个好消息,并在脑海内拍起了掌。 【笑笑,你太棒了,】系统道,【我当系统那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能让相互敌对的角色坐在一起,齐心协力助你完成任务的。】 【哈哈哈哈。】江言笑边练拳边笑,【不过,他们在我心里早不是角色,而是活生生的、真实的人了。】 最初来时,江言笑能很快接受事实,笑着面对打击,那是因为他把一切当做一场游戏,把李玄清等人当做攻略对象,这才能置身事外,让自己好受些。 可渐渐的,他经历了更多的事,认识了更多的人,等反应过来,早在这个世界留下了深入骨血的羁绊。 纸片人不再是纸片人,变成了有真情实感的他的师父、好友、爱人……原著剧情也不再是干巴巴的剧本,他一直在努力,为自己挣得留下的机会与全新的命运。 “两腿齐肩,腰腹用力。灵力自丹田起,汹涌至手太阴,自内关爆破而出。”沉苍一边偷瞄李玄羽,一边教导便宜徒弟,“对,就是这样,做得很标准。” 江言笑出了一拳,砰一声在地上打出一个坑。 沉苍侧头看李玄羽,声音却是对着江言笑的:“继续,你先练着……”说完,就像被磁石吸引,不自觉走向李玄羽。 李玄羽瞥他一眼:“……干嘛?教你的去。” 沉苍委屈地“哦”了一声,耸拉着眼睛来到江言笑身边。 江言笑刚学会这套“虎虎生风拳”,感受到澎湃的灵力与击打的力量,不由出手迅猛,不断在地面砸坑。 “砰砰,砰砰砰砰……” 余光里,白衣少年与灰衣高僧都朝他走来,江言笑砸的更起劲儿,周围卷起一圈罡风,把他的衣摆掀了起来! 为方便练拳,这几日江言笑穿了一套上下分开的短打劲装。这么一挥拳,拳风扫起上衣下摆,露出一小截腰身。 “等等!”沉苍突然出手,制止了江言笑,“腰上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虽然只瞥见一眼,但沉苍确信自己看见了便宜徒弟腰上青紫色的伤痕……形状有点像手指印! “什么人敢对我徒弟下手!”回忆起自己身份的沉苍恢复炫酷狂屌拽,一掌拍在江言笑肩上,差点把江言笑拍进土里! 江言笑踉跄:“喂——!” 这一拍,把他的领口也拍歪了,露出锁骨与脖颈下方凌乱如齿痕般的伤口。 “究竟怎么回事?”那伤口密密麻麻,带着血点,沉苍面色一沉,对江言笑道,“告诉本君,本君给你报仇!” 江言笑扯正领口,不知为何,脸有点儿红。 “报什么仇啊。”江言笑指指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年。 他身边,灰衣僧感应到什么,断然停下脚步仰天念咒。 “这是我昨晚和师弟打架的战绩,懂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